梅十五娘换了戚容,把那个匣儿取来,捧到陈夫人面前跪下,脸却向着英华,伤心道:“英华妹妹,我对不住你,非是姐姐要抢你夫婿,实是我和李慎之已有婚约。”
132放一个大雷
梅十五娘和李知远怎么可能有婚约?在座的两位先惊后笑。英华为人还是很厚道的,梅十五娘虽是直挺挺的跪到陈夫人脚边,也差不多是跪在她面前,她带着为难的笑容就先站起让到一边去了。
陈夫人也站起来,走到一边,冷笑说:“梅家十五娘子,有话起来说,我当不起你行这样大礼。”
梅十五娘珠泪成行,跪行至陈夫人面前,把手中那个匣儿又举起,泣道:“非是十五娘不知羞耻,实是鸳盟在前,不敢欺骗夫人,也不忍让英华妹妹…”她说到一半又哭起来,把那个匣盖儿揭开。那个拜匣儿里头,有一块玉压着一叠旧纸,纸底下好像还叠着一件旧衣裳。
这都是些什么乱七八糟的东西?英华站在一边真心有点好奇,伸着头朝前看。陈夫人担心地瞅一眼她未来的儿媳,英华那个表情,哪有半点惊和怒,分明是在看热闹嘛。这个孩子不枉她公爹夸她,做人是真大方。陈夫人把提着的心放下去,从梅十五娘那个举的高高的匣儿里头先把那块玉捡起来,细细看了两眼,居然转过身对英华说:“这块玉是李知远的。”
英华的心不由自主地抖了一下。李夫人既然和她说这个话,难道李知远真和梅十五娘暗通款曲过?可是上回碰见,李知远分明是不认得梅十五娘的模样啊,这里头是不是有什么误会?英华现在瞧还跪在地下的梅十五娘就相当不顺眼了,她就端庄地对着未来婆婆微微一福,笑道:“愿闻其详。”
“小青阳周岁生日时,你公公弄了块好石头,特为请的工匠到家,弄了一模一样的三块玉牌,知远自己画的寒江钓叟图,叫工匠雕成三块玉佩,三个人一人一块。芳歌和青阳那两块现在我处,因为远儿那块头一回带到府学去就丢了,他还挨了我的板子。”陈夫人非常镇定,只和英华解释,看都不看半截人高的梅十五娘。
英华细看那块玉佩,也就是个两指宽半指长的青玉牌,顶上是镂空的岁寒三友花纹,拴着一根打如意云结的酱色丝绦,底下雕的花纹是一个盘坐在石头上的老渔翁,老翁脚下还有一个鱼篓。虽然画面上人物是完整的,但是打底的远山背景延伸到边缘处,一座高山只有一半。只看一处,就能猜得到,这肯定是一对玉牌里头的一块。
若是一对里头的一块,确实可以做得定情的信物。可是,陈夫人说是三块!英华微笑道:“岁寒三友,知远哥哥好心思。”
陈夫人赞赏的点头,就把那块玉塞她自己袖子里去了,还很客气的对梅十五娘说:“这块玉是我家小儿子生日的纪念,我们家孩子一人一块,丢了这块,那两块只能收起,难为十五娘给我们送回来,以后可以让他们兄妹三个一起挂起来了,多谢费心。”
梅十五娘含着眼泪的眼睛里满是惊讶。难道王英华听说她和李知远有婚约不该生气哭闹吗?难道陈夫人看到玉佩不该大怒把她赶出去吗?为什么王英华还能笑嘻嘻的在一边看热闹?为什么陈夫人还谢她?
