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许双婉出去,宣宏道已经不在听轩堂了,他去了沁园。
长子在里头睡着,宣宏道没进去,在外面的小亭子里坐着,许双婉进去探过人后,端了茶水过来去了公爹坐的亭子。
“辛苦你了。”宣宏道喝了她一口递上来的茶,道。
许双婉浅浅一笑,看着园中茂盛的树木与草木,过了一会,她转过头来与归德侯道:“父亲,我是自许家来,但我会死在宣家,陪着您的长子仲安一直走到我无法活下去的那天…”
她又转过了头,抬头看着归德侯府绘着飞鸟走兽的屋檐,“这里是祖宗的地方,是您的家,也是他的家,也是我要住一辈子的地方,我想,如若可以,我想好好守一辈子,您看,行吗?”
第90章
宣宏道良久无声,好一会,他艰难地道:“她…你们母亲她不是那个意思,你莫要寒了心。”
许双婉轻轻一颔首。
她懂,是无心,所以没怎么介意,也不能介意。
只是该说的要说道清楚。
这一次是没有出事,但下一次,她不想她在前面拦着刀山火海,后面却有人在哭她为什么不管她。
那时候,饶是她就是身高十丈,以身替侯府撑起那张脸,侯府到死,连道身影都不能留下,又如何去面对列祖列宗,让她怎么忍心面对为这个家已经费尽心机,殚精竭虑的丈夫。
儿媳妇掉头看着大门静默不语,宣宏道长叹了口气,问她:“他如何了?”
“您随我去看一看罢?”
“可能?”
“您随我来。”
许双婉这厢回了屋,叫了下人去请胡大夫,方才坐到床上,拿起他那只伤口狰狞的手道:“刚才他睡下,我就去您和母亲那了,也没来得及帮他包扎。”
“你怎么…”宣宏道责怪的话说到一半,说不下去了。
他知道他们刚才催的有多急。
“儿媳已瞧过,上了点药,晚一点也无碍。”许双婉垂眼,这厢睡梦中的人感觉到动静,眼睛张了张,她伸手拦上,与他轻声道:“是我,我回来了,你接着睡。”
宣仲安又安静了下来。
“也不知他在外面出了何事,等他睡来再问罢,现眼下就怕他发烧…”许双婉拦着他的手没放开,伸出另一手摸了摸他的额头,回头朝宣宏道轻言说:“父亲,他已尽力。”
他已经竭尽他所能了,他不可能面面俱到,家里只能靠他们在家的这些人,不能让他在外面拼命厮杀着,家里的人却问他在哪。
谁能做到哪都在呢?
她说话的声音很轻,那躺在床上睡着的人也很安静,他躺在那静悄悄的,那苍白毫无血色的脸,看着虚弱到近乎软弱,而他的妻子低着头看着他,半佝楼着腰轻抚着他的头的样子,看起来也很温柔,那种温柔就像柔水一样密布在他们当中,包围着他们。
他们那一幅静谧无声,彼此相依为命的样子,看得宣宏道鼻间酸楚,一时之间,竟不能再看他们,他别过脸,两道老泪无声无息地掉了出来。
他知道世事艰难,心道自己太苦,也知长子从小不容易,却不知,原来他已经艰难至此…
等胡大夫来了,也是没出许双婉意料,胡大夫朝少夫人摇了摇头,“是有发烧的征兆,等长公子醒来再说罢,有些药得他醒来老朽才敢用。”
“等他醒来再说不迟罢?”
