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朝他笑了笑,笑容温柔,就像多年前那个一看到小表弟,就会招手让他过来摸摸他头发的大表姐。
两世里,她都很疼爱舅父的这两个儿子。
这一世的背后,仍是任家不离不弃站在她的身后,她从未想过舍弃他们。
“来了就打。”赖云烟往椅后躺了躺,接过他递过来的水杯,淡淡道,“有去无回最好。”
任小银点了头,过了一会,他直视赖云烟道,“你不要愁以后之事。”
如若世朝不能做到,他们会为她做到,他们任家的子孙会世世代代供奉她的牌位。
身后之事被这么多人惦记,赖云烟甚是好笑,她没跟任小银说死后要回魏家坟,现在还不到那时候,当下便还是笑着点了点头。
魏府。
魏世朝是在司仁那听了舅兄要去围剿母亲一系之事,当下手中握着的茶杯差点掉在了地上。
“贤婿…”司仁苦笑着叫了魏世朝一声。
若是可行,他不愿亲儿与那位夫人对上。
可他们家是皇帝手中活棋,万事身不由已,由不得人。
“岳父,容世朝先走一步。”魏世朝深吸了口气,把茶杯搁下,作揖欲走。
司笑急忙站起来,朝父亲一躬身,跟在了他的身后。
魏世朝走得甚快,一路匆匆,走出大门才发现妻子急跟在他身后,鼻子上还冒出了汗。
“回去歇息罢。”魏世朝停下脚步,拿过她手中帕子拭了拭她鼻子上的香汗,轻声道。
“你要去父亲那?”司笑看着他眼睛,眼里有些忧虑。
“是。”魏世朝朝她笑笑。
司笑贝齿轻咬着嘴,眼中已起了水雾,“他会不会见你?”
现在全府上下都已知晓,族长夫妇的嫡长子不是下任族长。
下人防着她已无所谓,只怕拖累了他。
她现在才明白,他母亲看着他们的漠然是怎么回事,那位夫人甚至懒于多瞧他们一眼,当时她还以为是不喜于她这个媳妇,现今想来背后的意思,才真是凉透了心。
在他们完全不知道的时候,她已然放弃了世朝,没有提醒,更不曾吱会一声。
“是我对不住你。”司笑已掉出了泪,她垂下头用手握住了嘴,才没让自己全然失态。
魏世朝满嘴苦涩,他抱住她拍了拍她的背,抬头眨了眨眼,把心中的苦楚掩下去,才道,“回去罢。”
他向后招来了丫环,看到她的贴身丫环靠近的时候,他心中又仿如被刀子割了一刀。
现在他们身边侍候的人,他的也好,妻子的也好,都是荣婶娘派过来的人,而不是母亲派来的。
他这几天才明白,怕是从下船不多时,她就已放弃照顾他了。
多年一家人再次重聚,他确实狂喜,一见面就急于让母亲接纳妻儿,却未曾问过她一路可否辛劳。
母亲向来表里不一,便是对着仇人插刀那脸也是笑着的,可他只记得她是万事都会以他为重的娘亲,却忘了她最喜不动声色处决一切,不给任何人退丝毫余地的性子。
父亲曾说过她最喜一个人做决断,她若是下了决定,便是不会再给人第二次机会。
他万万没有想到,有一天会轮到他身上。
而如今想来,却也怪不得他娘。
他们一来,她甚至没有让冬雨秋虹来跟他说过一句话,他当时还道是她在试探妻子…
他很想告诉他娘,笑笑对他的心意已如他对她一样。
看来,他怕是没有机会对他的娘亲说出这话了。
现如今,连父亲都已不在对他有期望了。
他怕是,晚了。
“爹。”魏世朝得了令进了父亲的小院,双膝跪地行了礼。
魏瑾泓坐在廊下赖云烟曾坐过的位置,淡道,“起来,坐罢。”
魏世朝盘腿坐在了他的对面。
