许府之前,来往最多的,不过是同等或是相差一些的官吏之交,有时候能见到一个皇子世子,也是因家中子弟与他们是同窗,请到家中来做客,才得已见面,至于更往上,那是不成了。
这厢她问起了话,也是条条理理清清楚楚,每一个人她都是知晓的,姜大夫人说起来也不免就着这些人说起了事,这一下午就过去了,直到中途离去,去了外祖父那的宣仲安又回来接人,许双婉这才随了他回去。
他们一走,先前忙于回礼之后,后来才来了她们当中也跟许双婉说道详情的姜二夫人跟姜大夫人道:“你看,这应该成了罢?”
这是个能当家的罢?
“成了。”姜大夫人点点头。
姜二夫人推了她一把,“那你还虎着个脸,以后再怎么说也是一家人。”
“哪能这么容易,”姜大夫人瞥了她一眼,“且看以后罢。”
说完,她顿了顿,又道:“年纪虽小,但心里有成算,也沉得住气,最重要的是这头脑清晰,算是个能屈能伸的罢。”
“听说在外面是讨他们那几家夫人的喜欢,但在家里就不一样了,好像是她姐姐才是那个得喜欢的。”姜二夫人想了想道:“这不得宠的,总要比寻常人懂事得多,这个倒是个好处。”
再来个娇娇女,侯府也消受不起。
“要不然怎么娶了她?”
“诶,大嫂,我说你这嘴,什么时候能饶人啊?”姜二夫人叹气,却被姜大夫人狠狠掐了把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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许双婉这一回去,接连几天都在外面跟着长公子奔忙。
她这一忙,小公子就留在了婆母那里,遂她每天回去也不回沁完,要在公婆那等到用完晚膳,哄了小郎睡了才回沁园。
累虽累了点,但有一点好处就是这几天下来,小公子也会磕磕巴巴地叫她嫂子了,就是他叫人也是躲着叫,叫出来的样子也是很不愿意叫似的。
但许双婉是带过弟弟妹妹的,知道这是小郎心里松动了,愿意接纳她当嫂子了,所以回去后,跟他说话的时候也多,会跟他讲讲她今日去做客的人家,在路上见到的景致。
宣洵林身体不好,很少出去,听他嫂子说这些人情来往,说道见什么人要看日子,要知道对方家里最近是不是宜见客,去了人家要施什么礼,要避什么人不见后,他也是感叹,这太麻烦了。
女子见到人,是麻烦了一点,有些人是不能见,碰巧见到了也是不能说话免于遗人话柄的。
说来,男子也是一样,许双婉听他说麻烦,也教起了他往后去人家家里做客,要是不小心碰到了主人家的什么人什么事也要避而不见,或是尽快离去以免让主人家不告诉的事来。
小公子不喜欢听,但嫂子说得温温柔柔,见他不耐烦她也只是笑笑,他也不好老让她不要说了,很多时候,他不是听着她的这些话入睡的。
许双婉也不知道他有没有听进心里,不过她且讲就是,小郎是个聪明的,就是看样子,婆母也很少跟他说这些事情——说来,这也是许双婉觉得最为奇怪的,她婆母太与世无争了,这些事情她不是没听人说过,就是好像想不到会跟小郎说似的。
且她不说也罢,她身边的管事娘子其实个个都是厉害的,但也与她一样,只要是小郎说烦了不想听了,她们就不说了,婆母还说这些以后再说也一样,不懂也没关系。
也就她张了口,小郎也不是太厌烦,她婆母没有怎么过于制止了。
她婆母最喜的说来就是绣花了,许双婉见她跟小郎相处的那一两个来时辰,婆母在旁就能绣出一块帕子来,听到她所说的话,她也会一脸突然想起的恍然大悟,但从不插一句话,就笑着看他们说话,一脸的心满意足,真真正正地与世无争。
她这几天,就得了她婆母给她的两块枕巾和一块手帕了。
这种日子过了几天,许双婉也认了。
如此也好,婆母不争,也不是个多心的人,且看来把府里交到她手里,公爹那也是同意的,那侯府就由她来接手,由她来争罢。
她这几天在外并不好过,这来往的几家亲戚,有对归德侯府客气的,但也有去了冷着他们一来个时辰才见他们的,还有一家是王府,那位王爷让他们在不太暖和的堂屋里候了半天,才让下人来传王爷有事不便见他们,让他们走。
但长公子每家都要去,也是要等到主人家发了话才走,许双婉见长公子都没生气,她也就安静地陪在他身边与他一起等,不催促,也不发问。
不过,要去谢情的人家也就六家,这小半个月一过去,许双婉以为就不用她出去了,哪想这天长公子一出去回来,就跟她说:“后日东宫有小宴,是皇太孙百日,我等可携家眷进宫贺喜,你也跟我一道去,你准备准备。”
许双婉点头。
宣仲安见她一幅似是都习惯了,处变不惊的样子,苍白的脸上有了几许笑意,“太子妃要是单独见你,她问什么,你便答什么就是。”
“单独见我?为何?”