“不迟,他心里有数。”
“诶。”
许双婉送走了公爹,陪他睡了一会,睡到一半,她被恶梦惊醒,坐起身来就找望康,但望康不在,她好一会才想起他不在,被她送走了。
这一刻,许双婉的眼泪掉了下来。
她的孩儿啊。
**
朝廷休朝,但京中很不平静,连不知情的百姓也是莫名浮躁,觉得有什么大事要发生似的。
果然,四天后,凉州,洛州两地的三十六万大兵,抵达京郊。
凉州,洛州乃军卫州,坐位于沂京东西两边,抵达京城,从行军道过来步行至多三日光景。
三十六万雄兵大临城边,全京城所有的人都震惊了,连带文武百官。
他们知道他们的圣上这些年把凉、洛两州当成了军州,囤养了不少将士,却不知这两州已有了这等规模。
宣仲安身为户部尚书,这下也是明白了为何户部每一年的粮库都要空虚大半的原因了,拔粮至军州,原来养的是这一大群大兵。
凉州与洛州只设都督府坐镇,都督府上有大长官大都督一名,副职提督两位,下有总兵、副将、参将、游击、都司、守备、千总及把总数百位,这一次,光领兵的有官衔者就来了上百位,他们穿着盔甲,骑着铁马铮铮入了京城朝拜圣上,这惊动了沿路看到者的心神,一晌之间,众人人心惶惶,不知道出什么大事了。
宣仲安在家只呆了两天,就去了衙门公部,朝廷不上朝,宫里他也进不去,他一直就呆在公部办差。
这里还离皇宫近一点。
这几天,连续有内阁阁老进出宫中,而肖宝络一直呆在宫里没有出来,宣仲安把那天他在宫中与宝络的接触、和说的话想了又想,一遍又一遍地确定了他没有露出什么不可原谅的破绽来。
他们的成败,就全系在宝络一人身上了。
这厢肖府,戈玉瑾和林八笑收到了宣仲安那边的消息,也沉得住气,没有去找宣仲安,就是两人一直在商量着要想个办法进宫才好。
“我怕宝络吓得尿床。”这天说起非要进宫的理由,戈玉瑾又道了一句,他身为三人的老大,对宝络的胆子从来不敢过份高估、展望。
“唉。”林八笑白了他一眼。
宝络不是以前那个宝络了,他长大了,但林八笑还是觉得他们兄弟三人在一块的好,有福不一定要同享才行,但有难可以一块担一担,他们三人说起来是他和玉瑾帮着他,但实则是宝络一直在帮他们,像他,他不在乎自己的穷困,但没有宝络供他吃喝,带着他看眼界,他也成不了如今的林八笑。
“你叹什么气?想法子啊!”戈玉瑾拍了他的头一下。
“有银子没有?”
“打点啊?”戈玉瑾提着他领襟,“来来来,我给你银子,你去宫门前跟那些官爷打点打点,我看他们不揍死你!”
那些人一个有他们一个半高,手里长枪一刺过来,他们就一命呜呼了,还打点!见面了,磕头喊祖宗才是真的。
“行了,”林八笑拉开他的手,“我们只有一个办法,等宝络找我们,要不你还能把这皇宫当是金淮,想去哪家刨个狗洞就钻进去啊?”
“嘁。”戈玉瑾甩开他,“那是我儿子干的事。”
“那我问你,有狗洞你钻不钻?”
“钻!”只要能进去,不钻就是龟孙子。
林八笑都不想搭理他了,他也没有什么说笑的心情,就跟老大道:“好了,我们做好准备就是,要看形势的。”
而形势如何,肖宝络先前还看不明白,只是等那百位武将带着一身的肃杀之气进宫来后,他顿时心凉得觉得屁股都是凉的。
这下不用再多想,他也明白了他义兄为何再三警告他不要轻举妄动,要他再装下去了。
老皇帝宴请他们时,宝络看着这些与普通百姓截然不同的武官,整个人都是呆的,嘴巴也是张的,还有口水从他嘴边流了下来。
凉州与洛州的两位大都督都坐在老皇帝的左右,离的很近,看着坐在老皇帝身边的私生子看他们都傻了眼,也是好笑。
凉州的那位大都督还朝这位宝贝皇子敬了一杯酒。
肖宝络还不算太失态,回敬了他一杯,又昂着头,问着这位威武大将:“这位大将军,你是吃什么长大的呀?”
“呃?”因着这个皇子脸上的惊讶带着仰慕,甚至说来还有些崇拜之意在里头,人有六尺高的凉州大都督被人敬畏很平常,但被人崇拜,还是一个皇子崇拜那就不容易了,他着实不讨厌这个皇子,顿了一下便道:“大酒大肉。”
“大酒大肉?小时候就吃酒了吗?”
