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慕菲想起妻子找出来的两个尺头要给妹子做衣服的,忙寻出尺头道:“你嫂子说要给你做件新袄。喏,这包里丝绵、棉线俱全,你拿去自家做罢。”
青娥解开包袱看,摸着白底小红花的缎子爱不释手,问她哥哥:“我就在哥哥房里裁开吧。”王慕菲丢了把剪刀给她,笑道:“床后有张大画案,你去那里裁罢。”
有人把院门砸呯呯响,王老爹开门,小三儿原是见过老爹的,忙退后一步打个千儿,笑道:“老太爷好。东家叫小的去秦家捎信,秦夫人就来的。”伸伸头看里边,又问:“老太爷还有什么吩咐?”
王老爹拈着胡须不做声,小三儿又行了个礼,一溜小跑回店里。李二叔喝道:“小猴子,这半日你跑到哪里去了?”
小三儿笑道:“姑爷的高堂和妹子都搬到莫家巷来住,方才叫小的给秦家的姑奶奶送信的。”
李二叔也晓得是那位六十多娶填房的秦家,忙道:“伙计们上门板,这样大雪天必无客人来。我回去一趟。”坐着运货的车赶到尚家。
其时尚老爷正和真真姐妹两个坐在暖阁里商议家务。李二叔有心,只叫小僮悄悄儿请大小姐出来,回道:“昨日二小姐的公公婆婆搬来,听说是要在莫家巷住下,今日二姑爷又去请他们姑奶奶回来,想是有什么话说。”
莺莺听了,冷笑道:“难怪妹子初来时有些闷闷不乐,原来一家子都搬到城里来享福来了。他家人知道瑞记是二小姐的?”
李二叔皱着眉道:“想是知道,上回王老太爷寻二姑爷,是铺子里一个小伙计带的路,说是东家呢。”
莺莺道:“真真写的字据只有二三百两吧?”
李二叔恭声应了个是字。莺莺才道:“我都知道了。你们累了这几个月,都到帐房领上等封赏去。明日就放年假罢,过了正月初十再开门。”挥手叫个小僮带他去帐房,回来问妹子:“你公公婆婆搬来,怎么不说?”
真真笑道:“公公婆婆和儿子媳妇住在一处也是天经地义,有什么好说的?”
莺莺道:“我花了许多心思,怕你合公公婆婆同住吃苦头,特为替你安排的莫家巷那房,就只够住你们两口儿。人家的媳妇哪是那么好做的?你倒好,打开大门把他们迎进去,有你哭的日子在后头!”
尚老爷喝道:“莺莺!虽然爹爹看不惯姓王的臭小子拐了我女儿。公婆面上,到底还要恭敬些儿。若是你家那个小子这样说我,你待如何?”
莺莺红着脸道:“赏他两巴掌,休了他!”
真真抿着嘴只是笑,替爹爹和姐姐各斟了一碗茶,姐姐那碗递到她唇边道:“姐姐吃口茶去去火气。我公婆虽然都有些小性儿,却是天性流露。就是小姑子青娥,脾气相貌都是极好的,姐姐见了必爱她。下回妹子带来你瞧瞧。许是节俭惯了,看不得我使钱如流水,说我几句是有的。”
莺莺吃了茶,抚着额头叹气道:“你那个叫使钱如流水?爹爹你评评理,你养的女儿一个月花不到十两钱就敢说她使钱如流水呢。说出去我都嫌丢人。”
尚老爷心疼小女儿这几年过的困窘,敲敲桌子道:“莺莺!嫁鸡随鸡嫁狗随狗。李家系鸣钟鼎食之家,一日花几百上千不为多。你妹子嫁把种田的人家,一个月花十两可不少。岂能混为一谈。真真的公婆会过日子也没什么不好。”
莺莺满脸不乐意道:“锦衣玉食把她养到十几岁,爱如珍宝一般…”看爹爹老脸发黑,忙改了口道:“我做姐姐的不舍得嘛。”
真真微笑道:“姐姐不必为妹子操心,不经一番寒彻骨,怎得梅花扑鼻香。明年阿菲必能中举,我们日子就好过了。”
莺莺看妹子提起相公就满脸堆笑,忍不住道:“阿弥陀佛,佛祖保佑你家相公快快的高中。不然和你公公婆婆挤在那处小院里子,连放个屁都不敢响声,看你忍到何时?”
