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心里长长地叹了一口气,他沉默了一会,最终还是妥协地“嗯”了第三次。

进了谢家大门,扑面而来一屋子新鲜的火锅味和辣味。
一室的烟雾缭绕里,坐着谢修弋、光着膀子一如既往粗糙的芮优和同样吃得满头大汗的他老婆孟伊芸,而沙发那边,则坐着抱着刚刚满月的小女儿的柯姣,还有正在玩耍的谢佑识以及芮家的皮大王,别提有多热闹了。
他反手关上门,脱了鞋进屋,也没人接待他。
“厨房有碗和筷子,自己拿。”谢修弋连站都不站起来,冷淡地算是招呼了他一下。
瞿溪昂的眸光闪了闪,忍了整整五秒钟,才没有再次推门出去。
“Hello啊,首席副总裁先生,”芮优一边吃牛肉一边朝他吹了声口哨,“您还缺不缺保镖啊?我能来应聘吗?”
“Hello啊,首席副总裁先生,”孟伊芸在旁边跟着起哄帮腔,“您还缺不缺保姆?我能来应聘吗?”
他穿上拖鞋,走到厨房去拿了碗筷,然后在他们对面坐下来,全程都没正眼看过这对神经病夫妻。
“瞿溪昂你这个人就是这点特别没劲,”芮优拍拍桌子,“能不能直接点?老是一肚子的坏水藏在心里算什么?不服就干啊!老子最讨厌你这种玩阴手段的人,怪不得那么男神都没妹子要你……”
本来他前面在自由发挥没人阻止他,可直到他说到最后一句,谢修弋、连同沙发上的柯姣,还有他身边的孟伊芸,全部都齐刷刷地朝他看了过去。
“看我干吗?”芮优一脸懵逼。
孟伊芸翻了个白眼,在桌子底下一脚对着芮优的脚重重地踩了下去。
瞿溪昂看似淡定地夹竹荪,连眼皮都没抬。
“白痴,”孟伊芸把痛得龇牙咧嘴的芮优扯过来和他耳语,“你不觉得他这性子再下去都要得自闭症了吗?老谢叫他来吃火锅就是为了帮他散散心,他看中的姑娘把他甩了跑了好吗?别提多可怜了……”
“他会得自闭症?他可怜?”芮优不屑地说,“老婆,你睁开眼睛看看清楚,他睡过的女人比你吃过的米饭都多。”
“那他长得帅啊,”孟伊芸马上据理力争,“长得帅干啥都没错。”
“呵呵,”芮优吃味地撇嘴,“我有老婆孩子,他一个臭光棍,长得再帅有个屁用。”
等这俩夫妻在桌子底下掩耳盗铃地讨论他的时候,他已经自如地吃完了半盘牛肉和蔬菜,见芮优实在是谈得太眉飞色舞,他终于忍不住,冷淡地开口了,“巨型智障,吃你的饭,别担忧我的自闭症了。”
……
芮优和孟伊芸听罢,一脸尴尬地抬起脸。
一顿饭吃完,孟伊芸帮忙去厨房洗碗,芮优自然也是屁颠屁颠地跟过去帮忙,留下谢修弋、他和柯姣还有孩子们在客厅里。
瞿溪昂坐在沙发上沉默地陪谢佑识和芮家皮大王搭乐高,过个十分钟才说一句话。
谢修弋在他旁边的沙发上,一只手搂着柯姣,一脸不似往常般温柔地看着妻子和小女儿。
“我觉得她长得像你,”柯姣笑着说。
“是么,”谢修弋蹙了蹙眉,“我觉得不像,更像你。”
“啊?你看她的眼睛不是和你一模一样嘛?都说女儿像爸爸的……”
“我不管,我就觉得她像你,像你我才会喜欢。”
