昏死过去之前,他还听到她尖利的声音在喊叫,“天哪,爹爹这是要逼死我,我还不如死了去见我娘的好。”
她这一喊叫,赖游脑门心刺疼就像被细刀子钻,最后的念头就是醒来的时候,千万别让他见着这个该千刀万剐的商门之女。
午间赖云烟跟着小嫂子吃好午饭,还没听到赖游醒来,她便还真是不走了。
下午她又等了一会,赖游叫了魏瑾泓进屋,不多时,魏瑾泓出来对赖云烟道,“岳父大人说你有心回来看他是好的,他心中甚是欢喜,说你日后再有空闲,便多来瞧他几趟。”
赖云烟拿帕挡眼假哭,“可若是欢喜我来看他,妾身这都要走了,父亲大人怎么连见我一眼都不见?”
再见你一次,哪怕就一眼,怕是都会被你气死。
魏瑾泓强忍住了冲动才没讽刺她,他静默了一会,才道,“回罢。”
见她又当着下人的面嚎哭了几声,这才心满意足地起身,他果断地撇过眼,不再去看她的惺惺作态。
有时他甚是想不明白,为何前世的江镇远会为这样一个心肠不善,举止矫揉造作的的弃妇连命都可舍弃。
他明知她不是个讨人欢喜的女子,有时心恶起来,便是那恶鬼都要退避三舍,那样一个隐士大族出来的男儿,却为这样的一个女人迷了眼,魏瑾泓是真不知那个步他后尘的人在他死的那刻,可曾有悔过。
快要到魏府时,即便魏瑾泓这时还坐在身边,在马车内的赖云烟还是伸手重重地捏了自己的眼角。
她把眼角捏到发疼,拿出镜子一看,见铜镜里的自己两眼发红,又接着用手死掐了自己的鼻子两下,见全红了,这才收了铜镜下车。
待进了府,到了魏母处,一请完安,赖云烟便跪在了魏母的腿前,像小猫一样呜咽地哭。
“这是怎地了?”魏崔氏惊得抚着赖云烟头发的手都抖了一下,抬头朝大儿望去。
这大儿媳是中什么邪了?话没好好说几句就跪下了。
魏瑾泓在车上已见她为此准备了好一会,心中该对她厌恶的都厌恶过了,这时颇为冷静地道,“岳丈身子不见好,她甚是忧心。”
“唉,这种事,自来都有天定,忧心也于事无补,且放宽些心罢。”魏崔氏见儿媳哭得甚是柔弱,忍不住有些怜道。
“娘。”赖云烟又小声且甚是悲意地叫了一声。
“别哭了,乖孩儿,车马劳顿,好生去歇会罢,晚膳便也在你们院中用,就别来与我请安了。”魏母怜惜地说道了一句。
“还是娘,娘疼惜孩儿。”赖云烟哽咽道。
“去歇息罢。”魏母被她的话又弄得顿了一下,缓了一下才道。
待她走后,她又从放在赖云烟身边的丫头听了这大儿媳在赖府里发生的事,她听后,等人退后后过了一会,对身边的吉婆子摇头道,“即便任氏不得他心,赖大人还是做得太过了。”
吉婆子听她嘴里有几分不忍,想了一想,便道,“这也不算什么,再如何,少夫人也还是赖家的嫡长小姐,便是在那宫里,也是有名有姓的名门贵女,谁能真亏得了她什么。”
她娘的嫁妆且大半都是她的,任家也是她的外家,该她得的好,谁还真能夺得了去不成?
魏崔氏闻言忍不住笑了起来,笑里颇有几分自得,“若不是如此,当初她也嫁不进来。”
赖云烟装了一整天,一回到院就是洗漱,又吃了夏荷她们端来的晚膳,一觉睡下去,再醒来就是半夜。
她在榻上醒来,夜静得很,思绪清明的她把白间发生的事在脑海里过了一遍,最终为自己没真把赖游气死而叹了口气。
她没有想到万全之策让赖游悄无声息地消失之前,她只能忍耐他。
她的叹气声一出,那床边便有了声响。
不多时,烛灯亮起,白烛在黑暗中绽放出了明亮的光。
挂盏上的烛火全部点亮之后,整个屋子亮了一半,赖云烟朝床边看去,嘴里淡道,“魏大人还未睡?”