尚老爷尽力咳嗽两声,道:“真真,你公公婆婆在家,总不好叫老人家做饭,且叫管家赶车送你家去罢。”
真真其实心里也牵挂家里,忙站起来道:“初二再和您女婿来看您。姐姐那日也来?”
莺莺笑道:“初三到初十要请家里伙计们吃散伙酒呢,我哪能不来。先约下妹子,那几日回娘家帮忙罢。这事你姐夫不好出头,倒不好拉他来。”
真真点头道:“使得。妹子也和姐姐学学怎么管家。”
莺莺捂着嘴笑道:“心急了?怕做不来举子娘子了?”
尚老爷背着手在房里转了两圈,真真和莺莺等他半日,他才慢慢道:“我久有心去寻一个修仙的朋友,又放不下你们两个。如今你二人各得其所,过完了正月为父就先去峨眉住几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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苍天哪,停了十二个钟头的电…才来。先传一章。挥泪下去写。
第一卷 盛夏 第十二章 公公婆婆搬来住(下)
尚大小姐头一个不依,冲妹子挤挤眼,姐妹俩一边一个挎着爹爹的胳膊,撒娇道:“不许爹爹去。”
尚老爹何尝舍得女儿们,看看左边的莺莺,再看看右边的真真,不舍道:“痴儿,人只活一世,草木只得一秋。若是爹爹得证大道,再来渡你们不好?不然咱们父女不过聚这几十年,又能乐几时?”
莺莺低头良久,慢慢松开爹爹,哽咽着说:“爹爹是想娘了。只求爹爹遇着便人就寄信回来。若是得空,一年回来一遭儿才好。”
真真也流泪哭泣,抱着爹爹道:“总是真真不懂事,连累爹爹早生华发。还是多聚几日再走罢。”
尚老爷摸摸真真的头顶,强笑道:“臭小子待你真心实意,爹爹也放心。其实老友候我久矣,且为你再多留一月。出了二月再走罢。”
尚忠进来回禀马车已备好,问二小姐何时动身,尚老爷催着女儿回家。莺莺送了几步回来,提起王慕菲的父母搬来同住,怕妹子受气,因道:“不如把板桥那边的宅院收拾一间出来给妹子住罢。”
尚老爷摆手道:“使不得。这不是明摆着说你妹夫没本事么。且叫他王家想法子去。若是那个小王八蛋待真真不好,吵闹的过不得了,却是不能共患难的夫妻,倒不如叫真真弃了他别觅良人。”
莺莺笑道:“爹爹的心思女儿都明白,好像他李家,若我换成种地老汉的女儿,纵然青书待我极好,他家必是不肯的。”
尚老爷微微点头道:“门当户对就是这个道理。你妹子嫁的人家略穷了些,咱们行事就要格外当心,一招不慎,人家以为我们仗着财势欺人,反倒不美。”
尚老爷沉吟良久,走到博古架前,取出一只小锦盒来,里面一双凤凰牡丹纹银镯。莺莺认得这是爹爹时时把玩的爱物,睁大眼看着爹爹取了一只套在她手腕上,问道:“爹爹?”
尚老爷轻声道:“这对镯子是你娘的留下的,那一只留给你妹子罢。”
莺莺忙把那一只也套到手上,应道:“这只镯子女儿不会离身。这只也叫我戴几日。”
尚老爷轻轻敲了敲女儿,仿佛她还是六七岁淘气的孩子,笑道:“这个争强好胜的脾气,分一半给你妹子就好了。”理了理衣服,出去到花园静斋独坐。
莺莺握着两只镯子垂泪许久,夫婿李公子青书寻来,揽着她的细腰道:“娘子,怎地又伤心起来?为夫替你赔个不是罢。”取了一方旧丝帕子替娘子揩去眼泪,磨过她的脸偎着自己的脸,嘴碰着嘴笑道:“好娘子,笑一笑。你要什么,上天入地相公我都替你寻来。”
“呸,那你把天上的月亮摘下来。”莺莺叫他呕得笑出来,推开他道:“家去罢,不然你家老祖宗又要念:我的孙儿哪去了?”自顾自披上披风,系带子时手腕上的银镯子碰到金镯,叮当响了两下。莺莺忙道:“先到莫家巷走一遭,我要分只镯子给妹子。”
李青书抬起娘子的手细看,莺莺雪白的手腕上几只镶宝石的金镯子都是他送的,眼生的只有一对再平常不过的银镯子,疑惑道:“这有什么典故?”