宣仲安摸了摸她的小脸,“因为如若这次的事办不好,太子与我等一样,就要逃命了。”
她不说话了,红唇紧闭。
宣仲安在她的唇上摸了一道,道:“你知道,是要出事了是罢?”
许双婉天天被他带出去认识人,有时候晚上还听到他出门,跟人说去旧院的声音,她模糊当中还曾听过阿莫在外跟他说“式王来了”的话。
式王是太子的亲弟弟,早逝的皇后娘娘一生就生了两个儿子。
而现在朝廷内外皆知,圣上最喜欢的人不是太子,而是玘妃所生的七皇子和丽妃所生的八皇子。
这些蛛丝马迹,这些日子让她心如雷鼓,但她都强自按捺了下来。
这时,他问了出口,许双婉也不想再装毫不知情,她点了头,并做好了准备:“这是要…”
她沉默了一会,在他让她接着说的眼神之下,才艰涩地把话说了出来,“夺宫了吗?”
宣仲安一听,先是错愣,紧接着,回过神的他先是闷笑,随即大笑了起来。
他笑着抱着他的婉姬,问她:“我要是陪太子夺宫,你这是也要作陪吗?”
那她还能如何?
许双婉被他的大笑都笑得有些羞恼了起来,“难不成不是?”
她都做好了准备了,这几天脑子里想的都是她能打好交道的那几个夫人的事。
“你也是个胆子大的。”宣仲安弹了下她的鼻子,笑着摇了摇头,但想起她的想法,他还是好笑,这句话一落,又是大笑了起来。
夺宫啊,是个好主意,他倒是想帮着太子夺。
只是现在太不合适了,燕王虎视眈眈在际,太子夺宫不管成败与否,都是他起兵的理由,这宫是夺不了了。
第27章
对于前去见太子妃之事,许双婉心里稍有点谱。
她虽未见过太子妃本人,却知道太子妃此人是谁。
太子妃是她的好友王瑶妹妹大嫂的表姐,也就是她出嫁时,给了她一千两添妆那位王家夫人的表姐。
王家是升迁上来入的京,进京时,王夫人当时还没与王家大哥说亲。要说王夫人与王家大哥的姻缘,许双婉在其中还有点小功劳,当时王家大哥与王夫人被安排相亲,是在王家以王家姐姐为名办的一个花宴上,王夫人姓洪,当天来的还有洪家另外的姑娘,在场的人不少,当时王夫人被叫去花园赏花,那名为赏花,实则是在花园当中与王家大哥相会见一面,哪想她刚起身,一杯水就朝她泼来,当时许双婉陪着王瑶坐在她身边当陪客,她早前就看见了那位姑娘的动作,遂当机立断就起身断了人的杯子,水倒在了她的身上,王夫人没出事,就去了花园。
后来王家大哥与王夫人相对了眼,没多久,王家也娶了王夫人这个洪家的嫡女。
王家之后还给她送了谢礼来。
许双婉与王瑶姐妹的感情一向好,只是王家姐姐早早嫁去了王家祖藉之地,王瑶妹妹比她早半年出嫁,现在嫁在离京城不远的桐县当地一户大户人家当少夫人。
可惜自从她出嫁后,她们姐妹俩也就没见过了,王瑶妹妹之前的添妆,还是王夫人一道送来的。
她与王夫人也是见面能说得上几句话,之前她在王家做客,也是听王夫人说道起了她这位当了太子妃的表姐。
洪家是将门之家,但洪家头上还有一个霍家,洪家的出身就是霍家的家将,霍家老将军现在手上还手握驻守在京城城外山脚下的十万兵权,他是有名的老虎将,自少年时起,就给大韦打了一辈子的仗,而太子妃就是出自这霍家。