“所来何事?”魏瑾泓搁了手中的毛笔,往后靠在了廊柱上。
他娘最喜说着话就往后靠,他是直至西行路中才与像她一样喜欢往椅背靠靠,靠得多了,才明白若是累极,背后有个东西撑着,暂且也不会倒下,那口提着的气便也不会散得太快。
魏世朝抬眼,面前的父亲已有一半的银发,额上是结着痂的伤疤,他昨日从高烧中醒过来后,叔父们在他的房中谈了一夜的事。
他守在院外,看着灯火亮了一晚。
今日,他又得知了舅兄要捉拿母亲的事,而他们一家人连同公主尚还住在魏家府中。
其中,皆因有他。
“孩儿是来请罪的。”魏世朝又跪下,给父亲磕了头,见着面前疲累至极的父亲,他难掩心中痛苦已红了眼,磕完头便不再抬头。
他的声音都是颤抖的,魏瑾泓看着他的发顶,良久无语。
若是早来几日,在他娘亲进宫之前来跟他说这话,他都会保他。
这是他求来的孩子,他本就偏心于他…
宣京从来不太平,西行之路也是风雨不断,他以为他打点家事这么些年早已成器,哪想,他连他娘一半的警觉慎重也没有学到。
“司驸马捉拿反贼之事,你已知情了?”魏瑾泓敛了眼,淡淡地道。
“孩儿知道了。”
“这些日子,就在家中好生呆着罢,若是无事,多抄抄经史。”魏瑾泓说到这,看着他娘用过的毛笔好一会,才接着对那跪地不起的孩儿道,“你娘说,让我许你去过你的逍遥日子,你回去之后也多想想,你要过什么日子,想好了,就来与我说罢。”
“爹!”魏世朝当下脑子发白,头重重磕了一下地,流出了血。
“她终是为你想的。”魏瑾泓满是倦意地抬起眼,眼光无波看着地上的儿子,“因她生的你,我也愿保你一世。”
他直起身来,这时他的眼里有无尽的萧瑟,她为他生的儿子,他们唯一的一个儿子,他怕是不知道他对他到底有多失望。
可就算如此,因着他是他们的儿子,他还是愿佑他一生。
但愿他明了他们的苦心,不要再犯错了。
“司家之事,你不要管了,日后有事,但凡有关司家的,无须来见我。”魏瑾泓断他以后可能会犯错的路,“你已成家有儿,要怎么护着他们,心中也要有数,自己掌握分寸。”
这魏家以后就不再是他的魏家了,他不再是下一任的族长,一家人要是在魏家好好活下去,那就得好好守魏家的规矩。
“爹…”魏世朝喉咙像被人掐着说不也话来,“上佑还小…”
他也还小。
他抬起眼,绝望地看着他的父亲。
“晚了,已有人代你上战场了。”
魏世宇现已带领三千死士死守魏家粮仓,他却连小小一个阵守山都未守好,相差得太大了,无人能信服他。
他母亲虽是皇帝口中的反贼,但在这府中的威望仅次于他,她反了大宣,但魏府却没把她当反贼,而她亲生儿子的视若亲兄弟的舅兄,却是围剿她的主将。
“你娘亲还不知道有多伤心,”看着怔愣在地的魏世朝,魏瑾泓探出手摸了摸他的头,悲怆地牵起了嘴角,“都怪我。”
再活一世,也还是对不住妻儿。
山中的野兽这段时日像是都冬眠了,没了踪迹,往日走于山中,总有时常窜出的野兽,但自从大宣的军队陆续到达之后,往山中找只野鸡都是难事。
打后面的粮草一入西地,魏瑾泓尽了作保之责,岑南王装傻派手下伪装马金人去抢粮草,哪想皇帝早有防备,岑南王的人不敌皇帝添增的兵力,居了下风,便是出了下策放火烧粮草,也未得手。
赖云烟一看岑南王失手,由任小铜出动,伪装皇帝的人,劫了马金人的所有粮草兵器,嫁祸到了皇帝那。
