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这次带弟子出去讨到了足够多的银钱,算是心满意足,也算是放下一颗心了。
宋小五见事情这么顺利,也算是松了口气。
于宋家来说,这就是最好的情况了。
不过这事没出一天,在宋爹这日面圣的当日,小鬼就找上门来了,在后院找到她就把一叠银票往她手里塞,宋小五皱眉看他没有接,把他急得把银票往地上狠狠一扔:“用别人的都不用我的,你到底是个什么意思?”


第61章
宋小五看了看钱,又看了看拿屁股对着她的小鬼。
末了,她接着浇她的地。
但刚拿上水瓢,她就听到了一片脚步声,想来是莫叔过来帮忙了。
她放下水瓢,过去蹲在地上捡银票,把叠在一块的银票刚拾起来,鬼使神差她抬了下头,然后看到小鬼哭了。
他掉着泪,满脸委屈地问她:“我要怎样你才喜欢我?”
一阵风吹来,银票被吹飞了,散在了院子的四方八面。
宋小五眼睛随着追了几张,收回了眼,听着近了的脚步声,这一生以来,生平第一次感到有点茫然。
“咦?”后院的门口,欲要跨过门的莫叔听到后边有动静,他回过身去看了看,又听到了喵喵叫着的好几声,还有汪汪声,莫叔一听清楚,急了,连忙往前面走去,“这哪钻进来的野猫野狗?”
他抄起了放在这个院子里的锄头,跟里头屋子的秦公和昨天才归家来的肖五道:“秦公,肖五爷,家里来野物了,你们屋里头说话,莫要出来,待我赶出去。”
说着就往声音处去了。
这厢大郎他们所在的大后院里,宋小五听着莫叔远去的步伐,上前了几步,抽出帕子给小鬼擦了眼泪。
一有人疼,小德王哭得更委屈了,之前还只是默默掉泪,这次他是哭出了声来,“为什么啊?我连烧柴都学会了。”
他做了好多,她怎么还不喜欢他啊?
“别哭了,风大,先把银票捡回来。”
“不捡!”
这还熊上了!宋小五这人吃软不吃硬,顿时就冷了脸,把手中握着的银票也撒到了地上,拿帕的手抽了回来。
“随你。”他要无法无天,她还真能管得着他不成。
“宋,小,五!”熊孩子哭天喊地地喊了出来。
宋小五这次是真被他惹火了,转身快步上前掐上了他的脖子,冷冷地看着他。
小德王哭着闭上了眼,“呜…”
他快要伤心死了,心里太难受了,皇兄快带他走罢。
宋小五是真不了解这熊孩子怎么这次就没分寸了,她是真想一把就掐死他,她从来都不是会心慈手软的女人,她毒起来连曾经最亲近的人都说你好毒…
但她被那个人这样说的那一刻,她只愣了一下,没有伤心,没有难过,只是觉得奇怪,奇怪这句话怎么从他嘴里说了出来,她还以为像他们这种出身的人,从生下来就不带天真。
而现在,她被这熊孩子的一声呜咽哭得那颗千疮百孔的心猛地抽疼了一下。
就这么猛地一下,疼得就好像她对他有了感情一样。
宋小五愣了下来,不知不觉当中,她的手劲小了…
“你掐死我吧,你掐死我吧…”小混帐却是不怕死,还拉着她的手往他脖子上掐,“你掐啊你。”
说着,他的眼泪鼻涕掉到了她的手上,秋风一吹,凉得宋小五的手一哆嗦。
“什么人?”德王的声音还是惊着了前面大院里住着的秦公,还有和他正在商量事情的肖五,肖五打开了门,怒喊了一句。
宋小五看向了两院之间连着的门,过了一会儿,不知前面出了什么动静,前面院子里的脚步声往前面去了。
“你掐啊…”小鬼还嚎。
就是声音哽咽,嚎得毫无气势,反而凄惨可怜。
这是被他看上了,就是欠他的了?宋小五冷漠地看向了他后方,伸手抱住了他的头,把小鬼眼泪鼻涕齐飞的脏脸搁在了她的肩上,冷道:“你都十五了,不能老靠耍赖的法子朝人要东西。”
“我没有,”小德王伤心欲绝,“你这是污蔑,污蔑!”
