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此作想着,苏谶灵光一振,想起他的书画在外颇有一些名声,女婿在外奔走,大可拿他的书画去作礼,便对女儿宽容道:“好,多拿两副,爹爹以前多作的,皆可拿走。”
“两副,三副即好。”要大方点,苏苑娘临时改口。
“好,你挑你喜欢的,给伯樊也挑几副。”苏爹爹更大方。
“就是给他的。”爹爹突然好大方,以往送一副都是斟酌了再斟酌,陪嫁她的也不过三副罢了,苏苑娘不禁默然。
“都挑,”苏谶愣了一下,笑着叠声道:“都挑都挑,你们去爹爹库房挑就是,由着你们挑。”
母亲还有话要问父亲,苏苑娘扯了扯丈夫的袖子,小声道:“我带你去。”
他们走后,苏谶与夫人叹气:“才进门两天,就想着她夫君了。”
“坏你担心,好你也担心,”苏夫人掐他,白他一眼,“怎地比我这丈母娘还难侍候。好了,我有要事问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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等苏苑娘带人挑书法出来,见母亲就好似有些忧心仲仲。
这厢苏夫人见到他们笑容不减,但苏苑娘从小跟随母亲身边长大,尤其她对看重之人情绪非常敏感,就是苏夫人笑容不变,她还是看出了不对来。
等父亲叫去常伯樊看他写字去了,苏苑娘问母亲:“是哥哥出事了吗?”
“你别管,”女婿不在,苏夫人就放心说话了,拉着女儿的手殷殷叮嘱:“家里的事,你兄嫂的事,你皆无需担心,你只要过好你自己的,我们就放心了,只要你无事,家中就没什么大事。”
她即大事,苏苑娘前世已知,这世再听母亲嘴里说出这话来,她心中冷不丁一疼…
她不能在新婚初始、兄长受难之时,拿和离之事纷扰父母。
且等一等,等兄长的劫难一过,官位往上一升,那个时候才是她提和离的好时候。
苏苑娘片刻就做好了决定,颔首与母亲道:“苑娘知道了,娘亲放心。”
离开苏府时,苏夫人掉了泪,苏苑娘给娘亲擦泪,安慰她:“等过节了,我就来看您了,要不了几日您就可以见到我了。”
被呆闺女安慰,苏夫人破啼为笑:“要不了几日?你爹是怎么教你的?”
三月最早的上巳节已过,正阳节要到那五月去了,现在才三月中旬,哪个节日是要不了几日的?
再则,也不是哪个节日皆可回娘家的。
“那我得巧,就回家来。”苏苑娘细想想,这节礼日间隔得是太长了,但也不甚要紧,她会找到时机回来的。
苏苑娘不是那等没有心思的人,前世爹娘想她,没有理由便寻借口借着巧机来看她,这世就由她来罢。
前世没有为他们做的事,今世要做到,她不想再留遗憾悔恨。
“好,”有这份心,就是她不来也足够了,苏夫人方才哭着,这下已是笑容满面,“娘在家等着你。”
“要听爹爹的话。”娘亲有时也任着性子来,常与父亲生气赌气,苏苑娘在家时,还能陪着爹爹一起与娘亲作揖道歉,哄娘亲顺心,后来她不在家了,父母大吵了几次,据说是有一些日子相互不理睬的,娘亲也因此跟她表露过与爹爹不理会她的沮丧。
“爹爹…”苏苑娘叮嘱完母亲,又掉头转脸叮嘱父亲:“娘亲只是爱使一点点性子,她不开心了,您顺着她一些,她就开怀了。您切莫生她的气,生了,她不定在我们不知道的地方怎么难过呢,苑娘不在家,只有她当得您的心肝了。”
看女儿像模像样像个大人一样操心嘱咐他,苏谶也是啼笑皆非,只是以往的三人相依为命如今只有两人了,另有心酸占据他心头,摸着她的头笑叹道:“知道了,会好好照顾你娘亲的。爹爹老了,不能像以前那样时时盯着你了,你要照顾好自己,不要让我们担心,知道吗?”
