狄婆子见了这两样都十分的清淡,很合她这几日吃得油腻的肠胃,忙叫人请了狄希林来一家人同吃。秋香便与调羹一起动手,抬了桌子到炕前,素姐便先盛上两碗放在公公婆婆面前,第三碗给了狄希陈,狄希陈因这个老九是客,便要让他,将碗移到他面前。
“五哥,长幼有序。”狄希林忙站了起来,双手捧了碗上前一步,又将这碗汤放在狄希陈面前。
狄希陈还想让回去,狄员外便笑道:“小陈哥也别让了,素姐再盛就是了。”
素姐便笑,将手中那碗搁到狄希林面前道:“我道相公是长兄,就没想到老九是个客,嫂子给你赔个不是罢。”
她这里话音未落,狄希林已是站了起来侧过身,准备回礼。素姐本来不过说笑,如此也不得不正经福了一福。小翅膀见他妈妈已是端起碗要喂母亲喝汤了,就急得直叫:“嫂子,俺的呢?俺的呢?”狄希陈忙道:“就给你盛的,他是你九哥,又是客,所以先盛给他。”
素姐看不只小翅膀,就是小全哥都眼巴巴的看着她,也是好笑,忙忙的盛了两碗,放在他们面前的桌子上,就说小全哥:“你慢点吃,别烫着了。”又说小翅膀道:“等我给紫萱盛了凉着,我来喂你吃,且等我。”说话间已是盛了一个圆子在小碗里,又是半碗汤,就放在狄希陈面前。
素姐便取了筷子来喂小翅膀,狄希陈抱了女儿坐在膝上,自己吃一口,又喂她吃一口。
那狄希林想是从来没见过一家人这么吃饭的,先拿眼睛看调羹,打扮的比素姐还华丽些,只是穿的绿袄儿,料得是狄老员外的妾。再看素姐自己不先吃饭,反倒先喂妾生的儿子,已是奇了.更奇的是狄希陈居然自喂女儿吃,并不要边上站着的几个人动手。不免就多看了他们夫妻两眼。
狄婆子此刻是个闲人,见他只看不动筷子,就说:“我们庄户人家,没有那些规矩,都是一家人罢.你也别拘束了,放开吃罢。”这话说得调羹大乐,狄员外也觉得脸上极有面子,冲着狄希林点头道:“咱们家没上没下惯了的,倒叫老九笑话了”。
狄希林举了筷子,挟起一个圆子咬了下去,里边豆腐吸了肉汤,果然松软鲜香,不由自主赞了一声好吃,说完那小脸红了一红,略停了一停手中的筷子,仍然左手拿春卷,右手挟圆子大吃起来。
等到小翅膀吃完了一个,还想再吃,调羹便道:“吃了两个春卷呢,好吃也别吃多了,喝两口汤让你嫂子吃饭罢。”此时小紫萱已吃了多半个,早手里拿着咬了半截的春卷坐在炕桌边,小翅膀忙喝了几口汤,就让秋香抱他到炕上去与小紫萱玩。
素姐方给自己盛了两三个圆子,一边吃着一边与狄希陈说些闲话,果然没有那平常大户人家食不言的规矩。狄希林看众人都没有什么特别的表情,料得他家向来如此,就又看了素姐两眼。
素姐早上因送客,略打扮了一些,脸上薄薄一层粉,少少的一点胭脂。毕竟看过几本美容书的人,略扫了一下眼角,画了眼影,就越发显得眼睛明亮有神。将边上那几个脸上一坨红的村妇比了下去。头上也不似那些暴发户满头的珠翠,勒了一个首帕,顶上一枝拿金丝穿各色宝石的簪子,她一动,就闪一闪。
素姐见小叔子看他,就冲着他笑了一笑道:“可吃得惯,若是不中吃,还包得有匾食,我叫人煮两碗来?”
