赖游也是老糊涂了,才真带了赖画月去别院。
姑嫂俩谈得几句话,就有丫环进来报大夫来了。
“是舅舅家药材铺的大掌柜,进京有点事,本来前几天要走的,逢上你出事,就留了下来,给你探过病后再走。”苏明芙道。
“嗯。”赖云烟沉吟了一下,靠近苏明芙道,“让他等兄长回来了再来罢。”
“嗯?”苏明芙微有点不解。
“我有点事与你们说。”
这事,她一人查,显然不妥,如若让大掌柜的帮着验梅,兄长,舅父肯定是都会知晓的,还不如等兄长在的时候说了,也好商量着怎么守口风,不让世朝知晓。
这事,不管是不是出在梅子上,她都不想让儿子知道什么。
见赖云烟神态自若,苏明芙还当没什么大事,只是到晚间,他们夫妻俩从赖云烟口里听到梅子的事,又逼问出梅子是谁给的之后,赖震严板起了脸,苏明芙好半晌都没说话。
“世朝还小,又与我自来亲昵,知我贪嘴,就常在外寻些怡人的零嘴与我,这事要是给人钻了空子,还是不让他知道的好。”赖云烟看着皆不语的兄嫂,见说完他们也不说话,挺为无奈地接道,“现下还不知是不是梅子的问题。”
“叫荣掌柜进来。”苏明芙看向了赖震严。
赖震严摇了摇头,他看了妹妹苍白的脸一眼,又静坐了一会,才缓缓道,“先叫舅舅过来。”
任荣是舅舅的人,可靠不可靠,要舅舅点了头才算。
“现在就叫?”
苏明芙听后起了身,轻步出了屋去,这时屋内只剩赖氏兄妹,赖震严看向妹妹,“你什么时候发现的?”
“上午。”赖云烟苦笑道,“他如往常一样想哄我开心,拿出梅子,我才…”
他们母子一直亲密,她再谨慎,也不会怀疑到自己儿子身上去,如若不是重病过后,儿子又习惯性地拿糖给她吃,她哪会想到这上面去。
“你怎地这般粗心大意。”赖震严有点发怒。
“回京后他去哪儿,我都让赖绝儿和三儿他们跟着了的。”赖云烟叹道,“那毕竟是魏府,谁要是其中作了什么手脚,我哪有那么多眼睛看得着。”
“你就不能提醒提醒他?”赖震严还是不满。
“是我的不是。”赖云烟满心的苦涩。
这确是她的不是,老想着他还小,不想让他过早面对这小宅内处的肟脏。
“我以后会说的,哥哥。”赖云烟哀求地看向他,希望他不要再说下去。
这时苏明芙又进了屋,走到赖震严身边坐下后,她伸手拍了拍夫君的手臂,轻道,“云烟正难受着呢,您就别让她更难受了。”
“去躺着。”赖震严脸色铁青,说着话时却站起了身,亲自去扶了她。
等舅舅到的时候,他陪坐在了她的身边。
屋内烛光闪烁,过了半晌,回过神的赖云烟才与静坐着一声不吭,不知在想什么的兄长道,“想起上一回,你这样坐在我的身边,不知是我七岁摔下河那次,还是九岁把腿摔坏那次了…”
“你九岁。”赖震严想也不想地答。
赖云烟笑出声来,“哥哥还记得。”
赖震严的脸色这才好看了点起来,“你马虎得很。”
怕她再马虎出事,他只能守着。
这时赖震严心中也难受,看着妹妹那苍白瘦削的脸,薄唇抿成了一条线,口中严厉地道,“想来还是把你嫁错了人。”
赖云烟微笑不语,伸出手去抓紧了他的袖子。
没什么嫁错不嫁错的,那时,她确实得嫁魏瑾泓。
嫁给九大家的三首之一,这样才能帮不得父亲喜欢的哥哥撑气,而那个时候,她那么欢喜魏瑾泓,确实也是想嫁给他。
“要是…”
“哥哥,”赖云烟打断了他的话,平静地朝他摇首,“没什么不对,没什么错的,路也是我选的,走了就走了。”
她的路也好,兄长的路,都一样,选了就得往下走,说坏说错都无济于事。
“先看看是不是梅中有毒,”赖云烟不紧不慢地接着说道,“如若是,再帮我想个法子,好好把这事掩过去,别让世朝知道。”
“若是如此,那查出来的真相呢?”赖震严觉得这事免不了小外甥身边的人犯错。
“不知者不怪,知情的嘛,”赖云烟笑了笑,道,“哪来的就回哪去。”
阴曹地府来,就回阴曹地府去。
不出三日,任金宝就又再来了赖府,道梅中确实有毒,里面有种北方不常见的蜜草,尝来甚甜,但血气不足的人要是吃了就会此起呼吸不通。
荣掌柜也暂且留了下来,与方大夫一起与赖云烟用药。
但此事归根究底,哪怕身体调好,还是会让赖云烟落下病根,身子要较以前差上一截。
闻医者之言后,赖云烟颇有些不以为然,道,“活着就好。”
能活着,有手有脚,还能呼吸,就是差点又如何?要不了命。
她看得开,神色间也无阴霾,这些年来,任金宝也算是知道他这外甥女的心性,这时也道,“嗯,差一点就差一点,要是休了你,到时就跟舅父回江南,到时随你活。”
赖云烟笑着看向他,眼波如水似烟,“舅父此话当真?”
