肖氏忙跟了过去,跟去间抬头往她藏了金子的床底望了一眼。
十月中旬,汪永昭坐在书房正寻思怎么回手中的信件时,办事的江小山敲门进入朝他说道,“小的已经送了银两过去了。”
汪永昭漫不经心地“嗯”了一声。
“大公子,您看,还有什么要吩咐的?”江小山再问。
“就如此罢。”汪永昭淡然道。
“大公子…”江小山犹豫了一下,又说了一句,“有句话,属下不知该不该说。”
“说。”
“那小公子,竟是跟您长得一模一样,那脸蛋,那神情简直就是一个模子里印出来一般…”江小山小心地说道。
汪永昭听得笑了,“这我听得夫人说过。”
说罢,敛了笑,冷酷地说道,“又如何?让他在乡下呆着吧,这府里总会还有别的小公子。”
说完挥挥手让江小山退下,继续思索手头的信件该如何着手下笔。
江小山只得退下,走到门廊下还自言自语地嘀咕了一句,“怎会有如此相像之人?连那冷着脸的样子也竟是一样,当真是父子来的。”
说完,又想这新上任的都司大人根本不屑于这个儿子,他可惜地摇了摇头,叹着气走远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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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穿着体面,送银子的人一走,冷着脸的汪怀善就转过头死死地盯住了张小碗。
张小碗沉默地看着他。
“把银子丢了,丢了!”小老虎厉着脸,一字一句咬牙切齿地说,在这一刻,张小碗甚至看到了他额头上那青筋猛烈突起的形状。
他愤怒得怕是真要杀人了吧?
张小碗把那装有银子的包袱打开,她扫了一眼,看得出那至少有一百两。
她只扫了一眼,然后专注在看着她的暴怒边缘的儿子,尽力理智地与他慢慢说道,“这银子扔走了,你与我受的苦就白受了,他当他送了银子就已是对你是尽了责任,而我们把银子扔走了,受苦的却是我们,苦的是我们,他不会因为我们没用他的银子,他就会觉得受了报复,你说呢?”
“我不管他怎么想的,我就是不想用他的银子…”小老虎握着拳的手是颤抖的,他厉声喊出这句话后,眼泪却从他的眼睛里掉了出来。
张小碗轻吁了一口气,她撇过头看着另一方,这才让痛得五脏六腑都在疼痛的身体好受了一点,这才有力气继续说话,“那就扔吧。”
扔吧扔吧,只要他能好受,这银子要不要都无所谓。
张小碗费了很大的力气才假装若无其事地起了身,拿起那放在桌上的包袱,把它打好结,拿起准备去扔掉。
“扔到后面的那条河里吧?”张小碗朝小老虎笑了笑,轻声问他,在他面前证明着她是什么事都是随他的,在她心里,只有他才是最重要的。
他在她心里是如此独一无二。
看着自己在他娘要亲那温柔的眼睛里的影子,汪怀善什么话都没说,他只是用那张带有凄厉的小脸看着张小碗,眼睛木得毫无神彩。
张小碗不能再多看这张小脸一眼,她下意识挺起头,挺了挺胸,拿起包袱出门。
她走了几步后,见他跟了上来,她牵住了他的手…
在那一刹间,张小碗被他冰冷小手的触感惊得手都颤抖了两下,可是,哪怕此时的她连神经都在嘶嘶地嗷叫着痛苦,她还是用尽了全身的力气拉着儿子若无其事地往后面的河边走。
一路母子都很是沉默,到了河边,张小碗把包袱要往下扔时,小老虎伸出了手,拉了她一下。
张小碗转过头看着他,看到她只有六岁的儿子轻轻地和她说,“留着吧,娘,你说得对,他不在乎我们,我们也无需在乎他,何必跟他生气呢?”
