英华轻笑几声,问:“我走时使的那谁去庄上,他回来没有?”
杏仁笑道:“早回来了,说没有消息,二小姐放心罢。”
英华长吐一口气,笑道:“甚好甚好。我在杭州时,每次收到家信都在心里打鼓,你们又不提,我又不敢问,生怕叫娘晓得了。”
“夫人不知。”杏仁小声说一句,恰好老田妈在院子里喊:“杏仁,你们院里的冬衣送来了,来点收。”杏仁忙扬声答应了一声,出门喊了林禽同去收冬衣,小海棠便进来守在外头。
少时英华洗毕出来,便见院子当中太阳底下拼着几张大方桌,一叠一叠衣料和绵絮细麻线在桌上磊的高高的,桌边另有两只衣箱,林禽在那里点数,杏仁在一边记数,红枣并几个小丫头在一边打下手。英华晓得那是她的衣裳,踱过去瞧一看,不是细麻布就是月白绸,就有两条带颜色的裙子还是天蓝色的,英华就问闲在一边的老田妈:“今年的冬衣是谁管的?”
“玉薇娘子照管的。”老田妈笑道:“今年针线上人少,二小姐的衣裳份例都减半了,咱们底下人都是自己做。”
英华想了一下,问:“玉珠和雪珠的衣裳做了没有?”
“做了,都和二小姐一样,也是两箱,孙小姐们和孙少爷们的衣裳少夫人那边已经点收过了。”老田妈道:“大少爷前阵子倒腾田地,现在手里有田有钱,也看不上这些,倒没话说。”
英华点点头,没说话。她去杭州几个月,长高了也有半寸多,又是在孝中,便是多做几件明年也穿不得了,便是几个侄儿侄女都是这般道理,哥哥嫂子不把这个事当事自然大家都省心。所以她看着林禽把衣裳收起来,就在一边看她院子里的人分衣料什么的,等头发干透了才挽了发髻,簪了两根银钗,在夹衣外头套了件月白色背子,备了瓶热茶汤去见王翰林。
东院有一个极大的屋子,向阳的那边全是窗格。阳光透过窗格上贴着的白绵纸照进屋子里,显得里头又亮堂又宽敞。这个屋子外头是宽宽的木廊,里头铺满了地席,地席上摆着总有七八十张矮几,每张几边都有书生跪坐写字。上头使白屏风隔出一个小间,两张矮几边,端坐着王翰林和李知府,两个都板着面孔在看墨义卷子。屋子里鸦雀无声,英华捧着热茶瓶进来,先叫底下那许多人吓着了,甚好大家都在低头写字,并无人抬头。她飞快的把茶瓶送到她老子的矮几上,倒了第一杯茶进未来公公,第二杯搁到她老子手边。
王翰林嗅到香气抬头见是他的小女儿,笑一笑指指外头就去取茶。英华便对着他福了一福,再看她公公也含笑取茶,她便也对公公福了一福,就轻手轻脚退出去了。
方才英华进屋时飞快的扫了一眼那边,并没有看见李知远,她甚是放心不下,便喊住一个路过的老仆,问他:“草堂里的人都在这里头?”
那个老仆指指后头道:“今日考墨义的都在这里,免考的在后头藏书楼里看书呢,我们家姑爷,在那边小书房。”
英华顺着老仆指的道寻到一棵老树底下的两间草屋外,还不曾进门就听见她李知远在教她侄儿念唐诗,李知远念一句,她侄儿学一句,念的人声音温和低沉,学的人声音稚嫩天真,不论是念的人还是跟的人,听声音都能听得出来他们两个很快活。
英华在门外听了许久,到底舍不得打断琅琅书声,悄悄离开,站在草廊外,看着“一日三省”的条幅在明媚秋光中顺风飘扬,捂着嘴无声大笑。
作者有话要说::)
118考进士很难吗?
数月不归,长辈们自然都要见一见的。英华只说姑母一家必在西院居住,回家吩付杏仁打点她带回来的礼物要去见姑母。杏仁说姑太太托玉薇在城里租了两间房,并没有跟着王翰林一家到城外来。英华愣了一下,笑道:“这是为何?”