小正太的脸就红得跟猴子屁股一样,筷子都拿不稳,咣当一声音掉在地上,也不好意思捡。站了起来说了声我吃饱了,飞奔出去,袖子临出门还差点带倒了门边花架子上的一盆水仙。众人都道是他是个老实孩子,哄得一声都笑了,连边上侍候的媳妇子们都掩着嘴笑个不了,都道这孩子白生了个好模样儿,面皮却薄。
那狄希林奔回了借住的东厢房,反手关上了门,摸自己的心还在跳,眼前总有素姐那一枝宝簪一闪一闪。忙倒了钟茶喝下去,觉得脸上还是发烧,怕人瞧见,揭了被了钻进去,却又无论如何睡不着。
将晚,去绣江县里的狄周来家,便直接到了上房,禀狄员外道:“奴才去了老宅,四房的门房也还认得奴才,他道四老太爷因上个月两个小妾都生了男孩儿,家里两个大的就吵着要分家,吵得年都没有过。”
原来狄四太爷到老了有几个钱,本来独大的浑家又凑趣先走一步,便一口气房内添了三四个人。原配本来生了三儿两女,除了这个小九才十五,那几位最小的也有二十多,最大的那位令郎生的儿子也只比小九小两岁。因各人都向着自己小家,这个没娘爹不爱的小九就没人管。不是狄周去了,还以为他在家关着门睡觉呢。此时正争到要紧处,也没人理狄周。狄周等了半日,到底是狄四太爷亲生的儿子也还有些放不下,便叫人传话给狄周:“那孩子自从他母亲去了,脾气就不大好,还请三老爷多操心。等家里忙完了自去接他。”原来他这位做老子的,也觉得这个儿子这年把行动必称孔子孟子,有些受不了他,乐得他在外边多住几时。
狄员外听了狄周这些话,觉得这个狄希林实在有些可怜。唯有狄婆子称愿道:“当初怎么对我们来,如今他们儿子也有样学样,老天爷果然是有报应的。”说得狄员外连连叹气,毕竟打断骨头还连着筋。只是他们当初都认得钱真,也不怪老妻如此。
第二十八章人人都有春天(下)
第二十八章人人都有春天(下)调羹过来东院儿接小翅膀回去睡觉,便将这些话对着素姐一一交待了,说这个狄希林怕是要住几日,看他只带了两个小书箱,只怕换洗的衣裳都没有两件儿。其实调羹如何有这样大胆,都是狄员外的意思,待要自己主张,一来老妻那里过不去,二来也怕湿手沾上了面粉甩不掉。只是不照管也不好,毕竟一笔写不出两个狄字,又怕外人笑话他一族不过这几房人都不齐心。他晓得这个家里,唯有素姐时不时的驳一下老妻的面子却无妨,所以叫调羹来说
调羹也晓得这件差事,素姐做不做,里外都讨不到个好儿,说完了自己也就有些不好意思,连声道歉。
素姐忙拦她道:“我是名声在外,好名儿坏名儿我一个人担着罢。”说着又笑了:“不管我做什么不做什么,婆婆是必要说我几句的。”说得调羹也笑了,又道了谢,方抱了她儿子自去了。
小全哥跟小紫萱让奶妈抱到西边里屋里洗脸睡觉。素姐想了想方叫春香:“点了灯笼跟我后边开箱子找衣裳去。”秋香本就管着后边箱子钥匙的,不等素姐叫她,就自去开了门,点上几个灯摆好了,又去外边叫了素姐平时里喜欢的柳嫂进来帮着抬箱子。这里素姐便叫开了狄希陈的衣箱并衣柜,要捡他当初十六七岁才进学时候的衣裳。那些衣裳也有几年了,都压在箱底,秋香翻了半日,方寻出几件绸缎的来,倒是青布蓝布的寻出来一堆。柳嫂儿就笑道:“都是新的呢,可惜都压了箱子底。”
素姐便道:“洗了一两水就小了,这几年的裁缝扣得也太狠了些。”春香就接了口道:“可不是呢,给小全哥做件袍子,都紧绷绷儿的弯不了胳膊,还不如咱们家陈嫂子做的。”
素姐就说她:“小姑娘家,叫我惯的都没边儿了,仔细明日到了婆家挨巴掌。”柳嫂看素姐虽是说,脸上到是笑着,春香却半点也不恼,只笑嘻嘻的拿了件蓝布直缀在身上比,也凑趣儿道:“两个姐姐跟得大嫂日子久了,都出息了呢,谁家娶了去怕不是要烧高香?”
秋香就赶着过来啐了她一口,却不好意思骂她,就去拉春香,叫春香骂。春香因提到婆家,十五六岁的姑娘家,虽然恼,更多的是羞,将那件衣裳扔到柳嫂儿怀里,低了头只是笑,脚步却不肯动。
素姐见找得差不多了,方叫秋香关箱子,几个人各抱了几件去孩子们睡的屋子里,在外边大炕上一一铺开来叫陈嫂来看如何改。那陈嫂的针钱,常来家的几个裁缝都比不上她的。她也自得,见女主人来找她,忙道:“可是要改了给小林哥穿?”
