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柏绕到另一边,也似紫萱那般跳上马,行动间说不出的温文尔雅。南姝痴痴的看着他,含情脉脉,却不敢上前搭话。
陈绯觉得她极是不爽快,若是喜欢那人,为何不直说,偏这般巴巴的粘上来,又眼巴巴的看着人家牵别的姑娘的手走,这等粘粘糊糊的实是烦人,她忍不住道:“那位公子早就走了!”
晴姑娘微微红了脸,轻轻拍了下妹子,又像是劝崔小姐,又像是劝自己,道:“严公子跟狄小姐真是天生一对呢。”
“他姓什么?”南姝并不把紫萱放在心上,她合狄家打交道不多,一直以为他是紫萱堂兄,扯着晴姑娘的袖子惊道:“怎么是姓严,不是狄家表少爷么。”
晴姑娘轻轻抽过衣袖,道:“严公子是狄夫人娘家亲戚,是狄小姐的亲表兄,并不是狄家人。”
南姝失望至极,狄家虽然合崔家不对付,举人身份摆在那里,合她家正是门当户对,自是亲事有指望。严家要不是官,爹爹必不肯把她许白丁。她实是不甘心,自言自语地道:“那严家…严家可是做官的?”
晴姑娘看她样子可怜,轻轻摇头道:“不晓得,想来也是罢。”
方才叫霜打过的大白菜转眼就变成水灵灵的小白菜。南姝自言自语道:“狄家是举人,他家亲戚必然也是举人。明柏哥他家肯定也是举人呢。”
倩姑娘极想和她说:若是那位严公子也是举人家的公子,必不肯随姨母到琉球居住的。她看了眼姐姐,晴姑娘轻轻摇头。倩姑娘就移到陈绯一边,抱着她的胳膊笑道:“绯姐姐,这几日去找你耍,你都说功课不曾完,今日我们坐船到古北岛去叫土人摸珊瑚好不好?”
陈绯笑眯眯道:“使得,走,随我到码头去。”她率先上了她的小黑驴,扬着鞭子对牵驴的管家道:“你先去码头找石头叔,就说我们要用船。”那管家依言而去。
替倩姑娘的牵驴的管家就来牵了了陈小姐的驴,拉着两头驴走上大道。陈小姐回头,顺了顺头发,对倩姑娘嫣然一笑,道:“走呀。”
倩姑娘拉拉发呆的崔小姐,两个追上去。她们绕过几座小山,居高临下看着空荡荡的海港,那里原本泊着几十只大海船,岸边的大石上总有三五十个船工聚在一处赌钱。此时栈桥上无人,落着十几只海鸟,只有两只渔船孤零零泊在那里,桅杆上顶上的红布叫海风吹的抖来抖去,好像两只红色大鸟在船上盘旋。碧蓝的海面反射着阳光,晴姑娘微微眯起眼,指着下边那一片石屋里最高大的一座笑道:“还不到饭时,狄家铺子怎么就做饭了。”
陈绯看了一眼狄家正在冒烟的烟囱,有些不自在的说:“她家不是卖酒么,想必是在蒸饭呢。”
南姝眯着眼看狄家的酒坊,突然道:“听说狄家的卖得一种果子酒,又香又甜又不醉人,咱们去买些,在船上吃不好么。”
倩姑娘并不懂得她们三个的心思,听得有果子酒吃,已是忍不住了,笑道:“快走快走。”一驴当先冲下小山坡,驴蹄扬起一阵灰尘。
陈绯对紫萱还有心结,然她也是爱酒的,想了一想也就追着倩姑娘去了。晴姑娘在心里轻轻叹了一口气,对崔小姐道:“南姝,明日我妹子过生日,你可来?”