柯姣甜蜜地笑了笑,轻轻吻了一下他的脸颊。
“我不介意你换个地方亲。”
……
“我走了,”瞿溪昂忍无可忍地从沙发上起身,无比冷淡地说。
谢修弋在心里乐得翻江倒海,可是表面上还是不敢太过分,毕竟这个男人现在可是九五之尊,再说了,他和瞿溪昂认识那么多年,还不知道他是个多恐怖的人么,只能装模作样地拦住他,“再坐一会吧。”
“不必了,”他觉得再坐下去他狗粮都快吃吐了。
谢修弋也不再挽留,跟他一起走到玄关,装作不经意地说,“柯姣和她联系过好几次,说她现在过得很好,而且看到她晒的照片,感觉她是真的过得开心。”
他的心因为谢修弋的话立刻动了动,可他还是低垂着眸,没回应。
“瞿溪昂,我跟你认识那么多年,我头一次见到你这样,但我不喜欢管人家的事情,哪怕是我的朋友,如果不是柯姣让我来说,我根本不想多嘴。”
“你想想清楚,有些人,没了就是再也没了,这辈子就没了。”
这些话,一个字一个字,敲在他原本用铜墙铁壁所包裹的心脏外,他本以为不会产生任何感觉,可是只一下,就穿过了这所有的铜墙铁壁。
他的目光与谢修弋在空中交汇,然后他的眸光闪了闪,朝谢修弋摆了摆手。
**
又是几个月的时间过去。
从克伯宫回到家,他洗漱完直接就躺上了床,连看新闻的心情都没有。
一闭上眼睛,他就看到了那张熟悉的脸庞在朝他笑,那张他几年前第一次见到的脸,和她离开前最后一夜的脸,全部、完整地重叠在了一起。
无奈的笑,讽刺的笑,洒脱的笑,撒娇的笑……她的种种神态他似乎都记得清清楚楚,竟然比那些所有的项目、文件、人情……都来得难以忘记。
这个世界上,似乎只有这一个人的笑容,可以让他在看到时,就慢慢松懈下防备。
想着想着,他渐渐地有了困意,为了让自己浸泡在高强度的工作中,他已经记不清有多久他一天只睡五六个小时,以此来麻痹其他所有的神经和感觉。
睡得半梦半醒之间,他忽然感觉有人在看着他。
前特工的身份让他对任何不正常的环境都相当敏锐,他几乎是一瞬间就从床上猛地坐起来,手也同时摸向了枕头下。
“喂喂,别误伤。”
一只男人的手臂挡住了他的动作,耳边随即传来一个熟悉的、懒洋洋的声音。
他的目光聚焦起来,看到了坐在他床头的孟方言。
“你这个首席副总裁府邸的安保工作做成这样,我也是服气的,”孟方言朝他吹了声口哨,他房间的窗户在他们的正前方敞开着,显然孟方言潜入他的家根本没费什么大力气。
瞿溪昂蹙了蹙眉头,“你先从我床上站起来,我不想和男人睡在一张床上。”
孟方言举了举手,轻松地跳了起来,“哎,老友再次相见,你怎么还是那么冷淡,我远道而来一趟D国容易么?也不给我来个满汉全席接风?”
“我没兴趣给从爬窗户进别人家门的人接风。”他的睡意顿时全无,所幸从床上爬起来,站到窗台边抽烟。
“啊呀,职业病,不喜欢走正门。”孟方言摊了摊手,“泰迪帝,别来无恙啊。”
他听到那个绰号,转过头,用冰刀一样的眼神看向孟方言。
孟方言还是嬉皮笑脸地,完全不害怕他,“看你这样子,估计很长时间没【泰迪】了?”