张小碗没说话,只是静静地看着他。
“咱们回去吧。”小老虎拿过她手中的包袱,还背在了自己的身上,还拉过张小碗的手,带着她往回走。
只是回去时那匆匆的脚步还是泄露了他的心情。
当夜,小老虎在自己“我要杀了你”的喊声中惊醒,当他转过头,看着黑暗中静在他身边,似在静静看着他的女人,他带着涛天的恨意一字一句地对她说,“我一辈子都不原谅他,我以后定要他生不如死。”
“嗯,好。”那个女人用她温暖的手抚弄上了他的脸,用着能让他安心的平静口气对他说,“为了以后,再睡一会吧。”
汪怀善转回脸,点了一下头。
好久后,他对他娘说,“娘,你等我睡着再走,你再陪我一会。”
那黑暗中的女人轻笑了起来,“娘等你睡好再走,你好好睡吧,娘正在想,明早是要给你烙萝卜饼吃呢,还是给你煮稀饭吃呢。”
汪怀善一听,觉得肚子依稀都点饿了起来,他仔细地想了想,说,“都做吧,我想吃娘做的稀饭,萝卜饼也要吃三个,那饼你多给我做几个,我明天要带去学堂给宗明他们吃。”
“要多做几个呢?”他娘带笑的声音让汪怀善觉得胸中那激昂得让他想大吼大叫的东西此时渐渐平歇了。
他又仔细想了想,算了算人数,有些抱歉地和他娘说,“要十个呢,是不是太多了?”
“不多,一会儿就做好了,你快快睡,明天还要上学堂呢,要是在学堂上犯了瞌睡,孟先生怕是要说你的不是。”
“是呢,会呢,孟先生会打手板心。”想起那对他格外严厉,却会把他留下堂跟他解释学问的先生,汪怀善不禁笑了起来,还对他娘说,“娘你再多做几个饼,我给先生也吃两个。”
“好,一共是十五个吧?”
“嗯。”
“那娘还多做五个吧,你给你刀叔家送五个过去。”
“娘还想明天待你从学堂回来,给你做辣子鸡吃呢,你可要吃?”
这声回答张小碗的,是她儿子带有鼻音的轻嗯声,慢慢地,那刚刚那用带着杀意的口气大叫着醒来的孩子终于又睡着了。
等他睡得安宁了,张小碗这才慢慢地把手伸到他的颊边,怕惊醒他,她都不敢放在他的脸上,在黑暗中她看着此时她看不清的脸,她只能自己笑笑,轻轻地与睡梦中的他说,“你别怕,娘一直在你身边,乖乖睡,好好睡,好不好?”
回答她的,是小老虎那细细柔柔的轻鼾声,张小碗倚在墙壁上静静地听着,良久后,她疲惫地闭上了她的眼睛。
汪家的人啊,真是,个个都如此可怕。
得了那百两银子,张小碗也无须想着要去山中了,有了银子,很多事也方便了许多,她买了些肉,做了不少熟肉干,给胡家族里的长辈,还有小老虎的先生各送了二十斤。
那些与小老虎玩得好的同伴的家中,她各送了五斤。
买了不少肉,再加上做的肉干也颇费时间,所以张小碗是花了相大的功夫才把这些全做了出来,每家每户都让小老虎自己亲自送上门去。
小老虎人小,但接人待物却在这一桩一桩事件磨砺了出来,尽管胡家不少族人想不明白为什么那京中的汪家不把此等非池中之物的孩儿接回去教养,但见着汪怀善了,却还是相当乐于接受他的。
受了他送上门来的那一丁点好暂且不说,另外的就是如不出意外,待这孩子将来长大了,看他的脾性,定也不是个忘恩负义的。
如此,这时间一相处下来,胡家族里的上下,倒把小老虎当成了半个族里人了,胡九刀的族叔甚至私下跟胡九刀说,“我看他家的修金明年也无需特意给了,就当是族里人看待。”
胡九刀当下听了就站起给他这族叔磕头,磕得他这族叔哭笑不得,“你这是代谁磕啊?”