任金宝被她看得背后一冷,嘴里笑嘻嘻地道,“你如今也是有银子的人了,到时舅舅再给你处好宅子住,岂不是想怎么活就怎么活了?”
赖云烟笑着出了声,与身边的兄嫂道,“看看罢,还是自己的银子最要紧,哪是最疼我。”
“说这么没良心的话,哎哟。”任金宝猛摇头,摇完见他们家三个人都笑着看向他,他遂即大大地叹了口气,从兜里拿出个银锭,塞到外甥女的手里,翻着白眼道,“这次给你的见面礼,总成了吧?”
“哥哥嫂嫂呢?”
任金宝瞪她,又割肉一般拿出了两锭。
赖云烟这时双掌一拍,抵着下巴道,“还有煦阳娇娇世朝未叫来…”
“好了。”见妹妹还在逗弄下去,赖震严制止了她。
这时他用眼神示意妻子出去,等她走后过了半柱香,门外传来了轻轻的两声轻敲声后,赖震严这才开了口,与舅父道,“这事除了您和舅母,还有荣掌柜的知情,还是别让其它人知晓的好。”
赖云烟感激地看了兄长一眼,眼睛就又看向了任金宝。
任金宝这时也褪去了他那张笑弥佛的脸,点了一下头。
“你们要怎么查?”要是不惊动那小精明鬼,怕是不容易。
“这些日子,他常跟着他祖父的人出去。”他们这边的人,没什么好查的。
赖绝,赖三儿,冬雨,秋虹这几个人没什么好怀疑的,这些近身伺候的人要是要她的命,她这命早没了。
“从那边查?”
“嗯。”赖云烟看向兄长。
“已经在查。”赖震严点了头,看向妹妹的脸是柔和的。
也只有他的妹妹,才会在出嫁多年后,让他的人还是听他的吩咐,她也依然万般信赖,以及依赖他。
“那就好。”看着他们兄妹,任金宝的眼睛又笑得眯了起来。
他等了这么久,总算等到姐姐的小树长成大树了。
赖绝他们铺了大网在查,半月后,来了结果,是魏父身边老奴的小孙子调了魏世朝放在祖父书房外间的一包梅子。
这事,魏瑾泓也知道了。
再详查,无非是那小孙子收了外面的银钱办的事,再查那是什么人,就说不出个一二来了。
为着这事,赖震严去了趟魏府。
他回来后,脸色铁青无比。
魏府这次保住了那老奴,只是把那小孙子打断了手脚,赶出了府去。
作罢,魏景仲还对赖震严说了一句,“媳妇现今无事,而她识情礼佛,是个知礼仁义的,就别损她的福份了。”
这话把赖震严气得回到家,那脸色都没缓过来。
这次赖三儿跟了过来,见兄长脸色不对,赖云烟招他问了话,问清魏景仲说了什么后,她也不禁哑然失笑。
魏景仲这世也还是一样,把她这媳妇分外当外人,要是换个魏家人,魏瑾泓也好,魏瑾瑜也罢,哪怕是世朝,看他还会这么轻拿轻放之后还说这么轻飘飘的话出来不?