素姐点头道:“也不全是,你挑几件改了入得了眼的留下。那些叫柳嫂子拿了家去做鞋底。”
柳嫂子忙推辞道:“姐姐们也留几件罢,哪里就用得了许多?”
陈嫂儿手快,眼也准,一边拿了几件,一边笑道:“她们两个,哪里是大姐,吃得穿的跟巧姐姐都差不多儿,哪里肯用这些。你都收了去,今儿晚上一起改衣裳是正经。”
素姐也笑道:“也不忙,先去做几碗汤再来。”又想了想道:“就是猪脚黄豆罢。也盛两碗给我送过去。”
小春香就嘟了嘴道:“大嫂自己想吃。非要借了咱们的名儿,明儿上房的嫂子们又要说我们是假小姐了。”
素姐边走边笑道:“叫她们来跟我说。”春香忙掀了棉帘儿让素姐跟柳嫂子出去,看柳嫂子都走到台阶下,又喊道:“柳嫂子,多盛些儿,俺晚饭没吃多少。”柳嫂子忙笑着应了,捧着几件衣裳自去厨下忙碌。
狄希陈从外边吃酒回家,打厢房过,就闻得猪脚炖黄豆的香味儿,又听得里边大小四个女人的笑语,回了家就说素姐:“那两个丫头,你惯得都不像话了。”
素姐也不理他,仍坐在桌前慢慢取下耳环,半日方道:“你越来越像封建地主了。她们几个给你那便宜兄弟改衣裳呢。”
狄希陈便问:“他没回家?我还当他家里接他回去了呢。”
素姐便将调羹说的话一一告诉他。落后就冷笑道:“老太太富贵了,正好就有这么个人撞枪口上了。就怕来接也是要留下住几日的。”
狄希陈便当没听见,想了想又道:“我看他光景也不像太好,他那个老仆更是可怜,也给他找个袄儿罢。”
素姐道:“都寻出来了。新做一来来不及,二来怕落人家老的面子,所以叫她们连夜改了几件旧的好明早上送过去。你明儿别出门,你送去罢。”又问问那个老仆个子多大,因家里年前给家人都做了新袄儿,还有几件多下的,心里要记着明日开了仓库拿给他。
狄希陈便取笑素姐道:“从前你一直拿钟汉良的小顾造型做桌面来着,现在可以对着少年多看几眼了。”素姐也笑,立起来给他道谢,道是托了他的福,方有亲近小帅哥的福气。
素姐闻到火盆边香气出来,就将火盆边煨着的小汤罐提起来,倒出一碗黄豆汤来,问他喝不喝?
狄希陈方明白是素姐开的小灶,接了碗笑道:“如今也敢自个做夜宵吃,看来经济力量决定一切啊。才来那两年,咱两半夜饿的睡不着,都不好意思叫厨房弄点什么吃。”
素姐给自己也倒了碗,狄希陈却是真饿了,将那大半罐都吃了,方倒了碗热茶,靠在炕上喝了几口,想起来道:“今儿那个宗举人求我呢,说想要春香做妾。我就没理他。又没有什么钱,还想跟唐伯虎一样娶七个八个的。”
素姐也不以为意,春秋二香跟着她,也略识得几个字,会算两笔帐。这二年人都说她两个出息,来求的人就不少。只是两个小姑娘自己都不愿意,只肯找个小户人家一夫一妻的过日子,可是做丫头,哪个正经人家肯娶了去做正妻。好在也才十五六岁,她们两个自己不急,素姐也不好主张得,又因她们忠心耿耿,哪里舍得放人走,总想着在玻璃作坊里找两个人品好的配她们。
不提这一夜素姐与狄希陈还有多少闲话,且说第二日。因雪越发的大起来,狄婆子就说怕两个孩子空肚子吹了冷风,叫各人自己屋里吃早饭。素姐早叫春香出去取了件青布面白棉布里的大袄儿,自家看看不缺什么了,看屋子里,陈嫂儿跟春香还一人拉着一个孩子喂饭,那秋香却没什么事,便道:“秋香,你将这几件衣服先送过去,说咱们吃了饭过来说话。”
那秋香嘴里答应着,脚却不动,只是在那里踩地上铺的地毡的一个角儿。过了半天,素姐看她还不动,就奇了,问她道:“踩那地毡做什么?还不快去!”