莺莺抽回手,抬起镯子轻碰嘴唇,微笑道:“这是我娘走时留下的,那时真真还小,什么都不记得。爹爹又不肯和她说缘故…走罢。”
李青书其实也想问缘故,看娘子的神情,把涌到嘴边的话又咽下去,移开半步扶着她出来坐车,径到莫家巷。
真真其实到家也不久,小梅正服侍着换家常衣裳。
外头有人敲门。青娥以为是姐姐来家,三步并做两步跑去开门,看见一辆金碧辉煌的马车停在门口,就把她吓着了,结结巴巴问车夫:“你是我姐姐家的?”
青娥家常穿着绿裳紫裙,那车夫看她打扮不像婢女,倒像是个穷亲戚光景,却也不敢怠慢,上来打个千儿道:“我们是李九公子和九少奶奶,来看九少奶奶的妹子的。”
青娥想到早晨她娘算计要和李家结亲,过了晌午李家就有人来,紫涨了面皮掉头奔回厨房里,探头说了声:“嫂嫂,你姐夫姐姐来了。”躲藏到房里不肯出来。
王慕菲嫌妹子举止失仪,皱着眉要去说她。真真拉他道:“姐姐必是有什么要紧事赶着追来。咱们出去接接。”掠了掠头发,两口子笑着接出来。
李青书扶着尚莺莺正好走到门口。莺莺扫了一眼院子里,看见一个婆子伸头出来又缩回去,心里有三分不耐烦,怕自己说话不留心伤到妹夫的面子。真真再三的请她房里坐,她只是不肯,就在院门口脱下一只镯子给妹子,微笑道:“这个是方才寻出来的,爹说我俩一人一个。”也不顾天上还飘着小雪花,撸起妹子的衣袖替她套上,郑重道:“不许脱下来,回头得空我再说缘故你听。”冲王慕菲嫣然一笑,就拉相公出门。
李青书冲小姨子和连襟拱拱手,笑道:“年节下忙的紧,初二回门再和妹夫好好喝几盅。”
真真摸着那镯子若有所思,王慕菲送他们出去,回来看到妻子还在桂树下发愣,笑道:“巴巴儿送这么一个不值钱的镯子给你,其实蹊跷。”
真真牵着相公的手,笑道:“过些日子自然知道。”因她展颜一笑,王慕菲还没有喝酒就醉了,伸手搂过娘子,就要亲。岂料王婆子从西厢房跳出来,真真唬一跳,霎时离王慕菲就有二尺远。
慕菲扫兴,没好气道:“娘,你又有什么事?”
王婆子道:“你姐姐何时来?”
王慕菲冷笑道:“秦夫人想何时来就何时来,我哪里晓得。”上前两步扶着娘子上台阶。真真为难,轻轻附着相公的耳朵道:“和婆婆说话你客气些如何?”
王慕菲冷哼一声。王婆子隔得远,听不清儿子媳妇说什么,心里恼羞成怒,转身回房和烤火的王老爹说:“这个媳妇仗着娘家有钱,极是可恶。还要削削她的傲气才好。”
王老爹眯着眼睛缩在火桶里,面皮牵动胡子,算是笑了一笑,只道:“取茶来我吃,你就不能安份些?”
却说小梅得空到自家房里,一眼就看到少了许多东西。再翻箱柜,都叫人翻得稀烂。慌的她连箱盖都不曾合起,连滚带爬跑到门口扯着嗓子哭喊:“小姐,姑爷,有贼来。我房里年货都丢了!”
王慕菲和娘子大半天不见,两个缩在房后小窗前你浓我浓。小梅这样一喊,你看我我看你都愣住了。真真只当是真遭了贼,拎着裙子先跑出来。王慕菲本是想拉住娘子说那些东西叫他娘搬到东厢房里间锁起,只是老娘行事到底不光彩,他又不肯在娘子面前说自家人的不是,迟了几步才到小梅门口。
小梅哭的眼泪一把,鼻涕一把,指着空屋,来来回回只有一句:“不得好死的贼。”
青娥从厨房出来,脸红红的看着哥哥。王慕菲不得已,上前喝住小梅道:“并不曾丢什么。休要哭闹。”用力把发呆的真真拖回房,紧紧拴上门,赔着笑道:“是我娘无意路过,怕小梅房里太挤,所以将那些东西都搬到东厢房去。”
真真老实,犹自问道:“东厢本是客座书房,摆了那些咸鸭腊肉,正月间来个客,坐哪里吃酒?”