魏大人为魏府这么郁郁累累,最致命的,他一项也改变不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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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小孙子被赶出府外,确定再也从他嘴里问不出什么来,赖震严把他弄死了,丢在了魏府大门口。
魏府那边悄无声息派人收了尸。
半月过后,魏府来接人,赖震严没有准,而是上门与魏府谈和离之事。
这和离之事被魏瑾泓拒绝了,魏景仲不知此事竟让赖震严为其妹出了头,对赖震严不满得很,但这和离之事却是万万不可能的,别说她是世朝之母,且说要是让人知晓大儿与大儿媳和离之因,他当初想不了了之的事就要公之于众了,到时,魏家名声就真是要受损了。
这事,赖震严也知道不可行,但他提是要提的,他的态度要摆出来。
和离之事私下一闹,也就几人知情,隔了几日,魏瑾泓就带了礼物过来亲自接人,赖府这边,赖游回了府,天天叫赖云烟过去请安,赖云烟也是不堪其扰,还是打算回魏府。
赖游见了魏瑾泓,那张刚正不阿的脸上现出了几分和善出来。
他撇了大儿,与魏瑾泓喝了酒,宴上提起了小女要去魏府暂住之事,言语中望魏母和大女能多照顾下他那可怜的小女儿一下。
魏瑾泓听他说了这话,微微一笑,眼神一瞥,看向了身后的苍松。
苍松悄然退了下去。
“如何?”赖游的脸色这时冷淡了下来。
魏瑾泓未答话,过了许久,他把酒杯抬起,浅浅酌了一口,才道,“这事您与云烟提过?”
赖游淡道,“画月久郁成病,你府中风景如花,秋天更是漫山遍野的秋花,让人心怡,我就想让她过去散散心。”
“是么?”魏瑾泓笑笑,那厢赖三儿在门外恭叫了他一声,他朝赖游礼貌示意后,叫了人进来。
“夫人说,时辰不早了,让您少喝一些,早些回府。”赖三儿给两人请了安后,恭敬地道。
“喝完这盅就走。”魏瑾泓抬起杯子,朝岳父抬起了杯子。
赖游冷了脸,但还是把杯子抬了起。
一杯过后,魏瑾泓起身告辞,出院门的时候,他看到了那个细腰不堪盈盈一握的妇人。
她抬起脸来,如水波一样的大眼,瓷白似纸的脸,满脸都是孱弱的风情。
只一眼,他就瞥了过去,心中谈不上什么波动。
上世他已在这些女人身上耗尽了情爱和耐心,一面是分崩离析的家族,一面是她们还在死活争着地位,多要块布,多得个钗子,就是那胭脂差了,她们都要哭闹得满院皆是不安宁,完全无视死路就在她们的眼前。
她们生的蠢儿子,一年比一年压得他喘不过气来,最后逼得他在临死之前只能把族长一位转给瑾荣那一支,以期保全魏氏一族。
欢喜她们?是欢喜过。
但有过多少欢喜,后来他就有多累。
瑾荣说这些女子再欢喜她们也是没用的,他要是惨死金鉴殿,哭丧中的人有她们,但穿着丧衣来皇宫为他收尸的,这些人中可能不会有一二,相反,憎厌他活着时对她不好的,少给她一分银的,曾损过她们脸面的都会因他的死拍手称快,哪怕哭丧都怕是得狠狠掐一把肉才哭得出声。
而赖画月,他这个从不曾薄待过,娇弱天真得什么也不懂的女子,也会为她那个蠢儿子不是氏族之长,在他临死的时候在他心口插着刀,逼他改立契纸。
她那时哭得多伤心啊,仿佛错的人全是他。
魏瑾泓大步出了院门,嘴角泛起轻笑。
算来,确是他的错,娶她逼那女人出了府,从那天开始,他就一直活在走三步疑三步的深渊,从此不知从心底发出的欢愉为何物。
如花的美人,确实让他得到了一时极致的欲,望,但得到的多,逝去的也多,他越想要回到过往欢笑的年月,那些与她的过往越遥远,等到时间长到连新鲜的躯体也不能排谴寂寞时,他才终知一切都晚了。
哪怕是她憎恶的脸孔,那个时候他都已经看不到了。
那世一切都晚了。
但这世,他不能再重来一遍。
魏瑾泓加快了脚步,回了她的院子,还没进大门,就看到小儿站在门口,板着一张小脸,见到他来,朝他就是一揖,“爹爹。”
“有话?”魏瑾泓挥走了他身后之人。
魏世朝也略一回首,他身后的人也退了下去。
“是。”魏世朝抬起了眼,坦承地朝他父亲道,“有人要害我娘吗?”