赖云烟见他起了身,披袍坐于了案桌前。
他好似又高了点。
赖云烟看了他的身形两眼,哪怕看得仔细了,也还是没怎么确定他到底是不是高了点。
他的变化,她没有前世那么清晰了。
“魏大人有事与我说?”不是急事,他不会半夜起这个身,有事明早说也不迟。
“嗯。”魏瑾泓给自己倒了杯冷茶,一饮而尽后道,“东宫昨日夜间死了两个人。”
“哦?”赖云烟起身,也拿袍披于身上,赤足下地,走至了她的案桌前盘腿,拿袍盖住了她雪白的赤足。
魏瑾泓的眼睛这时从她的赤足中转移开了视线,他收回视线看着案桌上的空杯,“两人暴毙而亡,东宫禀报了皇上,皇上令内官彻查此案。”
“然后呢?”赖云烟拿开搁在小炉上的紫砂壶,从案上的油灯点了一小点油进去,随后吹亮了火折了,往炉火上一探,火便烧了起来。
她把紫砂壶里的余水倒尽,再拿过铁壶倒了水进去,便把壶搁在了亮起了火的炭火上。
魏瑾泓看着她慢慢腾腾地把这一切做完,才张嘴慢慢地道,“宫里有人传话出来,说那两人跟太子妾滑胎的事有关。”
赖云烟拿起茶饼,打开纸张放在鼻间闻了闻清香的味道,精神不觉为之一振,她随手把茶饼放在了一边,把茶杯放在盘中展开,嘴里笑道,“这事还在查?”
魏瑾泓闻言眼睛一缩,顿了一下,道,“你已办好?”
赖云烟不语。
“那为何会传出那两人是你兄长之人的消息?”魏瑾泓皱了眉。
“魏大人何不去问问,这消息是你一人得的,还是别的人全得了。”赖云烟抬头,朝魏瑾泓微微一笑,“太子死死盯住了您,便是我兄长是他的人,他现在都可拿来作饵,您还是想想,在那人上位之前,您怎么逃过他的盯梢。”
“你的意思是,这事我最好装不知。”魏瑾泓想了一道就回过了神。
“你还是别让皇上太子知道,你有那么多的耳目才好。”赖云烟勾了勾嘴角,垂下眼看着炉火旺盛地烧起。
魏瑾泓再怎么谨慎,他这几年的出手,也还是过于锋芒毕露了。
要知道哪怕他活了两世,这世上,也不仅他一个聪明人在活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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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的也不少。”魏瑾泓嘴角微扬。
“是不少,”赖云烟坦陈,看向他时嘴角笑意加深,“但您查出来几位?”
魏瑾泓的笑意淡了下来。
人呐,总当别人是傻的,到时摔起跟斗来,那才叫疼。
赖云烟垂眼,看着已燃烧起的烈火。
这一年年尾,魏瑾泓突然辞了翰林院的差,说要游历天下。
他这一举,离魏府在年关之际热闹非凡,不仅九家的人频频来往魏家问情况,便是宫中也来了两次人叫魏瑾泓去说话。
魏府内,不知魏瑾泓与魏景仲先前说了何话,魏景仲甚是赞同大儿此举,魏母那里,赖云烟则闻她听了魏瑾泓要带她游历天下后便止了声。
按她的打听,魏瑾泓那句说带她游历天下之后的话便是遍访名医,赖云烟听了下人问的话,不禁哭笑不得。
她就想了,魏母怎地这么安静,原来她儿子早就给她下好套了。
他不举,用游历之名行访医之实,料来她也不会反对,这手段也真真是高超,别说蒙个魏母了,就是魏父,为了孙辈之事,他也不得不赞同此举。
以游历之名,总比在京中找名医,闹得路人皆知的好。
他这一走,父母那没有什么问题,太子那也暂且无话可说了。
宣国士族子弟游历山河,多有那一生者也不回朝的,少则最少的也有五年以上,到时魏瑾泓回来,那天下便是他的天下了,而魏家就再也不可能是那个宣国的魏家了,太子岂会不满意。
魏瑾泓这一举算得上破斧沉
这一年过年,来往送魏瑾泓的士族子弟纷纷而来。
只有亲眼见了,赖云烟才对魏瑾泓这世对士族子弟的影响到底大到了何种程度有了一个具体的认识。
这段时日里,不论来往的王孙贵子,九家之中便是萧家的人,其长大公子也亲自过门与魏瑾泓喝了一上午的茶,送了一张以魏瑾泓之人而命名为“君心”的平文琴。