“代他,代他,他是我小友嘛。”胡九刀笑得胳腮胡子都一翘一翘的。
他族叔,也就是胡家族长笑叹道,“你啊,是个傻的,偏生运程好,这一个个碰上的人都是不凡的。”
胡九刀也不是真傻,听族叔这口气,连带的还夸上了他自己找的媳妇身上了,又要起身给他族叔磕头了,还好他族叔拦住了他,要不这人这头又得再磕上一遍。
待到入冬,胡九刀族叔在外当镖师的大儿子胡大回来了,汪怀善回家跟她说他想跟胡大师父习武,张小碗正想腆着脸去求胡娘子一趟,胡娘子却上了门,利落地跟她说道,“嫂子,我们族里那堂哥见你儿子是习武的好苗子,让我来跟您说一下,看舍不舍得把他让给他当个徒弟…”
张小碗真是惊了,惊过之后对着胡娘子苦笑说,“这昨儿回来说他还想跟着胡师父学武呢,我正要上门去求你,你却上门了,真是让我不知说什么才是好。”
胡娘子是个爽直的,当下就笑着道,“这算得了什么?你都不知道他们那些男人在打你家儿子打的是什么主意,年中听得那孟先生说他以后是个大有出息的,日后胡家子弟怕是少不了他的扶助,哎哟,我跟你说,孟先生这一句话后,你都不知道我这心里想的啊,如果不是我家那混人非说跟怀善是忘年之交,我都想认了他当半个儿子,这样日后我家大宝也有了个哥哥当依靠…”
“大宝早就是他的弟弟了,”张小碗听得失笑,拿过她的针线簸箕,对她说,“前几个还跟我说入冬了,弟弟怕是要件厚实的棉衣穿在身上才暖和,央我给他帮大宝弟弟做上一件。”
胡娘子听了不禁动容,看过那真是压得厚实的棉衣后,拍着胸脯感叹道,“一点好都念着,真是没白疼他。”
张小碗心中对她也是甚为感激,胡娘子没少为小老虎做事,在胡家族里念书,她上上下下哪少为他跑过腿?怕他受欺负,更是时不时要放下手里的活儿去那学堂里看上一看,生怕他吃了大亏,跟人打架打破了头。
“回头就让他认了他刀叔当义父吧?你看可成?”胡娘子出了那句话,张小碗不由提议道。
只是胡娘子却摇了头,凑过身来小声地对张小碗说,“怕是不好,不瞒你说,我们跟孟先生也是问过这事的,孟先生说这认义亲的事得那边的人说了才算数…”
说着时,她手指朝京城里的方向指了指。
张小碗听了眉头微皱,摇头叹了一口气,什么话也没再说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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汪永昭从银虎营出来后骑马打算进城回府,半路想及家中那怀孕的小妾,眉头微皱了皱,回头便问身后的江小山:“那张氏的住处离这多远?”
“不到十余里,快马过去半时辰。”江小山见大公子突然问起这张氏,忙答道。
“嗯,过去看看。”汪永昭想着这路程不远,过去看看那说来像他的孩子再回府也不迟。
他这一翻心血来潮,江小山有些疑惑,这大公子天天路过这离大少夫人不远的地方,怎么今天就突然要去看上一看了?
真是奇了怪了,但做奴才的没资格置疑主子的决定,于是他指了路,扬起了鞭,跟在了汪都司大人的身后。
这厢汪永昭快马过了小苗镇,很快到达了那偏僻的叶片子村,到了那青砖房处,他利落地下了马,江小山上前拍门,好一会都没人出来开门。
“大少夫人,大少夫人…”江小山一声一声叫着,叫得汪永昭眉头连皱了好几下。
可惜江小山没回过头,要不看到了他那不快的脸色,怕是再也叫不出这叫法来。
“算了。”汪永昭见无人来应门,便道。
“可能有事出门去了。”对那位大方得体的大少夫人颇有些好感的江小山挠挠头道,“要不我去村户家问问?”
“不用,回去。”汪永昭懒得再等,又翻身上马,不待多等就扬起了马鞭。
他快马往前跑时,路过一人,看到那小妇人背着背篓,想了想下次可不会再有心情过来,遂又掉转了马头,让它跑到这妇人面前停下,居高临下地对着那妇人淡淡地道,“这位夫人,可否问你一事?”