说着,他的手却是紧紧抱着小辫子,越抱越紧,丝毫不想放手。
抱了就是他的了,她没法反悔了!
她都抱他了!是她先抱的他!抱了她就要负责任!
“银票不能要你的,”宋小五悄无声息地叹了口气,这一刻,她觉得疲惫无比,她垂下眼,拍了拍他的背,道:“我要了也拿不出去,现在不是让他们知道的时候。”
“哪什么时候才是他们知道的时候?”小德王立马打蛇上棍,步步紧逼。
我死的时候。
宋小五这么想着,但嘴里道:“等他们能靠自己立足之后,等我及笄…”
等你有了与你般配,与你同样鲜活生动的心上人。
杨标说得没错,她身上有死人味,就是身体没有,灵魂早已老得不堪入目,她当当小鬼一时的老师,一时的陪伴还行,时日久了就不行了。
她多活了一世,强硬又独断,冷酷又凶残,就是她这辈子无一想成,只想懒懒散散度日,但那些性格里的东西早刻在她的灵魂里了,活成她这样的人,是不可能被谁改变的。
当年那个人,她的未婚夫,她的政敌被她反手揭发出了丑闻闹得下台,当那个随她一同长大,被她深深爱过的男人哭着责骂她狠毒的时候,她除了觉得他那样的人也有那种男人式的天真太可笑了之外,别的毫无所动——那个人,曾经被她视为她的救赎,可后来她看着他,无动于衷得像她从来没有爱过他一天。
从那个时候起,她就知道她这一辈子就是再爱上一个人,那一个人也只是一种存在,他撼动不了她什么,也改变不了她什么,已走过一遭、从爱情的迷障当中走出来了的的她心如磐石,情爱于她,不再是什么重要的事。
小孩儿不应该葬在她这块没有波澜起伏的坟墓里,他应该与他同样年轻的人去活,去爱,去背叛,去经历挫折和收取收获,而不是早早随她步入死水一般的坟墓里。
她配不上他。
“那他们什么时候才叫已经立足?”这厢小德王却步步紧逼,毫不放松:“是升了高位,还是都成了家?还是说…”
“好了,”看他激动得胸膛直跳,宋小五拍了他的背,扶了他的肩,拿帕子给他擦了脸,道:“不是再早也还有两年多吗?我两年后才及笄,先让他们走着瞧。”
这之前,杨标得好生为他的这个小主公寻门好亲事,最好是找一个能让他怦然心动想成亲的小娘子。
至于他的命运,她会想办法帮他改的。
宋小五再看向小鬼,脸色缓和了许多,她的眼里有淡淡的温柔,这种温柔让小德王激动得呼吸都粗了。
“小辫子。”他傻傻地喊着她,要握她的手。
宋小五收回手,朝地上的银票抬了抬下巴,“乖了,去把银票捡好,莫要让人看到了。”
“哦,哦…”小德王不愿意离开她,眼睛看着银票,脚却未动,身体紧紧地靠着她那边。
“去吧,我把水浇好,等会去后面树下喝茶。”
德王一听,脚步立马动了。
宋小五走到了土垄边,拿水瓢的时候她回过身,看了小跑着认真追逐着随风起舞的银票的小鬼,她不禁苦笑了一声。
多生动鲜活的人啊,可惜了,不是她的。
而这时的德王喜滋滋地追着风抓银票,连洞房里喜烛要怎么摆他都想好了,地上要摆一排,桌子上也要摆一排,小辫子又甜又美,一定要叫尚衣库的人做王妃蚕服的时候里头的衫衣一定要多绣上几颗红彤彤的小桃子,孩子的话还是要生,回头时机一到他就会跟大侄子把封地的事说清楚,孩子要生的话,生个十个八个就行了,他不要多的…
德王想着想着就傻了,抓住了一张银票后他呆在原地因为十个八个的孩子傻乎乎地笑了起来。
一窝的孩子,睡觉排成一排,都是他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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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厢皇宫内,宋韧跟英俊和善又年轻的燕帝口沫横飞,把他当年在梧桐县跟老百姓斗智斗勇,逼着他们种麦子的事跟燕帝从头到尾都说了一遍。
燕帝听得津津有味。
等说到水利灌溉,宋韧跟燕帝叹了口气,道:“老百姓吧就跟人认个熟,先前我家家都跑,就是不想出人工去挖渠,我县里哪有什么人手挖?他们的田还不是得靠他们?后来做了两年,熟了点,他们也信服我一点了,这才慢慢地把事情做起来了,我走前各乡各村的渠道才挖好,我临走前去看过一遍,挖的挺好的,这一年两年的看不出什么来,等以后日子长了就见好了,这一年一年的,一代一代把地养肥了,雨水也不愁,日子会越过越好的。”
“你那时候真一家一家跑?”燕帝笑着问。
“真一家一家跑,”宋韧点头,他这时跟燕帝说了甚久的话了,跟燕帝说话也没先前那般拘着,而且他也看出来了,燕帝是真想听他说这些鸡毛蒜皮的小事,算是从他嘴里听个农趣罢,“不跑不信你,先前跑着门还没进,人就跪地上了,老老少少跪一地,哭着说家里没钱…”
宋韧说到这,轻咳了一声,知道自己说过了,马上憨笑道:“就怕我去跟他们打抽丰呢。”
“打抽丰?”