南姝的心早飞到倩姑娘前头去了,随口应了一声,就叫管家快走。等她两个到了狄家铺子门口,倩姑娘跟陈小姐早坐在狄家院中的小方桌边,左手执果子酒,右手取小点心,正和紫萱谈笑风生。
紫萱看见她两个来了,笑着接出来道:“快来,尝尝俺们这个干炸咸虾米。”
院里搭着高高低低的架子,挂着许多干鱼,地下也见缝插针摆着许多竹匾,晒着红通通的虾仁。气味有些刺鼻,崔小姐微微皱眉,随晴姑娘到桌边坐下,她叫鱼腥味扰得心神有些不宁,无意中坐到主位上。倩姑娘合晴姑娘都是先看了她一眼,偏她没察觉。
紫萱也吃了一惊,看崔小姐像是想心思的样子,倒不好发作。狄家虽然规矩不少,然狄希陈两口子就是头一个不爱守规矩的。从前怕出门丢人罢了,请了丁妈妈这样的人物来教孩子们,只要外边过得去,平常在家却是不大管的。所以紫萱只吃了一惊也就放手,笑道:“厨房里还在烘肉脯,俺瞧瞧去。”她看了崔小姐一眼又进去了。
狄小姐一进去,晴姑娘就轻轻推崔小姐道:“南姝,你坐错了。”
南姝察觉,臊得面红耳赤,忙移到陈绯身边坐下,小声道:“她可瞧见了?”
倩姑娘吐舌笑道:“自是瞧见了,怕你下不了台,所以进去了。”
陈绯吃了两大杯酒有些醉意,满面绯红,执着青瓷杯笑道:“不过坐错罢了,怎地如此计较?她若是合你计较这个,她方才为何不发作?”晴姑娘就替主人倒酒布菜。
紫萱在屋里听得清清楚楚,觉得这位陈小姐为人爽利又看得明白,真是她知音。就是那南姝,坐错了位子羞得满面通红,为人也不算太坏。她捧着一碟红通通、香喷喷、甜滋滋的肉脯出来,笑嘻嘻道:“来尝尝,俺家才试做出来的。”
陈氏姐妹本家离太仓不远,彼处肉松肉脯最是有名,她两个尝了都说好吃自然是真好吃了,乐得紫萱合不拢嘴。
倩姑娘吃完一片,又取了一片,含在口里感慨:“好容易吃到这个。姐姐,若是还在松江住着,想吃什么就叫人去买来,何等容易。”
她说话引得个个都想家。紫萱就先道:“俺们家这个时候已是秋天,树止有又红又亮的大柿子合大枣,满山都是大板栗,还有那么大的肥鸭子,使蜂蜜一抹,烤着最好吃。”
陈绯也笑道:“我们家要吃叉烧,鱼丸,还有锅边,蚵仔煎。”
“还有大螃蟹!”晴姑娘也忍不住掩嘴笑道:“前年妹子把蟹八件藏了两样起来,惹得管金银器皿的二娘到处找。”
南姝想许久,却是想不出来有什么好吃的,只道:“我们那里天冷,狗肉汤最好吃。”
紫萱怕她难为情,就先道:“俺爹常说想吃香肉呢,俺们家腌火腿,每一大缸里总要放只狗腿子,不然都不香的。”
陈绯实是吃多了,觉得紫萱虽然合她打过一架,却是比这几位对她脾气,晕乎乎扶着桌沿站起来,笑道:“紫萱,上回在你家吃酒,那个辣椒好呢,可还有没有?”
紫萱也就是瞧她最顺眼,笑道:“有呀,琉球四季都温暖,我家地里好些辣椒苗呢,你若是喜欢吃辣,移些家去种。”她想了一想,又笑道:“俺这里有才晒好的辣椒糊,正好厨下有几只鱿鱼,你们等俺去炒来下酒。”
晴姑娘要拦她,却是来不及了,好在紫萱是个快手,她们吃了半盏果子酒,紫萱已是捧着一盘香喷喷的炒鱿鱼来。几位小姐离了家人没拘束,又说又笑,个个吃得大醉。
明柏百忙中抽空来瞧,看到她们都吃醉了为难。铺子里虽有床铺,却是臭男人睡的,怕小姐们受不得那个气味,总不好叫几个姑娘睡在院子里。明柏正在发愁,听见对门满子小姐吩咐家人的声音,他想到张家铺子后宅不小,倭国人又是不用床的,这几位小姐搬过去睡在一处倒也不难。
明柏就走到对门,隔着布帘道:“舍妹并几位小姐都吃醉了,想在府上借一间空屋与她几个歇息。”
满子起先当是小全哥,兴冲冲揭了布帘来看,却是明柏,她把失望藏在心里,满面微笑道:“奴去收拾卧室。”掉头一路小跑进后边去了。
明柏掉头回去,唤来几个来做活的管家娘子,把几位小姐都架到张家铺子后边,一个倭妇引着明柏到后边,拉开纸门倒退让他进去。
倭国女孩儿的屋子明柏却是头一回进来,他也不敢细看,只叫媳妇子把小姐们都扶进去。满子极是体贴,亲手替她们脱去鞋子。明柏因这事不当她做的,极是过意不去,谢她道:“张小姐太过客气,俺那边还有事要办,留一个人在这里守着,可使得?”