他的眼神更恐怖了。
“你再瞪我也没用,我是好心才来你家看你一眼,最近在T市有个任务,不然你想看见我都没机会,”孟方言朝他走近,慢慢走到他身边,“看你这面色铁青,身材浮肿,睡眠质量差,啧啧……大龄单身男人真可怜。”
“没事赶紧滚。”他从牙缝里冒出了几个字。
“瞿溪昂,”孟方言眯了眯眼,“这个时候你再嘴硬你可就真的完了,都过了那么久了,她真的会另寻新欢的。”
他放在窗台上的手,因为孟方言的这句话,几不可见地颤了颤。
“你最清楚她是个多么有吸引力的女人,你觉得以她的性子,会等着你过了不知几天几百年哪天幡然醒悟才回头找她?我告诉你,这根本不可能。”
“要是你还是选择继续维持现状,那么她总有一天会嫁给其他男人,成为别的男人的妻子,这一天的到来也许非常快。”
“而那,就是你们的结局。”
说完那句话,孟方言轻轻往后翻出了他家的窗户,一闪,人就再也不见了踪影,周围号称世界顶尖的监控、摄像头等设备仿佛都形同虚设,他再次如鬼魅一般消失在这个夜晚。
他在窗边静静地站了很久。
晚风把他额前的碎发吹起来,把他的脸颊吹得发麻,他觉得自己的眼眶仿佛微微有些酸涩,抬手揉了揉,没有进沙子。
瞿溪昂抬起手,张开自己的手掌,然后过了一会,又慢慢地握成拳。
**
第二天清晨,他睁开眼睛起床。
刚从床上起来,他的眼睛一瞥,发现他的床头放着一张照片。
他拿起那张照片。
照片上的人是她,她手里抱着孟方言和祝静的儿子孟祁夕,放松地咧开着嘴,在阳光下,笑得温柔又好看。
瞿溪昂对着这张照片看了一会。
良久,他的眼睛里仿佛有什么东西彻底地消失殆尽。
他放下照片,走进书房,取出了护照和行李箱。
这绝不会是结局。
第三十五章


第三十五章
**
一年后, A国。
“Rene,新闻发布会的稿子你和Mark都对过了么?”
“Rene, P国首相在四线上, 要直接转给Mark吗还是暂缓?”
“Rene,我需要你五分钟的时间。”
……
菱画在克伯宫里完全是毫不停歇地走来走去, 不是在开会, 就是在帮Mark安排事务,要么是在和不同的人交谈, 一天下来几乎连喝口水的时间都没有。
虽然同是在一个组织里工作,却因为国情的缘故有着截然不同的体系和氛围, 而她则比起之前在D国的时候, 有了更多独当一面的机会, 也有了更多的发言权和拍板权。
权力、尊重和成就感,就如Paul当时所承诺的一样,这些她全部都在这里得到了。
接近傍晚的时候, 她刚帮Mark办完事从外面回来,Mark就发来消息让她直接去会客厅, 说是有重要的事情要和她谈。
这一条并不在Mark的日程上,她便有些摸不着头脑……重要的事情,为什么不能在他办公室谈非要到这么大的会客厅去呢?
会客厅的门紧闭着, 她敲了敲,朝里推开。
“Rene,一周年快乐!”
下一秒,铺天盖地的彩带和气球全部都朝她身上猛烈地扑来, 她手里拿着笔记本,呆站在会客厅的门口,完全傻眼了。
会客厅里此刻站满了人,为首的是Mark和他的夫人,还有Paul,他们的身后站着许许多多平时和她一起共事的同事,克伯宫里的高层也几乎全都来了。
“Rene,祝你在A国克伯宫的工作一周年快乐,”
Mark看着她呆若木鸡的脸,忍俊不禁,此刻拿着一个小小的勋章和一封信,走到她面前,笑吟吟地递给她,“大家一起瞒着你帮你准备了庆祝的派对,我们都很感谢你这一年所有的辛勤工作和对大家的帮助,我们都很爱你,希望我们今后能一起走更久。”
菱画这时才摸清了头绪,其实连她自己都已经忘了她居然来到A国都一年了,可没想到原来Mark和团队都记得,还瞒着她惊动了那么多人,搞了这么大一个惊喜给她。
说句实话,也不是每个人的周年纪念日都可以得到这样的嘉奖和庆祝,她深知Mark和团队对她的照顾和关爱,是发自内心的,像对朋友一样的感情。
“谢谢大家,”
她终于回过神,赶紧双手接过Mark手里的勋章和信,发自内心地笑着朝所有人深深鞠了一个躬,“和你们在一起也是我最快乐的时光,今后请不要客气地继续来烦我好吗?”
