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盘的银子两位报子还在朝怀里揣呢,管家又喊:“三赏。”
这一回亮出来的是二十两的大锭,两个报子觉得怀里实在揣不下了,相对苦笑。
早有王家的管家送上两个绣花裢搭给他们搭肩上。王家大门外围着的一圈看热闹的人都哄笑起来,两个报子把银子揣裢搭里。管家就唱:“老夫人赏过了。舅老爷赏。舅太太赏。”
一连两盘送上来,也是二十两的大锭,两个报子四只手抓着四锭银子,嘴都笑歪了。
这还没完,管家又喊:“长姊赏。”最后一盘送出来,两个报子四只眼都眯成细缝了哎。
本来到这就完了,管家朝姓张的那头看了一眼,笑着喊:“老太爷~没有赏~~”等大门外的人笑完了,他才说:“两位,我们弄个车送你两位回府城?”
王家是官儿,是不可能像乡下人家那样请报子吃喜酒的。这份厚赏够他们回老家买二十亩田吃一辈子了,这两位报子乐呵呵做了一个罗圈揖,不停的喊:“谢王大人赏,谢王大人赏。诸位贵人家里有子侄下科要考的,带我们去认个门啊,我们明年还来!”
人群里顿时一片欢笑,有人笑喊:“认准这个大门上的匾,三省草堂,下科你们直接奔这来!”
那两个报子得了极厚的赏,极是凑趣,扬声道:“你们知不知道,三省草堂今科中了四个进士!四个!得让他家请客!”
四个?外头围观的虽然绝大多数是五柳镇人家,大家也都激动了。一个府一科能出两三个进士已经很了不得了,王翰林报个辅导班,居然一科考出来四个!这个不只是王翰林教的好,他们三省草堂的后台也要舍得拉拨自己人才成!王家的后台就是柳家的后台,柳家的后台不是全五柳镇的后台么?大家顿感前路光明,纷纷鼓掌,叫好声不绝。
管家笑着把他两个拉一边,一人又塞了一个五两的银锭,笑骂:“这嘴甜的,下科我们还等你们来啊。快走罢,没看跟你们来的那群姓张的,都想生吃了你们?”
这两个报子对笑,道:“要不是我们护的紧,那个喜报就被他们抢走了。咱们报喜的一班兄弟,早打听过了。新科进士张老爷是舅舅照管的,没他本家什么事。”
梅大人带着一群梅家子侄过来,从梅大人到梅十九郎,大家脸上笑容都是带着涩味。其实他们家四郎学问比文才好啊,文才都考上了,要是四郎能去考,妥妥的一个进士到手。
管家们喊着让让,请梅家亲戚过来,顺手就把盘子上的花一人一朵给梅家子弟分了。这个借喜气啊,兄弟们你帮我我帮你,都簪上了。梅大人看着子侄们叹了口气,说:“既然来了,都进草堂看会书去。我去和亲家道贺,回来查考你们功课。”他朝着淑琴点点头,说:“文才娘子,别哭了,瑶华,帮着你表弟妹张罗茶饭,一会亲戚们都要来贺,不能让人家在门口站着。”
梅大人极是清高,就是本家,若是他嫌人家俗气,他都不搭理人家的,居然跟亲戚家的小媳妇说这些,可见他老人家心里是极开心的。瑶华连忙清脆的答应下来,笑道:“哎,咱们家亲戚还有考中的,也得给人家道贺去。”
梅大人脚下一崴,梅四郎打了一个趔趄,梅家兄弟没颜落色进三省草堂的大门,大家都没言读,梅大人朝东边去了,梅四郎带着兄弟们朝后头藏书楼去了。
张家人被拦在外头好大一会了,文才他爹方才还被王家的管家臊了一回说他没有赏,他恼的直跳脚,被亲戚们按住了劝说。
他老人家自和王氏和离之后,再无人似王翰林那般周济他,日子就过的艰难了。张家亲戚吧,吃饭时他去也管他饭,晚上歇时他在也给他安排住的地方,但是也没人当他是姑老爷那样待他,给他固定住的地方,给他穿衣吃饭还给他留体面。
过了两个月,他思及王氏的好处,其实心里是悔的,然要他对着无知妇人低头他也办不到。他只说他手里还捏着王氏陪嫁的地契,便是王氏自己不出头,她娘家也要替她出来讨,到时候张家族人出头打个和,他把王氏接回来还是一家人。
不曾想他二舅哥问都不问田地的事,王氏呢,先在她二哥家住,王翰林搬到城外去,她居然在城里租了两间破屋居住,日日做针线过活也不找他。他气不过,正好典了王氏陪嫁田的族亲找来说换田,他就换了。放出消息王氏还不来找他,他一恼索性把换来的田捐把族里盖祠堂!只说他发狠读书,又行善积德,这科必能考取进士做官,到时候王氏来求他,他也要像朱卖臣那样,把一盆水当街泼到王氏面前才解气。
不曾想啊,他县试都没有过,他儿子到是一路县试州试到京城赶考去了!更不曾想到的是,这小子不枉他多年苦心教导,居然考上进士了!还有没有天理啊,手把手教出来的儿子考上了当爹的居然考不上!老张在他借的族兄住的那间屋里气得跳脚。报子在府城寻了一圈,被张家人撞到指到张氏家族聚居的地方,族里亲戚听说张文才考上了来贺,看他这样恼,都劝他:“儿子的就是你的。他是你教出来的,他考的进士就是你的进士。咱们凑了些赏钱在此,把喜报接过来吧。张家还从来没有出过进士呢。有一个进士,别的不论,光把田挂到文才名下,全族一年能省多少税!”