岑南王一得消息,回过头就跟王妃拍桌道,“你那姐妹,简直就是个千年老贼,我道她成天盯着马金人为何迟迟不下手,原来就是等这时机。”
两国有过协定,马金人何尝不知道有人在其中嫁祸,但不管如何,抢了他们粮草的人他们找不到,能找到有粮草的让他们度过危机的是住在平地拥有丰富粮草的宣国,马金人思来想去,知道这时不宜跟宣国讲理,便杀气冲天向宣国的粮仓之地袭去,先抢了粮草再说。
他们直奔宣国米草存放之地,双方士兵损伤不少,两败俱伤。
这时,皇帝一怒,全然不顾后患,打算放火攻山,打算把岑南王与赖氏烧死在山中。
186
皇帝要放火攻山,确也是个好时机,此时正值夏季,天干物燥,大宜放火杀人。
下面的人派了急兵来通风报信,赖云烟投挑报李,给魏瑾泓的回信中,让他告诉皇帝她所在的大概方位。
就如前次,提醒他跟皇帝说岑南王没存好心眼一样。
皇帝不是不知道岑南王没存好心,也不是不知道赖云烟所在的大概方位,但魏大人在此基础上说得细一点,这忠君之心看在别人眼里,都没法说魏大人。
谁说他爱妻如命?没看他大义灭亲得比谁都上心,比谁都愿意出力,若不是皇上不让他派兵围攻,他怕都会让魏家的人亲自上阵。
当天晚上魏瑾泓接到回信,看完把信给了与他同身在书房议事的堂弟。
魏瑾荣看罢,咳嗽了好几声,把信递给了下首的魏瑾允。
魏瑾允看罢,面无表情给了他下首的儿子魏世宇。
魏世宇看罢,一挑眉,朝大伯作揖,“大伯母言下之意,是有了对策?”
“应是。”两世几十年的夫妻,魏瑾泓对赖云烟的行事作风早没了惊异之心,比起有些事,赖云烟帮着他出卖她自己这事还算不上什么。
实则这些年她的淡定也影响了他不少,没被远虑近忧之心压垮,也是因着有她在对比。
身边有个同行之人,哪怕立场不一致,也比高处独一人要好。
“嫂嫂?”魏瑾荣沉吟了一下,抬目看向族兄,“依您看,是想了何对策?”
魏瑾泓摸摸手指,轻敲了下桌面,沉思了一会道,“应是以牙还牙罢。”
“以牙还牙?”魏瑾荣扬眉。
“天干物燥…”魏瑾泓看了看门外,温和道,“再说,她制的火药比我们的还要厉害一点。”
魏瑾荣当下叹然,又深吸了口气,苦笑着说,“嫂嫂应还记得我们家的驻守之地罢?”
可不能一炸,炸到自家里。
现下这西地,少一个人,就是少一分力量。
“叔父放心,”魏世宇这时朝魏瑾荣举手,“我会见机行事。”
上次魏世宇就把他魏家的几处防守之地细描出来带给了她,魏瑾泓看着精明算计更胜于他的侄子,朝他颔了一下首。
说来,赖云烟就等着皇帝动手,围剿岑南王与她是需要兵力的。
皇帝人马粮草到齐,兵力比刚进西地时陡增一倍,而岑南王折损了一半,很是不利,但双方人马都各自有数,对方派出了多少人,家里就要少多少。
而他们在人数上比不上皇帝,但他们作为被攻打的一方,皇帝在明他们在暗,手段用起来要比皇帝的要不可测一些。
所以,当皇帝五千人马进山,把他们所在的五座山都作为火攻范围之时,岑南王的人马也出现在了平地突袭。
皇帝他们浇油烧山,辅以炸药炸山,岑南王这方也毫不示弱,耗尽了赖氏运来的数百斤炸药,把西地还没建好的几处宅府炸了个稀巴烂。
不过因人跑得快,先前他们埋下的炸药反应较慢,死的人不多。
皇宫周围因有人把守,也没什么损失。
这相对来看,岑南王一方就算突袭,派出来的人马也被突杀了不少。
皇帝得报,冷笑着与太子道,“你看他们能来几回。”
到时都死光了,哪来的人反?