“是啊。”哪能啊,小时候家里穷得要当裤裆的大都督含糊地道。
“难怪我长不高,”肖宝络转身就朝半躺在软椅里的老皇帝抱怨,“我十岁那年过生辰,就沾了一滴滴酒,我娘就哭了,说我喝酒以后肯定长不大,不许我沾酒,我小时候就从没喝过。”
老皇帝今日是带着他来见人的,他人还没恢复,身上没力气,也有些犯懒,这厢见宝络抱怨上了,他朝他笑了笑,道:“你娘也是为你好。”
“我要是长景将军那般高,我也可以行兵打仗去了,当什么吏部尚书啊…”肖宝络嘟囔着,“我还能被奉家打那般惨不成?我早带兵收拾他们去了。”
“你不带兵不也收拾了吗?”
“那是您为我出的头,我自己打回去,跟您帮我打回去,是一个理吗?”肖宝络满脸不高兴,“反正不舒坦,隔靴搔痒。”
“还不高兴啊?”
“算了。”肖宝络看着他皱了下眉,“您好好养病罢,别为我烦了。”
说着,他就朝凉州的景都督看去,“我明儿能带我兄弟跟您习武吗?我们身手也练过的!”
那大都督笑了起来。
肖宝络也没在酒宴上呆多久,没一会,他就让老皇帝叫着招待总兵以下的武官离去了,留下的就是两个大都督和四个提督。
“人你们也见过了,”又经此一劫,老皇帝现在的想法跟之前那样已经是完全不一样了,他等不到皇太孙长大了,霍家那边太贼,这次要是不能把他们激出来,把兵权收回来,那就只能把宝络推出来了,但宝络身份太名不正言不顺,还是得想办法把宝络的身份弄正过来,这当中,困难重重,这也是他之前没想过把宝络抬正的原因之一,但此时不是当日了,他时间急,他养不大皇太孙,与其有可能便宜霍家,还不如把江山放在他的宝络手里才好,好在兵权在自己手里,把这两方大军叫过来也不算是虚惊一场,此时趁着有他们带着大军震慑,他也好把宝络的位置坐正,这厢他也是很是和颜悦色地跟他这几个一手挑选栽培起来的大将道:“如何?”
“肖…肖大人是赤子之怀啊。”凉州的大都督先开了口。
“正如是。”洛州的大督察也颔首,其余四位大提督也是点头不已。
圣上意思明显,他们也多说无异。
再则,于他们而言,扶持谁都是扶持,而扶持一个要靠他们才能起势的皇子,说起来要比扶持别的皇子要好多了。
至少,没那么多人跟他们抢功劳。
老皇帝见他们没反对之意,就知道今日酒宴要办的事也成了。
他笑了笑,道:“那你们就在京里多呆几天罢,好些时候没来了罢?缺什么要什么跟老桂子说,再不济就找老郭和老戚,他们会帮你们办。”
“谢圣上!”
老皇帝没再跟他们多说,赏了他们一些美人,就回宫了。
回宫躺下时,他跟身边的老桂子道:“宣仲安那个人,你看朕用还是不用?”
“奴婢觉着,他也不算是个没良心的…”老桂子小心地道。
“不是说他把他儿子送出去了?”
