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虹姐。”因天色还黑,门外叫人的声音有些点低。
“来了。”秋虹吁了口气,把手上拿着的带子重重打了结,就快步走出了门。
不多时,她回来了,手上多了个葫芦,放到桌上与赖三儿道,“三斤的烧刀子,一天二两,能喝到你回来那天。”
赖三儿塞了片肉到她口里,点头应了好。
“我要去小姐那了,就不送你了。”秋虹吞了口中的肉,抬头往门边看了看阴沉沉的天,“这雨还是下个不停啊,唉,也不知道什么时候收雨,你骑马小心着点。”
“去吧。”赖三儿点了头。
“蓑衣挂在门边。”秋虹指了指。
“去吧。”赖三儿又点头。
“早点回来。”
赖三儿笑了笑,再点头。
“那我走了。”秋虹说完这句真走了,她打着雨伞大步穿过了庭院,上了走廊时看到另一头的院子有人打着油伞过来,她就在廊下候了两步。
“这么早?”冬雨一进廊下,就吹熄了手中提着的灯笼。
这条廊是通往她们主子院子的长廊,长廊两侧隔二十步就挂了灯笼,要到天明时才有奴仆过来吹熄。
“你不也是。”秋虹提着自己的灯笼晃了晃,与她走着时低声道,“也不知道老太爷现在怎么样了?”
“去看看吧,我去,你给小姐打水。”
“好。”秋虹应了声,与冬雨快步走向主院,到修青院时,两人正要分道扬镳,却听门前守着的丫环朝她们福身道,“夫人去老太爷的院子里去了。”
“什么时辰去的?”冬雨皱眉问。
“子时去的,夫人说不要惊动你们,让你们好好歇着。”守门的武使丫环有点敬畏冬雨这个大丫环,回话的声音很小。
“谁跟着去的?”
“春花姐和小花姐。”
是昨夜替她们守夜的两姐妹,闻言冬雨和秋虹也是放了点心。
这两个丫环怎么说也是伺候主子多年了,主子哪时热哪时冷哪时疼平日也看得出来,误不了什么事。
便是如此,她们去了内院看了一下,分别带着丫环吩咐了内屋的打扫和厨房的事,花了不到半柱香的时间,就往老太爷的院子走去。
可还没走到中间,就看到对面有人狂跑过来,近了一看,是春管事下面的得力小厮,见到她们,他强止了脚步,这时满头的汗水顺着他的脸颊往下掉,嘴里也急急小声地道,“雨妹子,虹妹子,老太爷没了,你们赶紧过去,我这要去报讯去。”
说着,擦了一把脸上的泪,又狂跑而去。
冬雨秋虹闻言一愣,相互看了一眼,只一眼,两人就提着裙子往主院狂跑而去。
“世朝在哪?”跪在地上的赖云烟抱着魏瑾泓靠在她怀里的头,撇过头轻问魏瑾荣。
“派了急卫去接了。”魏瑾荣声音难掩泣音,但还是字字清楚小声地答了。
赖云烟这时撇过头,朝刚制止了一遍,这时还是哭得有些大声的魏瑾瑜淡道,“小叔子,你大哥这时不便起身,能劳烦你去石园一趟,把族伯族叔都请来吗?”
自魏景仲断了气,魏瑾泓四肢就不能动了,刚刚让易高景拍出了一口黑血,此时还在赖云烟的怀里昏迷不醒。
“是,大嫂。”魏瑾泓被身后的堂弟魏瑾勇猛截了一下,这才回过了神,朝赖云烟回了话,抬头时看到了她怀中的兄长,他又悲泣道,“让兄长去床上歇息罢,让大夫好好看着,莫,莫…”
说罢,又泪流不止。
赖云烟摇了摇头,“让他送一程吧。”
上了床躺着,他要是醒过来,还是会再过来跪着的,还不如不移动他,免得出什么意外。
“去吧。”见他不动,赖云烟又出了声。
她话后,魏瑾勇使眼色让两个仆人扶了魏瑾瑜起身。
现在屋中只有几个近身的亲人,人还不是太多,但稍会消息一出去后,人就要多起来了,赖云烟便朝魏瑾荣再道,“弟媳在吗?”
