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日近午萧玉珠随狄赵氏下了厨,上午她在狄赵氏身边做了一上午的绣活,婆婆好几次欲言又止,待到了厨房,想是忍不住了,叫了苏婆婆和丫环出去,便朝她道,“知道昨日的事了?”
萧玉珠摇摇头,“只知爹打了夫君。”
狄赵氏看着娇嫩如鲜花的儿媳一眼,她今天穿了一件六成新的浅绿上裳,蓝色长裙,是淮安城里小姑娘偏爱常穿的衣裳。
她穿得甚是好看,只是衣裳确也是旧了。
她带来的布料,好的稍差一点的,也全打发出去了。
也难怪大儿觉得对不起她。
婆婆看着她又不说话,萧玉珠等了又等,没等来她的话,就先开了口,“脸都肿了,肿得很高。”
“没擦药?”狄赵氏顿了顿。
“擦了,”这次萧玉珠笑了笑,“等会还去给他擦一道,娘,你说好不好?”
她笑得甚是娇美,带着几分天真,赵狄氏用未沾水的那只手摸了摸她的头发,想着她还小,有些话便没有全说出来,只是提点她道,“过两月就是乡试了,你陪他好好念书,等考了功名,你们就好了。”
萧玉珠听得满头雾水,但听得话是好的,头连点了数下,转头就拿刀一丝不苟地去切菜。

9
淮安州下属县城有淮南,淮安,苏河,古安四个县城,淮南是州城,但地方最小,与淮安州最大的县城淮安县毗邻,不及淮安一半大,但淮南有着京安运河的港口,二十年前京安运河修建后,淮安州的知州府就从淮安搬到了淮南,从此淮安只有县衙,没有知衙,行政地位自此下降。
淮安州每年院试的地方设在淮南的知州府衙,朝廷委派监察的提督学政是三年一换,得知今年的学政不再是当朝右*派的人,狄增闻讯也是大松了一口气。
三年又三年,因上上任学政纪文纪家与狄增有私仇,他走后接任学政的是他的同门师弟,又是右*派之人,接连六年的院试,狄禹祥便连个秀才的功名都没考中。
这任学政虽是左*派之人,与他清派也有众多不合之处,但无私仇,只要狄禹祥发挥得当,这次应是八*九不离十。
确定了这次学政的来历,狄增这几天都不许狄禹祥出门,生怕他再做那有失身份之事。
狄禹祥脸上有着被其父煽出的指痕,这几天也没想出去,只是外边的事还需他过问,他便在后门使了铜子,叫一个经常见着的小乞儿去与人报了信。
那天他从广武楼刚出来,就被衙门里的衙役不小心看到,那衙役不知他为何在贩夫走卒聚集的茶楼出来,想必是通知了他父亲。
这日一回到家中,他娘告知他爹找她去问过话,狄禹祥心里就知他爹心里大概有数了,认为他干起低贩高出的商人之事。
家中一直贫寒,狄禹祥十三岁那年跟着同窗一友干起了买卖之事,雇人从乡下的农民那里买菜,赶着马车当日回来,第二天早上就能全卖出去,一次也能挣上二十来个铜板,只是这事不出三日,就被他爹知道了,他被打了一顿,关在屋里面壁了半月,出去后,那位商人之子的同窗就不见了,他们举家迁出了淮安城,从此他们再也没见过,狄禹祥从此之后就一心只读圣贤书,不再沾家中银钱之事。
只是家中一年比一年贫寒,父亲为官十来年,名声虽好,但随着弟弟们日渐长大,家中日子却是一年不如一年。
他娶妻后,家中虽不至于家徒四壁,但他也知道他们家在外欠的帐已有五十两银钱之多,就是敬仰他父亲清名的东门张掌柜,也是无力赊欠他家米粮了。
他知道他爹想让他有出头之日,但现眼下家人都养不活,再清清白白下去,不过也是一事无成罢了。
小妻子这些日子常数她首饰盒里的银钗子玩,他怕家中境况再不改善,她盒里的银钗怕是得少上一根。
狄增招了狄禹祥去前面衙门,狄禹祥听了他所说今年的学政不再是右*派的人,他也是松了一口气,等了这么多年,总算是等来了这么一天了。
父亲与纪家有不可开解的夙仇,一直打压父亲,这些年来一直也没有放过他们家,现下总算指有松隙,狄禹祥也知这是难得的机会,不能错过。
只是来的虽不是右*派之人,而是左相左*派的门徒,但也不是父亲所属的御史清流一派,还是不能吊以轻心。
走时,狄增嘱咐他好好温书,狄禹祥拱手应了是。
回了后院,看到小妻子站在院中在翻晒萝卜条,狄禹祥加快了步子走了过去,把她从大太阳底下拉回了屋中,问她,“丫环呢?”