与萧家长子喝茶那日,赖云烟如魏瑾泓之意静坐一边,等躬身双手接过琴退于侧室后,她翻开琴面一看,见题字之处不仅有六皇子的手笔,另外还有两道当世大儒的题记,她不禁摇头叹了口气。
魏瑾泓这世的妄而为之,虽让他锋芒毕露,但何尝不是让他得到了更多人的赏识。
这两个堪称隐士的大儒,上世可不是魏瑾泓能拉拢得过来的。
这年年后,魏府上下为魏大公子的游历天下打点什物,就在临走前几天,魏瑾泓说是邀了一个来京游学的寒门学子到轩昂阁饮茶。
去之日,魏瑾泓又邀了赖云烟一道。
赖云烟无奈,却又不得不上钩。
她确实是想去看看魏瑾泓是怎么在布棋的,即使明知这样也会陷于魏瑾泓的局中,她也不得不为。
轩昂阁乃天下寺的大长老,也是当今国师善悟平时与人谈经论道,布施善粥之所,此处是无论贩夫走卒,飞禽走兽都可皆入的地方。
魏瑾泓这次携赖云烟去时走的是正门,赖云烟走在他之后,在他迈腿进门之际,她透过遮身的纱帽看到地上盘腿之人不断有起身者朝他们躬身揖礼。
魏瑾泓也甚是谦逊,首微垂,一一作揖回礼,而赖云烟走于他之后,严守妇人之礼,微弯腰躬身,从自人朝他们行礼后,她的脑袋便没有抬起过。
宣国妇人有轻易不可抛头面露之说,便是其夫携妇出面见客之际,那脸也万不可轻易抬起,也不可轻易出声。
只有待坐下后,才可挺腰抬头,但眼睛也不可正视客人,只可垂下。
赖云烟一路垂头到了楼阁,此时有小沙弥在前面引路,不多时,他们已上了最上面的那层楼。
“司仁见过魏公子。”刚到楼口,便有人出了声。
“见过司兄。”
两人皆相向作揖,这时,女婢已拉开了屏风,那司姓之人朝赖云烟人一揖到底后,赖云烟还了他的礼,便一言不发去了屏风后。
“司兄,请坐。”
“公子多礼,请。”
两人坐下后,赖云烟就听魏瑾泓不紧不慢地开了口,他先从这京城房屋座落的格局谈起,又谈道左右的名山,那司姓之人听得仔细,偶尔会询问几句话,并不多语。
等赖云烟桌前的清茶换过几盏,那寡言的司姓之人便已离去。
他走后,待身边的仆人皆被他们挥退后,赖云烟朝魏瑾泓深深看去。
魏瑾泓垂眼看着他空无余水的茶杯,脸色平静至极。
司仁,当年受魏景仲言语不屑之辱,奋发图强终成远辰帝即位第一年状元的寒门学子,现在就被魏瑾泓在善悟的慈堂,在众目睽睽之下就这么搞定了。
赖云烟都不知该向这样勇于取舍的魏瑾泓道声佩服,还是现在就干脆跟他同归于尽算了,免于后患无穷。
国师善悟的轩昂阁本带有沉肃之气,魏瑾泓带赖云烟下了楼阁,这楼宇的气息比平时更为肃静,便是先前着草鞋未起身与魏瑾泓行礼的衣衫褴褛者,也扶地而起,理了身上的破衫,向他们一揖到底。
魏瑾泓神色未变,与来时一般平静从容回礼,嘴边笑容温和,眼神清润,那行走步履之间也仍是不紧不慢,随意自在。
赖云烟不声不响跟于他身后,正要上车时,低眼的她看到了那抛于马车边的洁白绣帕…
她不禁笑了,抬头往前一看,马车前并无房子,这时她听到了窗子被轻掩的轻吱声,便随声掉头一看,正好看到轩昂堂对面的香烛坊楼上窗门此时全部紧闭。
她笑着进了马车,等丫环摆好她的裙摆下车,魏瑾泓的小厮也问过伺候之意被挥退后,赖云烟撩开了身前的面纱,朝魏瑾泓笑道,“不知是孔家的哪位小姐。”
魏瑾泓与寒门之子见面本可引起轩然大波的事,在他两天后携妻带仆离开京城的马蹄声中失了颜色。
人已走,京城中人谈论的最多的是他什么时候回来。
暗中也有人得了他不能人道的事,皆是暗笑不语。
便是东宫的太子,再闻此传言也是哑然失笑。
等过了几天得知魏瑾泓出了京城的门,把人分作了两队,一队去淮北瓷县,一队改道去了秦山后,他对着他的幕僚笑道,“此事看来是有六分真了。”
那秦山,听说是那方姓大夫之师隐归之所。
这厢,魏瑾泓带了赖云烟行了过十天的路,这天快要到秦山脚下时,他突然朝那个嘴里咔嚓咔嚓咬着果子的人道,“你来过此处几次?”