“就是去索取他们家多的钱财米粮。”
“哦…”燕帝点头,听懂了,随着,他又说起了梧桐县的香木和能保存食物的玉璀石来。
宋韧很堂而皇之地把功劳推到了符大人身上去,跟燕帝道:“这都是我们青州当时的太守符大人英明,眼光独特,这才发现了这样的东西的可贵之处,说来惭愧,下官跟当地的老百姓一样,只当这两样东西是平常,从来没想过它还有什么用处来。”
燕帝笑了笑,拿食指点了点这滑头的宋大人。
这话说得可是太给符先琥面子了,他可是听说这两样东西都是他呈给符先琥的。
不过,不讨功,还知道敬畏上峰,奸滑是奸滑了一点,但还算知道分寸。
不等燕帝多说,宋韧就说起了隔壁县的一些特产来,还有青州靠海那一边的一些趣闻趣事来,还有海里的海产这些,当地百姓赶集的习俗,海物的要价,还有海盐的晒法,他都懂,也知道怎么把它们连起来说得有意思,遂宋韧这一招口那是滔滔不绝,燕帝除了听的份,都没有什么说话的地方了。
宋韧这是做了准备来的,昨晚他先生和他那一位先前被另一位师兄借去帮忙,此次连夜赶回来的肖五师兄彻夜帮他斟酌了他今日的这套说辞,他那位要叫师兄的师爷曾经在海边住过,对那边的情况了如指掌,宋韧被他强塞了一夜海物海情,他一夜未睡,现在能把他师兄的话全部记下来还能变着法一字不漏地说给皇帝听,那全靠他想在燕帝面前露一手得重用,替他的儿郎们撑台面的底气撑着。
大郎今日就去燕都的应家拜访人家了,他得在皇宫里一定要替他的儿女,他的娘子争口气。
说完海情,和海边种的那些随着海运带回来的一些新作物它们的长样,吃法,味道,说到情深处,宋大人还吧唧嘴巴,说罢这些他还不罢休,又说起了他所知道的一些山间野物的吃法,还有他知道的几个县的一些当地菜的味道,从而又说起了这些菜的种法,适合的时节气候和适合种它们的地,他这是一茬接一茬说得忘乎所然,燕帝听着也不打断他,等宋大人面前的杯子空了,还示意他身边的总管给这个户部的员外郎添茶。
燕帝之前从他父皇听说才在民间,民间藏龙卧虎,不缺经纬之才,缺的就是发现他们的人,能重用他们的人。
燕帝见过几个这样的人,他们被世家举荐到了他的眼前,但谈过之后,燕帝嘴里不说什么,但心里还是有些失望的。
那些人,跟满嘴妄言的世家的人没有什么区别。
眼前这一个,倒有些意思,做事太接地气,说话也太接地气,指不定他还真能有些用?