“禀长嫂,正在门外。”
“让她把府中行事稳妥的婆子丫环叫过来伺候,二婶这几天得陪着我,就要辛苦她了。”白氏是个能干的,这时候掌得了事,赖云烟也放心。
“是。”魏瑾荣迅速爬到门边,传来媳妇跟她说了话,就又爬到他们身后跪好。
这时赖云烟怀中的头微动了动,赖云烟低了头,见怀中的人眼皮动了几下就没动了,她也没去确定,只是转头对另一侧的魏瑾勇说,“你过来点。”
“是,长嫂。”
魏瑾勇便跪了过来。
他是族中掌管礼法的族叔的孙子,人也懂得变通,赖云烟便与他道,“到下午怕是有外客入府了,外院的事,你先顶着。”
“七祖爷,您来了。”门边这时传来了哗啦啦的跪地声,七太祖这时柱着拐仗被人扶了进来。
“抬太师椅。”赖云烟朝春叔点头轻道,让他把那张魏景仲坐的太师椅抬到床边。
魏瑾荣的祖父,魏家宗族中年纪最长,辈份最高的魏七太祖在椅子上坐下后,赖云烟怀里的人又动了动。
赖云烟慢慢扶起了他的头,让他起身,又扶着眼睛都没有全睁开的人跪到了灵床上的人和床边坐着的人面前,相继她也在他的身后跪着,撑住了他的半边身子。
看着地上两个瘦削憔悴的人相依相扶的样,魏七太祖摇头苦笑了一声,道,“喊魂了?”
“喊了。”魏瑾泓轻声地答了话。
“没有再回来啊。”
“那就是真的去了。”魏七太祖怅然叹了一口气,掉下了眼中的泪。
过后一会,他朝奄奄一息的魏瑾泓看了几眼,说,“歇一会就起身,许多家得你去报丧。”
魏瑾泓轻点了一下头,他知道。
宫中的皇上,还有诸皇亲国戚,士族故交,都得他去。
家中男长者在,女眷是说不得话的,自七太祖进了屋,赖云烟就没再出声,这时听到他叫她,她低头磕了头,表示听到了。
“一切就都劳烦你了。”
“您言重了。”赖云烟施了礼,轻声答话。
这时住在魏府里的老人都来了,那空荡悲凄的房子挤满了人,赖云烟站在魏瑾泓的身后,紧紧扶着那摇摇欲坠的人,在这一片刻,赖云烟突然有点明白魏瑾泓这一生的强求了。
也许他求的,只是有一个人在这样的时刻,能站在他的身后,不让他倒下去。
132
“老爷回来了。”
“易大夫呢?”丫环来报后,与魏二婶说着话的赖云烟侧过头去问冬雨。
“已煮药汤去了。”
“你去看着。”
“是。”冬雨犹豫了一下,跟秋虹对视了一眼,还是去了。
“还是得扎针泡药?”魏二婶挥了手叫了屋内的人出去,忧虑地问赖云烟。
这已经是连着五日都泡了,人都怕是泡成药人了吧?