“知道了。”苏宛娘点头。
苏夫人在一旁泪眼婆娑,刚收回的泪又掉了出来,她与老爷依依不舍送了女儿女婿上马车,等马车走后许久,还站在大门门口,怅然看着女儿消失的方向。
第 9 章
日后还长,且父母在。
常家她还需呆一段时日,但她亦无需像上世那样周全处事了——她早晚要走,她无需理会他们如何作想,自然也不用以常家主母身份自居,保全他们的颜面。
他们待她以礼,她回之以礼;待她以刀,她还之直刃。
以直报怨,以德报德,先人诚不欺人也。
马车嘀哒嘀哒往前驶,半途一个震荡,苏苑娘身子不免摇晃,等身子歪斜到半途便被人拥住,她不由抬头,看到了眼中带着笑意的常伯樊。
“苑娘。”
苏苑娘慢慢回过神来,从他温热的怀中退身而出,方想起一事来。
昨晚他们没有同房,恰时她疲惫至极,察觉到他一直眼瞅着她不放也无暇多顾,自行睡去了。
如若今晚他若想与她同房,该当如何?
不过上世,她是成亲的第三个年头方才有孕。
她嫁的常家不变,父母未变,想来此事也不应有变,如此,他若是想同房,那便,同罢。
当晚同房,苏苑娘很是手足无措僵硬了一番。前世她与常伯樊夫妻多年,前期常伯樊勤于房事,她皆顺之,彼此熟尔,但她到底是忘了,前世分开到最后离她走之间,他们有许多年未曾见过,常伯樊于现在的她,已是半个生人。
所幸只是起初不适,末了苏苑娘倦倦睡去,常伯樊探头过来交颈厮缠不休,她不堪受扰,把头埋在了他的怀里,逃了过去,引得常伯樊低笑不止,胸膛震荡起伏不已。
总生还是如此麻烦,苏苑娘烦累至极,但又无力动弹,在他胸口厌烦地来回转动着头。
别笑了,她要睡了。
有甚好笑的。
怀里的人在叹气,常伯樊被她的娇态逗得胸口发热,但也知她倦了,轻轻拍拍她的背,柔声哄道:“睡罢,我在着。”
不在也无关紧要,最好是不在,苏苑娘想着,不到片刻就沉沉地睡了过去,隐约间想再过几日,等家中亲客散尽,此人就要走了罢?
快快走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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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一早,苏苑娘被外面喧闹的声音吵醒,不知是什么人在外头拔着嗓子说话,声音甚大,尤其有道声音苏苑娘格外耳熟。
她坐起听了几句,方想起,是蔡氏。
常伯樊庶兄之妻蔡珍敏,汾州府城汾城县主簿之女。
前世苏苑娘起初对她颇多谦让。父母教她以和为贵,她贯而彻之,不想在入嫁初始就与家中内眷滋生矛盾,便对咄咄逼人的蔡氏多有忍让,只是后来蔡氏得寸进尺,苏苑娘便开始对她有所节制,蔡氏从此对她更是恨之入骨,处处与她作对,且从不分场合,闹得临苏县人人皆知,连那幼童都知道妯娌两人不和,弟妹苏氏仗着身份欺负庶嫂。
前世蔡氏在外面当了好一段可怜人。
这世才回来两天,有些事变了,有些事未变,苏苑娘想起前世也是回门回来第二日,蔡氏一大早就来了,带着身后一众仆从,还有几个亲戚。
她先是在外面不解苏苑娘为何晨阳都要出来了还在睡,又与一众人顽笑苏苑娘是不是被折腾得太累了,等苏苑娘出去,就一声声好妹妹地叫着,亲热无比,再往后,言里言外就是要与苏苑娘一同管家。
前世苏苑娘答应了她,这世她休想。
这常府里的银钱,蔡氏半个子都莫想沾。
苏苑娘听着外头的动静,觉着兴许在和离之前,她在常府的日子不会那么难捱。
至少在和离之前她若是想让蔡氏从今碰不到常府半分银子,她还有不少事要做。
苏苑娘伸手扯了一下床头绳子,绳子的另一端头,挂在床柱上的雕花金玲响起了轻脆悦耳的一阵“叮叮叮叮”声。