满子微笑点头,明柏就点了个机灵的妇人留下,辞了出去。满子送到门口,略一迟疑,问他:“狄公子不曾来?”
明柏承她大情,自然不好不理她,微笑道:“不曾来。”
外边张公子笑着进来问:“谁不曾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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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卷 初到琉球 第三十一章 冰释(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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明柏看出张小姐似对小全哥有情意,微笑道:“狄家大少爷不曾来。”
阿慧使折扇挑开布帘,笑道:“狄兄怎么没来?”
明柏道:“今儿恰好有事。”
阿慧虽然是中国人的妆束,然他随身的两个小伴当都是倭人,倭人风俗头发剃得只有小半,看着就扎眼。明柏最是看不惯这个,略站了一站,冲满子作揖道:“有劳张小姐,告辞。”
他去了,阿慧就问妹子:“他来做什么?是不是寻你说话?”
满子就将几位小姐吃醉,他来借屋子一事说了。阿慧恼道:“该死,他晓得避嫌,我就不晓得么。”只在在前店坐着,就不肯到后边去。
满子送茶出来,因店里恰好无人,笑道:“严公子留了个人在屋外守着呢,我叫幸子在门外陪她。哥哥,你为什么要避嫌?”
阿慧道:“狄家必是有屋舍与几位小姐歇息的,只是这位严少爷想是怕人闲话,所以才送来我家。后宅只有你合姨母,就是传开了,是在你这里吃醉了睡一会子,你是女眷,与小姐们的名声无碍。他怕人说闲话,难道我是不怕的么”
满子心道:若是还在我国,公子们日思夜想的就是钻进小姐们的闺房。她想到哥哥打发那些使女们,掩嘴窃笑不已。
阿慧想到倭国小姐们成亲都自偷情始,并无什么男女之防,也是好笑。因方才妹妹问狄公子,就提醒她道:“从前母亲有意将你许与狄家呢,这一向又不提了。我倒情愿你不要嫁他家。”
满子淡然道:“就是哥哥的婚事,自家也做不得主呢。”虽然嘴上这般说,心里却是有些不快,就将阿慧丢下,径去照看生意。
张家的米铺生意尚可,又有许多倭国的货物,茶叶、和纸、倭布种种,每日所得的利息足够养活张家上下几十口人,俱是他兄妹二人细心操持之故。
阿慧看妹子好像是真对狄公子有意,却是替她可惜,幸得妹妹性子温顺,将来就是不如意别适也不是难事,又有谁个的婚姻大事由得自家做主的?他想到自家身上,也觉得烦闷,随走到后院寻了间静室,摸出一本书来读。
却说狄家那个媳妇子在廊下合张家使女闲话,一个是扯着侉腔的山东明水人氏,一个是仅会几句中国话的倭国妇人,说起东家长西家短来,指手划脚的极是快活,唧唧呱呱说个不休。
紫萱睡梦中只觉得外边有两大群马蜂在嗡嗡嗡,爬起来大喝一声:“彩云,把马蜂都赶出去!”话一出口,看见都是纸门和风,爬起来颇有些哭笑不得:怎么明柏哥把她们送到张家来了?
陈绯听见有人叫嚷,先就惊醒,爬起来正好合紫萱相对揉眼,两个看看榻榻米上还睡着三个,俱是满面通红,一室酒香,都觉得好笑。
紫萱细打量屋子,屋角设着一架写意山水的屏风,另一边摆着两只箱子,一只箱盖上放着针线箩,还有一件做得一半的倭袍,另一只箱子想是当妆台使,端端正正摆着一只宝座式妆盒,搁着一面发浑的玻璃镜。紫萱是头一回见识倭国人的内室,觉得这间屋子朴素的过了,
偏生屋里浮动着一股甜丝丝的幽香,又不像是仆妇的卧室。
陈绯也在东张西望,因紫萱合她一般,忍不住问道:“这是哪里?”
紫萱听见外边的两群马蜂里有一群是山东明水的,心里猜是对门张家的铺子,必是大家都吃醉了,明柏哥不好留女孩儿们在狄家店里,就道:“这是对门张家罢,他家后宅只有内眷。”
晴姑娘也醒了,起先怕是陌生地方不敢说话,听得她两个说了几句,晓得是在张家铺子后边,心中大定,爬起来笑道:“怎么都吃醉了?”