燕帝仔细听着宋韧的话,面色如常,但心里已经寻思开了。
在旁侍候听候吩咐的一个小太监见圣上见一个小官见了近三个时辰也不叫人走,他心里就有了数,决定这两天得巧就给杨公公送个消息。
他要办的事,成了。
直到太阳近西,上午进宫的宋韧才被小太监恭敬地请了出去,燕帝听了一下午的话,装了一脑袋的事,更衣出来洗手的时候,又听外面的人道:“启禀圣上,王爷来了。”
燕帝朝身边的孙总管道:“这好久没来了,今儿怎么来了?你快去让人准备几个小王叔爱吃的菜,快快端过来,莫迟了。”
喜滋滋的德王一进来就听到大侄子要给他准备他爱吃的菜,他立马笑嘻嘻地道:“我最近爱吃的你都知道?”
燕帝看他眉毛色舞,满身喜气是盖都盖不住,他看着都笑了,道:“小王叔这是遇着什么喜事了?说来让朕也高兴高兴。”
“不说这事。”小德王忍着喜悦,他说着想偷偷笑几声都忍下了,只管与大侄子道:“我来是跟你说别的事了。”
“嗯?什么事啊?”燕帝让他坐。


第62章
“这不快要秋狝了吗?”春搜、夏苗、秋狝、冬狩,一年到头,这一年四季四时的狩猎大侄子都得去,但今年加了恩科,大侄子这正琢磨着怎么用他们呢,这秋狝半个月,加上一来一去的时间,一个月就没了,再回来黄花菜就凉了,还不如他把咬人的东西带走一批,让他在皇宫里好好办事,“今年你就别去了,我代你去,哪些人跟我去,你心里盘算盘算。”
燕帝闻言一愣,随即莞尔。
是了,这天底下能代他去狩猎也就他这天不怕,地不怕的小王叔了。
“怎样?”心花怒放的小德王现在就想为大侄子多做几件事,这不仅仅只是为大侄子好了,他也是为自己打算。
等大侄子的朝廷稳定稳固了,他就要带他的小辫子,他的王妃娘娘去封地生孩子喽。
这都城不能呆,大舅子太多了,岳母娘看起来也有点缠人。
燕帝看他说着话翘着二郎腿一翘一翘的,笑着摇了下头,沉吟了下道:“朝臣怕是不答应。”
“不答应啊?”德王笑了,“放心好了,这个不用你操心,本王有得是办法让他们答应,你只管把人挑出来就是,挑两个咬得厉害的,喽罗也挑一点,最好是凑几个面和心不和的,不用怕,你小王叔我有得是办法制伏他们。”
人多了不成,尤其是三公那三个老东西跟他们的儿子,那是滑得跟泥鳅一样,还有得是胆子跟他斗智斗勇,德王虽说不怕他们,但他一个在朝没势力的小王叔,比不上这些人连起手来对付他,不过要是单打独斗,他还是治得了他们的。
但这些人怎么可能跟他单着干,这些人背过身去恨不得在对方身上扎一刀,什么恶言恶语都敢说,但连手对付起他们老周家来,那可好得那个叫亲密,恨不能夜夜同睡一张床。
把他们打散不容易,这些年来大侄子把符家抬上来也就咬出了一个角来,不过有个角就好,大侄子可以放自己的人进去了。
“这事你就不用管了,朕来想办法,你最近都没上朝,这几日就别上了,”燕帝开始想主意,“到时候就说朕龙体欠安,你呢在家正好歇久了想动弹动弹,就由你代朕前去?”
燕帝看着他。
“就这么着。”德王昂首点头,少年意气风发,神清气朗。
燕帝嘴角又扬了起来,先前有些疲怠的神情柔和了下来,他道:“你知道刚才从朕书房里出去的人是谁吗?”
“知道,”德王当下就接了话,“宋韧,我家小辫子之父。”
燕帝被他那句“我家小辫子”说得忍不住皱了下眉头,他有些不赞同地看着小王叔,“小王叔,你在没有此意之前,莫要口上这般轻薄一个小娘子。”
我怎么没有此意了?我是太有此意了,你是不知道!
但德王知道他大侄子跟杨标一样呢,都不喜欢小辫子,说起来还是小辫子英明,说现在时间还早,不要提这些,想想也确实不是能提这事的时候,他得花点时日让这两个人改变一下他们的想法才成。
德王心里想着,面上耸了下肩,“随便你。”
燕帝摇头,“朕看宋韧当真还有点真本事,不是那等纯靠媚上才爬上来的。”
“这个我就不知道了,你看着办。”
“不为他说好话了?”