娘子醒了,在外头的知春朝通秋、了冬两个小丫鬟使了个眼神,让她们进去侍候娘子晨起。
通秋、了冬两个丫鬟伶俐地推开一条门缝,接连飞快钻了进去又慌忙把门合上,朝床快快跑去。
“娘子。”通秋喊了娘子一声,发觉屋子里不是太亮,匆匆去灯柱处燃火。
娘子喜欢亮堂。
“娘子,水,奴婢这就给您倒来。”了冬赶忙倒水,双手端着过去。
姑爷体贴,水热在炭炉上,上等的银炭,一两银子十斤,姑爷也舍得用来给娘子热水喝,娘子真是好生福气。
了冬好生羡慕。
了冬过来,苏苑娘接过水,看了她这小丫鬟一眼。
她身边四个贴身丫鬟,分别为知春、明夏、通秋、了冬,这四个丫鬟皆是她娘亲精心挑出来的伶俐人,从小就买进府教养当往后贴身侍候她的人,她们年纪相差无几,今年皆在十四五上下,知春最大,也最先在她身边侍候她,是为丫鬟之首。
她们的名字皆为她所取。
知春忠心不乏精明,明夏伶俐却是单纯,通秋是四人中最为沉默也是最为老实忠厚的,了冬聪明活泼最会讨人喜欢。
上辈子知春被她送了出去,明夏早亡,通秋跟着她进了京,了冬在害死明夏之后,被常伯樊发卖了出去,听说没两年就病死于花柳之地。
了冬被常伯樊发卖之时不敢置信,哭喊着说:“姑爷我中意您啊,我不过只比娘子出身低贱罢了,但父母不是我所能选,她比我好的无非如此,她什么都不会为您做,我却能为您赴汤蹈火,万死不辞。您对她好她尚不中意您,您眼中无我,您却是日日夜夜住在我心上,我心悦您啊…”
常伯樊无动于衷,叫人拖了她下去。
了冬能对常伯樊说着明悦的心悦之话,却能帮蔡氏算计谋害她,她能说可爱的话语,也能做出那等杀主的事情,倒也…
苏苑娘喝了一口水,收回了瞥她的眼。
倒也算是有胆色。
罢,趁早找个时机,送给蔡氏罢。
“弟妹还没醒吗?妹妹,妹妹,我是大嫂啊,还有几个亲戚来看你了,你可醒了?”这厢,被丫鬟阻拦,迟迟见不到苏苑娘的蔡氏在外面抬高了嗓音。
“娘子,大夫人和几个亲戚夫人一早就来了,在外头站了有两柱香了,知春姐姐怕扰着您睡觉,一直在拦着呢。”了冬接过娘子喝过的水,活泼地道。
通秋已点好灯,快步过来跪在脚床,拿过汲鞋为娘子穿鞋。
娘子的衣裳是知春姐姐在备,衣裳首饰的钥匙皆在知春姐姐身上,通秋不知娘子今日穿的是哪身,等为娘子拖上鞋,了冬在说话,通秋看了看门外,回首朝娘子道:“娘子,我去叫知春姐姐进来。”
“你去,叫外面的亲戚去客堂等着,莫在门口喧哗。”整个常家,内眷之中,无几人能与她身份比肩,尤其能跟着蔡氏走的,能有几个有身份的,压不过她去。
“是,奴婢这就去。”通秋领命而去。
“娘子,大夫人还不知姑爷疼您,让您按着在我们苏府时的规矩来呢。”了冬俏笑道,一脸喜气洋洋。
苏苑娘起身,走去镜前。
“娘子,您今日穿哪身衣裳呀?您都不知道,昨日您穿的那身大公子给的华服,足把姑爷看傻了呢。”了冬紧步跟着她,语气欢欣不已。
她一口一个姑爷,苏苑娘漫不经心听着。
丫鬟如此明显,不知为何上世直到明夏将死,她方知了冬对常伯樊的心思。
可见她确实有几分傻气。
“娘子。”门吱呀一响,知春转身关上门,朝苏苑娘走来。
苏苑娘回首看她一眼。
知春禀道:“我已着明夏通秋请各位夫人去客堂了,有点远。”
夫人们有些不高兴。
“呀,”知春拿梳子,了冬让步,在旁惊讶道:“是姑爷招待客人的大客堂吗?”
“不是。”知春为娘子梳头,对了冬的话心不在焉,全神在娘子身上,“娘子,奴婢这手劲是不是重了?”
“不重。”苏苑娘闭着眼醒着神,嘴中回着知春。
“娘子,今日我瞧着下午要下雨,这倒春寒厉害着呢,我们今天多穿点吧,您看里头添一件灰色的袄衣,外面就穿那身绯色梅花锦衣,您看如何?”