好,玉佩的事情解决了,还剩两下。陈夫人微笑着从那个已经不大稳的匣儿里取了一张纸先送到英华手里,英华微笑点头接过,她也笑着点点头,自家再取第二张。
至于苦逼的梅十五娘,她是自己要跪下来的,不管是活泼跳脱的准儿媳妇王英华,还是古板严厉的准婆婆陈夫人,都觉得她还是接着跪着说话舒服。
这两张纸上头,写的都是思春的小令,含蓄柔媚,绮丽巧思,不只写的好,英华还很耳熟,这两只小令是泉州名士苏小坡欠萧家酒楼半年酒帐,跟萧明抵帐的,她的树娘表姐曾经很得意的在她面前提起过,还一个字不漏的把这两只小令背给她听。英华笑吟吟的把那张纸搁到一边,没有一点不好意思地伸手从匣儿里又捞了一张来看。
这一张上录着一首五言律诗,写的是别后相思,还错了一个韵。若是李知远做的,估计她家翰林老子要打李知远手心了。李知远在诗词上并不擅长她是知道的,但是闲来在她爹跟前凑个趣接几个句子,从不翻韵书也没错过韵,王翰林不只一次夸过这个女婿基本功扎实。
英华没忍住,高高兴兴评点:“哎,这个韵用的不大对哎,该用十三寒的。”现在是人家来抢你丈夫来了呀,不是诗会,你挑个错韵这么高兴干什么?
此言一出,梅十五娘手里的匣儿哐当一声跌地下了。陈夫人哭笑不得,她手里这张纸上,确是李知远的笔迹,英华不一定认得,她是认得的。便是匣里那一叠二三十张,看着也都是李知远不晓得从哪里抄来的诗词小曲儿。李知远从前抄这些东西怎么没被发现?又抄了这么些,怎么都到了梅十五娘的手里?陈夫人觉得有些不妙,皱着眉走到门边吩咐:“把大少爷喊来。”
外头候着的一个使女答应着去了。
英华看陈夫人这样,倒像是个势头不对的样子,再看梅十五娘,刚才被她气没了的眼泪又淌出来了,粉面梨花带雨,泪珠晶莹,眼下粉红透亮,哭的十分好看。萧清哭起来也好看。难道泉州女学出来的女学生都是哭起来好看的?
英华心里并不担心,一来李知远不认得梅十五娘的样子不似假装,二来芳歌无意中也说过李知远和十五娘是没见过面的。最主要的是,她和赵恒那个花心大萝卜相处最久,长大些从学校放假回来也是一块玩,赵恒做什么都不瞒她,花花公子们玩的那一套她熟的很。
赵恒喜欢勾搭人家小姑娘是没错,他也不是随便勾搭的。明显一勾搭就非得明媒正娶的女孩儿们,赵恒那王八蛋连个好脸都不给人家。他调戏的都是跟晋王不对付的那些王公大臣家的女儿,比方潘晓霜,似杨九妹,要是杨家人不在场,赵恒看见她就躲得远远的。也不只赵恒,京城里的的少年公子们,只要不太傻,都不会跟家世相当的人家的女孩儿玩什么诗词传情的花样。这种明显容易被套牢的事,谁敢干哇,而且万一运气不好,跟你诗词传过情的小娘子成了你嫂子弟媳妇甚后妈,家里日子就没法过了。
瓦子里明码标价的美貌小娘子一勾手指头能扑上来一堆,要什么样有什么样的。端庄矜持的不要太多,尽可以换着花样比着追求,事后非但不会半点被逼婚的麻烦,还会被大家夸会玩,何苦去找正经人家的女孩儿。李知远又不傻。而且李知远还因为被萧明陷害嫖倡的事又羞又恼呢,估计他是连勾栏都不去耍的,英华觉得他干不出来诗词传情这种风骚的事情。
李知远来得很快,估计使女去喊他时透露了一些消息,他进来也不瞧半截戳地下的梅十五娘,先跟英华对行礼问过好,才问他母亲叫他来有何事。
陈夫人也不提玉佩的事,弹一弹手上那张纸,问他:“这是你抄的吧,什么时候抄的,抄了多少?都给了谁?”
李知远瞅一眼,老老实实答:“是儿子抄的。儿子捡到同窗一个小册子,大家一起抄着玩,我抄了有二三十张吧。时候太久,是给谁还是丢了我忘了。”
“你!”陈夫人真想抡板子。儿子不是一向机灵吗?明明英华就在边上站着,就不晓得说几句让人家安心的话,这话说出来也不怕英华恼他!