他曾跟父亲约定过,他们谁都不跟谁撒谎。
魏瑾泓看着儿子,轻颔了下首。
“是谁?”魏世朝抬头看着他父亲的眼不动。
魏瑾泓靠近了他,弯下了腰,在他耳边轻轻地说了几字。
魏世朝良久都没有再抬头,等魏瑾泓拉了他一起往前走后,他才张嘴道,“爹爹,你打算怎么办?”
“你看着为父办就好,可成?”魏瑾泓紧拉着他的手。
“娘知情吗?”
“应知五分。”
“那毒饯…确是孩儿送到娘亲嘴边的么?”这一句,魏世朝问得很轻。
魏瑾泓闻言顿住了脚步,低头看向了他。
魏世朝向他笑了笑,“别当孩儿什么都不知晓。”
娘亲从小让他养他为他办事的人,给他银子,教他为人做事,她又把她的人全给他用,她的人就是他的人,他要是有心探知,她岂能什么事都能瞒得住他。
魏瑾泓不语。
魏世朝这时便又轻笑了一声,不再问了。
娘亲说,那通往琼楼宇阁的一路上,是一路的肟脏。
他以前还不懂这是什么意思,如今算是有点懂了。
“他想把赖画月塞到你府里去?”两人往外走的时候,赖云烟低声跟身边的男人道。
赖云烟冷笑了一下。
她出了院子的门,直接对赖三儿道,“去外门。”
给他再请什么安呐,他这个当父亲的都要撕破脸了,她也陪他唱这一出就是。
这时走在另一边的赖震严闻言看了她一眼。
赖云烟对上他的眼神,朝他轻摇了下首,示意没事。
这一次,由她来出手。
另一边,与赖煦阳走在一道的魏世朝听赖煦阳与他轻道,“不止吃食,便是曾去了哪,要去哪,外人问道起来,都不能言道太多。”
“唉。”
听他叹气,这两日着了点风寒的赖煦阳轻咳了两声,“凡事要自己上点心,莫让别人害了自己,若不然,姑姑怕是比自己遭人害了还伤心。”
魏世朝点了下头,伸出手拍了拍表哥的背,这时见父母回头看他,他低声朝表哥道,“你也好好的,有事差人来告知我一声。”
“嗯,你且去,我那书看完了,回头我差人给你送过去。”眉眼间略有些病气的赖煦阳抬起头,微笑着朝表弟说道了一声。
“多谢表哥。”魏世朝作了一揖,这才在身后的小厮的簇拥下,快步走向了父母那处。
见孩儿回了身边,赖云烟脸上的笑便深了起来,朝兄嫂道,“你们就别送了,赶紧回罢。”
“送到门口。”赖震严朝魏瑾泓看了一眼。
魏瑾泓朝他一笑,见赖云烟拉了小儿的手,他便离她的身边,朝赖震严身边踱去。
再走几步,妇人小儿走在前面,他们走在了后面。
“你想好了?”赖震严开了口。
“要是还有下次?”
魏瑾泓偏头看他一眼,先是不语,过了一会道,“云烟不想有下次,就不会有下次。”
她要是不出手,他再大的能耐,也不能把内宅的事全管了。
“但愿如此。”赖震严并不信他,但看在魏瑾泓诚意尚可的份上,他暂且信上一信。
这厢他们带着魏世朝回了府,一到府门口,魏瑾瑜夫妇就过来相迎,一下地,祝慧真就对赖云烟笑道,“嫂子的娘家果然养人,您看您,现在这气色有多好。”
赖云烟笑叹道,“看你多会说话,我一下车听着你这话心中就舒爽,这段时日,想来家中的事也是累烦你了罢?”