春香已是给小全哥擦了嘴,闻言笑道:“她不去,我去。”那小秋香听得这句,慌得抱起那包衣裳就跑。春香扔了手巾跟着后边去了。两个人站在廊下叽叽咕咕半日,方去了西院。狄希陈听了半日,已是去了,就笑着对素姐道:“了不得了,春天到了。这两个闺女都留不住了。”素姐也是微笑,十几岁的小姑娘,想着小伙儿,正是年纪呢,若真能成事,总比嫁三四十岁的孩子爹强。
春香跟秋香捧了衣裳,到了狄希林屋外边,正看见那个福伯出来,就将那件袄给了他。几个人正在外边说话呢,狄希里就在里边问:“谁来了?”
秋香还有些羞答答的,春香却几步跨过门褴儿,笑道:“九爷好,这是我们家那位怕你带的衣裳不够,拿来给您换洗的。”说着将衣裳放下,一一都抖开了铺在炕上,那意思,是叫他就换上。
狄希林看衣裳摊开了居然还有些香味,心就不知道飞到哪里去了,寻思着,我们家那位必是素姐。不知不觉伸手拿起一件来,烘得暖暖的旧衣,又极软,就觉得身上的衣服有些湿凉。
于是将衣服丢下,站在那里伸着手让春香给他换。
春香跟秋香平日里顶多帮小全哥穿过衣裳,狄希陈两口子这些事都是从不让她们近身的,要么自己换,要么小两口互相帮着穿。她就有些不好意思起来,拿眼去睃秋香,秋香隔着她,正眼珠不错的看帅哥呢,咬着嘴唇不知道心里想些什么,脸都红了。她便咬咬牙,伸了手去解狄希林腋下系的带子。虽然手里不曾迟疑,心里却总想着素姐给狄希陈穿衣裳的时候,狄希陈总要趁她们不注意,抽空儿在素姐脸上亲一两下,素姐也不让,有时还亲回去。这么一想,她的脸就比秋香的还要红些。
狄希林看两个丫头脸都红红的,以为人家看穿了他的心思,就有些不好意思起来,穿好了衣裳坐在那里又拿起一本书来看。倒把两个人晾在那里,进退不得。
待小板凳跟福伯捧了两个盒子进来,看见他们三个脸都红红的,福伯知道他们家小少爷是呆气又发作了,小板凳却以为这位八成是调戏自家姐姐们,就想着要给她们解围,走到秋香跟前道:“秋香姐,俺娘还有事找你们呢。”
说了几遍,还是春香机灵,伸手揭了盒子盖,将里面的一大碗粉丝圆子汤捧了出来放在桌上,又摆好碗筷,方去揭了另一只盒盖,里边却是一大盘豆干肉丁烧麦与猪肉馅的蒸饺,都有些烫手,想是才蒸好了就送过来的。小板凳说了几遍,秋香才醒过来应了一声儿,见春香已是将饭菜都放好了,忙上前几步,将汤盛了一小碗出来。两个人都有些讪讪的,前后出了门,飞一般跑到厨房门首,方想起来,柳嫂儿明明刚才来过东院,哪里会有事找她们,必是小板凳捣的鬼。
此刻秋香脸也不红了,手也不抖了,先提着小板凳的名儿啐了他一下,方笑道:“我今儿是怎么了,总犯迷胡?”