老桂子迟疑了好一会,才道:“那是他的独脉,他就一个儿子…”
这出事了,肯定是要想法设想送出去的,人之常情。
“也是啊。”老皇帝淡道。
老桂子摸不清他的心思,不管答话了,掀开被子给他盖上。
“用罢,不管他在打什么主意,宝络现在确也是用得上他。”老皇帝再被他救了一次命,再想起这些日子以来宣仲安做的事也还算合符他心意,便也下了决定,“让他明天进宫来见我。”
再用他一次,除掉霍家这个隐患得派上他不可,要是后面有什么不对,大不了他进土的那天,把这个人带着走了,斩除后患。
“是,奴婢遵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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两州大军在京郊的山里住下来了,时不时的还有军士进城来消谴,这下花街柳巷都热闹了起来,连茶馆小摊都多了很多人入坐,京中百姓在惊疑过后,见没出什么事,朝廷又安抚说这是圣上要巡兵,把人叫过来让百姓们一道与他见识下大伟百万雄兵风采的,老百姓们又兴高采烈了起来。
几十万的兵爷们来了,继春闱之后,京城又热闹了起来,跟过年似的。
霍家能召的那十万兵驻扎在邯州,与凉州为邻,但要比凉州远,过来也是需要十到十五日的时间。
许双婉是在大军过来后,才从她家长公子嘴里知道的这个事,而且知道了这调过来的三十六万大兵不是全数,与邯州为领的凉州这次只过来了十万,还有二十万大兵留在凉州。
整个邯州的地方小凉州一大半不说,连兵也只到凉州的一半。
她也是到了这个时候,才具体认识到了当今的圣上对这个朝廷,对这个天下的掌控。
那位今上,绝不是谁能轻易对付得了,在他手下能讨着好的人。
霍家这次真的是要大难临头了。
这厢霍家也是几天之间几起几伏,老皇帝封宫那夜,他们也是好不意思死了好几个人、牺牲了几个暗桩才收到宫里的消息,也是已经做好了扶持皇太孙上位的准备,霍家全族严阵以待,孰料,又让老皇帝逃过一劫,这下,霍家那提上来的气更是吊在了嗓子口,上不去,下不来,不知道往后是个什么样的事态,他们也是没料到,几天后,近四十万大兵兵临京城。
在知道后面凉州还留有二十万大兵拦住邯州后,霍老将军连着两天彻底未眠,看着膝下儿孙,也是说不出一个字来。
邯州是他们的老巢,但这些年他们全家被押在京城住着,只要没领命去那边任职的,无论哪个霍家子弟过去,都要经过朝廷的重重盘查,无官者要是出现在军队当中,那是仗死之罪,一被查出,那就是与密谋谋反靠边了,所以驻军那边,他们只有不到十个的霍家子弟在那边任职,带领军队。
十万人呐,可不是个个都有霍家的管,只听霍家的令的,这天下,毕竟是写着“韦”字,带着“韦”字打大韦的老皇帝,谁真有那个胆子?
霍家的老将军霍棠还没胆大到这个地步。
大军一驻扎,霍棠这个三朝元老,也就知道当今圣上在想什么了。
“归德侯府那个就是个祸害,早该一早就除了的。”这天,霍家祖孙三代的十几人坐在一块时,霍家的大老爷霍英道。
“宫里的意思,是要换外面那位了?”霍家的三老爷道。
他这话一出,屋子静秒了片刻,片刻后,有人道:“这名不正言不顺,谁会答应?”
“这朝廷名不正,言不顺的多了去了,九弟,你要不要等过几天,等人闹出个名正言顺让你看看?”
“我…”
“好了!”心烦意乱的霍英打断了小辈的争吵,看向了父亲霍棠,“父亲,您的意思是?”
霍老将军叹了口气,“鸟尽弓藏这种事,以前也不是只发生一次两次了,这次,这是要斩我们的脑袋了啊,这些年霍家也是风头太大了。”
霍家人都没说什么,霍家这些年是风头大了一点,饶是看起来风头大,也是很多事他们早化为了无形,在当今的那位养的那群官员的相比下,他们家的那些事更是不起眼。
但摊开来说,霍家连皇宫的边边角角都渗透了,那一位心里是有数的。
文卿入宫后,霍家是把手伸长了点。
“早该把那归德侯府的连草带根除了的。”这次,连霍家的三老爷也如是道。
“那外面的那位的亲事,真的不能成?”霍老将军这厢开了口,看着大儿子道:“有我们霍家支持,想来于他也是有好处的罢?”
“圣上不会答应了罢?”三老爷道。
“溆儿,你怎么看?”霍堂看向了站在跟前当中的孙子。
“孙儿觉得,归德侯府以前没应这桩事,现在更不会了。”霍溆抬手作揖,恭声道。
“那依你之见?”