李知远是在打马虎眼,陈夫人看不出来,英华却是看得出来的,她心里确实有点不大舒服,觉得便是有什么隐情,此时也当直白说出。
看到李知远进来,梅十五娘就伏到那个匣儿上哭,趁着李知远认帐的机会,她就抬起身体,轻声道:“慎之,都到了这个时候,你莫要装了,还是老实认了罢。”
李知远惊奇地看她,陈夫人皱眉看她。英华挑眉看她。大家都盯着梅十五娘,梅十五娘把翻倒的匣儿翻过来,把本来压在最底下的一件衣裳抓起来,红着脸送到陈夫人面前,咬着牙说:“十五娘当年年幼无知,和慎之有了…有了夫妻之实。这是那日慎之的衣裳,上面还有十五娘的…”十五娘把衣裳掷出去,重又伏到地上哇声大哭。
那件衣裳在匣中珍藏数年,确是一件男式外袍,下摆处绣着的松枝白鹤活灵活现,跟厅堂里摆着的那架屏风上的绣的松鹤一模一样。英华顺着陈夫人的视线也看绣屏,这件衣裳八成是沈姐给李知远做的。梅十五娘现在哭的涕泪纵横,还带着满腹的痛苦和悲伤,伤心并不像是假的。
英华自己也住过校,玉佩和字纸这类的小物件丢了是不大容易找,但是外衣这种挡眼的东西,不是睡觉没人会脱下来,脱下来马上就有管家使女接过去,洗晒晾收都是有数的,丢了马上会发现。李知远的衣裳,若不是他自己脱下来的,怎么可能会到梅小姐手里?而且,梅小姐还说有了夫妻之实,这话能是随便说的吗?英华看着伤心欲绝的梅小姐,茫然了。
陈夫人皱眉看看伏在地上失声痛哭的梅小姐,再看看不肯再笑的英华,又看看明显搞不清情况的儿子,沉默了一会,才道:“远儿,你送英华到你妹子那里去坐一会。”
李知远眉头紧皱,犹豫了一小会,对英华说:“英华妹妹,我送你到芳歌那里去罢。”
英华没作声,抬步先走。李知远赶紧跟上,出了陈夫人那院,他就三步并做两步,和英华并肩说话,苦笑道:“东西是我的。如果梅家小姐真跟人那什么了,肯定不是我,那种缺德事,我干不出来。”
英华站住脚,定定的看李知远的眼睛。李知远坦然面对英华,露出苦笑,“我去查。”
英华微笑,“我信你。”
“英华妹妹!”李知远苦笑立刻变做甜笑。
“杭州沈家那事,你能信我,此事,我自是能信你。”英华轻轻握住李知远的手,笑了,“我也不去芳歌那里,此事越少人知越好,我先带着侄儿回家去。你先去查罢。”
英华到家没一会,李知府就被陈夫人请回去了,柳三娘也从府城来家,老两口关上院门,问英华怎么回事。英华一五一十说知,王翰林和柳三娘都惊呆了。
柳三娘反应快,马上回神,问:“李知远那厮背着人有没有对你动手动脚?”
133退亲还是不退亲
“没有!”英华的声音有点虚。
“真没有?”柳三娘的声音拨高了一分。
“背着人拉过两次手。”英华低头。
当着丈母娘的面都蹭马骑过了,拉手什么也的平常,柳三娘皱起的眉头慢慢展开,带着两三分笑意问女儿:“这事儿,爹娘看你的意思。”
王翰林很紧张地看着女儿,一脸“女儿,我们听你的”表情。
英华思量了一下,轻声道:“女儿觉得李知远做不出来那种缺德事儿,他又不傻。”
李知远不只不傻,心地也好,旧年就因为一句话的缘故儿,还掏私房钱买药来着。这样的人确实是不像做那种事的人。柳三娘把头点一点,又问:“李知远他自己怎么说?”
“他说不是他,他会去查。别的什么都没说。我和他说我信他,这事越少人知道越好,我连芳歌都没见,直接来家了。”英华轻轻叹了一口气,梅十五娘闹出这个事来,只要她任性一点点,王李梅三家的情份就没有了,哪怕事后查出来这事跟李知远没有一文钱的关系,她嫁不嫁李知远都是个为难事。所以,哪怕她心里也有很多话想要问李知远,她都忍住了一句没有问。
英华不但平静,而且明说她是相信李知远的,这个姿态摆出来王翰林夫妻二人都松了一口气。做爹的就先道:“慎之是个老实孩子,这事让李家自己去查罢。咱们等结果就是。我相信结果不会让英华失望的。”他站起来冲妻女点点头,笑一笑就走出去了。
英华送父亲出门回来,柳三娘已经笑脸变冷脸,说:“你去梅家和你姐夫说,叫他去李家接妹子,再把你姐姐喊来家。”
英华被她支使出去了,她调兵遣将悄悄去泉州查旧事,又叫老田妈背着人去套梅家下人的话。过了一会瑶华和英华手拉手进来,还笑问:“娘,喊我来是为何事?”