谁知张家张罗着接喜报,那两个报子死活不肯报喜,问得文才的母妻在五柳镇舅舅家住着,理都不肯再理张家人,掉头就奔五柳镇。张家人一路劝说阻拦哄骗,那两个报子都不搭理他们,张家人都恼了,老张恨的就要掉头而去,几个近亲和张老三拦住了,说:“王家是懂礼的人,文才姓张,他们不会接喜报的。这两个报子到了王家门外,还得跟咱们走。”
接喜报这种事,除了赏报子的时候,做官儿的人家有点讲究,乡下人家其实就是图脸好看,族里乡里沾个喜气,放着亲爹在,外婆家要抢着报喜报,就是要抢女婿家的面子的荣耀,虽然不犯法,可是就把女婿全家得罪了,说出去乡亲们也不会说好话。
可是张家好像都忘了,王翰林不只是舅舅,还是老师。一日为师终身为父,文才跟着王翰林和李知府学了一二年,他一辈子都是这两位的儿子,两位老师有事,人家的儿子还能闹个别扭说不去,他只能跑得脚底板撞屁股的去给办。老师给学生接喜报,完全可以有。
瑶华带着弟妹和妹妹出来接喜报,老张还没来得及说下半句呢,就被鞭炮赶出圈外了,他要再开口,本家都把他拦住了,没看人家亮出来的那些盘红包?报子们千里万里一路奔来抢先报喜,图的就是那个。张家自从王氏休了丈夫,和王家断了不来往,大家看王家都很不顺眼。张家本家虽是凑了点钱,一共也没二十两银子,此时去拦,有王家的银子比着,报子闹起来更难看。王家要当冤大头就让他们当去吧,反正张文才脱不了还是姓张,一个孝字压下去,文才媳妇还得把喜报交出来让张家人带回去。
所以张家人就把文才的爹强压下来了,只说等人家赏完了再去闹。谁曾想喊赏的管家缺德,居然喊老太爷没有赏!这个脸打的,太响了。大家虽然把架着老太爷的手放下来了,才升级成老太爷的王家前姑丈在一片哄笑声中,老脸通红,到底也没朝前迈出去脚步。
紧接着梅家人都来了。梅大人当年也在富春书院读过书,那人清高的要死,又是个官,张伯举也不敢招惹他,默默等他们进了三省草堂的大门,他就捏着拳头走到淑琴面前,威严的说:“文才媳妇,把喜报给我,收拾东西跟我回家去。”
淑琴愣了好久,想到出门前瑶华表姐给她说的那些话,她就大着胆子说:“文才走时吩咐我,一定要伺候好婆婆。”说完飞快的又把头低下了。
本来围着看热闹的沧州乡亲都散开了,一看又有热闹瞧,一部分人朝回走,一部分人撒开腿就朝镇上跑,嘴上也没闲着,就喊起来了:“抢进士喽,抢进士喽。”
考进士难啊,二十不到的少年进士啊,又是爹娘和离舅舅家接过去照管出来的少年进士,娘家不一定会松手,爹家肯定不会舍得丢!这个姓张的什么玩意,敢跟沧州女婿抢进士!