紫萱笑道:“却是俺做主人的劝的狠了,偏生你们做客人的也不虚让让。五个人醉倒两双半,家去俺娘要是晓得了,不晓得怎样笑话俺呢。”她挪到门边,推了两下才把门推开,喊道:“得利嫂子,打水来与俺们洗脸。”
那倭妇已是爬起来去了,得利嫂子迟疑了一下,守在门口不动,小声道:“小姐关门,张公子好像在后宅呢。”
紫萱唬得就把门拉上了,隔着纸门问:“明柏哥呢?可是合张公子一处?”
狄得利媳妇在屋外咳嗽了两声,道:“表少爷忙呢,小姐不如略等一会,等张家小姐来了再辞去。”
得利嫂子说的是正理,紫萱无可奈何应了一声,对满面不在乎的陈绯苦笑:“俺们等等罢。”
陈绯挑眉毛笑道:“狄小姐原来也是怕人闲话的?”
紫萱待反驳她,又觉得没什么好说的,其实她心里对明柏的安排也有些不以为然,只是世间规矩如此,她不在乎,却怕连累几位小姐闺誉。
晴姑娘看情形不大好,忙打岔道:“这是张小姐的闺房?我还是上一回初搬家时见过张小姐一回呢。”
紫萱合陈绯都是不大合张小姐打交道的,齐声问道:“张小姐?”
晴姑娘抿嘴笑道:“她小名唤作满子,性情极是贤淑的,家母曾想聘她做我三弟媳,可惜打听得她已是十七,比舍弟大了足四岁,只有作罢。”
李家三公子是二房生的,虚岁十三,其实只得十一,还是个半大的孩子。这位张小姐同是侧室所出,样样都好,只是年纪太大了些,若是只隔二三岁,想必李夫人就去提亲了的。隔的年纪太大,虽然娶来无干,却怕二房生事,所以李夫人想想就丢开手。李家内宅情形如何紫萱合陈绯都尽知,晴姑娘这般说,实是提醒她两个:张家想把这位小姐嫁给狄家大公子。
这位张小姐嫁到别家都容易,只有狄家必是不能,且不说狄家对倭国人无好感,小全哥日日早起晚睡,吃饭时都合明柏手不释卷的在那里看时文,巴望功名有份的人岂肯娶商人庶出的女儿为妻?是以紫萱只是笑笑,并不当一回事。
陈绯却不大明白晴姑娘的意思。陈家本就谈不上什么家世,陈绯的母亲原是陈老蛟抢来的,三个哥哥活着时也不曾正经娶亲。搬到琉球后,陈大小姐合崔小姐这几位做了朋友,幸好她天性聪明,看着别人做规矩也不曾出过大错儿。然小姐们说话弯弯绕的本事都是打小学起的。她一个半道来的和尚念不好经。是以晴姑娘的好意到陈小姐这里是春风不入牛耳。
陈绯看紫萱笑笑并不接口,她也只笑笑,走到箱台对着镜子理妆。晴姑娘拍醒了妹子,又去拍崔小姐。五个人一团和气,你帮我我帮你梳过了头,得利嫂子已是推门进来,道:“小姐们,主人家已是备下洗脸水了,就在廊上。”
门外的木廊下摆着五只木盆,还搭着雪白的手巾。只有紫萱是不施脂粉的,洗过脸便罢。陈小姐原也是不擦粉的,见狄小姐都不使粉,她也乐得不擦。那三位却是坐在廊下,执笔的执笔,调朱的调朱,一丝不苟弄起来。
偏生主人不来,紫萱不得请辞,只得跟陈绯在院中闲走,站在一丛玫瑰花儿边说话。
话说张公子看了一会书,听见外边女孩儿们说笑,到底是少年心性,就忘了照中国人的风俗不能偷看——倭国偷看人家小姐却是风雅的事体。他忍不住推开纸门偷看,这五个女孩儿里头,若论美貌当数崔小姐第一,生得极是温婉秀气,又是着意打扮,当得起美人二字,然她面上总有些骄气,叫个看着心生离意。李家两位小姐都是团团的脸,白生生的似两团面人般。松江小姐衣衫秀雅,她二人又是禀承家学,从来都是不笑不说话,一团和气倒把崔小姐比下去了。
若以花比美人,崔小姐似樱花,两位李小姐就似油菜花。张公子有些恶作剧的想,又打量狄陈两位,想她们是什么花。狄小姐生得高挑,穿着青布衫青布裤,外边罩着一件长比甲,腰间系着一枚碧玉佩,虽然看上去穿着合狄家丫头们差不多,然站在那里挺拨的跟春天里的小竹子似的,看人说话极是雍容安祥。张公子越看越有趣。倭国女子但笑时都要使袖掩口,好现最是一低头的温柔,阿慧平常觉得也算婉约可爱,偏生狄小姐笑时露出雪白干净的牙齿,就衬得他妹子笑容小气了。
此时紫萱正合陈绯说到她两个头一回见面打架,两个回想对方出手都乐不可支。
陈绯就道:“我实是小时候怕吃苦,爹爹偏疼我不叫我学功夫,所以只会三脚猫。”
紫萱道:“俺师傅不会打架,只教了些轻身功夫,并一句致胜妙诀。”
陈绯奇道:“还有致胜妙诀?那日怎么不见你使?”
