过不得二三日,这个奇事就传遍了半个曲池府。张家使人送信到曲池府陈家,说要提前成亲替舅舅冲喜,陈家原还拿不定主意,风言风语里听讲这件事,猜想此时不应就要拖到明年,也就答应。从府里到富春县行不得船,陈大舅就雇了几个驴,冒雪把女孩儿连嫁妆一同送来。
王姑太太也不曾想亲家这般爽利,忙忙的安排拜堂。耀文又留下助了两日忙,才和妻子说要回去,玉薇自去开箱把妆盒丢进去,取了二十两银,叫耀文到县里买几两人参须,再买半石米。
柳氏听讲他两口儿要回家,称了五十两银悄悄给玉薇送去,只说是英华自家的私蓄。玉薇会意,收下来拴在腰间,也不言语。
这包儿人参将回家去,大太太因他两口儿数日不归是为了找钱买参买米,倒不好说他们的,收了参,道:“这几日不似前几日冷,你爹爹也好多了,想来叫文才的喜气冲一冲,就能大好了。你们先去歇歇,吃了中饭再来看药炉罢。”
耀文两口儿才离了父亲卧房,耀廷就从斜地里跳出来,揪着耀文的手,恼道:“哥,你可晓得,王耀芬前些日子在哪里快活?”
王耀芬又做了什么天怒人怨的事?耀廷恼得连哥哥都不喊了!耀文在新婚妻子面前要脸,对兄弟使了个眼色,示意他不要讲话,掉过头吩咐玉薇:“娘子先回房歇一会,我去厨房讨个火回来烧火盆,可好?”
玉薇含笑点头,任由他兄弟两个去了,她自回新房,扫屋揩灰忙碌不提。她这个新房的前门,正好就对着耀芬屋子的后窗。玉薇提着一桶脏水出来倾倒,就听见耀芬屋子里有妇人啼哭怒骂,又是几个妇人劝说分解,啾啾唧唧说个不停。玉薇站住听了一会,原来是耀芬妻子娘家来人,姐姐妹妹们正劝说耀芬娘子和离了另嫁呢。
王耀芬嫖又不是这一回,娘家人今日才来劝和离,早干嘛去了?玉薇冷笑一声,提着桶回屋,拿定主意装做不知。
王耀文晓得了兄长是去嫖,也是大怒,再听讲人家粉头找上门来骂,又连嫖资都送还了,更是恼火,涨红着脸道:“大哥的见识连个粉头都不如,他自家这等败坏门风,还有脸叫我休妻!可恶。”
耀廷恨道:“这事娘还叫瞒着爹爹呢。大嫂娘家已是使人来劝说大嫂与大哥和离,你说,此事瞒得住否?”
“便是瞒不住,咱们做亲兄弟的,也只能妆做不知了。”耀文长叹一口气,道:“玉薇劝我呢,叫我把考取功名的事放一放,先伺候爹爹的病要紧。你若听我一句劝,咱们两个什么都不要管了,只管在爹爹病榻前尽孝罢。便是爹爹问起,咱们只推不晓得。何如?”
耀廷扭头,恨道:“只管尽孝,说的容易。家里柴也没有,米也没有。如今人家都晓得我家的子弟有钱去嫖,哪个还肯借银与我们,我们怎么尽孝?叫爹爹喝西北风?”
“你玉薇嫂子当了几件首饰,还能撑得几日。过一日看一日罢。”耀文想一想家中用度,除去爹爹每日用药少不得,家里几十口人吃穿用度,便是全靠二叔送钱和玉薇当当,又能撑几日?还是要想法子赚钱才是。耀文皱着眉,想哪里有发财的路子。才一愣神,耀廷已是恨恨地走了。耀文摇摇头,到厨房讨了几块炭,烧了个小炭盆,捧回新房里,苦笑道:“炭不多了,你先烤会,我换几件旧衣去后山看看可有枯柴,捡些来家烧火也是一样。”
玉薇抿嘴微笑,道:“烘火的事先放一放。奴走时,英华背着人塞了几十两银子与奴,咱们明日还是到县里走一趟,买两篓炭两石米回来?”