太子妃娘家那就是一块铁板,所以许双婉之前猜逼宫之事,也不是乱想,太子还是有那个条件的。
太子妃霍氏确也是从她洪家表妹那听过许家二姑娘这个人,所以当天宣仲安早早带了他娘子过来,她就叫人把许二姑娘请到她的寝殿来了。
许双婉穿了一身蓝粉相交的袄裙过来,脸一路被吹红了,霍氏见她行过礼还是没抬头,笑着让她起身抬头,才看到许家这二姑娘的容颜。
当下,她就夸道:“好一个红粉佳人。”
许双婉一抬头,就看到了一个浑身珠光宝气的少女,脸稍有点圆润,但风姿绰约,非寻常人能相比。
“谢太子妃娘娘夸奖,多谢娘娘之前赐给妾身的赏赐。”许双婉依旧施着半礼没起身。
霍氏双手扶了她,笑道:“早知你是个会说话的,就叫你过来领那赏了,省得还劳烦公公去跑一趟,我们也能早早见一面。”
“谢娘娘。”许双婉温婉一笑。
“来,坐。”霍氏拉着她在炭火边坐下了。
等宫女端过来茶来,她正要说话,就听有宫女走来道:“启禀太子妃,莹儿姑娘来了。”
“来这般早?”霍氏把茶搁下,拿帕子拭了下嘴,朝来人道:“闹了吗?”
“还没。”宫女小声道。
“我娘来了?”
“来了,甘棠夫人正拉着明善夫人在说话。”
“把她带到明善夫人面前去。”
“是。”
宫女退下,霍氏摇摇头,“这聪明人都在夹紧尾巴,偏生的,总有那么几个脑袋长在脚底下的自信满满,得意洋洋…”
说着,她朝许双婉道:“那霍莹是我的一个妹妹,等会你见着了就知道了,吱吱喳喳的嘴上没个把门的。”
说罢,她顿了一下,又道:“我拦不住她,等会她要是说了你们家安公子什么话,你要是有办法,只管撕了她的嘴就是,我不会怪你。”
许双婉沉默地看了太子妃一眼。
霍氏挥挥手,“我说的是真的,你见着了就知道了。”
说罢,她摇摇头,“听见她一来,我这跟你说话的心肠都没了,咱今儿也是见过了,回头得空,我们再好好聊聊。”
说着,她就站了起来,与许双婉道:“你先去聚芳园,今儿女客都在那边,我等会还要见几家夫人才过去,就不与你一道走了。”
“是,娘娘,妾身告退。”
霍氏目送着她去了,等她远走,她自言自语:“那祸根得断了才行,不能老留着让她得罪人。”
此时已不是平常时候了,霍莹要是再到处乱说归德侯府的那位长公子是个短命鬼,谁能保得住她?
太子要用那位,不可能再跟以前一样,对中伤他的话当听而不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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许双婉去了聚芳园不久,还没见过已经到了聚芳园的各家夫人,刚找到靠窗边的一个位置坐下,就见到了霍家那位霍莹姑娘,真真是明白了之前太子妃为何跟她说那些话。
这霍莹姑娘是冲到她面前的,她一跑过来,就好奇地看着她,问:“你是归德侯府那位短命鬼新娶的妻子吗?你就不怕死啊?”
许双婉还没说什么,她的脸就凑到了坐着的许双婉脸前:“你知道他的第一个妻子已经死了吗?”
