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难不成吃人肉吗?”林校回过去一句。
他眼神复杂,尽管这种复杂与他的年龄着实不太相符,显得特别老气,而且是装出来的那种,所以林校就回的直白些。
“谁会吃人肉!”他随口驳斥。
她一笑,“是呀。”露出洁白的牙齿,整整八颗。
就这么笑,确实叫他有些她与他所知的那个林校所联系起来,如果白一点儿,再成熟一点儿,那确实是她了——他的视线瞄向她的脸,再慢慢地往下,还是黑肌肤,脖子都不白,跟脸差不多黑,再往下——
“咳咳…”她假咳。
他莫名其妙地看向她,“你又没噎到,咳什么?”
她笑眯眯地,“你在看什么地方呢?”
虽然在笑,他有种类于动物的直觉,她一定是在生气。“看什么了?”回她一记莫名其妙的眼神,一脸的疑惑。
他算是看清了一点,那胸前的微微隆起,并不是后来的波涛汹涌。
“算了不提这事,”林校迅速地吃完饭,将碗筷先放在一边,双手放在桌面上交叠在一起,收拾了一下脸上的表情,变得一本正经起来,“我给你当家教也行,但是你得给我再拉几个同学过来,收费可以便宜点,不需要一个小时十块钱,放寒假时我就统一教你们?你既可以省点钱,而我可以多挣点钱,嗯?”
顾景晟没想到她会得寸进尺,不过是记得以前她帮过他的一点小事儿,想着她家没钱,就以家教名义给她点钱罢了,没想到她还猴子大开口——
“除了我,谁会找你做教呀?”顾景晟没给她面子。
林校听了也不气,就将他当作青春期的男孩子,每个人都有青春期,有些严重点,有些并不严重罢了,她就经历过很可怕的青春期,即使心性冷淡,还是对青春期的少年们有些感同身受。
所以,她并不介意,“等我期末考得了年级第一,得了奖学金,估计就行了。”说话的她满脸自信。
顾景晟嗤笑她,“等你得考得了第一再来跟我说吧。”他可记得她以前没有这种成绩,早就辍学了,并没有高中毕业,能考得了才是怪事,进二中,她确实是有点小聪明,他并不意外。
她并没有因这句话就放弃,“那你等着吧,没有我办不到的事。”
“我有什么不等着还是等着的,”顾景晟满在不乎,“那我的钱你先不挣了?”
“挣,怎么不挣!”她立马接上话,笑得跟朵太阳花似的,“给你也便宜点好了,老生意嘛,就给你打个九折,一个星期结一次账,怎么样?”
还老生意哟,打九折,叫顾景晟听了就有些恶寒,还真是她会说的话,到底是少年的身体,这脸皮还是薄,经不住地就红了起来,喝斥她,“你乱说什么!”
她一脸的讶异,眼睛还能没瞧见他脸红了嘛,肯定是瞧得清清楚楚,就算是近视眼,坐得还挺近,还真能瞧不见不成!——不过她就是故意的,人嘛总是有报复心,她就把顾丹丹找她班主任告状这事就记仇到他身上了,不为什么,谁让他是顾丹丹她弟弟。
“我乱说什么了?”她无辜地看向他。
把顾景晟气了个半死,年少的身体还是气量不够大,晓得她个嘴巴厉害,还跟她打嘴仗,他只得不说话,就瞪着她。
“跟你说话真不费事,”林校任他瞪,随便瞪吧,她又不会少半根毛,就算是上辈子,别人那么说她,她还不是一点事都没有,到是大大方方地打量他,还站起来看他,从头看到脚,“真不像你这个年纪。”
顾景晟怕被让她发现秘密,不耐烦地皱起眉头,“你又胡说什么?”
“我说的都是真话。”林校不在乎他不耐烦,再次坐了下来,两手支着自个下巴,巴巴地瞅着他,很有科研求证的模样,“你姐顾丹丹为什么就瞧上我给你当家教了?第一次还好说,你姐觉得我读书好,现在呢,你怎么又找我?”