沧州乡亲摆出一副喜滋滋看热闹的架势,把几个姓张的后路都堵上了,给王家小姐们收拾二货壮声威!
张伯举一看儿媳妇这样软,越发气势壮,哼哼几声,冷笑道:“我儿子中进士了,你们翅膀长硬了?你连公爹的话也不听了?”
“我…”淑琴低下头,她心里其实恨极了这个公爹,可是当着人的面,她也没法驳公爹的话。
“张大叔。”英华挽着表嫂的胳膊,笑问:“你老人家居无定所,儿子又不在你身边,你叫儿媳妇一个人跟着你走,跟去哪?”
张伯举只顾计较英华喊他大叔了,还没反应过来英华话里藏着的陷井,还梗着脖子说:“她男人姓张,她是张家媳妇,当然回张家去!张文才他中了进士,还是我生的,她伺候公爹有什么对?”
“你自己穷的都要族人照管了,这是接我表弟妹做针线供养公爹吗?”瑶华把淑琴的手举起来,把被针才扎出来的几个血洞亮给大家看,“张大叔,我姑母没休你之前,不是我家照管你们全家?我姑母把你休了之后,我姑母不肯再要我家照管,她自带着表弟表弟妹在外头过活,你有照管过儿子读书?你有照管过没日没夜做针线的儿媳妇?如今我表弟考中进士,你就来照管儿媳妇了?”
瑶华把淑琴推到身后,冷笑道:“文才走时喊表弟妹好好奉养我姑母。你要想儿子媳妇回你膝下尽孝,你等文才回来问他。”
英华更不客气,道:“我姑母嫁把你的时候,嫁妆在富春县里也算头一份,把你休了时,可什么都没从张家带走!张大叔,你就是穷急,也请你高抬贵手,别打我表嫂嫁妆的主意,她是没得嫁妆田让你败的!”
英华不提嫁妆田,淑琴已经一肚皮气积在那里,再提嫁妆田,她就哭出声来,喊了一声:“我苦命的婆婆!”然后拿袖子掩面大哭。瑶华朝着张伯举的方向呸了一下,扶着淑琴进去了。英华对着周围的沧州乡亲拱手,说:“我们三省草堂学生中举,今天是来不及了,明日请客,请乡亲们相互转告,五柳镇上的乡亲们,明日都来吃流水席,沾沾我们家的喜气!”
沧州乡亲们掌声雷动,都欢呼说:“明日一定来。”
英华英姿飒飒抱拳转了一圈行礼,理都没理那几个脸上五颜六色的张家人,一挥手,把管家使女们都带回家去了。王家两扇黑漆大门紧紧的合拢,门前红纸屑散落一地,门楣上“三省草堂”四个王翰林手书的隶书古拙厚重。
作者有话要说:六郎今天表现特别好,我居然又写出一章来,写出来就更,群么么。
第151章嫁妆太低调惹来的麻烦
王家的学生一科考中四个进士,意味着什么沧州乡亲们清楚,钱家和曹家当然也很清楚。对于他们身后的背景来说,四个小进士并不值什么,而且吧,这四个进士连榜下的十来个曲池子弟都被楚王赵恒一把全搂走了。赵恒请旨测绘天下州县图,把这些人都搂在他身边,在琼林宴的第二天就带北方去了。楚王要拉拨自己人的决心非常坚决,而且护的厉害,但是同时他也表明了他的立场 ,别打他的人主意,他不搀和他哥哥和堂兄弟们的斗争。
但是对清凉山下的钱家和曹家来说,现在的事儿就有点难办了。外地来的商人可以给一部分钱半哄半骗的把田地弄到手,特别老实的极少数那几个地主可以真金白银赎买,本地乡绅中名声最臭的可以为民除害。他们地盘里的地只剩三分之一还在地主们手里,可是以王家为首的这一部分本地大小地主怎么办?老老实实五十两一亩收?别说出不起那个钱,就是出得起,也拿不出这么多的现银。耍点手段压价收?一家伙出了四个进士,富春地主没什么见识,只会以为多了四个撑腰的,他们原来订定下的办法,现在肯定不能用了。
钱曹两家商量了很久,决定还是按兵不动。其实现在要是耍手段把收购的地价压下去,对他们也没有什么好处,等新京城的街道修好了,朝外卖商铺、卖宅基地的时候,地价是利润的基础,明面上,五十两一亩的地价不能降!