大家再次笑着欢呼鼓掌了起来,定睛一看,会客厅的长桌上摆满着好酒、精致的甜点还有巨大的蛋糕,她被所有人团团围在中间,接受着每个人的拥抱和祝福。
A国克伯宫在某种程度上给了她和之前在D国不太一样的感觉,虽然大致的工作方式差不多,可是她觉得这里似乎更有人情味和真心一些,而这两样东西,在克伯宫的整个组织体系里,其实是非常珍贵和稀有的。
和所有人一起从傍晚庆祝到了深夜,就算她再三推辞,还是被热情的同僚们灌了不少酒,喝到最后她实在是有点晕乎乎的了,只能借口说去洗手间,然后赶紧偷溜出去。
还好喝晕之前她就已经给督敏发过了消息,这会督敏的车早就已经停在了克伯宫外,这小子人坐在车前盖上,风流地敞着衬衣领子在打游戏。
“喂,”她朝督敏挥手。
“哟,”督敏听到声音抬起头,看到她一副摇摇晃晃的样子,赶紧跳下车前盖,过来扶住她,“这位大姐,您喝高了?”
“没有,”她酒量还算不错,脑子也还是清醒的,就是觉得头晕。
“一加一等于几?”
“二。”
“我的生日几月几号?”
“五月三十一号。”
“我的内裤什么尺码?”
“……滚。”
她翻了个白眼,坐上副驾驶座,系上安全带,抚着额头叹了口气。
督敏坐上车,发动车子,把水递给她,“你就这么偷溜走了,难道就不怕你老板他们会骂你么?”
“到家了再给他们发个消息吧,”她打开瓶盖喝水,“反正再待下去我都觉得我要死在那儿了。”
车子稳稳地发动起来,飞快地行驶在了深夜无人的道路上,督敏开了车窗,让晚风透进车里,菱画也觉得人稍微舒服了一些。
“礼拜五晚上静爷家小祁夕过生日,你没忘记吧?”督敏说道。
“怎么可能忘记,”她说,“礼物早就准备好了。”
“我给他买了一套限量版乐高,你觉得他会喜欢么?”刚说完这句话,他的手机就响了起来,他低头看了一眼,蹙着眉头把手机调成了静音,任凭来电继续。
菱画瞥了一眼他的手机屏幕,看向他,“你爸的电话,你为什么不接?”
“烦,一天三个,比闹钟还准。”
“他是有什么急事找你吧?你接一个,万一出什么事情了呢?”
督敏一年前跟着她一起头也不回地来了A国,就像之前跟着她回D国一模一样的套路,她知道督敏爸事后又大发雷霆和他大吵了一架,她也劝了他很久让他回去,可他非不肯,说是D国的妞玩腻了,得换换口味。
“能有什么急事,无非是让我赶紧回去帮他忙,说他年纪大了体力不支,开什么玩笑,前两天我妈给我打电话的时候还说他生龙活虎地和一帮朋友去踢足球了,一个星期踢三次,这能叫体力不支??”
她噗嗤一声笑了出来,“但他们都很想你啊。”
“我一个月飞回去一次不算,业务我在这边也能远程遥控,根本没半点毛病。”
见督敏说得理直气壮,她也不多嘴了,别看他老是一副很轻浮对什么事情都很无所谓的样子,她心里一直很清楚他正经起来处理事情的能力非常强,甚至远强过她和祝静,而且他的想法一般谁都改变不了。
很快,车子就停在了她家楼下,督敏送她上了楼,一直目送她进了屋子才走,“你明天休息对吧?我来接你和静爷一起吃个午饭。”
“好,明天见,”她朝督敏挥了挥手,“注意安全。”
接下来,她根本连洗澡漱口的力气都没有了,直接脱光了衣服仰面在床上倒下,卷上被子,这一下,真的是睡到天昏地暗。
还好Mark已经告诉她第二天她可以休息一整天,作为纪念日疯狂后的奖励,她也没有调闹钟,可以直接睡到督敏来砸门。
可第二天早上,她是被持续不断的门铃声吵醒的。
刚睁开眼睛,她摸出手机看了一眼,才发现是早上八点都不到。
宿醉的头痛加起床气,让她整个人几乎都在战斗模式,可这门铃真的是停不下来了,她也立即反应过来门外的人应该不是督敏,只能穿上衣服,走过去开门。
门一打开,她看到一个戴着帽子的快递员,帽檐很大,她看不清楚他的脸。
“Rene ling?”