“祖父,”霍溆抬眼,目光犀利,“孙儿想,有人铁了心,我们霍家唯有独臂自救一途…”
“你这…”与他一道站着的人中,有人不满。
“好了,别说了。”霍棠打断了他,他看了脸色各异的儿子和孙儿们一眼,与他们道:“让我再想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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没出几天,宫里突然传出了当今吏部尚书肖宝络乃当今圣上的亲生儿子之事,说是当年他出生的时候,被宫里的奶娘突然抱走失踪的,圣上多年暗中寻找后,方才把他找回来。
肖宝络听了都目瞪口呆,跟老皇帝道:“我娘是你表姐,怎么成你的妃子了?”
老皇帝安抚他,肖宝络没听,气冲冲地走了,把他暂住的宫殿砸了个稀巴烂,冲着就要出门回府,被人拦了下来。
他又被带坏了太极殿,肖宝络一把眼泪一把鼻涕哭道:“原来不要我娘的那个人是你,你怎么搞的嘛?”
他蹲在地上呜呜大哭,衣袖都被他擦得脏兮兮的了,“他们骂我狗杂种的时候,你在哪儿啊?”
老皇帝被他哭的这心都揪成了一团。
宝络实在是太像他了,但他有个好娘,他比他当年的他心思单纯多了,人也赤诚多了。不像他,在没当上皇帝之前,一直活得像只住在阴沟里的老鼠,而他当上了皇帝后,他也没好上太多,那些潜藏在他心的阴暗狠毒更是见不得光,他唯有把权力握得紧紧的,坐拥天下,醉卧美人膝,嘲笑地看着他的臣子们一个比一个贪婪不要脸,他这心里才好过一点。
人性本恶,凭什么他一个皇子,一个皇帝活得那般卑屈,他们却还能比他好过?
可这些年,老皇帝戏弄着他的那些臣子,看尽了他们的丑态,用过的美人不计其数,这他心里说不痛快,那不可能,可那些痛快过后,他也没觉得有多满足。
只有看着宝络,看着他,老皇帝才觉得他当年要是有选择,他其实也能跟宝络一样,活得简单一点的。
但宝络也太像他了,他有娘,还是要被人辱骂,这让老皇帝心如刀割,就被像骂的那个人是他一样,那种屈辱感让他似曾相识,更是让他愤怒。
他也被人骂过狗杂种,他被萧后的人逼着钻胯辱骂,气得全身发抖,无力地趴在地上被人抽打的时候,他当时心中烧着的那把火,差点把他生生焚毁了,那种难受,老皇帝体会过一次,此生不想再体会一次。
而这一次,他又想回到了过去一样,宝络的话让他痛不欲生,心中怒火四起,他看着宝络一字一句地道:“相信朕,以后再也没有人敢这样骂你了,等你坐到了朕的这个位置上,等你像朕了,以后只有他们像狗一样趴伏在你的面前,请求你的宽恕,让你饶恕他们!”
“可我不想当你啊!”肖宝络冲他大吼,这一次,他是真正地痛哭了起来。
他不想当狗皇帝,不想当老畜牲一样的人,他已经长得像他了,为什么他还要当皇帝?
他只想杀了这个辱骂殴打他娘,把他娘打得一到冬天就走不动路的的老畜牲,回金淮去,当他娘的宝络啊。
第91章
“宝络…”
“我才不是被偷走的!”
“那是对外之词。”
“你嘴里有一句真话吗?”肖宝络冲他大吼大叫,“你跟我说,有吗?你到底是为什么不要我娘,不要我了?”