“知春姐姐你好细心,姑爷今日…”姑爷今日穿的也是深红色的长袍,了冬插嘴,本想如此说道,但被知春瞪了一眼,吓得不敢往下说。
她跟娘子说话,插什么嘴。了冬愈大愈不通规矩了,回头等事情忙完,定要好好训这丫头一顿不可,知春瞪了了冬一眼,回过头后,正正对上了镜中一双眼中无情无欲的眼。
“娘子。”知春吓了一跳,心砰砰急跳了两下。
“可。”
“啊。”知春愣了一下,才想起这是娘子要穿梅花锦衣,梳着头连忙道:“那奴婢知道了,头饰娘子可有想戴的?等会儿奴婢把能配梅花绯衣的珠钗手镯挑出来,拿来由您挑。”
“好。”
知春梳着头,絮絮叨叨间把娘子今日要穿的衣物配饰皆定了下来,了冬一直站着不走,想看看娘子的那些华贵美丽的首饰,但知春一梳好头就谴她走,让她去知会厨房备早膳,了冬不甘愿,撒娇道:“知春姐姐,让我帮你分忧一起侍候娘子罢,我都大了。”
“叫你去就去,误了时辰饿着娘子,小心你的皮!”知春脸一板,凶狠道。
了冬不甘心而去,走去门之间不断回头,可怜兮兮地朝娘子和知春姐姐看,希望娘子心软,让她留下来。
一直到她出门,娘子都没叫她。
太狠心了,了冬跺了跺脚,不由有些丧气。
什么时候,娘子的钥匙才能轮到她手里呀,知春姐姐太霸蛮了,不过比她们大几天,仗着早来娘子身边几天,就把着娘子的金银珍宝不放。
太可气了。
她走后,知春跟苏苑娘道:“娘子,了冬现在反而不懂规矩了,我看得说她两句。”
苏苑娘看着镜中那名淡漠美丽的女子,缄默无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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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待梳妆好,苏苑娘没去大堂,等早膳一到,在外卧用过方才起身。
门外,了冬探头探脑,见娘子不紧不慢,像平常一样细嚼慢咽,她收回头,吐吐舌头,朝与她站在一起等候吩咐的明夏道:“娘子一点也不着急,我还以为她要跟大夫人她们一道用呢。”
明夏白她一眼,“娘子是娘子,大夫人她们是她们。”
娘子是什么人,大夫人是什么人?一介庶嫂罢了,一大早就来娘子处扰娘子清觉,没得规矩。
“是庶嫂子,但娘子也要叫一声嫂子,还是要顾及些面子的,”了冬吐吐舌头,“大老爷毕竟是姑爷的大哥。”
“你可得了,”明夏很不喜一大早就来飞琰院扰了一院清静的大夫人一行人,她们一来故意扯高了嗓子说话,说话阴阳怪气,明夏就觉得她们是来给娘子下马威的,刚才如若不是知春姐姐拦着,她都要回嘴了,“庶兄而已。”
他们卫国立嫡以长不以贤,立子以贵不以长,姑爷是常府大宗唯一的嫡子,庶兄算得什么。
“也是。”毕竟有谁能尊贵过姑爷去呢,明夏这么一说,了冬点头不已。
这厢苏苑娘用完膳方过客堂。
此时,先前七嘴八舌的常家妇们说话不再像此前那般热络,这等人的时辰太长,她们还要回去侍候老人孩子,眼前这快一个时辰要过巳时了,再不久这午膳都要开了,都有些坐立难安了起来。
“这都快正午了,还没起来啊…”见带来的几个本家夫人焦虑着打算要走,蔡氏探首看向外面,故意道:“这排场可够大的,不愧是名门出身的闺女。”
之前蔡氏说新妇不懂规矩,跟着蔡氏来瞧热闹的五位本家夫人还隐隐觉得欢喜雀跃,这大户人家出来的闺女也不过如此。
但现在都巳时了,她们出来这么久,回去了老人不定怎么说她们,一想到被家里人知道她们跟过来看新妇的热闹,结果热闹没看成,人被冷着连个正主都没瞧见,她们的脸色就有些不好了。