春香也笑到:“真是呢,敢情人家九爷给你上了迷魂药。”两个人各怀着心思进去吃饭不提。
且说狄希陈等儿子穿好了衣裳,就带着他一起去见这个老九。他怕跟人家没话说,可以借孩子尿遁。这样的小帅哥,相处的太有压力了。也难怪四房里没人想他回家,有这么个招人疼爱的标本摆在眼前,谁放心自己的妻妾不会学红拂夜奔?红杏到了春天还要出墙呢,何况这些没见过世面的女人们。只怕除了自己跟素素这样阅尽天下无数美女帅哥,心中自然无有一丝尘埃的人可以无视他,连男人,他都能迷死不少。
小全哥就让这位九叔给迷倒了,在门外就叫道:“九叔九叔,俺来找你玩。”
九叔听到孩子的声音,满心欢喜以为素姐来了,忙站了起来,进来的却是素姐的相公,浑身的骨头便猛然被人抽走了一半,有气无力的冲狄希陈见了个礼,冲小全哥笑了笑,从案上抽出一本书来,正是《论语》,他便问狄希陈道:“子曾经曰过…”
就听见外边小板凳一路跑一路喊道:“大哥,那计伙计来了,怕是有什么要紧的事,大嫂找你呢。”
狄希陈听了那几个字,心里正在狐疑,闻言忙跳了起来道:“小全哥你在这里玩,等会带你九叔来咱们屋里耍。”便赶紧回家去。
因是年下,素姐也不好让计伙计站在窗外边,命请他在堂屋里炕上坐下,自己又不好出来,忙忙的命人叫了狄希陈回家。
狄希陈进了家门,素姐怕是作坊上有什么要事,也从里边出来。
计伙计,两眼满是红丝,一手拿着枝他娘子带回家的假花,一只手里握着狄婆子送他女儿的银子茄子花生的手串,见男女主人都来了,便道:“咱们作坊烧这个!”
第二十九章制镜
第二十九章制镜素姐跟狄希陈相互看了一眼。春香已是煮了茶送上来,狄希陈亲自从盘子里捧了递给计伙计。那计伙计忙站起来接了。素姐方开口道:“这个别家也有做的,咱们不好跟人家抢饭吃。”
原来彼时山东淄博一带早是琉璃花灯的产地。只是琉璃易碎,所以生产日用品的并不多。狄希陈一个现代人,只知道沙子加马牙面的,真能无中生有?也不过买了人家现成的技术回家改良的罢了。等到狄希陈将改良了的玻璃的生产配方传播开去,大大小小的作坊也不知道又新建了多少。就有那本钱小心思灵巧手艺又好的,做各样小首饰,什么镯子扇坠之类应有尽有。
那计伙计忙放下喝了一半的茶,笑道:“咱们不做首饰,做摆件。拿玻璃做了假花盆景,各样瓜果摆盘。”
素姐是个外行,平时不过一个月与计伙计算一次帐,也不到作坊里去,当初看旅游卫视,看外国人吹了几个瓶子,就以为玻璃都是吹出来的,忙问道:“那花呀朵呀可怎么个吹法?”说得狄希陈与计伙计都笑了。
狄希陈便道:“还有浇铸法,做个模子,将汁水倒进去等凉了就能成型的。”
计伙计也笑道:“咱们做的烛台,都是拿模子倒出来的。”
狄希陈想了半日,只是自己也是个半瓶醋,这技术上的事,还要问不言不语两个小伙儿,就让站在边上的春香去叫。春香对那串银瓜果看了半日,听得要做玻璃的,哪里舍得走,出去随便找个媳妇子过去叫,自己又从厢房里找出几样请客的点心送了上来。
那计伙计还真是没吃了早饭就来的,略让一让也就不客气。等到两个小伙儿来了,他也吃饱了,笑眯眯道:“咱们做模子也不必做那么精细的,大差不差就行了。一样就挣几文钱,别人哪里瞧得上。”原来计伙计起先也跟别人一样以为东西卖得越贵越好,可是素姐这样薄利多销,试了一年,要说起来作坊里做两样儿,酒坛子跟烛台,可是这两样说起来,不是狄家作坊的人家都不买。虽然小小几个钱的利息,别人跟着做质量没有狄家的好,又不能比狄家便宜,所以山东一带,这两样除了他家,别人都不做的,积少成多利润就十分丰厚了。
素姐就笑道:“人家卖十来两几十两银子的东西,你要卖一二两,只怕明日就有人找上门来砸了咱们。”
狄希陈怕计伙计灰心,忙解释道:“银子又不咬手,谁不喜欢?这样人家都有,利钱又厚的,咱们还是绕着些儿,去年扬州那个程家的事就在眼前呢,不然我为什么拉杨尚书合伙?”
计伙计低头想了半日,果然,现在卖得贵的那几家,哪一家背后没有人?就是杨尚书合伙的那个福来作坊,是亲眼见的,也走得是价廉物美的路子。只是他想了一天的好主意,就这样驳回,总是不甘,小心问道:“咱们烧不得,福来作坊还烧不得么?”