小德王摇头,目光清朗地看着大侄子,“之前已经说过了,算是偿了他的招待之情。你的政事你说了算,皇兄在的时候就是因着身子不好不得不让大臣把持政务,你继位以来想好好治理咱们老周家的天下都不成,就是吃了这个苦头,我知道你心里亲近我,但我不会让你明知故犯,我是会因为喜欢谁在你面前多几句嘴,但用不用是你的事,不用我也不会不高兴,你可明白?”
他不能参政,参了不说大侄子这边会怎么想,老嫂子怕是更要多想了。之前皇兄对他太好,就是皇兄亲自把太子带在身边教养,她在皇兄临终之前还是怕皇兄鬼迷心窍把皇位传给他,叫人拖着他不许到皇兄跟前去,如若不是杨标在,他险些连皇兄最后一面都见不着。
德王从来没有想过当皇帝,但他知道皇位于大侄子,于老嫂子,于老嫂子背后的万家,和万家背后站着的家族有多重要。
他没有想法不说,还得严防死守着那根线,要不等着他的就是尸骨无存,之前德王没碰那根线是因为他没有想法,他想的只是帮大侄子帮忙,现在他更没有想法了,他还要娶王妃,还要跟王妃生孩子,他要跟她厮守终生,就更不能死了。
他有皇兄给他的晏城就够了。
见小王叔把话跟他说得清清楚楚,明明白白,燕帝心里不知为何有些不是滋味。
小王叔可能还不知道,他在心里已经跟他分亲疏远近了,以前他从不跟他说这些话,看来,随着小王叔的长大,有些事情到底还是变了。
燕帝在心里叹息,他看着小王叔笑了笑,“明白,知道了,朕心里有数了。”
小德王看他笑得很不好看,犹豫了一下,伸手拍了拍他的手,小长辈安慰他的大侄儿道:“别难过,我一辈子都是你的小叔叔,会好好照顾你的。”
燕帝不由连着笑出了声,鼻子稍有些酸楚。
这厢,饭菜上来了。
燕帝拿起筷子,想起之前宋韧跟他说所的那些吃食,肚子不由有些饿得很,吃着还跟小王叔说起了宋韧所说的那些各地的吃食,听得小德王看着桌子上那几样瞬间寡然无味的菜肴,顿时怒气冲天拍桌子,“食不言寝不语,太傅教你的都忘了?别叨叨那些你吃不着的了,老实吃饭!”
燕帝这下止了嘴。
德王摸着肚子,这下他高兴不起来了,愁眉苦脸地吃起了饭。
小辫子说了,家里这几日人多眼睛多,让他别去了,也不要扒墙头趴屋顶,要不然她知道了会不高兴,就是他去了杵在她前碍她的眼也不会跟他说一个字。
她好凶的,小德王不敢不听,一想起这事就难过,他本来还想着晚上头发搓搓,身上搓搓,香一点明日早点过去让她抱一抱呢。
燕帝见小王叔一下高兴,一下又不高兴的,不禁摇了下头。
这小王叔,还是没长大。
不过燕帝看着,心里到底还是高兴了起来。
小王叔还能在他跟前毫不掩饰他的喜怒哀乐,说来还是把他当最亲的亲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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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厢宋韧归家,又是踩在云朵上回去的。
家里秦公肖五还有两个替宋韧出谋划策过的秦公学生在候着他,带着三个兄弟去应家走了一趟的大郎也回来了,四兄弟也在等着父亲,宋韧一回来,他们就围了上去,宋韧眼下两团黑,黑眼圈深得跟被人打了两拳似的,但他舒畅大笑的样子,就跟突然升官进爵平步青云了一样,光让人听着就觉得痛快不已。
宋张氏正带着家里人和小娘子在厨房里做晚上的晚膳,听着前堂大堂里丈夫的畅笑声,她也不由地发笑,一张清秀洁白的脸舒展开来,让人看了有说不出的熨帖。
宋小五也听出了她爹声音里的痛快来,一向没有表情的脸上也起了点笑。
宋大人这些年分外艰难,他撑起这个家不容易。他要是不想做点事,不当一个好爹,不当一个好丈夫,他当然可以过得很轻松,甚至可以左拥右抱,美酒佳肴不断,但他选择了当一个好爹好丈夫,当一个心有大志向的男人,这种有担当的男人,就是他一辈子都没混出头,只是个小官小县令,宋小五也当他是大丈夫。
大丈夫在熬了那么多年后,看起来终于是得偿所愿了一点,这份痛快是值得高兴。
宋小五也替他高兴。
遂,她跟母亲道:“我们上次酿的那缸米酒应该能喝了,娘你打点出来温一壶。”
“诶。”宋张氏往常最不喜欢丈夫喝酒,这时候也是毫不犹豫,脚步轻快地提起壶往酒缸子那边去了。
“家里最近好得哟,”莫婶在边上合不拢嘴,“你老叔儿睡着做梦都发笑。”
“老婆子,那是你罢?”烧柴的莫叔在一边哭笑不得,是她做梦发傻笑把他吓醒的吧?