赖云烟眼睛一转看向他,停了口中咬果子的动作,想了一会笑道,“两三次?记不清了。”
“不止。”魏瑾泓闻言收回看她的眼,伸出长手,把她那边的已掀一半的布帘掀得更开。
这时冷风吹来,吹乱了她垂于胸前的长发,刹那长发都乱了,他便立即停了手。
她没什么事一样地依然咬着果子,见她无动于衷,魏瑾泓便靠近她,伸出手把她胸前的乱发理了理,伸手从暗屉里拿出青色的丝巾,替她绑了两小撮长尾放于她的胸前。
赖云烟先是僵了一下,过后,她笑而不语地看着魏瑾泓的动作,等他绑好,她笑道,“魏大人,你带我出来,不是想用这万里的风景诱我跟你重归于好罢?”
魏瑾泓静静地看着她嘴边的讥笑,未再静止不语,而是轻颔了下首。
这次,僵硬住的不再是他,而且她。
见她脸上笑容尽失,魏瑾泓开了口,温温和和地道,“以后也是如此,你想去哪,我便带你去哪。”
他前世承诺她之事,没有做到的,这世他皆会如她所愿。
赖云烟趟出京城的好心情不到十天,便在秦山脚下被魏瑾泓全给毁了。
当夜歇于山下道观,与前几晚的隔房而歇不停,这夜她干脆与魏瑾泓隔墙而歇了。
她还是跟脸皮不薄的魏大人隔着点距离才好。
第二日,她带人先于魏瑾泓往秦山顶上走,在半路,她正在认真思考怎么跟魏瑾泓分道扬镳之时,她的轿子停下了。
一会,她的心腹小厮赖绝前来轻声地报,“大小姐,前面有一人,身下所骑之驴的脚伤了,便问可否能向我们讨要一点伤药。”
“可有带?”
“有。”
“那就给人。”
“那人,”赖绝说到此顿了一下,才道,“说来是相熟之人,小的曾经见过他几面。”
“曾经见过的人?”
“是,大小姐应也是知晓此人。”
“是什么人?”赖云烟说时眼皮猛跳。
“是勍西江家的江公子。”赖绝很轻,很轻地说了这句。
赖云烟一听,心立刻就从胸口跳到了喉咙口,眼睛猛张…
“请问这位家人,可是有药?”这时不远处,温文尔雅的声线轻轻柔柔响起,就在这时,听到他声音的赖云烟整个人都僵在了轿中,那猛张的眼睛也僵在了原位,不知眨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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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前方何人?”