不管盖不盖房子,地,就荒在那里。
富春地主们又不经商,田地没有租息,能拖几年只出不进?拖到新京城城里卖掉一大部分,他们手里的地还是荒地,他们能怎么办?到时候求上门来要卖,压价是天经地义的事。钱曹两家也不催也不逼,贴了个告示说两家在富春县衙设的办事处还有一个月就撤了,到时候地主们再卖地得上清凉山去,就撒手不管了。
富春县四个进士家里摆酒热闹,钱曹两家还送去很体面的贺礼。陈家没有地在清凉山一带,对送礼来的管家很客气,留饭款待。苗家和王家都有田在清凉山,钱曹的贺礼当面退回。只有张文才,三省草堂摆了三天的流水席贺学生张文才进士,钱曹把礼送去王翰林家,姑太太王氏出来,把礼丢出大门外。
钱曹两家送贺礼是表明对富春本地乡绅尊重的态度,也是在探这几个新进士家里是不是懂潜规则,只要懂行,万事好办啊,怕就怕那种二愣子,自为以考了进士他就可以为民做主。这四家的态度也很上道,王翰林教出来的学生,还是懂事的:陈进士家和钱曹没有利益关系,他家就给人面子客气收礼。苗家和王家还有田要卖,他们不晓得钱曹两家会怎么收地,自然不会收礼。至于王翰林自己的妹子嘛,她代表的是柳家的态度,柳三娘因为买田款的事都和他们翻脸了,在这个敏感的时间点上,王姑太太只把他们的礼丢出大门算客气的。
新科进士的底探着了,都是聪明人,两家就干干脆脆地把富春地主们架半空晾起来了,剩下的那一小部分地在富春地主手里,不耽误钱家和曹家现在的事。眼看着武将们的私宅都差不多起来一小半了,天波会杨家都差不多要完工了,钱家和曹家手头除了两省和四部官署,还有一堆一堆文官的私宅连图纸都没有出完,有的忙呢。
富春江的江水缓缓流动,一转眼到了五月初四,王家和李家都要送嫁妆啦!
给王翰林家操办婚礼的是柳五姨从杭州请来的闵家,抬箱上彩花披帛之类的装饰全是从杭州运来的。虽然东西到的比如意刘家的晚,但是闵家的人来的也不少。昨天就把一抬抬的抬箱在三省草堂的空屋子里理好了。
照着南边的规矩,陪嫁田有一顷地就单独使一个抬箱,使个盘子放一块土。李芳歌出嫁有六十八顷地,她那边自然是有六十八抬土。柳三娘无所谓藏不藏富,为了好看,英华嫁妆的前六十八抬也装的是土。都摆给乡亲们看了,陪嫁只陪个四十来顷的田庄自然不大合适,柳三娘就把那个田庄附近另一个六十顷的大庄子也丢女儿的嫁妆里去了。接下来,英华在五柳镇上还有一个别墅,还得抬块砖。杭州的柳家仓是柳五姨独盖的,柳五姨也没客气,劈了一半给英华添妆。于是一块整砖后边,又是一个抬箱,郑重装着半块碎砖。
闵家人装箱的时候,柳五姨丢过来的半块方不方,圆不圆的碎砖,多嘴问了一句,柳五姨毫不在意的说是柳家仓。装箱的几个人差点都没吓趴下。天下第一仓的一半,天底下的陪嫁,还有比这块小碎砖的份量更重的吗?没过一会,闵家办喜事的一二百人都知道了,大家走过来走过去,看那块砖眼神都不对,闵家的大管事干脆使了个专人守在这个抬箱边。
接下来,是柳家舅舅给英华添的家俱,大到个头和屋顶齐平的大柜,精致细刻的大床小榻,小到盆桶衣架应有尽有,生孩子的子孙桶就打了八个!给孩子准备的摇床站桶都是成双成对的!大柜大箱太大抬不进屋怎么办?放心,柳家舅舅早把外甥女的新房照着他准备的家俱尺寸改造过了。家俱不好使抬箱,昨天在清凉山码头那边搬下船,装了二十多辆马车,现在马车全都停在三省草堂的马球场上。家俱之后,是早就游街秀过的九十九抬翰林小姐陪嫁藏书楼,这套书会在李家绕一圈之后,跟英华的一部分陪嫁从后门出去送到不远的山上别墅里去。意思意思的四季衣裳各十二箱之后,才是柳三娘和杨家舅母柳五姨她们三个女人这十来年给英华攒的首饰啦衣料啦,花瓶屏风之类的摆设和日用杂物。柳三娘是个藏富的主儿,不肯把所有的东西都摆出来,意思意思装了两百抬,杨氏舅母不满意,还要再装,已经没有空抬箱了。