紫萱眼珠一转,笑道:“还没到使处呢,你若是想知道,俺教你也无妨。”
陈绯本就好胜,不然也不会因为紫萱读书认字她也要读书,就笑嘻嘻抱着紫萱的胳膊道:“说来听听。”
紫萱合她熟了些,觉得她最是爽朗,心里很愿意合她亲近,就一本正经道:“说了你不许笑,其实只得一句:‘打不过就跑‘。”
张公子本极好奇,支愣起两只耳朵听,惊闻“打不过就跑”五个字,笑倒在榻榻米上,恨不能再学小猫打几个滚,觉得紫萱憨的可爱。
他这里动静不小。紫萱跟陈绯都听见,俱是扬眉挽袖喝问:“是谁?”
“出来,不然姑娘揍你!”陈绯最见不得缩在背后的小人,冲上去拉开纸门,却见一个人躺在地下笑得喘不过气来。陈小姐原见过张公子几面,觉得他是风度翩翩的美少年,何曾见过他这般小儿行径,却是愣住了。
张公子偷看被捉住,却是不大好意思,趁着人家发愣,忙爬起来施礼,只是想到紫萱说的话还是乐,忍都忍不住。
紫萱经上回捉贼一事,行事要稳些,先喊了一声“得利嫂子”,待管家娘子过来,才慢吞吞跟在管家娘子后边过去。
这两个人一个笑容满面爬起,一个玉面微嗔欲揍人。紫萱也觉得好耍,虽然张公子偷听不对,然这里是人家的家,要怪罪人家也不合适,她就拉住陈绯道:“绯姐,咱们避一避。”
得利媳妇上前两步挡在张公子面前,紫萱用力一拉,陈绯回过劲来,满面通红叫她拉走了。
崔小姐正在描眉,描了一半惊见对面屋里有个青年男子,想到妆容不整叫人看见,尖叫一声飞扑进屋里。李氏姐妹也觉得狼狈,躲进屋里,拉上门五个人你看我你。紫萱跟陈绯先笑起来。
晴姑娘难为情,笑道:“绯姐姐揍他了么。他可曾讨饶?”
倩姑娘年纪最小,孩子气的推开门缝又瞧,道:“姐姐们看,张公子叫狄姐姐家的管家娘子赶出去了呢。”
紫萱跟陈绯都扑上去看,果然,得利嫂子跟在张公子身后不住唠叼:“张公子,你且暂避避。小姐们只当后宅无人呢,您老避在屋里也使得,为何…”
紫萱笑道:“这个妈妈子最是嘴碎,若是俺哥来了,打从俺哥落草说起,能说到替俺哥的孙子娶媳妇哪家小姐。”
陈绯因方才她们说话都叫那张公子听见,又羞又恼,现在看张公子灰头土脸被得利家的请出去,心中实有几分快意,笑道:“这人可恶,实要治治他。”
过了一会得利家的回转,满子跟来,极是不安,跪坐在她们跟前连连道歉屋子窄小。
紫萱笑道:“不妨事,满子姐姐,俺们还没有谢你呢,却是打扰了。”就转身问陈绯:“你们不是说要出海,想是去不成了,不如咱们结伴回去罢。”
陈绯就问崔小姐。崔小姐已是补上半条眉毛,巴不得就走。众人辞了满子出来,恰好阿慧少爷就在店堂,却是不说话也不好,走上来做了一个大揖,道:“原是小生的错,几位小姐大人有大量,休要再恼。”
紫萱跟陈绯都恼他不够光明磊落,回了礼就出来,崔小姐狠狠瞪了他一眼,红着脸跟了出来。唯有晴姑娘福了一福,起身定定的看了张公子几眼,叫张公了一双凤眼勾住了魂儿,霞飞满面,忙忙的拉着妹子去了。
满子都看在眼里,走到哥哥身边笑道:“这位李小姐倒有趣。”
阿慧笑道:“不如狄小姐有趣。”
第一卷 初到琉球 第三十二章 冰释(下)
陈绯因时候还早,还请大家去她船上耍。紫萱本待要去,想到她原是来助忙的,先吃醉就睡了一觉,极是不好意思,就不肯去。送她们几个到码头回转,羞答答站在明柏身边。
管家们在大竹匾上摊煮熟的番薯,几个雇工带来的孩子缩在一边看着热气腾腾的番薯吞口水。紫萱有些不忍,借着要吃茶走出来。明柏也瞧见了,问她:“可是还头痛?”