那马蹄铮铮的鸣动中,在那传在耳边的大喝声中,赖云烟清楚感觉到自己的心从嗓子眼以一种死寂的降落方式慢慢落回了胸腔。
她回过头,只看到了轿子的壁面。
她静静地看着轿面,听着马蹄声靠近,再听那喊叫之人的声音再次响起后,她慢慢地闭上了眼,把心中的悲伤再次独自吞下。
“这位家人,我的毛驴伤了,想问问你们可有伤药,想讨来一点药,不知可行?”他的声音还是温温柔柔,带有一点他的独特懒散。
赖云烟闻声微笑了起来,放松了身体,躺在了软枕上。
“就你一人?”她听那传来喝声的春晖道。
“赖绝。”
赖绝离开轿前的脚步响起,赖云烟略挑了一下眉。
“给这位公子伤药。”
“夫人。”马蹄声靠近,春晖的声音在轿前响起。
“何事?”赖云烟不轻不重地开了口。
“公子让我前来护送您到山顶,他随后就到。”
赖云烟垂头,看着自己的手指,漫不经心地应了一声,也想不明白为何事到如今,她还是没有把魏瑾泓给活活掐死。
秦山山顶的石庐中,赖云烟静坐在屋外的小亭中,听着不远处庐内魏瑾泓与方大夫之师的说话。
魏瑾泓欲要仙医为他排一次毒。
“方医者说我身体尚存余毒,不益后代,又说道您对排毒甚是精通,晚辈便求了老人家的方向,还望老人家莫恼晚辈这次不请自来扰了您的安宁。”魏瑾泓声音温润,赖云烟不用想象,也知他说话时嘴角肯定噙着微笑。
一般第一次见到他的人,甚少有人不喜他。
魏大人向来最擅盅惑人心。
她撇过头,看着路径的那方,不再仔细去听他于她的狼子野心。
他与和善可亲的老仙医一直谈着话,赖云烟盘腿静坐于亭中,喝着老者小仆端来的清茶。
小仆这时与她再次添茶,途中没有忍住,悄悄投来好奇一瞥,赖云烟眨眨眼,朝他嫣然一笑,吓得年纪小小的小仆脸红手乱,砸了手中的茶碗,打破了石庐周围的宁静。
那石庐内的声音也止住了。
站于赖云烟身后的春晖进了庐内,不多时,庐内声音继续不急不缓响起。
小仆已红着脸收拾好灰壶的残片,红眼含着欲滴的泪水,朝赖云烟恭敬一躬,羞怯地退了下去。
这时不远处有蹄蹄声响起,声音一声响过一声,不用细听,都能听出那是什么蹄声了。
庐内那温善的老者这时大笑道,“我那小友来了,快快请起,我来替你们引见一翻。”
“有劳老人家了。”魏瑾泓的声音依旧不紧不慢,就好像先前他赶到她身边时的脸没有因那来者之人对她冷过一般。
赖云烟垂下眼,嘴边的笑意淡了。
毛驴的蹄声慢慢,不需去想,也知这时来的人是谁了。
不到半会,路的那头走来了一人一驴,人走在前面背手而行,那腿上绷了青布的灰驴慢吞吞地跟在主人的身边,时不时去蹭蹭他的衣角,再慢悠悠地别过驴脸,垂着头走路。
赖云烟眼睛朝那边的人看去,这时庐中出来的人也没有引开她的眼神。
小路不长不短,一人一驴走了一会才到石庐之前。
“小友。”
“老友。”
一老一小,等到近了,才揖礼相叫,随即相视一笑,两者目光都清澈。
“这是京城魏氏一族的大公子。”老仙医朝他指向魏瑾泓。
“久闻大名。”江镇远微微一笑,眼睛清澈又明亮。
“这是勍西江家出来的江公子。”老仙医说到这猛拍了下头,朝江镇远笑道,“你看我都忘了,你排行第九还是第八来着?”
“族中排行第九。”
“对,第九,九公子,上次去给你探病,他们叫的就是九公子。”说到这,老仙医摇头领他们进屋,“年纪大了,忘性大,不行了。”
“老友且慢。”这时,江镇远突然出了声。
他朝旁边的亭中看去,朝那静坐亭中的妇人一揖到底,随后,他的腰未起,直视着地面很是认真地说,“这位夫人,我们可曾见过?”