“英华妹妹她…”耀文感激的说不出话来。
“虽说是背着人的,其实只是瞒着外头罢了。”玉薇冲耀文眨眨眼,解开一个小包,把银子与他看:“二叔早替儿子们分家析产了,他老人家手里也只得千数的银子养老,还要供玉珠姐妹两个上学,家里还有一大家子人要养活。富春书院这里二三十房,几百口人呢,二叔若是出了头,你说只管咱们一房,可使得?都照管,他老人家又能照管得过来?所以他老人家出不得头。但叫英华妹妹私底下与咱们银子,旁人便不好说什么了。”
“二叔二婶待我们,真是没话说。”耀文羞愧的说,:“想一想咱们家做的这事,我每回见到二叔二婶,都觉得抬不起头。”
玉薇抬手在耀文前胸后背各拍一掌,笑道:“那咱们就靠自己,把腰挺直喽。”
耀文夫妻两个相对一笑,屋子里炭火虽然不旺,却是春风满室。隔着十几步远的耀芬屋里,耀芬娘子终于做出了和离的决定,放声大哭。她娘家的姐姐妹妹们,大家一齐动手,把她陪嫁的财物尽数收拾起,但是王耀芬的东西,都捡出来丢在一边。但是陪嫁来的,都归拢收起,哪消得盏茶功夫,就收拾好了几担财物,大家扶着耀芬娘子出来。
王耀芬原是被妻子娘家嫂子骂出去的,窝在同族一个兄长处半日,兄长正劝说他和娘子认错呢,听说他娘子带着箱柜要走,却是慌了,呆若木鸡一般站在门边进退不得。
那同族还劝他去拦,被他娘子打横里拉着衣袖扯到一边,骂他:“人家嫁过来也有近千的嫁妆,全叫你们王家败光了不算,男人还去嫖。她在你们王家还能活得下去?放人家一条生路罢。”
王耀芬原是想去又不敢去的,叫这个堂嫂几句话说的面红耳赤,掩着耳朵不晓得逃到哪里去了。
那耀芬娘子虽是恼丈夫,然到底有两个孩儿牵挂,只说妆个要走的样子,候他来拦,发作他一回也罢了。谁知王耀芬没有来,她心里又恨又恼,被娘家姐妹拦着劝着,家去了一日,家里替她备了个几百两的陪嫁,居然马上就嫁把了一个三十多岁的府学生。那人三十多才娶妻,待妻子甚好,两口儿日子过的极好,这是后话不提。
王耀芬晓得妻子再嫁,恼的要死。他那群狐朋狗友要替他解忧,悄悄儿到富春书院把他扯下山,大家聚在一个朋友家里吃酒赌酒。人说情场失意,赌场就得意。王耀芬失了妻子,一连赌了七日,赌得满面红光,天都放晴回暖,却是赢了六七百两银在手。
就有一个至交劝他:“你手气这般儿好法,不如去金陵赌一场大的。有这六七百两银做本,赢个万把来家几好。族里尊长兄弟都要对你另眼相看。有了银,再娶个名门闺秀来家替你带孩儿,更是扬眉吐气。”
王耀芬被他劝得心活,也道:“若是能赢万把,我也不再娶,把富春书院重办起来就是。”他越想越快活,也不把赢了的银子分些儿寄回家去家用,却是一鼓作气去了金陵赌钱。
且说天气回暖,大日头晒了两三天,冰雪俱都融化,立刻春光明媚起来。然这等冷了乍暖,老弱俱都受不住。富春书院一连病倒了二十来个。耀文因手里还有些儿银子,和玉薇两个到县里买药,听说王耀芬赌钱赢了六七百两银跑去金陵了,耀文大怒。
玉薇劝他道:“父母年老体弱,家里花费又大,咱们还是想想法子,弄几个药给爹买药,给家里买米罢。”
耀文低头默不作声,良久,才道:“做生意,我不会,娘子教我。”
玉薇笑道:“做生意这个事,咱们总要先禀明爹娘…”
“休说休说。爹爹不会肯的。”耀文慌忙摇头,道:“娘还要骂人的,咱们悄悄儿做罢。”
“那样,只能趁几两银子生活,要想发财是不能了。”玉薇摇头道:“爹娘早晚都要晓得的,既然都背上骂名儿,为何不做个大生意呢?”