这边送嫁妆就是亲姐姐瑶华送过去,那边芳歌送嫁妆请的是淑琴。杨氏在柳家目送第一抬嫁妆出了门之后,就赶着回娘家去了。王家的亲戚多,王翰林提拨出来一个进士侄子,他要嫁女儿,王家来了半族人来要帮忙搬嫁妆,来了也没他们什么事儿,只能坐在三省草堂的藏书楼底下吃茶嗑南瓜子,目送一抬一抬嫁妆抬出去。
英华的嫁妆要说是十里红妆有点夸张,但是在富春县绝对是数一数二的。李家那边女儿的嫁妆出门没多久,儿媳的嫁妆就抬进来了。李家没亲戚来,就是陈夫人娘家的这些人和舅母们娘家亲戚来,几位舅母看到抬进来的这一抬抬一箱箱一车车的嫁妆流水进门,再一次直眼了。
王家的大姑奶奶瑶华带着杏仁和红枣几个大使女更是让人大开眼界,英华的嫁妆流水进门,从瑶华身边经过,瑶华只袖手站着,几个大使女把抬抬箱的指一指,抬的砖土都在东院前院放下了,装家俱的马车,一辆车进了大门,柳家派来的人流水下车搬家具,最后一件家具进了东院的门,下一辆马上刚好就进门停下。前一辆马车正好从侧门出去。送嫁妆时嫁妆多忙乱的大家都见识过,似这般似行云流水的还是头一回见。瑶华看着那一双双惊讶的眼睛,得意的暗笑:咱们送嫁,秀嫁妆那么俗气的事我们肯定要干,让婆家见识一下咱们家的人有多能干才是重点。抬嫁妆的都是干了一辈子的熟手,搬嫁妆的都是柳家专门运货下货的,这个节奏,小意思啦,。
几辆马车进了大门转了一圈又出去了,停在大门外等候,等九十九抬书进了大门从侧门出来,书箱立刻被抬上守在门边的空马车上,十几辆马车一点停顿都不打的绕开门前大路奔英华的别墅去了。
陈家舅母甚是奇怪,相互议论:“王家这是要把新媳妇的嫁妆搬到哪里去?”
五舅母才去王家看过女儿,晓得详情,忙说:“新媳妇在山里还陪嫁了一个宅子,不比这边小。听说怕书搁这边放不下,那边盖的有藏书楼,书都送那边去了。”
从前大家俱是一样的妯娌,养的儿子也都没有守义守拙这两个出挑,偏她运气好,女儿嫁了个进士。她一讲话,除了大舅母含笑微微点头,大家俱都不作声。今日陈家这边送嫁的还是五房的淑琴呢,五舅母能教养出晓得烧冷灶的女儿,本来就比那几位知进退,她觉得她占的风光足够了,也不理妯娌们孤立她,笑眯眯接着看王家搬嫁妆就是。
王家送来的田地和家俱书箱都和芳歌的嫁妆大差不差,衣箱略少几箱,一样是塞得满满,但是后头抬的这些东西,就和芳歌的大不一样了。芳歌陪嫁的屏风俱是好料打制,或是螺钿漆画或是镶嵌金银宝石,一派珠花宝气闪花人眼;英华陪嫁的屏风全是轻巧精致的白地竹制屏风,画的山啊水啊花啊草啊多是黑白的,偶有几架屏风大块是黑墨点着几点红算是应点喜气,在乡下人妇人眼里,甚是应付。
王家的使女倒是待这几架屏风格外用心,一再吩咐下货的人小心。李大人不小心瞄到一架屏风上的落款,眼都直了。接下来一抬一抬送来的灰扑扑的砖砚泥砚,一看就是用旧了的笔筒笔架香炉什么的,李大人认不出来也没理论,陈家亲戚们看了都撇嘴:“没钱硬充面子,就是买不起新的,少几抬比送旧的好看啊。”然王家上下格外小心,那几块砚都是杏仁等几个大丫头亲自搂在怀里抱去新房安放的。瑶华也不盯那些妆盒衣料,只盯这些旧货盯的紧。
等最后新房的床帐安放妥当,天都要黑了,瑶华还把她的三个孩儿都抱了来丢到新人的床上滚了又滚,她是晚辈,送嫁就不肯留下吃饭,推说孩子们怕生,辞了去。把杏仁和红枣林禽几个大丫头留下了。
这几个带着人捡点铺陈,把不起眼的,易丢易碎的贵重物品都收好了,正忙着照单子再核一次嫁妆呢。陈夫人带着娘家亲戚们来看新妇的嫁妆。有芳歌那份富丽堂皇的嫁妆做对比,亲戚们都觉得厢房后楼装东西的大箱大柜都是好料,五间正房里的家俱摆设就有点不像话,像是虫咬过带斑点的竹子家俱占了一半,要紧挡眼地方的屏风都不是黑白的就是青绿的,连一点点红都没有!九舅母歪着头看了半天正房中间的那架水墨山水大屏风,三分之二的黑白画儿就算了,剩下的三分一之还写满了鬼画糊一般的丑字,她就指使她家最小的那个熊孩子说:“守诚,你先生不是夸你画画画的好?你问哪个使女姐姐讨根笔,讨点胭脂,给你新嫂嫂这个屏风添几树红桃花!”