“是我,”她暴躁地抓了抓头发,强烈克制住自己,才能好声好气说话,“我有快递?”
“是的,十二个,”
快递员的声音低沉好听,而且感觉好像和某个人有点相似,一想到那个人,她赶紧在脑子里飞快地否定了这个神经病的想法,用力晃了晃脑袋。
这里是A国,她大概是没睡醒,脑子真的进水了。
“等一下,十二个?!”突然之间,她这才反应过来,蹙起眉头,“我根本没有买过这么多东西啊。”
“签收人都是你的名字,”快递员背对着她,熟练地打开一旁装快递的大箱子,“你签收一下吧。”
“那你先别走,万一是谁寄错了,你还能给帮忙退回去。”
心里奇怪着这十二个快递到底是怎么回事,她从玄关拿出了一把拆快递的小刀,看着那个快递员从箱子里取出第一个包裹。
包裹上只有签收人,没有寄件人,她用小刀划开包装打开,看到了一本画册,一看画册的封面,她的眼睛就亮了。
这本画册是D国博物馆今年新出的珍藏版画册,好像是限购的,她当时就很想叫GAGA帮忙给她买了寄过来,可是因为工作太忙后来就忘掉了。
快递员看着她,把第二个快递递给她。
打开一看,是一本罗马十二帝王传。
她一向很喜欢看这些君王的传记,就像亚瑟王的故事一样。
第三个快递。
一张R国的明信片,上面盖着R国的邮戳。
她一直都很想去R国,可因为R国和D国的距离实在是太过遥远,飞行时间长到惊人,她一直没机会、也没有时间去。
拆了这三个快递,她感觉这个寄件人应该是没有寄错对象,至少这三样东西都是她一直所喜欢、所惦记着的,如果对方想寄的人不是她,那也实在是太过巧合了。
再拆一个看看吧,她在心里想着,打开了第四个快递。
一张谢修弋亲笔签名的新实体专辑。
看到这张专辑的那一瞬间,她的整张脸猛然就沉了下来。
她看着这张有着谢修弋龙飞凤舞笔迹的专辑,手几不可见地有一丝微微的发颤。
拿着这张专辑沉默了一会,她抱歉地朝快递员点了点头,垂着眼眸接过他手里的第五个快递。
一套亚瑟王和圆桌骑士的拼图。
第六个快递,一双她最喜欢的网球运动员所授权联名的球鞋。
第七个快递,一张照片,是在A国爆炸案中去世的Lina的丈夫和她的父母一起拍的合照,照片上的他们都开怀地笑着,他们的生活也在好好地继续。
第八个快递,……
……
她不发一言,沉默地如同在工厂流水加工线上一般,慢慢地拆着这一个又一个的快递,眼神越来越黯淡。
菱画觉得此刻她的心口像是被什么东西给堵住了一样,是的,感觉上好像并不疼,可是却很难受。
这种难受,就像是无痛的毒|药一样,已经不知不觉间侵蚀进了她全身的血液,让她清清楚楚地就能够感觉到。
第十一个快递。
是一副稚嫩的儿童铅笔画。
画上有大太阳,云朵,还有三个人,一个年轻女人模样的人拉着一个小男孩在草坪上放风筝,他们的身后有一个男人,手里拿着冰淇淋,嘴角带笑地跟着他们。
而画的左下角,端端正正地写着“谢佑识”三个字。
她闭了闭眼,放下了这张画。
“最后一个呢?”