王慕菲眼珠一转,笑道:“我家姐姐只怕就要来接爹娘去住。咱们这几间屋挤着,哪里像话。”
真真面上笑了笑,其实心里不快,嫁把王慕菲这几年,他两口儿过的和美,阿菲有事都和她商议,就是家务活都抢着做。公公婆婆来了才二三日,不只事事都受婆婆褒贬,样样都不得她拿主意。又趁她不在家收拾东西,翻她丫头的箱柜,就是泥人也有三分土气。真真低着头,也不说话,把房里的箱柜一一翻过,掇出几件破衣烂衫,把桌上的妆盒并几样值钱之物都收起上锁,钥匙细心拴在腰上,方道:“我晓得爹娘是信不过小梅的意思,房里还是严谨些好。”
慕菲何等伶俐的人,晓得真真恼了。忙倒了一杯热茶递给她,笑道:“我娘小气,你也不是头一回得知,且忍这几日罢。”
真真低头嗯了一声,出去安抚小梅。王慕菲心里着急姐姐不来,走到院门口等了好半日,才看到两个管家挑着写着秦府两个大字的红灯笼在前引路,中间四个青衣小帽的小厮抬着顶福建官轿,一个长圆脸,鼻翅上有几点俏麻子的大丫头扶着轿杆,后边跟着两个挑担子的管家,两个抱包袱的婆子。
那个丫头看见王慕菲穿着襕衫系着黑带,像是个书生模样,又和女主人生的有二三分像,走上前万福,笑问:“这里可是芙蓉镇王秀才家?”
王慕菲点头道:“正是。”上前几步,笑道:“姐姐,几年不见了。”伸手拉起轿帘。王素娥欠身站起,扶着兄弟的手慢慢出来,满头珠翠映着雪花,越发的衬得她粉光脂艳,别有一番动人的丰姿。
秦夫人素娥站定,使水汪汪的眼睛细细打量眼前的小院子,只看得见七间旧房,西厢墙上还挂着一架纺车,当中院子里只有一棵大桂树,此时雪积的甚厚,偶尔有雪块跌落。石头台阶上结着一层薄冰。素娥皱了皱鼻子,厌恶道:“兄弟,你就叫爹娘住在这个地方?”
王慕菲笑嘻嘻道:“兄弟我是穷人,既然此处住不得人,还要烦姐姐相助,寻处好宅院安置爹娘和妹妹。”
素娥微微点头道:“那是自然,秦木头?”
一个白面微须的管家小跑着上前。
素娥道:“咱们家在东门荷花池那边不是有一所三进的宅子空着,即刻叫人粉涮。一切动用家活器皿叫吴都管拨给。”那管家小跑着去了。
王慕莫得偿心愿,以后不和爹娘住在一处,心里喜欢。倒不计较姐姐嫌他这里粗陋,几大步踏到东厢,叫道:“爹,娘,姐姐来了。”
素娥倚着丫头,前呼后拥进客座。一个婆子抢上前把一个太师椅用力擦了几把,从包袱里取出一个厚锦垫铺上,素娥先对爹娘行了礼,方款款坐下。又一个婆子从包袱里取出茶碗、手炉等物排列在小几上。王婆子低眉顺眼道:“又有半年不曾见你,倒比前些胖了好些。”
素娥慌得丢下手炉,双手抚脸,掉头问兄弟:“阿菲,我是不是又胖了?”
王慕菲还来不及说话,立在边上的那个大丫头已是笑道:“夫人说哪里话,奴婢瞧着夫人甚是操劳,倒是比去年还瘦些。”
素娥重重叹了一口气,眼角露出些笑。慕菲却是晓得,但是相貌生的好些的女人,没有不怕胖的,忙道:“我看着也和前几年差不多,倒是腰好像还细了一分。”
素娥这才满意的笑了一笑,侧着头看看窗外,头上那挂黄豆大的雪白珠串晃了一晃,问道:“弟妹和青娥呢?”