“耀文娘子说跟着我们老爷读书的多半都是穷人家子弟,便是家中有几亩田地这两年也无收成,他们念书去了,家中父母妻子衣食无着,所以她老人家牵头弄了个针线会,把穷学生的妻母都拢在一处,接些针线做活,挣来的钱供一家老小吃用。文才娘子现在就在针线会帮人缝衣服呢,文才少爷说若是住在城外,每日他娘子来去辛苦,不肯搬来和我们老爷同住,所以姑太太一家还住在城里。”
那个呆呆的表兄,现在晓得心疼人了呀,表兄会心疼表嫂,自然是因为他两口子过的和气,英华甚是替姑母和表嫂欢喜,满面堆笑道:“既如此,叫人去准备马车,我进城探望姑母去。在杭州时我总想着闲下来要好好歇歇,这一向在船上歇了几日,到家就觉闷的紧。”
杏仁微笑领命,使小海棠去喊马车,她便将二小姐带回来的礼物帐翻出来,把送姑太太的礼配出来,因为文才曾向英华求过亲,所以但凡是他用得上的东西都剔去,先把上等杭州丝线取了许多,再有什么衣料啦,熏香啦,绣花样子啦家常过日子用得上的配了六样。英华换了出门的衣裳,瞄一眼杏仁配的礼物甚好,点头赞道:“几个月不见,大长进了。”
杏仁苦笑道:“少夫人管家,她老人家收礼也不会,送礼也不会,提起什么都两眼一抹黑,什么事都朝夫人那里推,夫人忙的紧,哪有空管这些小事,黄莺姐姐就把收礼送礼的事都交给婢子了。”说完眼巴巴看着她家二小姐,一副巴不得二小姐快接手的模样。
英华歪着头笑一笑道:“休看我,我不管家务。你再配份礼,使人送到李家去。”说着对小海棠招招手,自去后门坐车到府城。
府城比之半年前更加热闹,城墙外起了一片又一片的新屋,连绵四五里。有些似王家一样图快图省钱就是草房,更多的是青砖到底,灰瓦覆顶的好房舍,规模大过三味草堂的比比皆是。
王姑太太的住处在府城内离东城门不远的一条小巷里,院门窄的马车都进不去,院门大开也没个守门的。三叶嫂子先进去探了一下,出来道:“是个大杂院,姑太太家锁着门,要不然咱们去针线会瞧瞧?”
英华便叫车夫在这里守着,三叶嫂子花了两个铜钱让院子里一个剥虾壳的孩子带路,寻到针线会去。那个针线会却是借的一个尼庵的后两进屋子,带路的孩子用带腥气的手指指一指后门,说声就是那里,好像后头有鞭子赶他一样,飞快的跑走了。
这个尼庵后门出入的多是衣着体面的中等人家的主妇,带着儿女或是使女,抱着衣包出入。想来针线会的顾客就是这些用得起裁缝又寻不到针线上人的主妇们了。
英华把管家们留在门口,只带着三叶嫂子并小海棠进去。才一进门,就有一个妇人带着笑从廊下接出来,问:“小娘子可是要做冬衣?”
英华摇摇头,笑道:“奴来寻姑母说话的。”
不是生意上门,那妇人略有些失望 ,问清她寻的是王姑太太,就领着英华进西跨院。这个西跨院只有三间厢房,倒有一个不小的院子,此时院子里摆着十来张桌子,桌上摆着针线箩和衣料等物,每张桌边都有一两个人低头缝衣。
英华一眼就看见她姑母和表嫂淑琴,忙过去轻声问好。王姑太太看见是她,含笑点点头,把针在头发上擦了几下,插到针包上,一边站起来拍裙子,一边笑道:“几时回来的?跑到这里来做什么。”英华还来不及回答,她又忙着倒茶与英华吃,又去张罗买点心。
英华把微温的杯盏握在手心,跟淑琴打过招呼,就贴着淑琴坐下,闲话几句,因隔桌有人在议论典地,便轻声问她:“我记得姑姑陪嫁的地是典出去的,文才表兄和姑母为人是不肯多话的,若有为难处,嫂子说把我听。”
淑琴飞快的看了一下四周,小声道:“典地契纸都是我公公收着的,一顷典地换二百亩地,听说张家打算修新祠堂,我公公要积阴德,献把族里了。”
英华被茶呛了一下,怒火压都压不住,恨道:“那是姑姑的陪嫁,跟张家有什么关系。”