祝慧真闻言真真是讶异,赖云烟久不对她如此和善,今儿这是怎回事?
但赖云烟对她笑语晏晏,她也不好说什么,便附和着笑着摇了头,道,“哪有,都是份内之事,哪来的累烦之说。”
回了府,又去魏母那请了安,说不了两句场面话,魏瑾泓便要带他们母子回去。
“我看样子是好多了,多与我聊聊吧。”魏母留了人,说着这话时,眼睛没看向要走的魏瑾泓,这话她是笑着对赖云烟说的。
赖云烟笑而不语,这时魏世朝突然开了口,与祖母作揖道,“祖母,大夫说了,娘亲现在还需静养,扰不得神,一扰便又得旧病重发,爹爹与孩儿现在还是担心得紧。”
“如此…”魏母嘴边笑意不变,“那世朝留下陪祖母说几句话罢?好长时日都不见你了,祖母想你都快想出病来了。”
赖云烟想都不用想,就知魏母这是在暗指她在娘家留的时日长了,她笑着看向说话的魏母,肩膀往身边的魏瑾泓处斜,又拿帕挡了嘴,微蠕了蠕了嘴皮,与这孝子轻道,“您瞧瞧,你娘啊,这是个做了亏心事还睡得了安稳觉的主,您担心她被妾吃了?妾还担心被她吃得骨头都不剩呢。”
说罢,掩了嘴轻笑了一声。
“在说什么呢,这么好笑?”首座上,魏崔氏拉着孙儿的手,笑着向他们道。
“媳妇跟夫君在说,您如此欢喜我家世朝,这么长的时日害得您怪想得紧的,真真是媳妇的不是了。”赖云烟笑着朝魏母说完,转头对魏瑾泓颇有点怪意地道,“娘想世朝,您怎地不派个下人来告知我一声呢?早知晓,我早就把我们孩儿送回来伺候祖母了。”
她一嘴一个“我家世朝”,“我们孩儿”,言语中把魏母撇在了外,魏母听着,那挂着的笑便冷了下来,眼睛同时也冷冰冰,威严地朝这挑畔的儿媳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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赖云烟微笑着迎回去,嘴角笑意不变。
两人对视一会,魏母的眼神没变,她的也亦然。
魏瑾泓也没出声,这时魏世朝也垂首看着自己的脚,不声不响。
在这一刻,空气仿若凝滞了。
又一会,魏崔氏的眼角抽了抽,随即,她的眼睛转向了魏瑾泓,眼睛里有说不出的无尽的伤心难过。
她的眼睛悲伤无比。
她的儿子,怀胎十月,精心捧于手掌心疼爱长大的孩子,居然不帮她。
而在她指控般的眼神下,魏瑾泓的脸色是平静的,眼睛也如是,他平静地看着他的母亲,身形不动,眼睛也未眨过一下。
只有在他身边的赖云烟,能感觉到他在衣袖下的手此时握得紧紧的,许是绷得太紧,以至于他的半个身子都是僵硬的。
这时,魏崔氏倍感痛苦地闭上了眼,好一会,她才淡淡地道,“不用瑾泓与你说,下次我想了,自会派人来跟你说。”
赖云烟笑着瞥过魏大人,愉快地朝魏母道,“哪还有下次,这不,世朝回来了,天天呆在府里,您哪日都瞧得见他。”
说罢,拿帕挡嘴,笑道了好几声。
她这时是真心愉快的,一边是魏母看不清儿子的痛苦挣扎在责怪他,一边是魏瑾泓在忍受她的指责之余还得继续忍受着她带来的后果,母子离心离得这么远,目测还无共心的可能,她怎能不愉快?