萧玉珠从婆婆手中讨了活,这萝卜条还没翻到一半就拉到了屋中,夫君口气还有点凶,她不由怔了一下,才呆呆回答,“让她们跟婆婆出去买东西去了,婆婆说你念书辛苦,要去买个猪脑袋回来给你补补。”
“苏婆婆也去了?”
萧玉珠点头,朝凶她的夫君有点怯怯地笑了笑。
“哪用得着这么多人?”
“娘说,还要买担萝卜回来做腌萝卜,这样过冬家里就有菜下饭了。”萧玉珠一五一十地报道,“我看要买的东西多,就差如意如花跟着去提东西。”
“到时让老黄过去取一趟就是。”
“老黄出去了,说是替爹跑腿送信去了。”萧玉珠说着就往太阳底下看,拉着她夫君的手摇了摇,“还没翻好呢,夫君,我翻好就回来陪你。”
“你坐着。”狄禹祥搬来了椅子放到廊下,拉她坐下,临走前摸了摸她被晒得徘红的脸,嘱咐她道,“一边看着,莫要来了,要听话。”
说着就去了院中,没几步就到了篾竹盘前翻起了萝卜条。
萧玉珠着实没料到他会这么做,吓得从椅子上“蹭”地一下站了起来,瞪着眼睛看着他熟练地两手齐动,翻起了萝卜条。
她看了一会,嘴边的惊讶变成了微笑。
老实说,她这夫君,真是一天比一天让她侧目,萧玉珠想怕是她也是料错了她爹了,她这个托付终生的良人,怕是父亲精挑细选才为她选来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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狄赵氏这次买回来的东西有点多,一担带着土,没洗干净的萝卜,一颗猪脑袋上面还有着毛要收拾,一副猪肠子要洗,两条猪脚要清理,还有二十来颗要做老坛酸菜的白菜要腌。
在萧府时,虽然萧府没分家,但各家都是有小厨房,萧玉珠也常在厨房下厨,但做的都是父女两人用的饭菜,哪有过这么大动静,尤其那还没拔毛的猪脑袋,血腥丑陋,她看着连眨了好几下眼,才别过眼神镇定好心神。
苏婆婆拿铁烧红去烙毛,那血红的铁烙一扑上去,那猪脑袋上的毛就“嗤嗤”地响,看得一旁讨了拔萝卜叶子活在做的萧玉珠喔着小嘴,替猪脑袋感到肉疼。
狄赵氏看着她惊奇至极的小样,不由好笑,问她道,“珠珠怕不怕?”