“和张家有什么理可以说得。”淑琴一脸的不屑,“为了修那个祠堂,张家还有几家把儿女卖掉的呢。你表兄呕了一肚子气在那里,正好奋发读书。”
王姑太太端了一碟果子过来,英华看淑琴的脸色回复温婉,她也不再提,慢慢吃茶吃果子,一边和姑太太闲话,一边看院中诸人做活,她在这里坐了小半个时辰辞去,倒见了有三四拨陈家的女孩儿来寻淑琴说话,淑琴引着她们去给别人助忙。姑太太把英华送到门外,英华才说她从杭州带了些土仪来,还搁在姑母家门口,请姑母回家开门。
姑太太也不虚客气,吩咐三叶嫂子和管家们好生护着英华出城,便回家去了。英华思量三省草堂离着府城也有小十里地,走回去她澡就白洗了,不如蹭她娘的车回家。
柳氏的帐房繁忙之处不亚于柳五娘在杭州的书房。这边出入的多是柳家舅舅和柳老太爷的人,认得的看到英华喊一声,不认得的直接就擦肩而过了。
英华要见柳氏,认得她的管事把她带到柳氏午间歇息处暂候,足足等到天黑,柳氏才扶着侍婢黄莺的手进来,笑道:“你舅舅打算等你舅母出了月子一起来曲池住。这边一时半会你也插不上手,娘把建柳家别院的小差使交把你练练手如何?”
英华这几日实是闷的太狠了,何况她在杭州都是看文书,看的多,实事做的少,这一回是让她做实事,她十分欢喜,忙点头,问:“地方可踩看了,图纸可画出来了?拨多少人手给我?”性急如索果子吃的小童。
柳氏啐了女儿一口,笑骂:“你这个吃相,真难看。”
英华想到张家占了姑母的地,不由皱眉道:“姑丈吃相才难看呢。我方才去见过姑母了,背着姑母问淑琴嫂子姑母典出去的地怎么样,表嫂说姑丈换了两百亩地,张家又要建新祠堂,献把族里了。”
柳三娘闻言也皱眉,恼道:“这两个月也见过你姑母几次,她并不曾提,便是文才日日都见,也没听你爹说,想是没告诉你爹。”
英华咬着嘴唇道:“姑姑这个亏吃的极是闷气。”
柳三娘沉吟许久,才道:“你姑姑不提,想是对张家失望太过,你表兄不提,怕也是不想再搭理他那个没名堂的老子。张家呀,就不晓得什么叫莫欺少年穷。”她在屋子里转了一圈,道:“这个事先回家和你爹爹商量,毕竟要看你文才表兄自己,他若是要顾父子情份族中情面不想出头,咱们也不能帮他。”说着又叹气,道:“你大哥倒腾的那些地,也有王家亲戚和黄家亲戚的手脚在里头,我和你爹略提了提。你爹倒是想得开的,说你大哥穷些才晓得老实读书。若是他心思定下来,说不能还能考出头呢。”
柳三娘抚着女儿的肩,笑道:“这世上有许多事,不是你觉得为他好,他自家也会觉得你是为他好。钱财虽好,都长着脚呢,聚来散去都容易,唯有自家有真本事在身,才会一辈子不愁吃穿。若是穷了能经受磨砺长本事,过几年穷日子怕什么。”
这么说着,英华再想一想淑琴表嫂说的那话,心中气稍平,叹息道:“跟着五姨这几个月,女儿总觉得这世上的事,只要你想做,便没有做不到的。到娘这里,却又是一样活法。”
柳三娘笑摇英华的肩,摇得英华头上两根簪子都歪了,才道:“五姨待家人不也是一样。就说树娘挑的那个小女婿吧,就不是个好的。偏偏树娘喜欢要嫁,你五姨也只有捏着鼻子从她。”
“九姨去的早,只留树娘姐姐一个女儿,五姨和舅母多疼爱她也应该。”英华对这个事已经想开了,“娘,你说树娘姐姐嫁了萧明之后,晓得他是什么人,会快活吗?”
“不会。”柳三娘冷笑道:“我去了第二件事就是劝她,跟她讲若是她回头,我帮她在你爹的学生里头挑一个好女婿,若是她嫁了萧明,为着我女儿不再被坑,只能跟她断来往。”柳三娘说着冷笑数声,“她昏了头,发誓说非萧明不嫁。路是她自己选的,将来她后悔了也不能怨你舅母和五姨许她嫁。”
原来娘虚拦了一下,是怕树娘姐姐将来怨五姨和舅母,英华哭笑不得,道:“娘为什么不真拦她?”