那小妇人抬起了头看向了他。
汪永昭这才看清了这妇人的脸,她有着一双静悄得没有丝毫情绪的眼,眼珠子黑得就是像他曾在沙漠的死亡之地见过的黑水。
汪永昭不知怎地心里突然一毛,这时在后面骑马跑过来的江小山慌忙停了马,看了这妇人便大叫了一声,“大少夫人…”
汪永昭的眼很快地在她脸上扫了一遍,发现这个全然陌生的女人他根本没有一点印象。
而现在很显然,在江小山叫出她之后,她就是那个替他生了个孩子的张氏…
看了那骑在马上的那个男人一眼,张小碗垂下了眼,背着背篓的她朝他福了一福。
“大少夫人…”那曾来送过银子的人又叫了她一声,声音里竟还带着点欢喜,“刚才大公子来看你们,我拍门没听到人来应,料想你有事出门去了,果然如此,现不是正遇上了么?”
张小碗没说话,只是垂着脸站在那,不应也不答。
“回吧。”那男人翻马下来,在她身边淡淡道。
张小碗在心里皱了眉,这才抬眼,朝他又福了福,轻声地问,“可有什么事?”
“大公子是来看你和小公子的…”江小山的声音又欢快地响了起来。
张小碗不知道他欢喜的是什么劲,只能站在原地不动。
这时不待她反应,那汪大郎就牵了马往她家的方向走,张小碗只得跟在了他的身后。
“哎,夫人,这东西我来替您背…”这江小山说着时,就伸过来要够张小碗的背篓。
只是够着后,被手上沉得压手的重量惊住了,在这一会,张小碗移开了他的手,背着背篓继续跟着那头也不回的汪大郎往她家的方向走去。
一会就到了地方,张小碗开了院门,把背篓放下,看着这两人把马栓在了小小院子里那棵栽下去没多久的银杏树上。
她忍了忍,还是上前对那汪大郎道,“把马栓在外面吧。”
要是小老虎回来,见这人的马栓在了他栽的树上,真不知道会闹出什么事出来。
那汪大郎看了她一眼,什么话也没说,把马绳扔给江小山,江小山听得话后接过马绳,呵呵笑着把马牵出去了。
这地儿也不大,确实栓不得两匹马,还是大少夫人细心。
“人呢?”汪永昭在堂屋的椅子上坐下,对着那站在门口的妇人问道。
“出门去了。”
“何时回来?”
张小碗抬头朝外看了看天色,“要入黑。”
汪永昭皱眉,左右看了这打扫干净的堂屋一眼,再看了看那站在那动也不动的妇人一眼,终还是开了口,“倒茶。”
既然来了,还是看上一眼再走吧。
那妇人还是没动身,汪永昭再看她一眼,语气更冷然了一点,“倒茶。”
张小碗听到这口气抬起头,对他淡淡地说,“家中无茶。”
这时江小山已进门,汪永昭见了脸色更冷,“你未曾给她送来银两?”
“啊?”江小山不知所以然地啊了一声。
“去哪了?”汪永昭懒得看他那幅蠢样,也懒得跟这妇人多纠缠,打算速战速决,便对那妇人道,“那孩子去哪了?让小山去找回来。”
江小山一听,忙朝张小碗问,“夫人,小公子去哪玩耍去了?您给我指下路,我好去找他回来。”
张小碗听了朝他淡淡一笑,随即看向了门边,在心里轻叹了一口。
未得江小山再问,那门边响起来了欢快清脆叫着“娘”的叫声,还有狗子那大跑过后的徐徐喘气声…
“那马儿哪来的?”
说话间,孩子和狗儿跑着进来后,顿时,整间屋子都静了。
张小碗静静地看着那两个长得完全一模一样,连冷着的脸,嘴唇微撇着的弧度都全然一模一样的一大一小的人你瞪着我,我瞪着你。
那相互瞪着的模样,不像父子,倒像世敌。
“这是哪来的东西?”小老虎一开口,那微微昂起的下巴竟与汪永昭坐在马上抬起下巴冷漠问着张小碗话时的弧度一样。
只是小老虎的这口气带着明显的厌恶。
他问完话,红着眼睛转过脸看着张小碗,“那门外的两匹马是他们的?”