她看向那个快递员,眼神空洞,嗓音沙哑地开口道。
快递员沉默地站在她的面前,没有说话,她下意识地看向那个放包裹的大箱子,大箱子里已经空无一物。
猛然间,她似乎感应到了什么,瞳孔剧烈地颤抖起来,不可置信地看着这个快递员。
下一秒,那个快递员脱去了身上的工作服,扔在了箱子上。
然后,他抬起手,轻轻摘下了自己头上的帽子。
走廊里静悄悄的,而瞿溪昂静静地站在她的面前。
可能这世界上总有一个人,他化成灰,你都不会不认识他。
因为他承载着你这辈子最后一次、最深刻的感情,不同于面对初恋的第一次怦然心动,而是一种只能对命运妥协的无能为力。
看见他,你就会想起曾经你面对他时的弱小、无助、惶恐、害怕和眷恋。
看见他,你就会想起所有似乎已经被你掩藏得好好的、深埋在地底的情感。
他能够轻易地就唤醒你,唤醒你以为已经再也不会出现的灵魂。
“我就是最后一个。”他的声音里像是融进了沙子。
第三十六章


第三十六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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菱画一动不动地站在原地, 木愣愣地看着站在她对面的瞿溪昂。
他摘下帽子的那一瞬间,她的呼吸都瞬间一滞。
漫长的沉默里, 她只听得到自己一声接着一声、震耳欲聋的心跳声。
他的眉眼还是和以前一模一样, 依旧英俊又冷厉,只是他的眼睛里此刻布满了血丝, 似乎长期都睡眠不佳, 下巴上也有些青青的胡茬,而从前的他, 从来都会把自己收拾得精致整洁到毫无瑕疵,和现在的这个模样根本是大相径庭。
他看上去风尘仆仆的, 神情非常疲惫。
一年了。
她想。
昨天刚刚庆祝完她在A国克伯宫一周年的纪念日, 她才更深刻地感受到, 原来她已经离开D国,离开有他在的地方,整整一年了。
春夏秋冬, 阴晴圆缺,她在新的国家、新的城市里工作、和朋友见面、健身、听歌……她一个人做了数不清的事情, 认识了数不清的人,她过得愉悦又充实,似乎并没有任何一个地方让她感到不适。
有时候她想想也会觉得, 好像她一年前所有的经历,一年前和这个人所有有关的故事,全部都定格在了他的授勋仪式上,后面的一大段记忆, 全部都是留白的。
这一年里,她强迫自己不要想起他。
她也更没有想到还会再见到他。
直到,一分钟之前。
在瞿溪昂说完那句话后,他也不再说话,就这么看着她,静静地注视着她的脸庞。
他这种完全不同于她曾经所了解的他的、过于专注的眼神,让她很快就感到不自在起来。
她的心情,也已经从最开始的不可置信,变成了现在的百味俱全。
菱画弯下腰,拿起地上所有被她拆开的十一件礼物。
她拿起最大的一个快递盒,把这些东西一样一样地放进去。
在把所有的礼物全部都放进去之后,她的手里只剩下了那张Lina的丈夫和她父母的温馨合照。
“照片我收下了,”她看向他,目光平静地说,“其他的,包括……你在内的快递,谢谢你的好意,不过我不需要。”
瞿溪昂的眼神里立时闪过一丝诧异,似乎根本没有料到她会是这样的反应,很快,他的眉头紧紧地蹙了起来,“谢修弋的专辑,他儿子的画,你也不要?”
她笑了一下,“我很想要,不过我不需要。”
他的脸色更难看了。
“首席副总裁先生,虽然这里不是你的国土疆域,但是我想你也得注意安全,毕竟听说你是世界上最多恐怖组织想针对的掌权者,”她走回屋子里,准备关上门,“小民这小小的一抹地,可真供不起您这座大佛。”
“菱画!”
在她刚准备关门的时候,她听到了瞿溪昂一声忍无可忍地呵斥。
“怎么了?”她站在门里,看着门外的他。
他看着她,努力克制着自己的语气,从牙缝里冒出来了几个字,“你到底想怎样?”
她佯装诧异地瞪大着眼睛,“我不想怎样,我只是说我和你毫无关系,就算你是D国的首席副总裁,我也没有义务要在你出现的时候就来伺候你吧?”
“毫、无、关、系?”他咬牙切齿地反问。
她挑了挑眉,笑容可掬地看着他,夸张地表现出自己好像理解了他的意思,“抱歉啊,我从来都不把炮|友当回事的,相信风流韵事无数的您也不是那么计较的人。”
虽然事实上,她也就只有过他这么一个“炮|友”而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