“你舅母和五姨都说这孩子教她祖母和外祖母养坏了,太过清高不通世故。”柳三娘替女儿把簪子重插,叹了一口气笑道:“她又作的很,若是寻个老实敦厚的女婿,她过的不顺心也折腾别人。与其那样,倒不如由着性子让她嫁个会哄她开心的。若是萧明有福气肯哄她一辈子,与她也是好事。若是萧明不耐烦哄她,现放着柳家在,和离另嫁,她能看清现实脚踏实地过日子了,不是好事么。”
敢情萧明就是树娘成长路上的磨刀石呀。英华觉得李知远若是晓得萧明在柳家人眼里只有这个用处,一定快活的紧。
少时黄莺寻了柳家新宅的图纸过来,柳氏便点了几个管事与英华用,又把相关的管事喊来和女儿见一见,在府城吃过晚饭才回家。到家英华自去琢磨图纸。柳氏梳洗过后,带着管家婆绕前后宅一圈,王翰林回来,便和他说张家祠堂事。
王翰林听毕也皱眉,道:“愚味,难道多修几个祠堂多给祖宗烧几根香,儿孙们就能考上进士做官?”过了一会又道:“文才这孩子这一向极是用功,我倒不怕他考不上,只愁他考上了得官不通时务官做不长。”
“二十岁的进士天下少有。”柳氏笑道:“哪有那么好的运气。”
“这倒是。”王翰林拈着胡须琢磨着说:“六七年不曾开科取士,天下多少英才都想明年挤那一根独木桥,休说进士,州试得过都不容易呢。”
这边王翰林和妻子说学生里哪几个可以过县试,哪几个不能过州试。那边李知府在家,也在和陈夫人说子侄们考试的事情。陈夫人问守拙和守义谁更有指望考上进士,李知府大笑,道:“其实曲池府这几十年进士也只有五六个,便是这般,京城都说富春人杰地灵。李家本家做官的不少,跟外人说都是考的进士授官,其实是征辟,说难听点,也是花钱买的,就比直接买官好点,哄乡下人不懂罢了,真进士只得我一个。”
陈夫人板着面孔道:“从前你为何不和我说,现在又为何要和我说?”
“从前也是省的麻烦。他们吹牛吹的畅快,老百姓们听的也快活,何必拆穿。”李知府笑了又笑,指着清凉山方向道:“再过两年咱们就是天子脚下,吹牛就不容易喽。到时候走路上遇到的人,十个有九个是官,李家还敢行臭虫事,谁伸一脚都能踩死他们。”
陈夫人抚着额头叹了又叹,道:“那不会连累咱们家四个孩子?”
“我晓得迁都的确信,不是和你合演了一场自绝与族人的戏么。”李知府摸着胡子笑的很是得意,“牵连到我们头上,把那个事翻出来,我们还是苦主,不怕不怕。儿子说他最近走路上总有本家跟他称兄道弟,说不得几句便央他介绍到三省草堂去,儿子都坚辞了。你每日接送青阳上学,也留神些,莫让臭虫们爬到二郎身上。”
“我只一句青阳还在府城书院上学。就无人能接话。”陈夫人笑的也很得意,“和你说正经的呢,守义和守拙,你看好哪一个?”
“看不出来。”李知府情知夫人问的是他挑哪个做女婿。沈姐已是悄悄把天波府杨家有意替杨八郎求娶芳歌的事和他说了。他老人家先是吓了一大跳,觉得杨家门第过高不能结为姻亲,可是沈姐再三说芳歌自家愿意。他不能不顾女儿心意,正愁不晓得怎么和夫人提呢,夫人问他挑哪个娘家侄儿做女婿,他哪能接腔。
陈夫人逼急了,李知府道:“州试呢,跟咱们儿子一块施药的这十来个都有份,可是进士是殿试考出来,一不封卷名,二还要看仪表谈吐。考得过州试的便算一半有水份吧,还有一半真才子,少说也有几千人。我就不和你说还有许多已经得了官还图进士出身的能人们了,在这么多人尖子里头只取三百个,有多难,你想一想。咱们家这两个侄儿的才思在曲池也不能算是顶出挑的,当能一考就中。”
“不是说施药有好处嘛。”陈夫人脸略黑。
“再有好处也不能一科给你都取了。”李知府甚想撞墙,“同科一府能出两个进士就不得了了,要是能出三五个,天下都侧目。慢慢来呀,我三十多岁考上,人都说我是少年进士,你忘了?”