英华显然什么都没跟瑶华说。柳三娘暗自为女儿的懂事叹一口气,对英华摆摆手,道:“你带两个侄子去耍,好好两个干净小人叫你带出门,带来家两个泥猴,你带人给他们洗澡去。”英华答应着去了。
柳三娘便和瑶华说:“你小姑子当着英华的面,在李知远家闹事儿。英华的意思是这事越少人知道越好。”
瑶华满面惊诧。
“一头是你小姑子,一头是你妹妹,若是让你晓得倒是让你为难了。”柳三娘笑一笑道:“所以我只叫四郎去李家接人,特为把你喊来,就是要和你说,这事李家要问你,你就说我的,我不要你为难,什么都没和你说。梅四郎要和你商量什么,你也拿我这个话回他。”
“娘…?”瑶华莫名,试探着问:“怎么和李家扯上关系了?”
“我不和你说缘故。”柳三娘叹息再叹息,“这事没查清楚之前,你什么也别问。英华情愿不声张,也是怕你在梅家难做人。你和梅四郎都生了三个孩儿了,跟公婆也处的好,不能因为此事坏了你和梅四郎的情份。你妹子还没有嫁,万事好商量。”柳氏朝椅背上一靠,挥手道:“你回家去罢,该怎么对梅家人还怎么对梅家人。这事估计你不问,梅四郎也不好意思对你说。”
梅四郎被丈母娘喊去李家接人,一路上还在想:妹子不是好好在家吗?怎么跑李家去了?到了李家,他也没马上见到妹子,被李知府请到书房。李知府也不只是长辈亲戚,给他看过文章改过策问,也有半师之谊。他走进书房,跟李知府行过礼,李知府没让他坐,他也只能站着。就是站着他还莫名其妙呢。
李知府晾了梅四郎半天,看他这个样子晓得他是真不知情的,才道:“你妹子呢,当着我们家儿媳妇英华的面,和知远的母亲说了一些话。英华被她吓着了,先回去了。她在我夫人面前哭的很厉害,我喊你来也是叮嘱你一声,你就是有话问她,也要慢慢问她,莫吓着她。你去看看你妹子罢,她在二门内的小花厅里。”
小花厅门外守着几个面相稳重的媳妇,小花厅里,陈夫人守在一边,梅十五娘半靠在榻上,两只眼睛又红又肿,声音都哭哑了,看到哥哥来,歇下来吸了两口气又哭。
陈夫人看梅十五娘哭总有一个多时辰,哭的人累,她看的也累。好容易人家哥哥来了,她忙道:“梅四郎,你自家问你妹子罢。有什么话你们兄妹自家说,我到隔壁回避一下。”
大家都是怎么了?丈母娘一句话也没有把他喊来接人就够奇怪的了,李大人先晾了他半天,说的那套话,很明显是意在言外。到陈夫人这里吧,叫他自家问妹子还要先回避。他妹子到底干了什么事儿?
梅四郎拱手送陈夫人离开,把摊在榻上还哭着的妹子扶起来,问她:“你这是怎么了?”
哥哥居然不知道,王英华回家果然没有闹,梅十五娘停了一下,才哑着嗓子泣道:“哥哥,是在泉州时,妹子无知,不该被李知远引诱,被他…被他…”梅十五娘把那件旧衣裳还往身后扯了扯。
梅四郎是过来人,一看那件衣裳上的污脏就懂了。晴天霹雳呀这是,怎么会有这种事发生?梅四郎惊呆了。
“他给我写了许多诗,又约我夜半到府学藏见面。”梅十五娘说起来也觉得羞耻,本来就红的眼睛越发红了,“他赠我玉佩,与我立下婚约,就…就…”梅十五娘又大哭起来。
“你当时怎么不和爹娘说!”梅四郎自然是信他妹子的,真怒了,牙齿咬的嘎嘎响,“我家女孩儿又不是配不上李知府的儿子,你说了,难道他敢不娶你?”