此言一出,杏仁红枣和几个小丫头拼了命的奔出来把这个屏风围起来了。杏仁苦笑道对九舅太太行了个礼,道:“婢子们都不大懂画,只晓得这几架屏风是我们小姐的几位姨母听说姑爷擅画,特地央人画来的。舅太太要表少爷帮着添几笔自是美事,然摆在这屋里的画儿,怕姑爷自家要添几笔呢,要不要等姑爷来和表少爷一起加几笔?”
这种转圈圈的推辞跟随便哪个官家夫人说人家都能听得出来意思,跟陈夫人说估计她也能体会得到,唯有九舅母,本来对大姑子家娶的这个新媳妇就不大喜欢,杏仁话里的意思她只听出一半,而且人家姨母送的画屏不好,她儿子添几笔正是格外压新妇脸面的事,她把手一挥,笑道:“那么麻烦做什么,不过是个画儿匠画的几张画,我们守诚的画极得先生夸赞呢,给你们小姐添几笔红也吉利。”
杏仁对站边上的红枣使了个眼色,红枣飞快的去了,她们几个站屏风边一言不发。
人还没嫁进来,王英华的使女就跟亲戚舅太太干上了?边上几个九舅太太的娘家人都不乐意了,嚷嚷起来。陈夫人带着大舅太太从卧房里转出来,看到英华的使女跟护眼珠子一样护着那个一团一团墨雾的水墨山水湘妃竹精制大屏风,陈夫人是恼里带笑,大舅太太是笑里带恼。
陈夫人就道:“不过是一架画屏,什么要紧东西,加点红看着也喜庆。”
大舅太太道:“好好的画儿,让孩子涂什么,画坏了明日拜堂也来不及找新的啊,老九媳妇,你跟着守诚凑什么热闹,孩子画画的好,铺子里买张大纸,让他在家画一幅好的贺他表哥成亲不好么。”
外头李大人按着帽子跑得飞快进来,后头李知远跑的比他老子还快,明明是后进院门,生生的先比李大人进屋,他一看到最挡眼的这架大屏风,那个满眼放光哎,在亲戚们眼里,跟看到金山似的。李大人落后几步,盯着落款那的几坨红印看过,激动的脸都扭曲了,也不管女眷看他们父子像是看疯子,拼命的挥手说:“传家宝啊,收起来收起来。咱们家不是还有架大屏风,叫人挪过来摆上。”
杏仁几个大丫头忙去收屏风,李知远一脸的伤心欲绝,喊:“姐姐们放手,让我来。”
作者有话要说:结婚了哎。:)
第152章总算嫁了
好容易把识货的盼来了。杏仁等几个大丫头心里都松了一口气,就轻轻放手,让李知远再看两眼。
李知远看看画儿,再看看字儿,带着悲愤说:“杏仁姐姐,把这个画屏截掉字儿重裱,成不成?”
杏仁睁大眼睛,满面惊恐,拼命摇头,几个大小使女又把屏风围上了。
李大人一个暴栗凿到准新郎官的头上,李知远按着帽子让开几步,李大人瞪他:“你敢弹这个屏风一下,家法伺候!”瞪完了儿子,又对着儿媳妇的使女们用力挥手:“收起来收起来,还有这样落款的,统统收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