“珠儿妹妹是小时候落水仙去的,”许双婉抬眼,看向凑到她面前的脸,冷着眼道:“那时她还不小,未与我夫君成亲,这位姑娘所言差矣。”
霍莹不以为然,“那也是死了。”
霍莹欺负宣仲安习惯了。
她十岁刚出头那年第一次见宣仲安,不过是要求宣仲安给她跑个腿,帮她拿个东西,人家居然不搭理她,她可是霍家的女儿!她是看得起他才让他帮她办事,他居然敢不理会?当时气得她就拿石头砸了他一身。
后来她知道了他的身份,知道圣上看不上他们归德侯府,她就更明着欺负他了,一见着他就要就踩他几脚,且有次从她踩过宣仲安还得了圣上的夸赞后,她就更肆无忌惮,可惜能见到他的次数不多,尤其这三四年间就更是见不到他人了。
今天她进了宫就听说宣仲安还带着他的新婚妻子过来了,还被她家太子妃姐姐召见,她差点冲进去找人,可惜被人拦住了,还好,她很快就又找到了这个短命鬼娶的人,这时候她见到了这个人也是非常好奇,“也不知道你能活几天。”
“这位姑娘,您芳龄几何?”许双婉看着她,冷然地翘了翘嘴。
“我啊,你问这个干什么?”霍莹也不傻。
“我看您跟我差不多。”
“咯咯,”霍莹握嘴娇笑,“不告诉你,本姑娘的芳龄岂是你这等人能问的?”
“不告诉我也好,”许双婉冷冷地笑着与她道:“等您不在了,我再问问知情的。”
“他们不会告诉你的…”霍莹说到这,突然明白了她的话,脸刹那拉了下来,凶神恶煞:“你什么意思?臭丫头。”
“回你话的意思。”许双婉说到这,也不想跟这等扯不清的人说话了,霍莹短短几句话,却把她气得胸闷,再跟这人说下去,她怕她维持不住她的脸色。
她说着就站了起来,脸也冷了下来,霍莹被她难看的脸色吓了一跳,往后退了一步,许双婉趁机走了出去,往长廊走去。
今天跟过来的虞娘子已经是被气得双眼发红,跟着她们少夫人快步走到了长廊,要出长廊的时候,这个素来冷静得像一块冰的管事娘子忍不住咬着牙道:“欺人太甚!欺人太甚!”
“她以往也这般当着长公子说过?”许双婉冷然回头看她。
因着要规避别人,她带着她的人走向了廊下有风的地方。
这时她已出窗门紧闭的长廊,走到了长廊下方的石梯上,狂风向她的脸打来,但她此时的胸口因忍耐一片灼热,大火焚烧着她的心,烧得她喉管都发疼。
大风吹乱了少夫人的发,也吹烫了虞娘子的眼,只听她无奈道:“说过,几年前的事了,长公子当时不好跟她一个小姑娘计较,我们让夫人去跟霍家说说,夫人去过回来,说她人挺好的,只是小孩子不懂事乱说话,夫人当时也是被她们哄住了。后来又出了一次这般的事,姜家的夫人去了,还跟她们吵了一架,被霍家的人赶了出来,长公子心疼姜家的夫人,让她们不要管这事了,此事又不了了之,直到今日,直到今日…”
直到今日,她又听了一次,虞娘子眼下流过了一道泪。
许双婉咬着银牙握着手,虞娘子只见她猛地拢紧了身上的裘衣,与她们道:“回去。”
回去,避什么避。
避得了初一,逃不过十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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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许双婉转身正要拾阶而上,哪想,没走两步,就见前方有人拿着一道长鞭过来了,嘴里还喊道:“我抽死你这个短命鬼,敢说本姑娘的坏话,居然敢说我活不过你!”
她冲了过来,许双婉当下就转过了身,立在了梯边的一角,那霍莹冲下来也是没看见石阶,脚下一崴,就从石阶上滚了下去。
这聚芳园建在高地,一台石阶就有二十四梯,霍莹手拿着鞭子滚了下去也是片刻之间的事,前来拦她的丫鬟婆子也是没拦住她,愣了一下,才慌忙失惜地跑下去扶她。
“呜。”霍莹一被扶就哭了起来。
这厢,许双婉回头跟虞娘子道:“在皇太孙的百日宴能这等大闹特闹,这霍姑娘想来也是有大面子的人,难怪说话也不知道避嫌,也不怕惊了皇太孙的耳。”
“可不是。”虞娘子福了一记。
那厢已经来了的贵客已经是因霍莹之举皱着眉头了,有几个听见动静赶了过来,此时站在许双婉身边的贵夫人听到了她的话,也是摇了下头,嘴间忍不住道:“没规矩。”
实在是没规矩,霍家出了这么个女儿也不知道关着,偏偏放出来得罪人,也不知道这家人是怎么想的,怎不能仗着出了个太子妃生了个皇太孙,就不把自己当外人看了,比皇太孙还尊贵了不成?