“我…我原是想和娘说的。”梅十五娘哭的越发伤心,“可是李知远他…他跑去青楼嫖,那个粉头要死要活要嫁他。呜呜…我不敢和娘说。”
李知远在泉州以老实出名,老实人去嫖,还能哄得粉头要嫁他,都吓了大家一跳。这事梅四郎也听说过,妹子的顾虑十分有道理,依着他老子娘那个脾气,绝不会给十五娘找个那样的丈夫。梅四郎思索许久,才道:“当时你不说,只要你自家不讲,旁人也不知。本朝风气开明,妇人再嫁三嫁都无妨,此事与你成亲不过略有妨碍,瞒着就是。你为何现在要说?”
“原是妹子做错了事,他违诺不来提亲,我便孤独终老又如何?可是我和李慎之确是先有婚约,”梅十五娘声音沙哑,显得格外可怜,“妹子万万没有想到他居然和英华妹妹定了亲。嫂子娘家待哥哥这样好,英华妹妹也好。我…我实是不忍让英华妹妹名不正言不顺嫁把李知远。”
“妹妹!”梅四郎抱着妹子大哭:“我的傻妹妹!”
梅四郎是男子,哭起来嗓门大声音宏亮,他跟着王翰林念书的时候,也跟着王二郎练过拳,中气也足,他一哭上,连前头书房里的李知府都听见了。隔壁的陈夫人本来以为梅四郎问过他妹子,必要把李知远喊来问问的,所以她连儿子都叫来了,万万没想到梅四郎居然哭起来,和妹子边哭边说话,哭了半天都还没有歇。
倒是李大人自家走过来,在那个厅后窗下听了半日,又把他特意安排留在门外的一个管家媳妇喊来问过话,他心里就定了一半,背着手走到陈夫人处,问儿子:“真不是你干的?”
“不是!”李知远诚惶诚诚恐,“梅大人和爹爹同城为官,又是曲池乡亲,我招惹她干什么,闹出事儿大家脸上不好看,我还得娶她。我又不傻。”
儿子确实不傻,李大人也觉得儿子做不出来这种事。又有钱又长的不错,读书又很好的少年公子,通常都不是他找女人,是女人倒过来扑他。他儿子虽然比不上楚王出挑,当年在泉州也是数一数二的,就是精虫上脑想玩个把女人,瓦子里的美貌女子多的是,想要什么样的就有什么样的,只要你有钱,人家还会照着你的爱好装。像梅十五娘这样的,现在看着也不算出挑,几年前更不招人爱,没前又没后的,又不是真爱,他儿子吃错了药才会花几个月功夫去哄人家上手,吃到嘴又弃掉。
而且吧,李大人之前是惊到了,也没细想。现在回过神来,又了解到大致的情况,就觉得有点不大对。
梅十五娘若是吃李知远睡过了,就算李知远不肯娶她,当时她要回家说了闹一闹,梅家肯定会来找李家要说法,证据是现成的,必然结亲,这个结果对梅小姐肯定是最好的。可是梅小姐当时就没有什么动静。李知远和她嫂子的妹妹定亲也有一年了,梅小姐也不可能不清楚这事儿,她却一直没反应。再说这个梅十五娘这个把月到李家来也有好几次,她什么也没说!若是她还想嫁李知远,不该一来曲池就拿着那些东西来说?偏偏等到今天,这是为何?整件事都很不合常理。
李大人做了二三十年的官,断过的案子少说也有千把件,略一思索也就想明白:这事是不是李知远做的,八成梅小姐自己就没搞清楚,所以当时她不敢闹。
梅小姐如今也有十八了吧,也到了说亲的年纪,梅家又是明说了只在曲池给她找丈夫的。曲池府最好的人选就是好像曾经睡过她的李知远,她想搏一把就顺理成章了。挑这个时间,就更微妙了。才有一个王耀芬有才无德被取消了录取资格。若是这事闹开了,李知远被禁考是肯定的。为了李知远的前途,李家只能顺着她,不让她闹起来。王家么,她嫂子和娘家感情好,柳三娘又是继母,不会在这种事上让她嫂子难做,再生气也只会选择息事宁人。