耀文苦笑道:“你是不晓得富春风俗了。咱们世代耕读的人家,最是瞧不起商贾。你看咱们王家,穷的人家不少,可有做生意的?我虽是不怕人骂,然同族里说起来,怕爹娘受不得的。”
玉薇心里冷笑两声,道:“既然如此,那只得开书铺或是卖笔墨纸砚这两样了。”
“这个好,这个好。”耀文赞道:“就是开书铺罢,我守在铺子里,还可以读读书,便少了许多铜臭气。”
玉薇道:“如今房子贵,买是买不起了。柳家的铺面我也不能借,借了人家要笑话你吃软饭的。你只在县里寻一间铺面,写一年租罢。我便写信到杭州去,凭我的面子,赊一二百金的书倒是不难。便是租不到铺面,咱们就在县里摆个地摊,或是到各书院去货卖,都使得。好不好?”
“极好极好。”耀文觉得妻子这主意甚妙,连忙答应,“只是一二百两银,咱们怎么还?”
“慢慢儿还罢。”玉薇叹一口气,道:“书本只要小心保存,不被虫蛀,便是二三年,都能卖得出去的。咱们分头行事罢。”
耀文欢喜去寻铺面,玉薇却是犯愁,回柳家铺子里看帐。柳家沿着富春江两岸买了许多荒滩,却是建了不少码头,工钱木料钱石料钱,帐目极繁多。十来个帐房先生在帐房里看帐,看见玉薇进来,忙忙的都把各自的帐目送上来请管事查阅。玉薇叫个小厮把帐都搬她屋里,看到天黑都不曾看完。耀文回来一趟,看她忙的吃水的功夫都没得,自把买的米粮送回家去了,再回来接她,天都黑透了。两口儿商量,玉薇便要回吴家村去歇一晚,道:“我还要看几天帐呢,这一家去,明日就不好说出来得,倒不如不回去。”
耀文为难道:“我一人回去,娘脸色不大好看呢。咱们家去歇一晚,明日绝早出来,也罢了。”
玉薇笑道:“我不回去,你要去自去。我把这两个月的帐看完了自家去。”也不理耀文,自上了马车。
耀文追上来,挨着玉薇坐定,软语央她家去。玉薇就是不从。那赶车的原是玉薇心腹,不消吩咐的,就把车赶到吴家村去了。到得村口,玉薇指着王李两宅的灯火,笑道:“过二叔门而不入,是君子否?”
耀文摇头,笑道:“拼着挨娘骂也罢了,礼不可失。”
原来却是李知远回来了,几十辆大车都堵在宅门口。他穿着的皮袍子上满是泥点,人也黑瘦了许多,看见玉薇和耀文从同一辆车里下来,玉薇又改了妇人妆扮,忙笑容满面过来拱手,道:“哥哥嫂嫂,今日怎么得闲来?”
玉薇回礼,笑道:“不敢当不敢当。前几日我们太太还说,雪化了你就该来家了。不曾想,你今日就回来了。”
“我离了泉州两日,听说富春落雪了,又折了回去买药。”李知远指着宅门口挨挨挤挤的大车,笑道:“天时不好,又冷又热的,只怕有时疫,所以我就买了些儿药。”
几十车,还只是买了些儿药!耀文无语,闷闷的抠手指头。
玉薇听得他贩的是药,眼睛一亮,笑道:“李公子这是打算开个生药铺子?我们柳家商行可以在县里匀个铺面出来,就与李公子合伙,何如?”
李知远笑道:“我贩的都是些便宜药,也卖不上价钱。若真有时疫,只怕这些药更卖不出去了。却是不敢和柳家合伙。”
正说话间,英华和芳歌手牵着手出来,看见他们三个在门前讲话。芳歌便奔了哥哥去,英华瞟了一眼李知远,走过来挽住玉薇的胳膊,笑道:“哥哥嫂嫂,爹娘正念着要使人请你们说话呢,正好你们就来了。”
玉薇开推英华,道:“既然有事,我们就进去,门口事多,你忙你的去”亲亲热热挽着王耀文进去了。
英华转过身来,面对李知远微笑。李知远也笑,慢慢走过来,盯着英华的眼睛,道:“一路平家,家里好否?”