萧玉珠忙摇头,“不怕不怕。”
又转说道,“娘,等会我来切萝卜条。”
“不用了,”狄赵氏笑着摇头,“你等会把白菜洗好,去把它们晒干。”
“好。”只要不让她闲着干瞪眼就好,萧玉珠领了婆婆给她派的最轻的活的好意。
等到晚膳,狄家吃了一顿肉料的晚饭,炖得香香浓浓的猪脑壳肉,还有用酸菜炒得极其下饭的猪肠子,狄家那几个比其兄更为寡言的小叔子埋头就是吃,萧玉珠是一边忙着给夫君夹菜,一边给婆婆夹两口,不等多时,两碗肉就没了…
真能吃!萧玉珠手拿着筷子,看着空碗,那筷子是下也不是,提上来也不是。
“苏婆,添菜。”狄赵氏不愧为当家主母,有经验得很,提高声音喊了一句,苏婆婆一句“来了”,就又端上两碗肉过来。
萧玉珠先前在厨房看着每样都添了两大碗,以为这是要送给哪家去吃的,哪想…
不到转眼间,她就明白这是怎么回事了。
“吃罢。”狄禹祥见小妻子还睁着眼看着大碗,他不由笑了笑,给她夹了点瘦肉放到了她碗里。
“哦,哦,哦。”萧玉珠连“哦”了一声,被三个小叔子奇怪地扫了一眼,然后他们的筷子就又伸到肉碗里去了,一伸一缩,不过在她眨眼之间,如若瞧得慢了,还能当是幻觉。
当机立断,萧玉珠飞快地给狄禹祥夹了两块肥肉,又给婆婆夹了一块,把她看中的那块瘦肉也夹到了碗里,这才轻出了一口气,不再担心一会就没了。
前几个桌上没多少肉,对菜小叔子们也没这么动手快过,只知他们一顿能吃四碗饭,她还以为他们特别爱吃饭,现下她可是知道了,小叔子们不光特别能吃饭,连肉也特别能吃。
难怪家中不宽裕,就这个吃法,甭说公爹俸银就那么些,就是再多个倍,也经不住这几张嘴。
狄禹祥在旁看着小妻子瞪得骨碌碌的眼,不知怎地就是觉得好笑,他把她夹到他碗里的肉把生腻的那头咬下,把剩下的那点香浓的瘦肉放到她碗里,得来了她的一个傻笑。
于是,这阵子因着生计而生的那点躁意便被完全抚平了下来。
她是真不在意,不在乎家中寒酸,过不了锦衣玉食的日子,也不在乎每日都要做事,空不下什么时间赏花看书。
与家里人吃饭吃了这么久,她知道娘与他常让着弟弟们多吃,好的多的都留给他们,她也不抢,只是给他们多夹两筷子菜,自己碗中却常是空的,私下问她为什么,她道他吃饱了才能好好念书,娘吃好了才能好好操劳家务。
岳父说她随了她娘,性子善心地好,对家人从来都是一心一意,让他对她好一些。
其实用不了岳父那一番话,朝夕与她相对,了解她的性情越多,狄禹祥也没法不对这个小妻子好,他如此喜爱她,以后只会让她过好日子。


儿子们吃相不好,狄增皱了眉,本想咳嗽一声加以提醒,但这时狄赵氏朝他轻轻地摇了一下头,在妻子的示意,狄增止了嘴。
隔半月就要吃一次大肉,他知道她每次都要准备很长时间才给家里人进一次肉,说来,确是他无能了,狄增看着头埋在碗里的三个小儿,筷子顿了一下,把碗中妻子夹给他的一块肉给了坐在身侧的小儿狄禹晨。
“谢谢爹。”鼓着腮帮子在嚼筋骨肉的狄禹晨朝狄增一笑,狄增给的肉咬了一口,把另一半分给了他边上的三哥狄禹林,“三哥,爹给的这块大。”
狄禹林把肉塞进嘴里,朝他点头,就又埋首扒饭去了。
那边萧玉珠听了他们的话,这时狄禹鑫吃饭呛了一声,她转身朝站在门口的丫环招了一下,示意她把放在侧边桌上的茶水拿来,倒一杯放到二公子手边。
“吃罢。”见她忙着,狄禹祥又小声地了她一句。
狄家规矩没萧家多,但饭桌上还是不许多言语的,萧玉珠不好意思一笑,这才安安静静地用起了饭。
这一顿饭,连最后一点猪脚汤都没剩。
这点萧玉珠心下是有点可惜的,她还想着明早一早做猪脚面当早膳给狄禹祥吃,她做这道面是最拿手的。
碗筷由苏婆婆带着丫环收拾,这几天萧玉珠把丫环都交给了苏婆婆使唤,让她管着,让她分配她们活干,头两天如意如花有些不满,有天早上送水到他们房里,给萧玉珠梳头发的时候刻意问了萧玉珠不知老太君现在府里好不好,若是有空,她们还想上门去给老太君磕头谢恩。
萧玉珠当时没说话,等狄禹祥走了,她招了两个丫环到屋里,问了她们一句,“你们是不是还等着二老爷回来抬你们当姨娘?”