张小碗没说话。
“小公子…”不明就里的江小山笑着开了口,“那马是我们的,您去哪儿了,大公子和我…”
不等他说完,小老虎就跑了过去,张小碗还看到了他手往他她帮他做好的书袋里探去了。
她想阻止他,但她知道现在她不能,她也拦不住。
这样只会让他恨她,让他觉得他被她都抛弃。
他现在不再是那个乖巧得能她的话的儿子了…
江小山不知道为什么这小公子为什么不待他的话说完就跑了出去,他有些不解地看向了张小碗,正要问话,却听他栓在外面树上的马儿这时正传来撕心裂肺的嗷叫声,就像此时它正在被屠宰一样。
他心里蓦地一惊,这时,坐在主位上的汪永昭已经起身迅速往门外大步走去,他也有些惊恐地快步跟在了他的身后,等到门外一看,还没待他站定看清情况,就看到小公子拿着带血的刀朝大公子奔来,他那小刀直直往前劈的手势凶狠有力得就像刺客的手。
可他毕竟是太小了,那刀子往汪永昭面前半尺时,他的手就被人捉拿住,随即被狠狠一捏,他的刀子掉在了地上…
在那一刻,靠在门边的张小碗的手死死地扣住了门框,这才没让自己倒下。
她看着她的儿子,看着他血红的眼睛里那刻骨的仇恨…
一会后,只一会,她就移开了眼睛,快步朝他走去,然后把他从那男人的手中夺了过来,抱到了怀里。
她直直地看向了这个男人,用着麻木的口气对他说道,“他恨您,因为当他受委屈的时候,没有父亲替他出头,他长得跟您一模一样,但没有因此得到祖父祖母的疼爱,甚至因为保护我这个当娘的被赶出了汪家到了这乡下,他有多敬仰您就有多恨您,请您…”
她求情的话没有说完,就被被她死死抱住的小老虎用狠戾的口气打断,“我不敬仰他,我只需他死。”
张小碗低头,用冰冷的眼睛看着他,小老虎看着他娘的眼睛,突然之间什么话都不敢说了。
他知道,他娘是真正生气了,她气他她教他的,他刚刚全破坏了,他答应过她,如有一日见到这个人,他不会冲动,他不会发怒,他更不会去杀他。
可他刚刚全做错了,他答应她的事,他一项都没有做到。
“果然浑身戾气…”这时,站在一旁的汪永昭冷冷地看了口。
然后,他伸出手朝张小碗要起了人。
张小碗看着他的手,退后了一步。
“把人给我。”汪永昭伸出的手动都没动一下,那冷若寒星的眼睛射在了张小碗的身上就像两柄寒刀一样凛冽。
“我抱着就好。”
“我再说一次,把人给我…”汪永昭再说了一次。
张小碗警戒地向后退,而在这时,汪永昭出了手,他以比张小碗更大的力气猛地扯开了她的手臂,就在张小碗的手臂被他拉得脱臼的同时,他的另一手像擒鸡崽一样地把小老虎拎在了手中。
就在这时,他刚狠扯开张小碗的手在空中扬了起来,狠狠地抽在了小老虎的脸上…
“啪”地剧烈的一声,之后响起的是汪家大郎,汪都司冷冰冰的声音,“果然是孽畜,生父都杀得。”
说着,他厌恶地把人丢了出去,就像丢一个废物一样地丢了出去,这时他的腿也凌厉地向他扑咬过来的狗子踢去,他先是一脚踢中了它的脑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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狗子死了,它最后看了小老虎一眼,在小老虎的身边咽下了最后一口气。
汪家那人牵着那受伤的马走了。
马没死,破了点肚,刀子捅得不深。
狗子却死了。
张小碗站在抱着狗子在呜咽的小老虎身边沉默地看着他,良久后,她蹲□,问他,“下次是不是要娘死了,你才控制得住自己?”