“好。”英华本来还想说他瘦了,当着这许多人的面,不好意思,只道:“你买了这些药来家,可是要施药。”
李知远点头,笑道:“果然你是晓得我的心思的。只是不晓得那四个施茶水的草亭可还在。”
“明日使人去看罢,这里交与我,你进去罢,请过安也不必出来,吃点什么睡一觉,咱们明日再说话。”含笑推他朝门里去。
李知远大笑,道:“我去了,芳歌留下,陪陪你英华姐姐。”居然真个不管了,甩手进门。
英华高高兴兴安排人手开仓库收东西,安排饭食住宿,哪消得一个时辰,就把药材人手都安置妥当,就连大门前的泥地,都叫人扫干净了马粪,压平了车辙。那些赶车的因到了地方不过一个时辰,就歇下来有吃有喝,俱都咋舌,道:“这家小姐,比那些商行里积年的管事还要能干呢。”
英华和芳歌回兰花厅里歇息,才吃得半盏茶,杨小八进来,笑道:“李世兄在我们那院里说话呢,正有事要大家商量,我亲自来请你去。”
英华笑看站在一边的芳歌,站起来道:“我先去罢,只是天黑路难走,还烦你送芳歌妹妹回去。”
杨小八亲自来请,原是晓得英华和芳歌在一处的,就是打得要和芳歌说句话的主意,巴不得一声儿,笑道:“我送我送,你速去罢,事情急得很。”
英华啐他一口,自提个小灯笼走到赵恒院里。果然,李知远和赵恒对坐在小厅一张小方桌边吃茶。看见英华进来,赵恒虽然别扭,还是冲她一笑。李知远笑一笑,指着身边的小凳,道:“正等你呢。八郎呢?”
“他去更衣了。”英华笑嘻嘻在那张凳上坐下,问:“可是为了施药的事?”
赵恒摇头,道:“现在正有个好机会,可以让潘菘跌一跤。八郎却是劝我忍一忍,我觉得机不可失,所以大家商量,若是你们也觉得不可行,就罢了。”
62、陪了夫人又折人(下)
赵恒说有机会让潘菘载一个大跟头,英华和李知远俱是精神一振,两个人又激动又欢喜地盯着赵恒。
英华忙问:“是什么样的好机会,快说来听听。”
赵十二最爱看活泼的英华,笑眯眯将压在手掌下的两本小簿子推出去,温柔道:“你先瞧瞧这帐。”
这两本簿子素绫封皮,贴着红绫签儿,做工极是精致,看上去像是女眷的首饰帐。英华情知赵恒不会特为喊她和李知远来看人家小姐的私房帐,忙忙的揭开来瞧,头一行就写着石料若干,作价多少,运费多少。绸缎粮食的价钱英华心里都有数,对石料却不大明白,她想李知远从小在任所长大,对这些一定比她熟悉,忙抬眼看李知远。
李知远偏过头,凑到英华耳边看帐。英华头上插着一枝镶珠嵌宝的长流苏蝴蝶步摇,随着英华翻帐本的行动,长流苏底下坠着的几粒珍珠轻轻摇晃,恰好擦着李知远的腮边。李知远飞快的瞟了英华一眼,柔情蜜意尽在不言中。
英华毕竟和人家定了亲,赵恒心酸的扭头,清清嗓子,道:“你们将两本帐摊开来一起看。”
英华依言把上面那本帐挪到李知远面前,把下面那本帐也揭开,一页一页对照着看。原来这两本却是一套帐,每页的帐目出入项都一样,不过数目大不相同,譬如喂马的黄豆,上一本的进价是六百钱一石,下一本的进价却是九百钱。
英华将两本帐大略看过,觉得相差的数额极是惊人,却是又惊又奇,惊的是潘菘胆子不小,建新京城是一等一的大事,天底下的人都盯着呢,他居然还敢在这里头捞钱;奇的是这样机密的帐怎么就落到了赵恒的手上。
李知远是在父亲任所长大的,李知府有什么机密事体从不瞒他,有时候他还帮着写写往来书信,他父亲又和几个师爷极处得来,他为人处事都有师爷细心指点,做官的那点子曲曲折折都清楚的很。做官儿的没有不私底下捞钱的,然捞钱也有个限度,拿人钱财就要与人消灾。然似潘菘这个做法,分明是谋财害命!建新京城的木石材料钱他都敢克扣,若是城墙倒了地基塌了,自上而下受他牵连不晓得要死多少人。李知远越看脸越黑,眉头皱成一团。
英华还没有见过李知远这样严肃的样子,小心翼翼的问:“会…出事?”