当下如意如花面色煞白。
“去做活吧。”萧玉珠说完挥退了她们。
后来,这两个丫环就老实了,让她们干什么就干什么,连先前那点慢手慢脚也没了。
她们知道她们是被老太君撵出来的,还当没人知道,哪想,这位看着不管事的大小姐竟是清楚。
苏婆婆得了两个丫环使唤,减了手上的活,心中也是高兴,对着当家夫人的面也常对萧玉珠有赞誉之词。
萧玉珠早上一起就跟着狄赵氏为家事操忙,给她的事,就算是因先前没做过做得有些慢,但样样都做得好,看得出是用了心尽了力,狄赵氏也真真是舒心不已,当自己家来了道福气。
萧玉珠进了门,忙过头些日子,家中的一些琐事等她上手了,狄赵氏也可放心让她去做,这时她一天也能抽空休息一会,不必事事亲躬,什么事都要跟着做,狄增看在眼里,见妻子无需像以前那样忙得天天打转,连个一时半刻歇息的时辰也没有,心中也是安慰。
一家人和和睦睦过着,眼看离狄禹祥一家四兄弟打算去淮南赶考的日子,这次四兄弟打算一起考,着实让狄增夫妇操心不已,这次狄家多了一个萧玉珠,也是跟着一并操心了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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家中有婆母和下人操劳,便是买个针钱也有自己的丫头跑腿,萧玉珠身为新媳妇,更是不想在新嫁出的头一年因着点小事踏出门去,狄家虽是规矩不如萧家森严,但她向来自律甚严,有些事她不允自己松懈,所以想着出外买些大物件,因着不放心身边的两个丫环,婆母那边更是不好麻烦,所以一直都没出手,这天总算等来了奶娘过来看她,乍一见到登门拜访,她喜得眼睛差点都找不着缝。
戚氏本是萧母陪房,但萧母视她为妹,不舍她为人妾,放了她的卖身契,在府外给她找了个老实巴结的小生意人嫁了,当年还舍了私下的银子做她的陪嫁,戚氏本被放出了府,但萧玉珠生下来后萧母身上无奶,戚氏就放下了家中的小胖儿子进了萧府给萧玉珠喂奶,后来见萧玉珠在府中没个体贴人陪着,为免她吃亏,就差了厉害的女儿进来服侍她,只是小小姐一嫁,跟她那菩萨心肠的娘一样,怕陪嫁丫头的名声耽误春鹃的婚事,就打发了春鹃回去。
淮安风俗是新媳妇三月不得出门一步,这时娘家人若是无事,也是不能登门的,若是此间登门就是打夫家的脸,有夫家对小娘子不好上门来说理之嫌。
便是萧元通为县衙主薄,这月也只在前面县衙做事,从没来过狄家人住的后院。
戚氏总算是熬过了头三月,思前想后,提了一篮子的鸡蛋过来,见到狄赵氏点头哈腰行过礼,等狄赵氏请了她坐,两人聊过一阵,知晓狄赵氏的和气后,那眼竟也是笑得找不着缝了,对着狄赵氏连连说道,“我就知道夫人是个善心人,那心地是顶顶好的。”
说着连竖大拇指,再道,“我家小姐是找着好人家嫁了。”
狄赵氏见戚氏笑得满脸喜气,也是好笑,旁边萧玉珠眼睛也弯弯,虽还是端庄地坐着,但眼里的喜气是藏不住的。
聊了一会,见还到午,狄赵氏便出言道,“吃了午饭再回罢。”
“这哪使得。”戚氏连连摆手。
“来了也没什么好招呼你的,吃顿便饭再走。”狄赵氏说着就起了身,“你跟玉珠好好聊聊,我去厨房一趟。”
“诶,夫人诶,那我叨扰了,谢谢您,您慢点走…”戚氏忙起身,笑着恭敬地送了她出门。
狄赵氏一走,萧玉珠见戚氏在朝她磕头,忙止了她,拉了她到身边坐下,笑着跟她说,“一出日子就来看我了,可是想我了?”
戚氏本欢天喜地,听她这么一说,眼睛一红,“可不就是,奶娘这心啊,自那天送了你出门之后就没好过。”
“好了,知你念我。”
“下次带春鹃来看你。”
“可找着好人家了?”
“找是找着了,但还得看看。”说起女儿的事,戚氏有些慎重。
“看看好。”问过丫头,萧玉珠便靠近戚氏的耳朵,轻轻在她耳边耳语了几句。
“这可怎使得?”戚氏一听瞪圆了眼,“怎要花你的…”
这时萧玉珠掩了她的嘴,朝她轻摇了下头。
“奶娘莫要这么想,我听娘的意思,今年我家四郎都可高中,我这想着的事,不过是我多管闲事罢了。”
戚氏皱眉,好一会道,“狄家就不能自己…”
“只是我的一点心意,”萧玉珠坐回正身,淡淡地道,“一家人嘛。”
戚氏擦了擦眼角,“你就从了你娘,什么都学了她。”
“奶娘…”她这一哭,萧玉珠有些哭笑不得,又拉了她的手,“娘不好吗?我学她不好啊?”