这下,也是没人同情那霍莹,那赶过来的贵夫人也是与霍家有点亲,霍家出了这么个女儿她也是头疼,朝许双婉道:“你就是宣家新进门的媳妇吧?过来吧,不要理她了。”
第28章
聚芳园因霍莹之事,众人说笑的声音也淡了。
今日来的都是贵夫人,多是皇亲国戚之人。
外人都当她们这些人是出身不凡,天生贵胄,生来就是享福的,殊不知她们为着府里的一袭体面,家中俗务,人情来往不能落且不说,就是外面事关己身的,她们也不可能置若罔闻。
凡事都要过问,凡事都要走在人的前面,才能趋利避害,才能接着风光,而不是一屋大厦顷倒,他们这些旁支旁根,也一同被埋在了下面。
能出头的,除了时运好被推上来的之外,多数都是靠经营才上来的,与霍家有亲戚关系的那几门夫人,恰恰都是家中老爷成器才立的足,此时她们的脸齐涮涮地冷了下来。
霍家三代忠良,现在出了霍莹这么个飞扬跋赢的,老将军一世英名,偏偏护着这么个不成体统的孙女,也不怕临老临老,都快要入土了,一世英名毁于一旦?
他毁于一旦且不说,还牵连家族,那就是他老人家的不是了,霍家也不是光他一个人撑起来的。
这几个夫人想着等一会,需与太子妃与明善夫人说道清楚这个事情不可,现在太子之位也不是坐得很牢,霍家不帮着他积善积德,反而给他拖后腿,这做的是什么事?
太子倒了,他们霍家焉能好过?
这几个与霍家有关的夫人都是家中强势之人,这下她们身上气息一冷洌,这聚芳园的说笑声便越来越小了。
即便是跟着她们来的家中姑娘有生性刁蛮的,也自诩不敢像霍莹那般胆大,此时也是战战兢兢,生怕母亲想起她们来,免不了被斥责两句。
这厢聚芳园气氛可怕,霍莹被扶进来冲口就喊,“我要要了你的狗命…”
这句话,她本来喊得气势磅礴,但因厅内的气氛,声音越说越小。
“这大喜的日子,莹姑娘口口声声打打杀杀的,”霍家的一位堂夫人这时重重地搁了她手中的杯子,朝着霍莹似笑非笑地道,“敢情,今儿这百日宴是莹姑娘的私堂了?不知,莹姑娘今日想审的是谁,说来,让我这老身听一听!我也好长点见识!”
霍家这位老夫人声音是越说越冷洌,霍莹本来平时就有些怕她,这时她被吓得怂了下来,但还是不服气,小声道:“我只是吓吓那别人,她又不是我们家的人。”
有什么好怕的?
那老夫人见她话说得这么明白,这霍莹还敢放肆,也是愚不可及,老将军老了也是糊涂,这大喜的日子把这个蠢货放出来,他也是非要不见棺材不掉泪了。
霍家这位老夫人是个脾气暴的,她是老将军的堂弟媳,她家也是有几个威风凛凛的小儿子,她一生为霍家尽心尽力,以一个寡妇之身为霍家养出了两代出息的霍家子孙,就是在老将军面前,她那腰板也是从没弯过的,她有底气,说起话来在霍家也是无人敢无视,也就只有霍莹仗着祖父的宠爱敢把她不放在眼里了。
老夫人气极,但也按捺了下来,跟带来的媳妇道:“淑芳在哪?”