他未起身,就没有亲眼见在,在他此话后,那坐于亭中的妇人微笑了起来,笑容真挚明媚,又如春天四月的艳阳般温暖迷人。
她未语,他便没有起身。
良久后,那旁边的魏公子开了口,道,“内妇这是随我第一次出远门。”
他说罢,江镇远起了身,那亭中的妇人敛了嘴边的笑,垂首低眸,让人看不清她的脸。
“那就是未曾见过了。”起身之人叹道,转头朝那身形修长,气息恍如白玉般清雅尊贵的男者道,“是鄙人唐突夫人了。”
他未再唐突去看她的人,而不过只刚远远走来的一眼,他就觉得她坐在那,就似是在等他,像是等了很多年似的。
那老仙医看看他,再看看那亭内垂首的妇人,静默半晌,决定什么也不说,回身领客入门。
他们转身入门,赖云烟抬首朝他们看去。
那一刻,魏瑾泓与他都回过了眼。
她默然地看过他们,再次垂下了眼。
魏瑾泓这时朝江镇远看去,见他若有所思地回眸看他,他便直视了过去。
两人对视良久,再次伸手作揖行礼时,两人动作都带有了一点疏远。
庐内老仙医的声音又起,赖云烟看着盏中冷掉的清茶,止了丫环欲要抬走的手,拿过杯子把冷掉的苦茶慢慢喝下了肚。
哪怕这么多年没见了,哪怕他们提前那么多年见了,他还是那个她心中的他。
只半柱香,魏瑾泓就出了庐,走至了赖云烟的身前,拉她起身,把身上的厚麾披在了她的身上。
他携她走到了轿前,看她入轿,这才翻身上马。
“晚辈告退。”他朝庐前的老者揖礼,又朝江镇远拱手道,“江兄。”
“魏兄慢走。”江镇远眼睛带笑,朝他回了一礼。
他们走后,江镇远还没收回眼神,他身边的老者则动了嘴,道,“如我没有看错,他们现如今的姻缘线固若铁石。”
江镇远闻言失笑,抬起自己的手腕看了看,自嘲地摇了摇头。
“仙叔,别瞒我,是不是她?”江镇远回头看他。
老仙医抚须静默不语。
“去年,我不该离开京城?”
老仙医朝他摇头。
“呵。”江镇远愣在原地想了一会,随后轻笑出声,摇着头进了庐内,盘腿静坐于窗前,看着那个她刚刚静坐不语的亭子。
这个先前与他有几面之缘的仙叔说他两世姻缘的线都被人先他一步抢走了,两世里,他都是孤身之人,不得伴他之侣。
他还当这只是他这个一见如故的老仙叔戏谑他之言,但只是她在轿中不轻不重的一道浅应,刚刚不远不近的一眸,他就已知,仙叔于他说的话,与别人说的都无异,都是一语破的。
他就像认识了她许久许久似的。
“你可曾…”江镇远看着亭子轻语三字,还是把下面的话按捺在了心间。
使君未有妇,奈何罗敷有夫啊。
晚了?晚了。
便是什么都不能说了。
一行人回到了山脚下的道观,仆人皆退,两人安静用膳。
膳毕,赖云烟喝了半杯茶,才开嘴道,“我先走一步。”
这样的话,他们皆大欢喜。
他先调理他的身体,也可拖住江镇远,与她不见。
“不必。”魏瑾泓抬头,自再生一来,他头一次用很清楚简明的话告知她,“你留着,他会走。”
“魏大人这么大的把握?”赖云烟看向他的眼,见里面过于冰冷,她便转过了头。
“你说呢?”魏瑾泓冷冷地看着这个当着他的面朝别人嫣笑的女人。
赖云烟低头,看着他放下筷子松开的手心上那道突兀的红痕,看了一会她讥嘲地笑了笑,“都这么多年了,魏大人,我们不小了。”
哪怕还是年轻之貌,但皆是老态之心,都应是倦于曾经情爱带来的纠缠了。
“这世,你现下还是我的妻,”魏瑾泓抬手给她重倒了一杯热茶,搁下茶壶才淡淡地道,“你是有妇之夫。”
赖云烟抿唇不语。
“不要给他想望,他还是前世那个江镇远,前世他为何不娶你,今世他还是会为了相同的原因娶不得你。”
“魏大人,”赖云烟抬头,看向他,“他为何来此?”
“我的人没看住,”魏瑾泓抬头看她,“为何不问问你的人,是如何没看住他的?”
她不是也派了人盯住他?
赖云烟闻言不语,好一会才叹道,“都变了。”
这次见面,她的震惊其实大于挚友重见的惊喜,她还以为他在勍西安养,想来魏瑾泓也如是认为。
但谁料他竟来了此处,就像是芸芸之中,她再怎么慎重躲避,也避不掉一般。
作者有话要说:谢谢连叫“弃坑专业户”的书友都向我发来了贺电,也谢谢红茶同学所说的“赖姑娘这个只要老老实实按部就班就能攻略下来的普通难度妹子硬是给魏大人玩成地狱模式”的话,还有挺多的吐槽就不一一列举了(主要是太长,太占手机用户流量就不复制了),其实写到现在我已经发现了,江大人才是各位真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