“靠这个吊着命。”赖云烟淡道了一句,提笔拔银。
魏景仲的三月丧事本来是要大办的,但真的大办,就要损耗不少银子,所以眼下魏瑾泓与她商量过的法子就是该办的还是要办,三个月九场法事,一场都不能少,但头一个月中,十天要歇足三天的事,第二个月十天歇五到六天,第三个月,十天中歇下三到四天直到入葬,从中省下用于支出的银钱什物。
“让他歇几天吧。”魏二婶是真的担心那侄儿。
“我是想让他歇着,可歇不得。”赖云烟写好了拔分的银数,放到魏二婶面前,抬手把秋虹端过来的米粥喝了半碗,搁在了盘中与魏二婶接道,“我这个女人都歇不得,何况他这一族之长。”
“他二叔只懂书中之物,不懂这身外之事,真是一点忙都帮不上。”魏二婶说到这,甚有点羞愧。
“二婶这说的什么话?你们一直在帮忙,且帮的是大忙,没你帮着,我这哪顾得过来。”赖云烟不以为然,说话的间隙又转头叫秋虹把长老院要的用来祭祀的什物叫人送过去。
都是贵重的东西,得让她这边的人盯着点才行,千万不能磕着碰着了,这个时候,最好是一点差池都不出才好。
“我去吧。”魏二婶这时起了身,把纸也拿到了手中,“这事我交给帐房的全管事。”
“你这已是今日的第五趟了。”
“我去。”魏二婶摇摇头,“你去守灵吧,等会有事我来灵堂叫你。”
赖云烟苦笑了一下,点了头,在她走之后出了门,找了白氏说了府中的一些事,在又喝了半碗米粥后去了灵堂。
到了亥时,魏瑾泓与魏世朝皆一道过来了,随行的还有魏瑾荣一干人等。
礼师定的是妇孺守前半夜,男丁守后半夜,魏瑾泓与儿子来的时候,赖云烟只需再守一时辰即可回去,当他们在她身前一点跪下后,她也暗中吁了口气。
这几天来,她也是累惨了,就指望着下半夜睡一会,好明天起得来。
“娘…”跪在她右边的魏世朝偏头叫他娘的时候,发现他娘一脸惨白,往日清艳的妇人这时像是老了许多,连头上的白发都似多了许多。
“哎,好好跪着。”赖云烟轻应了一声,轻拍了一下他的背,让他别转身。
这时,她左边的魏瑾泓也侧头看了她一眼,见她垂眼不语,他便也不说话了。
等时辰一到,丫环扶了她走后,世朝的脚往他这边挪了挪,突然说道,“娘老了。”
魏瑾泓抬头看着案上列祖列宗和他父亲的灵牌,淡然回道,“你爹也老了。”
她老他也会老,不会丢下她的。
上世确有对不住她的地方,这世也是有,但总归不会一直对不住她的。
“是吗?”世朝撇过头去,眼睛怔怔地看着案前那密密麻麻的灵牌,想着这上面的祖宗爷,祖宗婆,他们的一生是怎么过来的。
是不是也有像他们爹娘这样的,妥与不妥,一生都要在一起。
“诶…”赖云烟醒来下了地,让冬雨给她更了素衣,才发现她最喜爱坐的靠窗的榻边,魏瑾泓此时正在上面盘腿坐着。
“怎地来了?”卯时,这个时候他不是要去处理前堂的事?
“刚从前堂回来。”
“哦。”赖云烟坐到了旁边的椅子上让冬雨为她梳发,这时秋虹挤了帕子过来与她拭脸。
帕子不够热,赖云烟摇了头,“再烫点。”
“再烫就伤皮肤了。”
“再烫点。”赖云烟再道。
不烫狠点,怎么清醒。
说着,朝秋虹又说,“给大公子也弄一块。”
两人用过热帕子,赖云烟的脸好看了些,魏瑾泓的还是略带青色,因热帕子烫过,青中还带点红,有种诡异之感。
这时膳食摆上,赖云烟到了桌前喝了口浓得苦涩至极的冷茶提了下神,随手把杯子朝魏瑾泓递了过去。
“高景说不妥。”魏瑾泓淡道,接过茶杯,却把剩下的一大杯都喝了下去,那暗沉不已的眼眸稍有了神。
“等有那闲暇,再听大夫是怎么说的。”赖云烟已喝起了粥。
一天忙于府中的全部事务,还有外患要思虑,晚上又要跪灵,累得食不下咽不说,有时还会累到动动手指头都是困难万倍的事,此时要是听大夫说的所谓喝浓茶不易于养病,他们早就只能天天躺在床上哭丧了,哪还能管得了这么多事。
“用膳吧。”赖云烟见魏瑾泓不动筷,劝了一句。
这人也是可怜,说是扎针扎得全身都青了,现在没一处是好的,连吃点什么都只能用强咽的,活着还真是不如死了的好。
“你要多歇息。”看她喝完粥,又咽了一小碗黑得比墨汁还深的药下去,魏瑾泓看着桌上的碟碗淡道。