皇帝这边话落音没多久,那被围着的五座山在一时之间全烧了起来,与司驸马同时征战的工部尚书与兵部尚书在火势之外都摸了胡子笑,领着双方兵马撤退。
三方人马来时不同方向,撤退时没按原路回,又再变了方向,以免途中中了埋伏。
等他们退出山间,三方人马在山下的大平原集合,看着远方的火势通天,炸声连连,兵部尚书与工部尚书垂首耳语,“老夫觉得此程过于通顺了…”
连着两天,他们未损一兵一卒。
这不是岑南王与那赖氏之风。
“居翁想多了,”工部尚书抚须摇头,“他们也想对我们突袭,只是陛下早做了万全之策。”
兵部尚书觉得不太对劲,但这时他们得手,也不好多说什么,只是回去之时,还是万分小心,不敢掉以轻心。
饶是如此,在他们快要到达平时,即将进城门那刻,通天的爆炸声响了起来,工部,兵部的五千人马在像是欲要毁天灭地的爆炸声中纷纷倒下…
不到半柱香,皇宫的宣皇得知他的城门也被炸毁了。
这时的魏府里,魏瑾荣站在魏瑾泓身后,在高阁上看着远方,张开的嘴巴都忘了合,完全说不出话了。
这是如何发生的?这要死多少人?皇帝都气得有多疯…
但这每一样,魏瑾荣都能从其中看他那长嫂的手笔。
魏瑾允也从外面飞快跑进了府,爬进了楼阁之上。
“长兄…”魏瑾允举手作揖弯腰前来。
魏瑾泓举目看着城门不语。
“宫里来人了…”魏瑾荣看到东边的皇宫有急马往这边跑来,往脸色淡然的族兄看去。
轰天爆炸声的余韵还在人的耳边散开,不断有人朝魏府最高的楼宇跑来。
“谁带的人马?”魏瑾泓开了口,转头问魏瑾允。
“罗将军与任大老爷。”魏瑾允走近,哪怕楼阁上只有他们几人,他还是靠近了魏瑾泓轻轻地说,“他们派了死士身负火药,人马无一生还。”
现不知有多少的死士带了不知多少的火药在身,围着城门突然从四面八方冲进出现在城门墙下回城的兵卒,只片刻之间,风云突变。
魏瑾荣在旁听了惨白了脸,魏瑾泓看着城门,脸色依旧无动于衷,谁也看不出他在想什么。
等皇宫里的人进了魏府通报,魏瑾泓抬脚下楼,准备进宫。
那厢魏世朝跑来见到了他,看着如往常般淡然温和父亲瞪着双目,一时之间竟无话可说。
等到晚上,清算城边伤亡的人马,一算下来,在白日那场不到一盏茶的爆炸中,竟有两千余兵卒死亡,断肢残头堆成了山。
司家长子司匡其中断了双腿,救回来时危在旦夕。
在府中主持家务的魏瑾荣当机立断,欲要送双腿血肉模糊的司驸马进宫救治。
司仁求到了魏瑾荣这里。
魏瑾荣断然拒绝,道,“司驸马毕竟是皇族中人,我府大夫保不了他的命,只能送他去宫中让太医诊治。”
魏瑾荣这话绝然不是真话,论大夫医术和库房中药材,这时的魏府绝不逊于宫中,长子这时已流血过多,已不宜挪动,且等不到去宫里。
“荣老爷,就当老朽求你。”司仁为了长子之命,往日清流一族,寒士一派的领头之人向魏瑾荣低了头。
“那也先需向宫里禀报,我们才好救治,若不然,皇上怪罪下来,我等也担当不起,还请司大人见谅。”魏瑾荣也朝司仁作揖。
“是,还请荣老爷代老朽禀报一声。”司仁也知魏府不会为他等出差池,双眼含泪,也只能按魏府的规矩办。
在魏府中人向宫中报讯请太医之时,司周氏求到了魏世朝面前,司笑已然哭得昏了过去。
魏世朝抬头望天,流了两行泪,最后挥袖一擦脸,去了魏瑾荣处。
见到他,听他道明来意,欲要求府中珍奇之药替司驸马止血,魏瑾荣脸色奇怪看着他这个侄儿半晌未语。
魏世朝求了一道,魏瑾荣不语,也没求第二道。
魏瑾荣瞬间也回过了神,知道了他只是尽意,并不强求,但他还是朝魏世朝有些失望地摇了头,“不合时宜的儿女情长不是福。”
他娘现在是死是活都不知晓,哪怕是尽意,他身为人子,哪来的脸替司家求情?