说到这,莫叔又张口跟小娘子道:“今天那隔壁家的人丢了猫爬墙进来我们家,都不先敲门叫我们家一声,我看没名堂,那家的人牛高马大的,不是什么好人,小娘子你平时注意点,在家里看着生人了要喊,那后面也别老去了,去了也要叫你老婶儿陪着。”
莫婶一听,连忙点头,“就是就是,小五啊,你去哪叫老婶儿跟着啊,这不跟着老婶心里慌得紧,不踏实,那家的人太没规矩了,随随便便就进别人的家,要不是赔礼道歉了,我都要去告官,这天子脚下,朗朗乾坤,哪容有私闯民宅这等事发生?”
莫婶跟着宋家这一家子久了,说话也有学问得很,莫叔在一旁点头不已,觉得他家老婆子说得实在是太有道理了。
宋小五一脸平静地点了头,当是应了。
至于老婶说的天子之下,朗朗乾坤什么的,管得了谁,都管不了那熊孩子。那熊孩子,那天子见了他都得叫他一声叔,谁能拿他有什么办法?
就是她,也得先哄骗着他稳着他来,跟他横是横不过他了。
这晚宋家开了新酒,上的不多,加上宋家几个做菜的老手尽全力施展的手艺,宋家一家人跟来的两个客人吃得满嘴是油,酒足饭饱,畅快不已。
饭后,秦公的那两个学生见师弟神采虽足,但脸色不佳,知道他是累极了,就与他告辞而去,临走之前还多谢了弟妹款待。
他们礼数周全,彬彬有礼,看得宋四郎私下跟哥哥们羡慕地道:“我以后也要当李师伯和张师伯他们一样的人。”
三郎想了一下,道:“这个可行,你努力。”
师伯们学问好,人品更是顶呱呱的好,听爹说都是吃够了苦头才爬上来的,吃够了苦还有这品性那可不是一般人,其心志心性就够他们学半辈子的了。
宋韧在送走客人后,本来还想跟儿郎们问一问他们前去应家之事,没成想送走了客人,刚坐下跟肖五兄说了两句话,他头就不由自主地往下点,看得宋张氏心疼不已,忙扶了他回去休息。
他走后,宋小五照顾秦公泡脚,准备等会送他去睡。
往常都是她娘照顾师祖,她娘忙不过来,她就帮着照顾一二。
秦公跟她住了几个月,有些奇怪小娘子对他的敬重,但时日一久他就释怀了。
他早把弟子视为儿子,弟子一家就是替他养老送终的家人,小辈们敬他为祖是他的福气,他当不推诿,方才是真视他们为一家人,如此弟子心中方才好过。
秦公也不是凭白无故认宋韧为唯一的亲传弟子的,当年他儿子早夭,妻子早逝,妻子死的那一年他们秦家也没什么人了,当时宋韧不过十二岁,就因为他这个妻儿早逝的可怜先生族人不多,在的也只是孤儿寡母老弱几个,没有什么人是能帮得上忙的,小弟子就带着身边的小厮跑前跑后帮他把妻子的丧事办了下来,妻子一入土,他又大病了下来,也是他这个弟子请大夫抓药,煎药喂药的才把他的一条命救了过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