紫萱摇头道:“不痛,那几个孩子与他们点吃的吧?”
明柏道:“中午饭时已是与他们吃过一餐了。这是馋呢,倒不好开这个头。”他看紫萱不以为然的样子,就转移话题,“方才麻烦了张家,咱们送点子什么到对过去?”
紫萱嗯了一声,问得利媳妇讨了一个食盒,亲自装了些肉脯、虾仁、鱿鱼丝、烤鱼片。因大家都忙,她就亲自捧着出来。
张家铺子的布帘早已拉起,满子两只大袖子使绳子捆起,光着一对白胳膊,正跪坐在那里包饺子。张公子系着围裙也在一边助忙,看见紫萱进来,止不住的笑意涌到脸上,侧着脸笑道:“狄小姐贵客。”
他偷听可恶,紫萱实是想在他脸上捣一拳,只对满子笑道:“这是几样小点心,送与姐姐尝尝。”转手交与一个倭婆,就道:“姐姐忙,改日得闲到舍下去耍。”跟满子对福了一福就出来。
张公子在边上笑的一朵花似的,人家看都不看他一眼,待人去了,他就有些懊恼地问妹子:“我不招人喜欢么?”
满子低低的笑起来,道:“哥哥,你也有眼睛,看不出她合那位明柏少爷…么。”
张公子将一只剂子拍扁,佯怒道:“你当我是什么人?哥哥只是觉得她有趣罢了。我们这样的人家,嫁娶岂能如意。”他嘴上说的硬,其实心里却是觉得可惜,若是他们张家出过个把做官的,去狄家提亲何等容易。母亲的意思是娶陈家的小姐,不然就在外家替他聘一位小姐。似狄家这般的人家,势必不会跟商人家结亲。只是他越明白此事绝无可能,越觉得狄小姐一怒一恼都招人喜欢。
狄小姐送了一盒点心来,他就打着回礼的幌子装了一盒饺子亲自送过去。那个话极多的管家娘子出来说主人已是回宅了。他心中失落,不肯回去叫妹子笑话他,顺着小坡走到栈桥上看海。琉球的海边并无腥臭气味,沙白水清,阿慧坐在一块礁石上看风景沉思,却不防也有人当他是风景。
陈绯家那只船在近海打个转就回来,小姐们站在船头指点风景,远远瞧见岸边有个少年。崔小姐与晴姑娘都当是明柏,不错眼珠只看那边。倩姑娘有些替姐姐难为情,没话找话,问陈小姐:“绯姐姐,你家的船回中国,可是还有人要来?”
陈绯道:“还有些,我家的屋子空着一小半呢,只怕都搬了来不够住。你家呢?”
倩姑娘看着天边一朵流云,叹息道:“我们家李家死的死,卖的卖,实不晓得我爹爹此去能寻回几个。”
陈绯想到她的三位兄长,也自叹息,小声道:“若是早些搬到琉球来,我三个哥哥也不致送命。”诸位小姐都有兄长扶持,只有她兄死父老无依可靠,偏生琉球又无合适的男子与她为配。想到此,她对崔李两位倒不似方才那般看不惯,走到舱中取了茶壶倒茶。爹爹是个粗人,就不晓得替她张罗亲事,她心中苦楚,那茶水倾满了杯子也不晓得,却是流了一桌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