若是被他爹知道,私下都不知会如何震怒。
“世朝知道。”魏世朝惨然一笑。
当天晚些时候,司驸马虽已用他药止了血,但还是因突发高烧险些丧命,魏家司家人哭声震天,等到魏瑾泓回来,从皇宫带了皇帝亲赐的各种奇药择一二与司驸马服下,当夜驸马爷转危为安。
皇帝这边还是救了司驸马,还下令让魏瑾泓好好继续关照司家。
魏世朝一夜未睡,在清晨时叫醒了哭昏过去的妻子,摸了摸她的脸,柔和地问她,“我要去父亲那里,你要不要跟我去?”
司笑哭得眼睛肿得看不清东西,她茫然地看着他的夫君,不知其意。
“舅兄是你兄长,但青山中的是我娘,”魏世朝轻声地说,“你要是不随我去,也是可行的。”
她要是离不开司家,便让她留下罢。
“你是何意?”司笑回过了神,紧抓住了他的手。
“我要回我父亲处,”魏世朝摸着她冰冷的脸,此时他还是记得她答应嫁他时的狂喜,或是一生他都能记得那一刻,“你去不去?”
他还是犯了无可挽救的大错,就如叔父所说的儿女情长得不合时宜。
他兴许没有重来的机会,但在皇上明显用司家与他的情份利用分离魏家与他娘亲的现下,他身为魏家子孙不尽魏家子孙之责,他又有何脸面存活于世。
他毕竟不能只为她一人而活。
187
魏世朝抱走了魏上佑,司周氏得讯,疯跑过来欲要拦他,但被魏家下人,一个老婆子拦在了前面。
魏家老婆子拦着司老夫人,“司夫人,请您慢点。”
“上佑,上佑!”司周氏歇斯底里地喊,喊哭了魏世朝手中的魏上佑。
司笑跌跌撞撞跑来,嘶哑着喉咙哭喊,“世朝,你这是在干什么,上佑,我的孩子,到娘这儿来。”
下人拦住了她,魏世朝眼中也有泪,示意奴婢放手,让她过来。
“上佑。”司笑跑过来就要抱哭得凄惨的魏上佑。
魏上佑也把手伸向了她。
魏世朝没有把孩子给她,他双眼一片血红,但嘴里的声音还是轻柔,“笑笑,上佑不能给你。”
他怜爱地看着他爱的女人,说话的嘴上下哆嗦得都快说不出话,“你心中明白,跟着你,上佑只能是死路一条,你难道现在还不明白我爹和我娘,他们连我都可不要,怎会为了上佑保你司家一家?”
上佑不是他们司家的护命符,反倒会成为他们的陪葬品。
他醒悟得太慢了,可要是再慢一点,他们孩子的以后何去何从?
乱世里,哪有他们这等人安身立命的地方?
他真真是回神得慢了,魏家跟司家不同,司家想的是抓住眼前的一点是一点,可他们魏家世代旺族,他们想的全是以后,想的是千秋百代,不会为了一个不孝不贤的子孙停步。
“不会的,不会的,”司笑狂摇头,“你娘不会的,她是你娘,连你舅父都说过,她总会给你留退路。”
魏世朝听得全身都僵了。
司笑说完,也不敢置信自己口中说出的话,伸出手的身子也僵了。
在父母奇异的沉默中,一直嚎哭的魏上佑也止了泪,把头埋在了魏世朝的胸前,怯怯地看着他娘。
“世朝…”看着魏世朝痛苦地闭上了眼,司笑害怕至极地抓向了他,“不是这样的,你知道我的心意。”
“何苦。”魏世朝哭着笑了起来。
下人见他们夫妻还在拉拉扯扯,有得力的老奴婢伸手过来要抱魏世朝手里的小公子,嘴里道,“大公子您是要把孩儿抱到允夫人那里去罢?奴婢这就抱过去。”
“住手,退下!”那下人的手碰到了魏上佑,司笑尤如被夺子的母兽,朝着那老奴吼。
可魏家现在府里的每个下人都是精挑细选,行路万里经过种种历劫活下来的,他们看见过活生生的人落下万丈深渊,也曾见过野兽撕开同伴进食,司笑这个不被主家承认的少夫人,对他们的威胁力还不如他们头上的一个管事。
“大公子。”那老奴只认魏世朝,恭敬地朝魏世朝弯着腰,收回了手。