慕菲笑道:“她两个在厨房忙呢,我去叫来。”
素娥道:“你去做什么?”换了一副冷若冰霜的面孔吩咐:“刘妈,你去后边请舅太太和青娥来。”
那个婆子应了一声就要出去,青娥已是挑开帘子,真真捧着三只细磁茶碗进来。那婆子看了看女主人的脸色,退到墙边不动。
青娥先捧与爹娘,第三碗捧到姐姐跟前,笑道:“嫂嫂,这是我家大姐。”
真真放下托盘上前万福,笑道:“姐姐好。”
素娥一手抬着茶碗,一手揭开盖子撇茶沫,浅浅啜了一口,眼皮都不抬,待笑不笑道:“这是弟妹?”侧头和她的丫头道:“元宝,把见面礼取来。”
元宝从怀里掏出一个彩绣荷包递给真真。真真双手接过,谢了大姑子又谢公婆,才郑重把荷包系到腰间。
素娥打量真真,头上勒着一方葡萄紫的首帕,穿件半新不旧的月白缎面小皮袄,下边系着条湖蓝的马面裙,实不像富贵人家女儿出身,若说是哪家铺子里的老板娘倒有八分像,虽然生的还不错,哪里配得上自家风度翩翩的兄弟!
真真也站在一边打量大姑子。浑身上下珠光宝气,仿佛把妆盒里的首饰都挂在身上。最耀眼的却是挂在脖上的那一挂多宝串,都是莲子大小的红绿宝石。下头串着一个白玉透雕的绣球,本是供在案上清玩之物,偏偏叫她挂在脖上。真真因大姑子如此,想了想,笑道:“奴去后边照看。”冲王慕菲使了个眼色,两个都出来,真真就道:“你姐姐带的这些人都要招待呢,相公把他们请到小梅房里暂坐罢,我去取赏钱来。”
王慕菲依着她,叫小梅把外头的几个轿夫都叫进来,从他们房里移出一个火盆。真真回房封了十来个红包,每个里头一钱银子。出来递给相公道:“回头送客的时候一人一个,姐姐身边的大丫头须给她两个。休叫秦家笑话咱们穷人没有礼数。”
王慕菲笑道:“姐姐已叫人收拾荷花池那边的房子去了,想来爹娘年前就能搬的。”
真真嗯了一声,想到房里秦夫人,就觉得头疼,笑道:“小梅一个人在厨房可不成,我去照看,收拾几样热点心送上去,再煮一锅热酒酿与秦家的管家们驱驱寒。”
王慕菲也道娘子想的周全,一个人回东厢。素娥看只有他一个进来,忍不住笑道:“你娘子呢?”
王慕菲坐下来笑道:“收拾点心待客呢。”
素娥就道:“她不是尚家的小姐?怎么连使唤的人都没有?难道尚老爷没有给她赠嫁?”
慕菲想了想,道:“花岳家的银子有什么出息?”
王婆子心里打鼓,生怕傻儿子推掉妻家的钱财,忙道:“胡说,谁家嫁女儿没有嫁妆?你姐姐说尚家极是有钱,尚老爷买泥巴做的茶壶,一把都舍得出二三百两。就是把二三万两银子给他女儿做嫁妆又待如何?”
王慕菲气闷,拍桌子道:“那也要正经三媒六聘才有嫁妆。儿子我不合哄真真与我私奔,如今哪有脸去要嫁妆!”
王婆子看了看王老爹脸色如常,大着胆子道:“若是他不把,你就说那个尚真真不是明媒正娶来的,不要她!”
王慕菲越发着恼,站起来大声道:“我做不来那样的事。也不会弃真真另娶。还请娘对真真尊重些,不然,儿子跑得了一回,跑不了二回么!”气呼呼推开牵着他衣袖的青娥要出去。
素娥笑道:“哟,几年不见,兄弟到有担当了。还不坐下。他尚家不给,姐姐替你安家就是。回头就把荷花池那间院子的地契送来。再送你两房家人,如何?”
王慕菲摇头道:“我不要。我家这几间破房虽然小,也够我和真真过日。”
王婆子生怕房子和家人飞了,偏王老爹咳嗽个不停,她又不敢出声,眼巴巴的看着老伴。
王老爹取茶呼啦啦嗽口,转身吐到脚下,用力踏了几脚,方道:“既是你姐姐有心赠你,就收下罢。这里实住不得许多人。”
慕菲挺身道:“我住惯了这里,不搬的,要搬爹娘搬去就是。”
王老爹拍案,镇得茶碗跳起来,青娥怕嫂嫂心爱的茶碗跌坏,上前移过茶碗。王老爹指着儿子的鼻子骂道:“孽畜,别以为认得几个字进了学就敢不把爹娘放在眼里。谁家父子分居的,小心老子去府衙告你一状说你不孝,削了你的生员,看你怎么中举人中进士!待荷花池那边收拾好了,全家都搬去!”