“说不准。”李知远把帐本合起来,问:“赵世兄,这两本帐,哪里来的?”
“我在潘府安了有眼线。”赵十二看李知远皱眉的样子,有些拿不准了,忙问:“这帐?”
“这帐若是潘菘那个王八蛋故意下的套,就麻烦了。”李知远想了想,又说:“若是真的,知远说句大胆的话,凭赵世兄自己,怕也是奈何不得他潘菘,这就是块烧手的红炭。”
赵恒一拿到这帐,极是快活,想过几个法子来处置这两本帐,或者他自己捅到父亲跟前,或者借常来看他功课的刘大人的手,或者借坐镇金陵的大哥手,这几个法子各有各的好处,也有坏处,所以他自己还拿不定主意,想问问局外人李知远和英华的意见,却是没有想过这帐是假的。
“知远,你说说,这帐若是假的,咱们能不能借这个机会坑潘菘一把?”赵恒皱眉。
“我做梦都想坑他。”李知远苦笑两声,“不过——”他拖长了腔调道:“就算咱们不坑他,他被人推到这个位子上来,要倒霉也是迟早的事,对吧?”
赵恒点头,不服气的说:“可是不让我出口气,回京我在人前怎么抬得起头来?”
看来李知远才到家,有些事并不清楚。英华附在他耳边,轻声道:“世子赏了几个使女与赵恒,赵恒送了两个给我大哥,前些日子我大哥居然晕倒了,查出来那几个使女都不干净。却是不晓得到底是谁想害赵恒,潘菘嫌疑最大。”
其实嫌疑最大的是赵恒的亲哥哥,可是这话不能说,英华只能同情的看着赵恒。
李知远愣了一下,怔怔的看着赵恒。
赵恒鼻子一酸,恨道:“我一退再退,还是有人想让我活不成!”
“所以,咱们势必要找个人来敲打敲打。”杨小八满面红光,带着一阵热风闯进来,道:“李大哥,你觉得这事现在能不能做?”
李知远笑着摇摇头,道:“迁都的事,还有没有反复?”
“必迁。”赵恒小声道:“不过大家都以为父王是反对迁都的。”
“那样,要坑潘菘,这两本帐,不论真假都能起作用。”李知远压低声音,道:“若是不让人晓得是从赵世兄手里流出去的,起的作用就更大了。”
“不晓得难,不能说倒是使得。”赵恒晓得李知远话里的意思是借刀杀人。借哪把刀,李知远不敢讲,赵恒心里却是有数的,因笑道:“吩咐下去,咱们再住几个月。”
杨小八答应一声,出门去吩咐去了。英华站起来,笑道:“既然无事,我就先回去了。李大哥,我那里收着令妹几本书,正好你顺路捎回去。”
李知远情知英华是有话要和他说,忙答应着站起来,朝赵恒拱拱手,陪着英华出来。
天已经黑透了,院门上挂着的两盏灯笼在晚风中摇摇晃晃,春天的气息沁人心脾。英华一只脚踩在门槛上,只顾着摇来晃去,偏不肯下来。李知远怕她跌跤,忙去扶。
英华轻轻推开他,轻笑道:“没事。”
李知远顺势摸英华的头,道:“几个月不见你,又长高了。”
英华因为打小就比人家高小半个头,生平最恨人家说她又长高了。李知远这样说,她又是急又是恼,忙忙的嗔道:“哪里有长高,你看,我从前到你鼻子底下,现在还在你鼻子底下。”说话间不防,从门槛上滑下来了,就朝前一倒。
“我长高了呀。”李知远捏住英华的小手,把她拉回来,笑道:“小心。”
“我有一件事要和你讲,还有话要问你。”李知远的手又热又软,英华心里甜滋滋的,虽然人家捏的不重,她却有力气也抽不出来,轻声道:“到兰花厅说话。”
兰花厅都是英华自己用的人,英华和李知远成了亲,那几个势必都是要陪嫁过来的,所以也算得李知远的人。杏仁看见姑爷拉着小姐的手进院门,忙忙的叫点灯烧茶。
他两个踏上台阶,兰花厅里已经灯火通明,廊下站着两个看守门户的妈妈子,屏风后头站着四个小丫头,杏仁微笑着站在门边。
英华笑嘻嘻把李知远推到椅上坐下,道:“先跟你说好事儿,八郎有意和你做亲戚,令妹也乐意,已是写信回家求长辈托人来说亲了。”
李知远愣了一下,苦笑摇头,道:“我妹子的婚事我母亲看的极紧的,这般冒冒然来求亲,我母亲怕是要恼。”
英华扮了个鬼脸,笑道:“正大光明来求亲,她老人家有什么气好生?”