“嗯。”赖云烟漫不经心地应了一声。
“老爷的药来了。”这时秋虹带着过来送药的易高景过来说。
“奴才见过老爷,见过夫人。”
“来了,用膳了没有?”赖云烟问。
“多谢夫人关心,已用过了。”
赖云烟点了下头,看着他把药碗放到了桌上。
“膳后过一柱香喝。”易高景说道。
“今儿个是什么药?”这时,大门边有了急步声,玉面星目的魏世朝大步走了进来,奴婢们都纷纷朝他施礼。
“是安神补血的药。”易高景答了话。
“怎地来了?”赖云烟朝已走过来的魏世朝发问道。
“爹,娘。”魏世朝向他们叫过请了安,在她身边坐下后道,“来跟你们用膳,等会要跟法师去趟坟山,现下还有半个时辰。”
“再传点膳。”赖云烟朝冬雨看去。
魏世朝没有作声,等父母都歇了筷,他把他们吃剩都吃了一遍,等吃完他们那些寡淡无味的饭食,他挑了一碗冬雨端来的素面一扫,朝父母又磕了头,这才离去。
“这是磕傻了?”见魏世朝动不动就朝他们磕头,赖云烟问冬雨道。
“奴婢哪知道。”冬雨淡道。
等收拾好杯盘出了屋,她向天咬了咬嘴唇,才把眼中的泪忍了回去。
这厢魏世朝去了坟山后随法师作了法回来,听到堂叔说他先生来祭拜祖父了,此时正在前院喝茶,他忙去了。
“先生。”魏世朝在他们府里的一处中堂中找了到被小管事招待的先生,见到他就忙作揖道,“世朝来晚了,还请您见谅了。”
“毋需多礼。”江镇远摇了头。
魏世朝歉意一笑,就在他身侧的椅子上坐了下去。
这时站于屋内的小管事领着一个伺候的小厮退了下去。
“一路走来,你们府里堂屋甚多…”
“一共十二大堂,二十四中堂,三十六小堂,”魏世朝忙回道,“这是先祖留下来的,后来历代祖先添制,便成了现在此等模样,先前族人四地分布,长者也未搬回府时,府中也空荡得很,后族人回来,府中才渐有了生气,这堂中来往的族人,客人便也多了起来。”
“大族之威。”江镇远点头道。
祖宅像魏家这般巍峨浩然的不多,还尤胜宫中的一些宫殿几分,他来过魏府的次数不多,但每来一次都知魏家确不是一般的家族,这个自宣朝建立就存在的家族庞大无比,其中族人的齐心力更不是别的家族所能相及的。
江家也是大族之家,而远离尘世的江家族人虽多数豁达大度,但也因这种通豁,欲要齐心时,却是各有各的主意。
个个都是王,个个都想成王,不能领头就愤然抽袖而去,看似逍遥,但在非常时刻却是四分五裂,劣势尽露无遗。
不过这世上的事,逃得开的就逃,逃不开的就陷入泥沼,这何尝不是因果。
于他,不就是如此。
“先生过赞。”魏世朝恭敬回道。
“茶我喝完,你我也见过了,我这就回书院了。”江镇远这时淡道,得来了学生的恭敬起身。
魏府前来吊唁的客人甚多,他在今日来祭拜恰到好处,虽说晚了书院其他的儒者一天,但此时晚了一天,才尽了他的敬意。
对老学士的,对魏家老爷,魏家夫人的,都如是。
他不会做于魏家名声有扣,于她名声有损的事。
此生他已猖狂过一回了,从那之后,他就只想隔着岸看着这府,这天下的荣辱兴衰了。
江镇远在魏世朝的相送下出了大门,上了马车就闭目听着路人的交谈声,吆喝声,他们的脚步声,还有来往之间的鸡叫狗吠声,当他的心静到极点时,他就似还能听到人的心跳声,那路边相斗的公鸡那脱落的羽毛在空中轻扬的飘动声…
他听着这万物发出的声响,放在腿上的手微微一拔动,在这一刻,他就似听到了弦落琴止发出的低鸣声,震得他的耳朵嗡嗡作响,至此,在这一刻什么都再也听不到的他不由微笑了起来。
有道一叶障目,他何尝不是因一眼盲弊了自己此生。
133
这一年京都的冬天因下多了雨阴冷无比,外面卖的柴火因此都涨了两文钱一担,那银炭更是洛阳纸贵,被削减了封地的王公贵族没几家能有余炭,家家都紧巴得很。
赖云烟这日与魏瑾泓早膳时笑谈道,“你出门拜访,此时可不带书画笔砚了,从府中拿上几斤银炭过去就是,我敢说那府里的人肯定你人还没出现,就大老远的来迎你了。”
她说着顽笑,魏瑾泓笑笑摇摇头,又点了下头。
冬雨跪在一侧候令,这时轻言道,“清早大老爷那边又运了三车来,忘了跟您报了。”
“三车?”