“好是好,可是…”戚氏想起了萧家是怎么对付她家小姐姑爷的。
“人都是有命的,奶娘也知道,狄家不是萧家,许是我的命要比我娘好些。”萧玉珠安慰她。
“是,是要好的,当年算命先生也说过,你是个有福气的。”戚氏一听也松了点心,等走时萧玉珠拿出了两根银条让她去换东西的时候,也不再有话了。
隔日戚氏早早按着萧玉珠的吩咐,趁守门人刚起去洗脸的时候,把她要的东西送了过来。
萧玉珠做贼一样按着家里人的作息时间绕过人,把东西放进了搁她嫁妆箱子的杂物,下午装作不经意想起,把一小匹青布和几块碎玉拿了出来。
“我这才想起来呢,都忘了那箱子底下还有这些东西。”萧玉珠朝狄赵氏笑着道,“想来也可再为夫君和二郎他们缝一身新裳,这几块碎玉,也可给他们编几块玉坠子带在身上。”
“已经都缝了一身了…”狄赵氏有些犹豫。
“再缝一身罢,正好有料子。”她们先前缝的那几年料子是粗布中的上品,缝得再好也只到工整,不到体面的地步,萧玉珠弄进来的这一小匹是蓝布,是前几年苏河城布织坊里出来的一种新布,这种布料颜色在一般光线下深蓝近黑,卖得价格却不低,比一般的蓝布要高近十个铜板一尺,又比更上品的绸布低不了几个铜子,所以买的人少,但萧玉珠以前买过,知道这种布在太阳光的照射下湛蓝明亮,在屋子里又墨色如黑,穿在她夫君身上恰恰好。
“嗯,”狄赵氏沉吟着,又量了量布,“够不够?”
“应是够的。”萧玉珠也量了一下。
萧玉珠带来的箱子多,因她的表现也平常,只像是突然想起,狄赵氏也没怀疑,婆媳俩又日夜赶制,给狄家的四个赶考生又缝了一身新裳出来,便是玉坠子,一人也编了一个出来。
很快就要进淮南赶考,戚氏那边说乡下亲戚杀牛,给他们送来了近十斤的牛肉,婆媳俩谢了她的好意,连着家中买的,一起给考生进补,赶制考场上的吃食。
萧玉珠这阵忙得团团转,一到晚上就犯困,狄禹祥要帮着弟弟们温习讲解功课,夜里睡得晚,偏她又要等他,忍着困也不睡,便每到戌时,就出书房回卧房,把她抱在怀里轻轻拍打她一阵,哄得她睡了再去书房领弟弟们念书。


萧玉珠不比当姑娘那会的清闲,现下每日的日子都有繁琐之事,与婆婆操持一家老小的吃喝穿戴,就是这些小事,也能从早忙到晚。
这时八月天气已是秋高气爽,但日当中午时还是有些许炎热。
那厢萧玉婵也到出嫁之日了,但萧玉珠这段时日为着家中的事一直没有过问萧府的事,知道萧玉婵的嫁娶之事也是父亲通过公爹告知了她一声。
她时间都花在家里,狄家四位儿郎添了两身新行头,都是由着狄赵氏带着她一针一线亲手缝的。
为着他们穿得舒服,还多给他们添了两件吸汗的棉质里衫。
这天明日狄禹祥就要去淮南了,早上的时候他出了门,下午回来,给了萧玉珠一袋铜钱。
萧玉珠一拿到手里就知,这足有一贯。
“我不在的这几日,想要何物,打发了苏婆婆出去买就是。”狄禹祥与小妻子说着,拆了带回来的油包的线,露出了几块桂花糕。
“夫君…”萧玉珠乖巧地在他身边坐下,打开袋子瞧了瞧,“我想给二郎他们每人支二十文当零用,你看如何?”