“先不说这个。你不是还有话问我么,”李知远觉得私底下谈妹子的婚事有点危险,忙扯开话题:“有什么话是不能当赵恒和八郎当面说的?”
“也不是什么要紧的话。”英华冲杏仁眨眼,杏仁会意,把小丫头们一个两个都使出去了,英华才道:“赵恒有事和你商量,你是怎么想的?”
“他们亲兄弟仨都是一母所出,”李知远笑道:“既然都是同胞兄弟,咱们外人搀和什么?”
“世子有点防着他的意思。”英华为难道:“若是世子真成了太子,咱们是赵恒的人,日子不一定不好过的。”
“我省得。”李知远笑道:“世子能不能变成太子还两说呢,就是真成了太子,还不晓得要熬几年。十年八年以后,还不晓得是谁出头。”
他果然看得清楚,想得明白。英华心里又是喜欢,又是歉疚,轻声道:“却是我家连累你了。”
李知远喝茶,笑道:“到哪里不要斗?我家还有一群臭虫等着咱们斗呢,既然要斗,总有输有赢。哪有谁能连累谁的。我倒觉得赵恒不错。”
“你看好赵恒?”英华讶然。赵恒虽然极得老太妃喜欢,可是他们亲兄弟三个都是王妃嫡出,他大哥已是稳稳的世子,手里有人有权,妻子娘家也极有势力。赵恒不过是个读书的闲人,势单力薄的很,李知远怎么就看好他?英华想不透,对着李知远眨呀眨眼睛。
李知远微笑道:“杨家和你外祖家,不也是看好他么。”
“柳家是只想有碗安稳茶饭。”英华拿不准杨家是什么意思,遂避而不谈杨家,笑道:“当着赵恒的面我不好说什么,其实我心里是觉得,这是个坑潘菘的好机会。”
“潘大将军是人家养的猪呢,还没到杀的时候,我们不能太早动手。”李知远也眨眼睛,道:“先给他添点堵倒使得,正好给赵恒赚点名望。”
“怎么做?”英华乐不可支的撸袖子,“只要能出气,我这里要人有人要钱有钱!”
“潘大将军胡闹的紧,只怕天暖和了就有病疫。做官儿的要一层一层报上去,却是慢的紧。咱们在县里弄个施药的地方,再弄两个郎中坐堂,”李知远笑眯眯道:“有赵恒公子坐镇,再管的严些个,必能活人无数,声名远扬。”
“咱们累的半死,好事都让他占了。”英华恨恨的把衣袖拉下来,脸上却带着笑,歇了一会,道:“要替赵恒办事,你那几十车药怕是不够舍的,我五姨正在杭州暂住,我写信央她再收些药。”
李知远点头,停了一会又道:“我爹说这事就是咱们几个帮着赵恒胡闹,回头他是假装不知道的,若是人家查问起来…”
“说不定还要打你板子,对不对?”英华笑的跟偷偷摸进鸡窝的小狐狸似的,“我家都是我二哥替赵恒挨板子。”
王翰林和李知府果然是多年同窗、至交好友,家教都是这般。李知远快活的叹一口气,伸了个懒腰,道:“累的很,我先回去睡一觉。明儿再找赵恒说这个事,可好?”
“咱们出钱出力替富春百姓谋实惠,他赚名望还敢不依?看我揍他!”英华笑着磨牙。
李知远哈哈大笑,站起来把杏仁送上来的温茶一饮而尽,甩甩袖子道:“小生去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