“那…我们儿子这科也不见得能考上进士?”陈夫人心里到底儿子比侄儿重。
“难说。”李知远沉吟许久,道:“和亲家说起来,他凭真本事考也能考得上,但是他是亲家的女婿,在官家心里肯定挂了号,不殿试还罢了,殿试是不封名的,他的卷子官家必会点名细看,考不考得上就看他的文章能不能合圣意了。”
“娶这么个三天两头惹祸的儿媳妇,生生误了我儿前程!”陈夫人的脸涮一下变锅底。
陈知府又想撞墙,他和翰林亲家猜测官家心意,这一科必会在这十来个人里头取一个进士,但是八成不会取李知远。儿子和赵恒要好,官家若是有意立赵恒为太子,肯定会把儿子留给赵恒用。若是这一科儿子考中进士,才是真前途无亮好吗?
119 哎,三省草堂不是相亲的地方好吗?(上)
英华对着东扯西拉说不到点子上的嫂嫂,也很想去撞墙。嫂嫂从前想管家想的伤心,如今又不想了,难道还要别人主动开口去提?英华觉得黄氏嫂嫂没什么心眼,但是黄家习惯性把和她娘沾边的事儿往坏处想,这个管家的苦差么,嫂嫂从前有多想要,英华现在就有多不想要,所以英华只嗯呀啊呀打哈哈,就是不接腔。
其实英华走时把家务帐都做好了,黄氏管家务也就是照着日子去柳氏的帐房支银子,再照着帐本上的条目花出去,不费什么事,极是好管。麻烦的是搬到三省草堂来之后,照管小两百人吃中饭,还有借住在西院这几十个人的早晚饭和住宿,浆洗衣裳之类的琐碎杂事。黄氏照着英华留下的葫芦抠子儿是会的,一但面前没有规矩可随,她就抓瞎了。
更别说三省草堂不收一个铜板,便是再穷的学生他也不好意思吃白食啊,时不时的送仨瓜俩枣儿孝敬老师,王翰林还非要给学生回礼,黄氏会花钱会布施,可是从前傍着王家大房出,礼尚往来不从她这里走,小辈们走人情都是约着大家一起走的,她有钱,出礼比同辈略厚即可,现在回礼可怎么办呐?黄氏每回收人家一个南瓜两捧小菜,都不知道回什么好,为难得她只想揪头发。
夜已经深了,依稀还能听见西院学生的读书声,杏仁举着两根新点的蜡烛进来,把残蜡换去。屋子里陡然显的一亮,愁眉苦脸的黄氏终于下定决心,和英华说:“我是极想替爹娘分忧的,可是你也晓得你大哥,他憋着气要考出来给爹娘长脸呢。我顾得了这头就顾不上你哥。好妹子,嫂嫂求你了,就算是心疼你大哥,你把这个家管起来吧。”
英华回来路上和母亲闲话,提起曲池备考气氛的严肃和紧张,颇有人人万般皆下品唯有科举高的意思,旁人不论,只她这个大哥是近在眼见能看得到的,每日真是三更睡五更起,睁眼提笔闭眼还舍不得丢书。黄氏搬出她大哥说事,英华就不推辞,一口应下来,道:“外头这些人的吃住交给妹子料理罢。倒是家务帐,还要嫂嫂费心。娘把些杂事交给妹子,要常常出门的,若是误了爹和哥哥的事就不好了。”
黄氏觉得好不容易让她管一回家,等小姑子来家她就交出去,回娘家说起来也难看,管家务不费什么事的,留在她手里甚好。至于三省草堂的事嘛,别看现在人多,不过是临时复习辅导,考完了难道公公还会把三省草堂办成书院?必是散了,就是个又多又麻烦又不长久的苦差。英华做事替她留余地,一张嘴就把难事要去,把体面给她留下了,黄氏心中甚是喜欢,千恩万谢去了。英华使小海棠送黄氏回去,过了一会小海棠回来,说:“大少爷听说,很是喜欢,还赏了婢子一根小簪子。”说着从袖子里掏出一根如意头银簪出来。
不容易哇,哥哥居然赏她的使女东西了,这是要紧跟着自家人前进的前奏哇,不枉她娘背地里替哥哥谋福祉。英华甚感欣慰,点点头道:“下回我们这里有什么果子吃食,挑好的送去给侄儿们。”
小海棠答应一声,出去和杏仁红枣她们说了。
英华既然把三省草堂的事接下来,也不等黄氏第二日交接,就使人把管草堂做饭的管事喊来,说她接手管事,问饭钱从哪里开。管事说饭钱是从柳家大帐房上走的,英华便问中饭,管事从怀里掏出菜单交把二小姐看。英华瞅一下,这个单子定的是一旬的中饭,每餐都是两素小荤,鱼虾肉蛋每日轮流上一样,看着很不错,再一看笔迹像是黄莺的字,看来这个菜单还是她老娘弄的。
这个嫂嫂呀,是真做不了事呢,英华叹气,问:“饭菜有剩没有?”