第一卷 盛夏 第十三章 第一次PK(上)
青娥最是胆小,吓得一哆嗦,擦着素娥带来的两个婆子溜出来,几步跑进厨房。真真看她小脸一阵青一阵白,舀一小碗热酒酿递给她,笑道:“吃几口定定神。”
青娥吃了两口,眼睛发酸,索性放下碗,抱着嫂子哭起来。真真慌了神,手忙脚乱拍着她的肩膀问:“怎么了?怎么了?”
青娥使袖子狠狠擦了一把脸,扭头看窗外,两个秦家的轿夫正在外头说话,强笑道:“无事。”缩到灶后看火,低着头不肯再做声。
真真虽然纳闷,到底她是做人家媳妇的,多一事不如少一事。何况锅里酒酿还下着元宵,也由不得她再去安抚小姑子,忙忙的装了一个攒盒,叫小梅送去。自家取了一叠大碗,盛了六七碗送到隔壁,就见那个叫元宝的丫头下台阶,一步一滑的过来,看到真真手里正拿着一碗酒酿,凑过来笑道:“怎么舅太太还要自己做活?”
真真淡淡看了她一眼,把碗递给她,也不说话,转身回厨房又端了两碗出来送给轿夫。元宝自恃身份,不肯和轿夫们坐一处吃,端着碗到厨房,嫌板凳上有灰,指着青娥叫道:“嗳,过来把板凳擦擦。”
青娥老老实实站起来寻了块抹布。那元宝看清是她家主人的妹子,慌的手脚都没有地方放,忙放下碗来接过,讨好的笑道:“哪里敢劳动二小姐。”擦完了要扶青娥坐,青娥摇摇头,又缩回灶后烧火。元宝还想代劳,真真过来,轻轻说道:“元宝姑娘,这里脏乱,还请到客座去。”
元宝这才想起原是夫人叫她来唤舅太太的,忙道:“看我昏了头,我家夫人请舅太太和二姨过去说话呢。”
真真看了一圈厨房,笑道:“如此,还请姐姐帮着看火,我们去去就来。”丢下苦着脸的元宝,拉着青娥出来。就在桂花树上抓了一把雪,替小姑子擦了擦脸,笑道:“好了,方才像个花脸猫似的。走吧。”
青娥磨磨蹭蹭跟在真真身后,进了门又想顺着墙边溜到角落里,偏生王老爹看见,大喝一声:“青娥!谁似你这般缩头缩脑!”跳下来把拉住她的头发,(奇*书*网^.^整*理*提*供)一巴掌甩过去,王慕菲和王婆子都来不及拉。真真却是从来没有想过做爹爹的会舍得打女儿,,王慕菲拉她到边上坐下,好半日她还愣愣的。
王婆子把小女儿藏到身后,对稳稳坐在太师椅上的大女儿说:“青娥还小,又不似你曾读过几年书,到底不如你行事大方得体。”
素娥横了两个婆子一眼,秦府的家人和小梅都退出去,她才开口说话:“站没站相坐没坐相,若不打她两下,她就不晓得改!”
真真看小姑子微微耸动的肩膀,心里极可怜她,胳膊才抬起,就叫相公不动声色用力按住,她疑惑的看了王慕菲一眼。王慕菲微微摇头。
王婆子却是想找个台阶下,偏儿子媳妇都不动,只得看老伴。王老爹取了一片玉米松慢慢嚼,仿佛边上哭泣的不是他女儿,吃完了才对真真说:“媳妇,后日我们搬到荷花池去住,你且把你房里动用的物件都收拾收拾。咱们到那边过年。”
真真看王慕菲面无表情,只得站起来含糊应了一声。
秦夫人举起戴了三个明晃晃宝石戒指的左手挡着樱桃小口打了个呵欠,轻笑道:“我来了这半日也乏了,且等爹娘搬到新居再说话罢。”伸出手半日,也不见元宝来扶她,尖起嗓子叫:“元宝!”
真真恍惚听婆婆叫她一般,正想站起来,只见那个元宝飞跑进来,秦夫人伸出涂着鲜红蔻丹的指甲在元宝胳膊上拧了一把,扶着忍着疼的元宝出去。王家人送素娥至门外,真真轻轻推了推慕菲,他才想起袖里那一把赏钱,忙掏出来散把婆子、轿夫,元宝格外给了双份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