这时候,她们才想起新妇再是新妇,也是常家家主明媒正娶、八台大轿娶进来的嫡妻,往后掌管一府的常家主母,她们若是还想沾本家的光,还得看她的脸色。
她想下她们的脸,轻而易举,她们还不能怎么发作,一发作得罪人,谁知以后她会不会给她们穿小鞋。
这瞧热闹的劲一过,这五位被蔡氏怂恿来的常家妇方后知后觉出后果来,有那见机不妙的中年妇人一回过味,当机站起来朝蔡氏笑道:“大侄媳妇,你看这时辰也不早了,伯樊娘子兴许是有事耽搁了,我也不等她了,你见到她替我带声好,我就先回去了,你堂叔堂弟他们还等着我回家去呢。”
这中年妇人是蔡氏叫来的人中身份最为长者,她是分家的婶娘,新妇见了她也得叫一声婶婶,蔡氏还指着她压新妇一头呢,见状连忙挽住人的手,笑道:“我也不知为何我这弟媳妇迟迟不来,我这就叫人去催她,佑婶娘再等等。”
她回头,“快去请二老爷夫人过来,就说婶娘她们在客堂恭候多时了。”
新妇迟迟不来,蔡氏之前觉得这是坐实新妇无礼懒惰的好时候,就一直没叫人去请,等了半个时辰人还不到,她也有些沉不住气了,心里琢磨着莫不是她的下马威没给成,新妇反要借她立威…
她早想派人去催了,有这婶娘一出头,正好给她找到话头。
第 10 章
蔡氏派去人不久,就见内院客堂外面起了声响,有婆子喜形于声:“夫人来啦,夫人来啦,请夫人安,夫人好…”
站在蔡氏身后的张婆子当即“啐”了一口。
这个老咬虫,浮浪破落户,见主就摇尾巴的谄媚老狗,不是个东西,刚才怎么就没看到她把人赶走。
这厢苏苑娘抬脚进堂院,就听门口有人咋呼,不晌就见一身着灰色仆服的老婆子朝她这方跑来,路中就已双手打拱作揖不止,连声请安。
是客院中一个作洒洗的老妇,如若她没记错,此妇娘家姓文,人叫文三婆。
后来她被烂赌的儿子在冬日打死在街头,身上被刮洗一清,听说她死后的眼睛睁得奇大无比,合也合不上。
文三婆在常府不受人待见,她是墙头草,但凡见到一个有身份地位的皆谄媚讨好不止,腿上跟没膝盖似的,见人就跪。
这方文三婆来不及近当家夫人的身,就被先行一步的院中管事拦到了一边,管事怒瞪她,苏苑娘与她错身的时候,看到了文三婆那张把谄媚卑贱刻在了骨子里的脸。
她回首,朝身边的知春浅点了一下头。
知春停步,拿出一小串铜子给了文三婆,道:“好生做事。”
“谢夫人,谢夫人!”文三婆喜笑颜开,在后面连连拱作作揖:“夫人菩萨心肠,长命百岁,多子多孙!”
闻言,苏苑娘摇了下头。
前世她也让知春给了。
她没有菩萨心肠,亦没有长命百岁,更无多子多孙。
文三婆也没有,她低三下四一生,讨不到钱回去要挨赌鬼儿子的打,讨回去也安生不了两天,末了她在冬日衣不弊体,死在压榨了她一生的亲子手中。
无人救她。
假若前世父母皆亡后,没有兄嫂庇护,苏苑娘也不知自己将身消何处。
不能重新一世,还让父母操心、兄嫂牺牲,这世她绝不能像前世那般了。
她要自救,要让父母安心,让兄嫂放心,她要自己照顾好自己,把前世剥夺亲人的那些,皆还给他们。
苏苑娘进了客堂,朝坐在右侧首方桌左右两方的两个妇人看去。
坐在下侧首的是庶长嫂蔡氏,另一个是分枝的堂婶。
“嫂子,这位不知是哪家长辈?”苏苑娘走上前。
“弟妹,你总算来了,”苏苑娘目不斜视上前,蔡氏有些坐不住,就势站起笑道:“这是我们家的婶娘,家里叔父跟公爹是亲堂兄弟,是同一个亲祖爷爷,是再亲不过的亲戚了。”
“请婶娘安。”不等她多言,苏苑娘请了那位讪笑不已的婶娘一个安,同时朝首座走去。