那两个小厮正好进门,忙就问烧什么,计伙计与他们说了,他们两个在一处合计了半日,狄不语这个平常不爱说话的人就先道:“做盆景儿怕是不行,咱们没那个手艺,若是跟真东西大小的茄子桃子,倒可以真试试。不见得比别人家的精巧好看,不过肯定经砸。”这话说得一屋子人都笑了。
狄不言也道:“一个荷叶盆,配四五个果子,合起来是摆设,分开来,长大的茄子当镇纸,小巧樱桃两三个连一起的做笔架。倒是可以想出不少花样儿来。只要配的颜色不村,人家送礼也拿得出手,就好卖了。”
计伙计忙看素姐也点了点头,知道八成是肯了。只是这两位主儿,都是只肯挣两个小钱儿的。
果然素姐就说:“花样儿不要多,只两种罢,一种摆紫茄子白萝卜红菱角这些,一种摆桃杏李这些。定好了用哪几样咱们再合计。依着我,就这两种,能做好了也不易。”
狄希陈也道:“样样都想做,样样都做不好的也多。咱们慢慢来,也不等着赚大钱办事。做人也不能太贪了,总要给别人留些余地。”他这话两个小伙年轻倒不觉得怎么,唯有计伙计也是经历过些风霜的人,深以为然,还是小钱挣着好,银子人人都爱,也要有命花才是。
他们屋子里说的热闹。春香听了半日,不做首饰了,又看那个小厮狄不言老是拿眼睛睃他,就有些不耐烦,掀了门帘子要出去,却见兴高采烈的小全哥拉着眉毛皱成一团的九少爷站在外边,她就不出先出去得,侧了身让他们进来。
原来这狄希林走到门边,听里边商议作坊事体,不好就进去的。小全哥要拉着他去上房,他又不想去,就在外边僵住了。
春香喊了声九少爷来了,就去西厢房角上的茶房摆茶食盘子泡好茶。狄希林进了屋,众人都站了起来,他也不理与他行礼的计伙计跟请安的两个家人,目不斜视冲着狄希陈道谢:“难为五哥费心照管。”
狄希陈一边还礼一边寻思,不是谢过了么,再要谢也是谢素姐,怎么又谢了我?想半日方想通,这孩子怕是不好意思跟素姐说话,明面上是谢他,其实是要谢素姐的,就笑道:“倒教兄弟笑话咱们大过年的就在这钻钱眼了。”
狄希林正在那里搜肠刮肚要找句孔子的话来回呢,素姐已是从内室拿了两个玻璃的镇纸笔洗出来给他瞧。
“兄弟看看,若是把这几样做成瓜果的样子,拼成一个摆盘,可使得?”素姐说着就将两样东西搁到他面前。他如何敢正视素姐,伸了手将微温的镇纸拿起来,对着亮处照了照,模糊能照得出人的半边脸来,不由的说:“怎么不造镜子呢?”说了半截便住了口,将镇纸丢下拿起笔洗又道:“要是个黄南瓜样子的,上边加个盖子是绿蒂,就更好玩了。”
狄希陈听到镜子等语,吓得不清,难道这年头穿越流行了?看他又说南瓜,倒有三分孩子气,只是肚内存了这个心思,怎么看他,都像是道友,心里又激动又害怕,便拿话引他:“镜子都是铜的,玻璃的怎么做?”
狄希林就拿着镇纸在逗小全哥玩儿,连头也不回,仿佛没听到,跟小全哥已是走到里屋去了。
倒是那三个人听得玻璃可以做镜子,实在是奇思妙想。计伙计就道:“玻璃杯的确能照出人的影儿来。”
狄不语也道:“镶窗上的玻璃板照得人就清楚。只是背后若挡住了,就照不出人影儿来。”
素姐早就想要面镜子了,便笑道:“若是在背后放面铜镜呢?”
狄希陈便道:“那要玻璃挡在前边做什么?”这话说得众人都泄了气,借着春香送茶进来,两个小伙儿就请计伙计去他们屋里说话。
素姐道:“中午请计伙计吃饭,要什么自去和柳嫂说。”跟在后边送计伙计出去。
狄希陈拱了拱手就进里边寻那个狄希林,谁知道他正拿了一本论语在教小全哥读子曾经曰过,看着两个人那么专心,狄希陈就怕打断了他们,只好悄悄退了出来。
素姐打发了春香去外边,就有些着恼,问他:“我再引一两句,明儿就有镜子使,你拦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