小老虎抬起泪眼看着她,他的眼里满是泪水,张小碗看不清里面有什么。
她只是再问了他一次,“是不是得我死了,你才不做错的事?”
小老虎哭得浑身都抖了,他哆嗦着身体看着张小碗,眼睛里是伤心,还有些渴望…
张小碗没去抱他,也没有安抚他,她起了身回了屋子。
这是属于他的惩罚,她再心如刀绞,她也得让他明白,做错事是要付出代价的。
他要是学不会有些事不去做,她就算是拼了命,也无法让他活下来。
第二天一早,张小碗背着在昏迷中的小老虎去了大夫那,看了病吃了药,等到晚上他能下地了,拿了锄头给他,让他去挖了坑,把狗子葬在了后屋。
狗子有了它的坟。
当天晚上,半夜张小碗去了它的坟前,把守在它面前的小老虎背了回去。
如此三天过后,在当天晚上小老虎又要去狗子坟前时,她出来拉住了他,在点亮的油灯里,张小碗看着儿子淡淡地说,“你该学会适可而止了,要不,下次只有娘能陪你死了。”
小老虎看着他娘那样没有表情的脸,好一会,他问,“娘,你是不是在伤心?”
张小碗没说话,放下手中的油灯,抱起他把他放到床上盖上被子。
“娘,狗子没了,你为什么不哭?”小老虎躺在床上流着泪问她。
张小碗伸出手摸了摸他的脸,扯了扯嘴角,说,“娘哭不出来了,下次你再出错,娘不仅哭不出来,可能这辈子连笑都不会笑了,你可明白?”
小老虎闭了眼,这次他没有再哭出声,只是无声地流着眼泪。
张小碗怔怔地看着他在昏黄的油灯中那张与汪大郎一模一样的脸,刹那间,她又茫然地起来。
她儿子将来的路,会在何方?
汪永昭会不会像他的父母一样,挡她儿子的活路?
这时已深冬,离过年没得多时了,尽管今年的气候要比去年要好上一些,但这时天气已经全然冷了下来,这时学堂已经散学,先生没上课了,张小碗也托了胡娘子跟胡师父告了假,让汪怀善留在了家里。
这几天,张小碗都没再跟过去那样和他说话,也没那么爱抱他了,小老虎也明白他娘还在生他的气,她已经不想安慰他了。
过得了几天,张小碗才慢慢和他讲话,这时,小老虎已然明白,如果他没有本事站在那个男人的肩上的话,他是动不了他的。
不止他,还有整个汪家的人,都如此。
如果他做错了,对方不会有事,而有事的会是他,他的娘。
就像死去的狗子一样,他做错的事,就会有错的代价。
很多以前懂得却不以为然的道理小老虎一下子全明白了,他像他娘所说的那样去做事,他变得谨慎了起来,他甚至学着跟村里那些像他恶言相向的孩子们去接触,接触下来发现那些用拳头欺负他的大孩子也不过如此,几块他娘做的肉干,一小块糖就可以让他们对他俯首听命,还用不上他的拳头。
小老虎一下子就长大了这么多,张小碗已经不再像以前那样心疼他了,在□裸的现实面前,哭泣和怨恨都不堪一击,只有生存,以及活得更好才是需要面对的。
她的小老虎,如果想要活下去,活到出人头地的那天,他就得承担这么多。
因为这就是他的路,她无力替他承担,只能由他自己去承担,哪怕他的肩膀尚还如此弱小。
小老虎变了许多,把他娘的话当真正的先生说的话一样记在了心里。
他把他娘做的那个有狗子毛发的荷包挂在了胸口,他娘让每当他想跟人吵架先动拳头时就先摸摸狗子,如果摸完觉得这架可以打,那再打,如果不能,就得忍下,再难也得忍。
小老虎试过这办法,很是管用。
如此半月,在周围两个村子游荡的小老虎成了两个村子里最受人喜欢的人,那些比他大上五六岁的人都跟在他屁股后一口一声怀善叫得熟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