她笑之后,无人答话,这时魏世朝抬起了头,接了母亲的话,侧过头与祖母温和地道,“是呢,祖母,世朝回来了,定会天天与您来请安的。”
魏崔氏听了话也笑了一笑,低头看了孩子一眼,慈爱地抚了一下他的头,“好孩子。”
魏世朝便朝她笑。
祖母疼不疼爱他,他是真心明了的。
他见过真的疼爱他的人看他的眼神,如父亲母亲,如冬雨秋虹,还有格外疼爱他,拿他当传人的先生们,这些真的疼爱他的人的眼神,他见过许多。
但祖母的疼爱,如现在她看着他的满脸笑容,但她的眼睛深处却是冷的。
他从不跟父亲说他不喜爱祖母的事,那是因为就如娘亲所说的,喜不喜欢谁,心里有数就好,没必要说出来伤人的面子。
她毕竟是父亲的母亲。
但父亲也应该明白,他有母亲,而他也是有母亲的人。
魏世朝说完这话,眼睛看向魏瑾泓。
魏瑾泓对上儿子的眼睛,袖下握紧的手微松了松,他缓了好一会,才对儿子微笑道,“不要误了时辰。”
“是,孩儿遵令。”魏世朝这次笑得眼睛都眯了起来,朝父亲作了揖。
父亲不责怪他就好。
魏瑾泓这一开口,魏世朝这一笑,赖云烟便闭了嘴,笑看着魏瑾泓关心魏崔氏的起居,当魏崔氏的回话里透着不热忱的冰冷后,这时她看到儿子朝她投来的笑,她便微淡了假笑,认真地看向了他。
哪怕是假装,她也不希望儿子知道她对这对母子的状况在幸灾乐祸。
赖云烟回了院,当夜魏母那边有人来说祖父留饭,世朝就在那边吃了。
随即过不了一会,就说大公子回来了,去主院那边吃饭去了,让她自己用膳就好。
冬雨一声不吭端来晚膳,赖云烟先前回来时就去睡了,现下才仔细打量她,她端看了冬雨半晌,随后摇了摇头,“清瘦了。”
留她在魏府,不知私下受了多少委屈。
冬雨笑,给她把杯盏弄好,道,“您多用点。”
赖云烟微笑点头,看着她又笑了两下。
待她拿了筷,冬雨起身站到了她身后,这时秋虹也上下打量了她一会,也说道,“确实是瘦了不少,得补补,回头我给你做两个小菜。”
冬雨笑着推了她两下,道,“才瘦了点下来,可别给我补了,你自个吃吧。”
秋虹看了看自己的腰身,猛摇了下头。
还是算了,她家三儿挺瘦的,她也还是瘦点好,与他般配。
赖云烟用过膳没多久,魏世朝就回来了,与她道,“孩儿等会要去祖父书房,要是晚了,怕是要在那边歇着,就先来与你请安了。”
赖云烟笑着道了声,“知道了。”
魏世朝又找冬雨说了下晚上用的何膳,问过后与赖云烟道,“娘你好先歇着,明早孩儿过来与你用膳。”
“嗯。”赖云烟不焦不躁地应了声。
魏世朝走后不多久,魏瑾泓就回来了,先进屋时他脸色还算正常,等下人退下后,他坐在窗口沉着脸,好半晌都没动弹。
赖云烟暗猜在他母亲那用膳,魏母也没让他多好受。
到了就寝的时候,赖云烟看他也没打算走,心里也是无奈又好笑。
他要是不留下来,魏母看他冷落了她,明个儿兴许还给他个好脸,现在他不走,又从她这得了好…
不过,他留下来,世朝看在眼里,怕是会安慰些罢?
一想到儿子,赖云烟也就无所谓窗边忤着个人了,盖被转身闭眼,没一会困意就上来,她打了个哈欠就梦周公去了。
子夜她醒来睁眼的时候,发现窗边那个人还坐着忤着,她轻摇了下头,起身靠在床头,朝那边道,“您还未睡?”
那边的人不出声,过了好一会,才转过头来看赖云烟。
墙角留着的烛光烧了小半夜,这时也不明亮了,赖云烟看不清他的脸,她也无意看清,在瞄过他一眼道,“去歇会罢,今日不上朝么?”
魏瑾泓先是没出声,随即他起了身,朝床边走来,然后静静地在赖云烟的身边坐下,双眼看着她。
“唉。”这一次,赖云烟看明白了他眼中的红丝,她叹了口气,抱着被子挪到了内侧,躺下闭上眼道,“歇会罢。”
身边的人躺了下来,半会后,快要入睡的赖云烟听到他说,“你们也曾和睦过。”
赖云烟“嗯”了一声,没有睁眼,渐渐入了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