“是,是舅老太爷家从南边运过来的。”
“知道了。”赖云烟想了想,与魏瑾泓说,“过两日我想请嫂子过来说说话。”
“好。”魏瑾泓点头。
见他想也没想就点了头,赖云烟顿了一下,还是解释了她叫人过来的意图,“想跟嫂子问问南边和娘家的事,这些时日都荒了问了。”
舅家还好,现在赖府却是不平静,兄长领了皇上的旨意,与祝家在削萧家的威风,这事她是管不得,但内情还是要知道的好。
这不知道,心里还是不安生。
“嗯,”魏瑾泓拿了冰水喝了两口,止了胸口因咽下鱼汤的恶心,道,“问吧,有不解的回头问我。”
说着就要把一杯冰水都要喝下去,但被对面的妇人伸手拿了过去。
“喝两口就够了。”赖云烟摇了一下头。
这水太冰,本是一口都喝不得,喝两口止了犯恶就好了,再多喝就要出事了。
魏瑾泓闻言垂下眼,拿起碗喝起了青菜粥。
赖云烟看着一桌的三个素菜,一个汤,轻轻地叹了口气。
两个人都混到如此境地,怎是一个惨字了得。
“您也快喝吧,再不喝就凉了,到时就腥了。”冬雨这时在旁催促了她家主子一声。
老爷都喝完了,该她了。
好不容易捱过了这头一个月,也能稍微吃点荤的了,再不多吃点,这身子怎么撑得下去。
“难不难喝?”赖云烟看着冬雨捧起的汤碗炸舌,问魏瑾泓道。
魏瑾泓看着她炸舌的模样微愣了一下,随即道,“不难喝。”
“不信你。”赖云烟摇头晃脑,但之后就拿起了冬雨手中的碗一口气把汤全喝了下去。
强咽下去的结果就是一阵反胃,所幸冬雨早有先见之明在旁放了一小碟腌酸梅,这时忙捏了两个塞到了她口里,这才没让赖云烟吐出来。
饶是如此,含着酸梅强忍着没吐出来的赖云烟打嗝不止,一个一个重嗝打得她重重喘气,好一会才歇停下来。
魏瑾泓在旁看得皱眉不已,这时他从炉上拿开烧好的开水倒了杯水,放到手中捧着,等她吐出了核,他把凉了一些的开水送了过去。
“喝两口。”
赖云烟摇着头喝了两口水,这时外面传来了苍松的话,让魏瑾泓去前堂,说刑部的尚书大人来了。
魏瑾泓起身,看了赖云烟一眼,犹豫了一下,还是匆匆走了。
他走后,赖云烟歇了好一会才继续用膳,冬雨在她再提筷时问了一句,“老爷还没吃完,要不要等会送碗素面过去?”
“送吧,”赖云烟无所谓地道。
都到这地步了,哪还计较得那么多。
都活着吧,还不到他们可以死的时候。
白氏去后院见赖云烟,守门的丫环刚要进去通报,门里就走出了大夫人的大丫环冬雨。
白氏微笑了一下,道,“这么冷的天,这是要去哪?”