老皇帝被他叫得眼泪都流出来了,“是,是朕不对…”
肖宝络又冲了出去,冲出去之后他对着大脚拳打脚踢,哭倒在了柱子下。
老桂子出来看到,抹着眼泪回了宫,跟急得喘着气的老皇帝道:“圣上,宝络爷难受啊。”
“朕知道,知道啊。”就是怕他难受,所以他都想过不要让宝络知道的太早,他更怕的是,宝络知道当年他娘走的真相,恨他。
皇帝不想,他十个皇子,只有宝络一个人是他的儿子,是他想要的那个什么都想给他的儿子。
就是能让他心口一松的皇太孙,那也是不能与他比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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宣仲安再次进了宫,老皇帝看着冷峻矜贵的宣家人从大殿当中大步而来,这一刻他觉得这个人,有点像极了他的祖宗,第一任归德侯宣伏。
宣伏也是出身不凡,年轻的时候受了家中兄弟排挤,自请出门,后来江山大乱,他跟了当时的太祖出谋划策,辅佐太祖终成大业。
他的画像,之前还挂在皇庙偏殿当中的一角,常年受香火供祭,只是皇帝上位后逐一清算,把这人的画像从皇庙当中扯了下来,抛进了火盆当中。
老皇帝以为归德侯府就这样完了。
但它还是活到了如今。
老皇帝有时候也不明白他怎么就放任了归德侯府活到了今天,肯定不是因为姜太史一个人的原因,老姜太史再对他有恩,他也不是个只记恩不记仇的,但看着宣仲安走进来,他有点意会过来了。
这些年归德侯府屡次的逃脱,化险为夷,是这个人的手笔。
老皇帝对宣仲安心里充满着警惕,但更多,还有力不从心,与无可奈何。
他已经让这个人在朝廷当中立威成势了,对上霍家,收拾奉家,他都得用上他。
霍家与奉家一个是满朝姻亲,一个是看似只是左右逢源但与众多人都有利益牵扯,没有人真心想与他们相对,哪怕受命,也不会像宣仲安那样迫切想踩着这些人上来。
他得让宣仲安活着,在他没有把挟制宝络的这些人收拾干净之前。
这个人,在他的面前站起来了,凭着他的能力,凭着的他的疯劲与凶狠。
老皇帝此前赏识宣仲安的那股子疯狂,就像当年的他那样不择手段,但等这个人真站起立在了他的面前,他却五味杂陈。
不知道当年他父皇死前,知道他的皇位只能交给他的时候,心中是不是也是这般的复杂?
“微臣见过圣上。”宣仲安大步进来,朝他掀袍跪下,举手作揖,一派动作由他做来,如行云流水,安适自在,只见恭敬,不见卑屈。
老皇帝过了一会,才慢慢道了一句:“来了。”
“是。”
“起来罢。”
“谢圣上。”
“朕听说,朕送给你的几个美人死了?”
“回圣上,她们不安于室,在我府中勾引府中家丁,被家丁怒而揭发,她们还不知悔过,不知从哪拿的刀伤我府中人,在我府中护卫与她们的抵抗当中,死了。”宣仲安说罢,低了下头。
“是吗?”
“是,还请圣上明察。”
又是一个说谎不眨眼的,但老皇帝也不是跟他计较死几个探子的事的,见他打算把事情咽下了,他也是不禁又多看了他一眼。
太沉得住气了,是个能担当大梁的人,要是留着,不知是福,还是祸。
不,不能留着,老皇帝想,宝络是笼不住这等人的,这个人太聪明,太擅于蛰伏伺机而动了,宝络不是他的对手。
一定要带走,老皇帝心里想着,面上丝毫未显,与宣仲安道:“你知道朕叫你来是什么事罢?”
“回圣上,臣不知。”
“不知?”
“真不知。”宣仲安抬头,望着他,坦言道:“因微臣想不出这天下还有什么不在您掌控当中的。”
宣仲安的话让老皇帝笑了笑。
“奉家的事,只是死几个人,这事你说朕是不是办得太草率了点?”老皇帝淡道:“宝络毕竟是朕的亲儿子,劫杀皇子这等大罪,莫说祸及九族,那个太严重了,三族你看,是不是妥当?”
“这个,按我韦朝律法来说,犯圣者诛三族,但对犯皇子之威者没有此明律。”
“那朕要是现在加上这么一条呢?”
“臣无话。”
“是吗?”
“是。”
老皇帝笑了起来,“你这是给奉家说情啊?奉家知道吗?”
“臣身为刑部尚书,只是说了我朝律法规定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