淑芳就是太子妃的母亲,被圣上赐了明善夫人字号的霍家夫人。
“有人去请了,应是快来了。”她媳妇凑过来,轻声道,眼睛扫了那静静站在角落的归德侯长子媳妇一眼。
“怎么样?”见媳妇看那个,眼神犀利的霍家这位老夫人道。
“以前见过。”这媳妇跟家里老夫人启了启嘴唇,声音依旧很小,“你看,她站的地方,能把我们看个七七八八,是她那个方向最好的位置。”
“嗯。”这老夫人是个极会打仗的,以前还代亡夫出征过,闻言点了点头。
一个人最后能不能取胜,是要有大局观的,横冲直撞的,都是死的早的。
“明善夫人到。”
“明善夫人来了…”
她们说话间,也不过眨眼的功夫,这厢跟老夫人顶嘴的霍莹被家仆强拉了下去坐在了椅子上,正在斥家仆的粗手粗脚,弄疼了她,还喊着要见太医。她这话刚喊完,明善夫人就到了,霍莹一听,撇了撇嘴,不甘不愿地站了起来。
她小时候还当明善夫人是她的娘,所以还听话些,后来知道不是,她就不太听了。
她实则是祖父的八拜之交临终前托付给他的孙女,不是霍家的女儿,她本来知道这个事后还别扭了一阵,但祖父在此之后对她越发疼爱,百依百顺,她犯了事也不许家里人罚她,有了一家之主的祖父护着,霍莹便什么都不怕了。
犯了错又如何?回去跟祖父撒个娇就好了。就是罚得很了,不过是闭门思过几天而已,有什么可怕的?
霍莹有所依仗,别说养母明善夫人的话了,就是她那个太子妃姐姐,她心里其实也不怎么怕的。
太子妃身份再尊贵,祖父也是她祖父,她一个孙女儿,还能不听老祖父的不成?
这也是霍莹敢在东宫横冲直撞的原因,要知道,祖父在圣上面前的脸面在朝廷上可是数一数二的,圣上见了他都喊一声老将军,给他搬椅子让他坐。
但霍莹也是不知道凡事也是有极限的,这次她那个被她惹怒了也只笑笑的太子妃姐姐不打算再忍她了。
霍莹想得再好,也不知就是老将军自己本人敢像她这么做,也不可能有好下场,以前没收拾她,只是没到那个时间,没到那个点,这下时间和时机都到了,她不以为然,没当回事的太子妃姐姐一发话,她的养母就带了人过来,这下明着客客气气请她去看伤口,但其实是一把她带下去就捆了起来,带回了家中。
途中她还挣扎不休,被人打昏了过去。
这厢她一走,明善夫人却留了下来,跟聚芳园的客人客气致歉,又走到了归德侯府的媳妇面前,朝她道:“是我教女不严,我的过错,让宣少夫人受委屈了,回去了我定会好好罚她,给归德侯一个交待,这里还请宣少夫人谅解一二。”
明善夫人这话说得是极为客气的,许双婉之前在看那霍莹被带出去的时候,手腕是被一个粗壮的婆子拉着的…
再想想之前太子妃说起霍莹的不耐烦,和明善夫人的口气,她还是有点相信自己的猜测,这次,霍家或许会给他们归德侯府一个交待。
不过,就是不给也不要紧,以后路还长得很。
只要她还在着,总有机会。
许双婉嫁进侯府,头一次觉得自己想要变强,想要活着,活得长长久久把该踩的人踩下去,看着人死在她前面。
这种想要强大的感觉,第一次出现时,是她小时候母亲在她面前第一次朝她哭诉苦楚的时候。那时候她想要保护自己的母亲,从此,她从一个极为害羞的小姑娘,变成了一个在大人面前端茶送水,察颜观色,见机行事的大姑娘,让自己变为母亲手中有用的利刃,帮着母亲在家中好过一点。
而这次,她想变强不是为了母亲,也不是为了丈夫,而是为了自己。
她不想在被人问她什么时候死的时候,只能软绵绵回一句无关紧要的话,还须去回避。
这种屈辱,她受一次两次可以说是不得不为之,如果是一辈子都如此的话,那未免也太窝囊。
许双婉此时心中如被烈火焚烧,但面上丝毫未显,她朝明善夫人福了一礼以示听到,不发一言往后退了一步,低下了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