冬雨给她福了礼,“荣夫人安。”
请了安才笑道,“我家夫人说前几日给各家长辈送去的银炭怕是用得差不多了,让我先去看看哪家有缺的,好及时送过去,莫断了火冷着了各家的老太爷老夫人要紧。”
“长嫂贴心。”白氏忙对着院内的方向福了福道。
冬雨低头,往一侧退了两步,等白氏再看向她时,她才开口道,“那奴婢先去了。”
“去吧,莫耽误了正经事。”
“是。”冬雨再一福,这才往前走。
“奴婢这就给您去通报。”刚止了步的看门丫环一福身,提裙往院内走去。
白氏微微一笑,她身边的婆子见守门的丫环走了,在给她整理身上的披风时闲话道,“这银炭听说便是宫中也不得多余,只有大夫人想着族中的老人,家家都定时送。”
白氏听着这话不对劲得很,嘴里淡淡道,“咱们府里的银炭也没得多余,族中老人多,都是长辈,不紧着他们还能紧着谁。”
说完,拿眼扫了自己的奶婆一眼。
奶婆也太不谨慎了,拿府里跟宫中比,传出去了,那还了得。
“老奴该死。”她奶婆一听她的口气就知道她说错话了,忙掌了一下自己的嘴。
白氏笑而不语,这时请令的丫环折还,请了她们进去。
到了大堂,白氏发现堂里没有前两日暖和,坐在上位的赖云烟身上还穿了一件狐衣,白毛虽有些泛旧,但还是把她未着妆的脸衬得更是白得无丝毫血色,就似个冷冰冰的雪人。
但她眼波朝她扫来,嘴边泛起浅笑,就一刹那间,她整个人就立马活了,鲜活得就像雪中突然开了的活花,连带她头上的那几缕银发都因此泛起了光。
魏白氏这时连忙福身,道,“白氏见过长嫂。”
“来了,快坐。”
赖云烟朝白氏招手,道,“今日少烧了几盆炭,你朝我坐得近点,我这边暖和。”
“诶。”白氏在她的示意下,在离她下首最近的位置上坐了下去。
“上茶。”赖云烟转了头,朝丫环道。
“谢嫂嫂。”
赖云烟微微一笑,向她道,“你且陪我坐一会,稍会二婶就来。”
魏二婶到的时候,一进堂屋就惊讶了一下,没等她们请安就朝赖云烟道,“怎地冷了这么多?”
“少烧了两盆炭,”赖云烟起身迎了她,笑道,“我听说我家那老爷在前院待客,一个屋就让下人放了一盆炭,我想着我这也用不了那么多,少放两盆也是可行的,就是您往后过来的时候可要多穿点。”
说着就朝给魏二婶解披风的丫环摆手,“今个儿不解了,披着吧。”
“请二婶安。”白氏这时见缝插针请了安。
“诶。”魏二婶朝她点了头,朝赖云烟走去,拉着她的手坐了下来,与她道,“你身子骨差,可冷不得。”
“就且这样吧。”赖云烟一笑,淡道,“这冬才开了个头,往后还不知道这炭烧不烧得起呢。”
“银炭烧不起,就木炭罢。”魏二婶道。
木炭便宜,也就省了许多。
“也是,不过木炭灰大,我们小辈用用就好,长辈的还是不能省。”赖云烟说着摊开了桌上的帐薄,与她俩道,“往日里,日子也没这么紧巴,可这光景谁说明日,明年会好得起来,先盘算着过吧,一家子人得扶持着过才行,老爷也说过了,府中这用度,先紧着长辈和小辈,别的就商量着来吧,按我的话说,咱们家人多,想顾全也难,只能商量着来了。”
“唉,是。”魏二婶叹了口气,“我今日来得迟,也是有事去了,六叔那一支的大婶子,原本身边是有两个丫环照顾的,一大早的老婶子就非要把两个丫环送走,丫环哭闹着不愿走,闹了一场。”
“怎地了?”白氏微愣了一下。
魏二婶没回她的话,继续对赖云烟道,“这两个丫环我刚嘱了人送走了,唉,开了个头,往后这样的事怕会多。”
赖云烟闻言沉默了一会。
这一世,全族人汇笼在一起的魏家就这点是真可怕,面对困境上下齐心得太一致,妇孺皆如此。
先前魏瑾泓就减了府中的奴仆,不养无用之人,现在各家再减一番下去,精简下来的魏家就真没几个无用之人了,如此便也把拖累减到了最少的程度。
这老少啊,魏瑾泓一直都养着,也是养得真好,养得太有用了。
“该留的还是得留着,”赖云烟看着瓷白的茶盖,轻启嘴唇,“老人家也需要人伺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