魏世朝深吸了口气,把孩子伸向了前。
司笑来抢,却被身侧候着的人过来拉住了手。
“世朝,世朝,夫君…”司笑的声音一声胜过一声凄厉。
魏世朝把孩子放到老奴手里,满眼悲凄回头,终是不忍心问她,可否想让他们的孩子好好活下去,只能强忍心中巨痛,走过去抱住了她。
“走,还是不走?”他再问了她。
“我的孩子。”司笑虚弱地软下了身体,伤心欲绝。
魏世朝比她更苦更痛,“笑笑,那是我们的孩子。”
司笑抓着他胸口的衣裳,双眼失神地喃喃,“你们魏家人怎么就能这么残忍,一个比一个还要伪君子,一个比一个没有人性…”
魏世朝本抚慰着她背的手在这时止了,他顿住了手,把司笑从怀里推了开来,他细细地看了妻子一眼,把她扶了起来站好,最后松开了手。
魏世朝低下头拿着手帕擦她的泪,对她生平第一次用不带丝毫欢喜的口气跟她说,“身在魏家,就要守魏家的规矩,要是不守,便是有皇上的旨意,家中人也是会请岳父一家出去的。”
到时,他们成了皇上的弃子,去哪求饭吃?
现在宣王朝,风雨飘摇到了最不安的阶段,这等乱相,何尝不是另一种末世?
虽止不了心中的不舍,魏世朝还是转身走了。
他视若如命的妻子不会明白,他已经失去了他的母亲了,再下去,父族都会弃他而去。
若是再过些时候,若是对他还存父母之情的父母都没有了,这等乱世里,他若是不得族人之心,谁来护他们母子以后的平安?
听着在下人怀中孩儿的抽泣声,魏世朝有生以来,第一次觉得真正的孤单。
赖云烟这几天夜里从没闭过眼,累到极点了,失神打个盹,不一会也会惊醒过来。
此次死攻平地的宣京,岑南王那有近百的人,他们派了四十个任家人。
他们手段残忍,但效果惊人,不到两百的人,伤了皇帝二千多的人,还打到了他的家门口,短时间内,哪怕皇帝怒气震天,但也不敢轻举妄动了。
没查明他们的底细,这一两月里,皇帝不会强攻。
这日赖云烟正在打盹,岑南王的大世子来了,冬雨进屋看到主子一下一下点着头,不想叫醒她,出了门对大世子道,“世子爷能否等一下,先喝杯清茶?”
屋子窗户大开,大世子看得清手支在案桌前打瞌睡的魏夫人,他点了下头,“仲治在此候着烟姨就好。”
不一会,屋内的赖云烟头大力往下一扎,就此醒了过来,往窗外看去时看到岑南世子,不由笑着朝他招手,“赶紧进来。”
世子走进来,挥袖揽袍,不等赖云烟说话,就行了跪礼,“侄儿见过烟姨。”
“起来起来。”赖云烟起身扶了他起来,笑着跟他说,“哪来的这么多礼。”
两人相向在案桌边坐下,这时冬雨听到响声,从大门边的活汁中走到了门边。
“热壶热茶过来,再端些小点心。”赖云烟朝她吩咐。
丫头走后,她向世子说,“来了怎么不让丫环叫醒我?”
“听说您这几日歇得不好?”大世子却问了赖云烟一句。
“唉,老了,觉轻又少。”赖云烟笑着说了一句。
“我娘也听说了,”大世子笑了笑说,“说您这段时日歇得好才怪,说您不比我父王,他是个天生征战的,您是个心软的,那些家士您都当半个亲人看,没了怕是不知会怎样怪罪自己。”
“瞧你娘说的,”赖云烟哂然,“要是真当亲人看,哪会派去丧命,都是奴婢,命比蝼蚁轻,我念他们几声,也不过是猫哭耗子,惺惺作态罢了。”
心狠就是心狠,决定是她做的,再怎么抬举自己也改变不了事实。
“姐姐。”门边传来了任小铜的声音。
“进来。”赖云烟招呼了他一声。
从山间回来一身黑灰的任小铜进来,先朝世子拱手,“见过世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