“量着人头做的,夫人说吃八分饱读书正好,吃多了就犯瞌睡。”管事一边说一边眨眼睛,“有钱的觉得吃不饱吃不好,掏钱给小的们单做,少夫人是不晓得的。”
少夫人不晓得,但显然夫人那边是汇报过了,不然也不敢正在光明在小姐面前说,英华点点头,笑道:“别太过份,闹整猪独羊,我装不知道都不行。”
“那是那是,咱们顶多炖个鸡汤,烤只兔子。夫人说外头厨房不用羊肉,我们记着呢。”管事在二小姐这里过了明路,腰都挺得直了,又从袖子里取出一张菜单献上,说是早晚饭。
英华取来看看,早饭是各种馅的包子和稀粥小菜。晚饭比早饭还简单,绿豆水饭配小菜,素馒头随便吃。三味草堂供给的三餐饭呢,是典型的京师学堂住校伙食,想是因为南方人不大吃面食,所以把面条改成稀粥。类似的伙食英华在女学住校时也没少吃,甚感亲切,便问:“我爹和我大哥吃饭是在外头吃,还是单做?”
“老爷中饭和学生一起吃,早晚饭小厨房做。大少爷…老爷叫他跟文才少爷耀廷少爷一起,三餐都在大厨房吃,还不许给他们开小灶儿。”管家说起来满脸都是笑。
英华笑一笑点头,表示尊命,取来纸笔开了十日的菜单给管家,叫他写买单来支钱采买,打发管家走了,就问杏仁:“是不是咱们家要办学堂了?”
“夫人有这个意思,不过老爷没说话。黄莺姐姐说夫人说的,先混着,老爷面软,既然已经开头收了学生,这一百来人安能个个都能过县试过州试,今年考不上还有明年,明年考不过还有后年,挂不挂书院的名字有什么打紧,老爷教书教的快活就成。”杏仁忙了一天,打着呵欠跪在床边铺被子,笑道:“就是咱们看着,都觉得老爷这一向比去年精神多了。”
英华也跟着打了个呵欠,笑道:“何止有精神,简直年轻了十岁似的。”说着脱鞋上床,杏仁替她放帐子,又在门边的长榻铺床。英华拥着香喷喷软软的布被,想着爹娘就在隔壁,这一觉睡得不晓得有多香甜。
第二日清早天还没有亮,东院读书声响彻云霄。英华梦中听见读书声,只说还在学堂上学,翻身即起,看到新涮的墙壁和满屋子新打的简单家俱,茫然了好一会才醒悟她在哪里。
杏仁听见动静起身,看英华还迷糊着,轻轻问了两声怎么了。英华打个呵欠,笑道:“我做梦我还在学堂上学,听见读书声就醒了。每日都是这样么?”
“日日都这样,总要念够一个时辰才开早饭。”杏仁下榻开窗,晨风卷着凉意吹进来。从东院传来的琅琅书声,在晨风中越发响亮。
英华伸伸懒腰,跟着那个节奏摆头晃脑背论语。叫她这一闹,大小丫头们都醒了,一盏一盏灯亮起来,在阴冷的初冬清晨里,映暖了一扇一扇的窗户。英华舒服的叹一口气,道:“这才像是家的样子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