狄禹祥微怔了一下,点了一下头。
萧玉珠朝他不由笑了一下,打开袋子数铜钱。
一人二十文,每文可买得三个馒头,想来在淮南城里,二郎他们要是有什么看中的,也是有钱出得了手的。
“这几日你要不要回萧府?”狄禹祥趁着这档子空,问一直没开口说要回娘家的小妻子。
“不回了,”萧玉珠闻言摇了头,“我让爹捎样东西给二妹妹添妆就好,就不出门了。”
夫君赶考这些时日,她想来想去,还是觉得呆在家里陪着婆婆的好。
“家里不忙,你要是去的话,我跟娘说一声。”狄禹祥摸了摸她乌黑的头发,她头发厚又长,挽了个妇人髻在耳后,却还是面露着少女的天真。
“不去了,我在家好好等你回来。”萧玉珠还是摇头,数好了铜钱,又起身去拿红纸过来包。
等她坐下,狄禹祥掰了小块糕点放进她口里,见她鼓着腮帮子朝他欣喜地笑,他不由也微微一笑。
“好。”
“娘说,进考场那天要穿新衫,讨个好吉头,你要记得,这包袱从头到脚都是新的,你那天打开穿上就好。”萧玉珠指点头几个用布包好的包袱,“鞋袜我都配好了,到时你换来穿就是,不用费心找。”
狄禹祥看了看那几个绣了“祥”字的包裹,轻轻颔了首,转眼见她朝他笑,他伸手把她抱到膝上坐着,在她耳边轻轻说,“我不在,你在家要好好的。”
“嗯,我会听娘的话的。”萧玉珠保证地点头。
看着她乖巧的样,狄禹祥轻碰了碰她的耳朵,心里又重提了一股重气。
他想这趟出门,怎么样都不能再无功而返了。
两夫妻说不了几句话,狄增派人过来叫狄禹祥去前面县衙,萧玉珠在屋里又把给夫君要带去的物什又清点了一遍,出得门去,在厨房里找着了狄赵氏。
“娘。”
“来了。”
萧玉珠走到灶前,闻了闻已经从里头溢出香味的沙锅,不由笑道,“再熬一会,到了晚上就香了。”
说着就挽起了袖子,与婆婆一道洗起了白菜。
“祥儿的物什都打点好了?”
“都打点好了。”
“那去歇会罢。”
“只是叠叠衣服,都是早先备好了的,没忙什么,不累。”萧玉珠把筛子放到跟前漏水,跟婆婆说道,“爹刚叫夫君去前面衙门去了,二郎他们可也是去了?”
“也是叫去了。”狄赵氏看着眼前肤白貌美的小媳妇,笑了笑问她,“明日我要出去一趟,可有什么要买的?”
“家里都有,不缺。”萧玉珠摇头。
“你二妹妹是后日要出嫁吧?”
“二妹妹啊,是啊,”萧玉珠点头,“是后天。”
“那要备点什么送过去的好?”
“爹要去喝喜酒的吧?”
“是要去的。”
“那咱们家就那天送礼就是,我这头,明日捡两样东西,让爹爹帮我捎回去给二妹妹就好。”
狄赵氏止了手中的活,“这是…不回了?”
“不回了,”萧玉珠笑眼弯弯地跟婆婆说,“去了也只是跟二妹妹说几句吉利话,也帮不上什么忙,还不如在家帮您晒晒菜。”
“哪缺你这一时功夫。”狄赵氏失笑。
“儿媳还是不去了,”萧玉珠说到这,咬了咬嘴,不好意思对婆婆笑道,“府里也没来人来请,去了也是不好。”
她话只说了一半,狄赵氏哪听不出是什么意思来,萧府那是看不上狄家呢,没打算派人来请。
“嗯,不请,咱们就不去了。”狄赵氏怜爱地朝儿媳道,声音都轻了许多。
“我在家陪您,您别嫌弃我。”萧玉珠红了红脸,在婆婆面前明言自己不受娘家人重视,她还是有些不好意思的。
“哪会嫌,”狄赵氏哑然,“欢喜都来不及。”
萧玉珠闻言红了红眼,放下手中的菜,朝她轻福了一礼。
狄赵氏忙扶了她,“你这孩子…”
萧玉珠又不好意思地笑了起来,低下头快快地洗着菜。
日子一长,就越发觉得让她嫁进狄家,是她父亲思量已久的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