常家但凡嫡长掌府就会分家,只有到了常伯樊这代,因他父亲临终之托,这家才末分成,但卫国国风嫡庶分明百年,嫡庶高低无需明言,世人皆知。
上世是她太弱,才让蔡氏顺竿子不断往上爬,最终祸害了父母家人以及自身。
“这几位是?”苏苑娘坐下,眼睛朝在座的人一一看去。
早有人坐不住站了起来,坐在蔡氏下首不远处的一个年轻妇人这厢得了蔡氏的眼色,尚还坐得稳稳的,只见苏苑娘一看到她,她当场娇笑,道:“奴乃自家人,娘家里跟孝鲲弟弟外亲家要沾一点亲,孝鲲弟弟要叫我一声表姐,前年我嫁进了常家,与妹妹同为常家人,我夫在家中排行第二,名为明二爷,家中兄长当家,受孝鲲弟弟器重,府里人敬称一声嶀大爷。”
嶀大爷,常孝嶀,常伯樊在常家的帮手之一。
这位堂兄是个能干人,媳妇更是精明,就是弟媳妇的家里时时短缺,常使名目让她送银子回去,亲嫂子那边她占不到便宜,便与同需经常补贴娘家父兄的蔡氏沆瀣一气,借常孝嶀是常伯樊心腹的地位,同蔡氏一起在常府借机生事。
“妹妹叫我巧儿姐姐就好,”巧儿堂嫂笑道:“不知妹妹刚才哪儿去了,叫我等好生一翻等,瞧,这太阳都升到正中午了。”
“你们是来看我的,还是…”苏苑娘神色淡漠,扫了眼她们和她们的身后,嘴间话稍顿,接道:“来请好的?”
“妹妹这话是何意?”在场的五人纷纷变脸,只有那巧儿堂嫂勉强笑了笑,说了话。
“要是来朝我问好的,来之前找人递个话,我好招呼你们,不问自来,扰我清眠,倒是让我烦恼了。”苏苑娘朝蔡氏看去,“不知庶嫂领众家人前来是为何意?”
客堂一顿静默。
新妇一张嘴就似霜刀冷剑,句句都刺人,蔡氏没想这新妇居然有胆初初嫁过来就敢与她作对,她不敢置信,瞠目结舌之余,开口说话都不顺溜:“你…你…”
她又气又怒,生生憋得脸孔一片通红,“你一个新妇,日上三竿还在睡,你还有脸,有脸…”
蔡氏气极,羞愧掩面,边掩边道:“你有脸讲,我却无脸说,羞死人也。”
“家主的吩咐,我按吩咐行事,他让我睡到几时,我便睡到几时,既然他的吩咐如此令你羞煞,我叫人去问问,知春…”
“在。”
“姑爷何处?”
“奴婢不知,不过姑爷走前吩咐过奴婢,有事知会柯管家一声即可,柯管家会给姑爷传话。”
“去跟管家说一声。”
“是。”
知春应声,往门边退。
常家妇面面相觑,不知为何几句话就到了请家主这一步,此时那分家堂婶已明显沉不住气了。
家主若是真来,她这老脸不知往哪儿搁才好。
他们家与本家说是同一个祖宗,但他们是庶支的庶支一脉,连庶支那脉的盈利都分不到,只能在常家的营生里做点事,领份月钱。
刚才新妇的那声婶娘那半个礼,实则是抬举了。
如若不是领了蔡氏的好处,她不会来,现在这好处反变成了烫手山芋,这佑婶娘当即站了起来,匆匆朝新妇道:“这日当正午,家里人还在等着我回去,既然侄媳妇已见到,老身就不作陪,先回去了。”
不等新妇与蔡氏说话,她领着身后的丫鬟匆步往外走,不多时就出了门去,剩下那四个内妇在面面相觑之后,皆不约而同朝蔡氏瞧去。
蔡氏已被惹怒,怒极反笑,无视那朝她来讨主意的几张脸,当下朝新妇讽笑道:“弟媳妇这是拿二弟压我们了?好!好!我倒要等着他来,听听他是什么说法!”
“世风日下,人心不古,”蔡氏哼笑,“居然有那叫新妇睡到日上三竿不醒的丈夫,真真滑稽至极,如真有其事,我倒要坐着,听听这奇事不可!”
蔡氏是最不怕事的人,无理尚能搅三分,有理她更能搅得常府大乱,苏苑娘以前忍让,是为大局考虑,想让府中安静,府中男丁有心情有时间做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