梅十五娘呀梅十五娘,端的好算计。不能不说大家都被她算着了。王英华都没发作,悄悄就回家去了。李家也使人通知了柳三娘,柳三娘也表示这个事她相信陈夫人会处理的很公道,无论什么结果王家都能接受。李大人自己么,明知儿子部试是不会认真考的,可是自己不想考和被按个有才无德的罪名禁考完全不是一回事。依着他和王翰林一辈子的交情,退亲不难,也许老朋友一辈子的交情是没有了,但是大面子上王翰林是不会为难李知远的,退亲于儿子的仕途不会有大碍。
尽管这事能看出梅十五娘的算计,但是人家是把证据拿出来了,如果不如她的意,闹出来李知远的仕途就完蛋了。现在这种情况,最快最安全最没有后患的办法就是悄悄退了王家的亲事,过两年等王英华嫁人再把梅十五娘娶回来。
可——是,这事儿子没认,并不一定是儿子做的!李知府看着坦然面对他的儿子,觉得这样做对他儿子不公平。英华是个又能干又讨人喜欢的女孩儿,儿子是真喜欢她。李知府想一想,决定站儿子这边,哪怕梅十五娘就是真被他儿子睡过了,也要弄成是别人睡的,要让儿子没有一点隐患的跟王英华成亲。
他冲儿子点点头,道:“我信你。这事你别太担心,爹娘会为你做主的。你若是无事,去守义守拙和文才那里转转,看看他们收拾的行李齐全了没有。”
李知远哎了一声,真走了。他一走,陈夫人就道:“这事我瞅着像是儿子做的,你忘了那年他不老实,跟同窗跑去吃花酒的事?”
李大人拈着胡子没说话。
“梅十五娘哭的可怜。远儿的衣裳我验过了,有血,还有精斑。她一个女孩儿家,也不可能无中生有弄这样的东西出来,不会拿此事来骗嫁。”陈夫人长长叹气:“傻是傻了点,可是又吃远儿睡过了,她一向名声也很不错,娶来家罢。”
“你儿子定过亲了。”李大人没好气。
“这事是我们对不起王亲家。退亲的话,我去说。”陈夫人的脸上现出坚决:“这事已经闹出来了,那头又是王家亲戚,低头不见抬头见,英华就是嫁来家,他两个也要吵架,没有好日子过。”
“儿子说不是他干的。”李知府正色道:“是不是咱们儿子干的,总要查一查。岂能任由人家说什么是什么?若是别人睡的她,你乐意你儿子娶?”
“这种事也能闹错?儿子喜欢英华我知道,他不想认帐,”陈夫人不满丈夫的态度,“睡过了就是睡过了,咱们不能不认帐。”
“迂腐!”李知府真生气了,摔袖子喝道:“王家的亲事绝不能退,你要去退亲我先把儿子拉大门口打死!”
“做人要有良心!”陈夫人也生气,“你打死儿子我还要去退亲。”
梅四郎哭够了也考虑清楚了,拉着妹子的手来跟陈夫人讨说法,走到门口就听见李大人和陈夫人在吵架。他抬腿要进去,被梅十五娘拉住了。梅十五娘轻声哭道:“哥哥,我想回家,我想娘。”
梅四郎攥紧妹妹的手,大声说:“哥哥会为你做主,别怕。”朝前几步,也不搭理李大人,直接和陈夫人说:“这事府上打算怎么办,请夫人现在给我一个准信。”
134流年
陈夫人没好气瞪了李大人一眼。李大人反瞪她,陈夫人就没吭声。
李大人道:“令妹到我家来,说了这个事之后只是哭,别的都没说。你们家没人来,我们也没敢问她。”
梅四郎涨红脸,捏着拳头道:“老师这话是什么意思?”
“只有物证不够。我们要时间、地点,还要人证。”李大人停顿了一下,“仅凭一面之辞,李家不能够相信令妹之言。只凭那件衣裳,叫我认定我儿子干了那种缺德事,我办不到!”
“谁家女孩会拿这种事开玩笑!”梅四郎羞愧欲死,整个人都在颤抖。
“要是事发第二天你们带着这些东西上门…”李大人叹了一口气,给梅四郎留情面,没把话说完整,“四郎,知远和你妻妹定亲已经一年,令妹现在才把这事折腾出来,不容我们不会多想。请你给令尊送信罢,把更多的证据拿出来。这事若是我儿做下,我绑他到贵府大门外,任杀任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