凭谁都要怀疑这中间的事呀,更何况她是经过那么多事的人,早就防备心极强,瞧着她跟谢燕好吧,也就表面上装相,把自己装的真像个十七岁的女生,有时候连她自己都要相信自己才十七岁了。
顾景晟猝不及防,被她瞅着问。
甚至对着她充满疑问与防备的眼睛,他瞧出了她眼底的冷静,像是整个灵魂出离她身体之外的冷静,——他眉头皱在一起,紧紧地皱着,“你不是说你成绩好吗?你都考入二中了,还是你觉得你教不了我?”
林校一听,反而是一脸的遗憾,“谢谢你激我,不过——”
她止了话,又打量着他,打量着他的脸,双手就横过去捏他的脸颊,见他没反应过来的呆愣状,笑得更开心了,“一大早听到这么夸奖人的话,我还真有点不好意思,嗯,你以后找我时要多夸夸我,说不定我一高兴就把读书秘诀给你了。”
说完,她就收拾着碗筷走了,打算去洗一洗就回教室去了。
留下顾景晟一个人坐在食堂里的长桌边,双手极度缓慢地摸上自己的脸颊,眼神是发直的,好半天,他才回过神来,莫名地有种被她给调戏了的感觉——
“这可恶的女人,还是跟以前一样。”
语气,有种莫名的情绪。
林校走路都轻飘飘,眼看着收入就能在眼前,高兴的不得了,就连去龚老师那里交检讨书时都是脸上带着笑意,就是见到龚老师看检讨时,她才收起笑意来,变得一本正经且态度良好,极端的良民,呃,是良学生。
“好好读书才是正事,”龚老师当然也是年轻过,看学生态度还行,也就算了,再认真下去,她还怕学生真当一回事了,“你们这个阶段的任务就是好好读书,考上好的大学,这种话你们的父母不知道跟你们说过多少回,我知道你肯定也是听是耳朵长茧了,我还是要提一回。”
林校频频点头,打从心底里认同这句话。
半点异议都没有。

第036章

“林校,到门卫那里去一下,门卫那边打电话过来说你爸爸在门口等你。”
林校才从龚老师办公室出来,就被龚老师叫住——林校完全没想过林长富会来学校找她,先是愣了下,但是突然拔腿狂奔,简直使尽力气地狂奔。
“哎,林校,你去哪呀,快上课了,你去哪里呀?”谢燕手里拿着刚从小卖部买来的零食,一边吃一边走,看到林校疯了似地狂奔,在后面叫了好几声,都没见她停下脚步,“这是怎么了?发生什么事了吗?跟火烧屁/股似的。”
她疑惑地走向教室,听到上课铃声响了,就赶紧地加快脚步。
林校听见了谢燕的叫声,但她完全不想停一步,就是停一步,也叫她的心跳得极快,不是跑起来的缘故,而是她完全有预料到可能会发生的事,心里头有种不好的预感,或者也不能说预感——
她完全肯定、甚至是极端肯定即将面对的事。
从高中部跑到校门口,她跑了两分钟,短短的两分钟,让她觉得有两年那么长,长得叫都觉得这条路很长,长得她都要跑不完。
已经到了上课时间,校门紧闭,门卫阿伯那里站着极瘦的男人,见到林校跑出来,他从门卫那里走出来,一瘸一拐,从到学校来军训到开学,一个月都没到,他好像瘸得更厉害了,人似乎更黑了,一双眼睛黑亮得惊人。
“阿校——”
他走过来,叫着林校。
看到林长富,林校反而没上前了,她停了脚步,冷淡地看向林长富,“你过来做什么?”
林长富似乎没发出她的冷淡与拒人千里,还上前两步,“读书还好吧?”
她后退一步,戒备地盯着林长富,那好像并不是她爸爸,而不知道来自于地方的东西,叫她难以接受,“读书的事你还来问我?我难道还不会好好读书吗?”
闻言,林长富面上掠过一丝尴尬,面色软化了下来,看向林校的目光更是透着一种慈爱,“你晓得好好读书就好,以后也要好好待你妈,你妈这辈子是辛苦了,爸要走…”
“我妈辛苦,我难道不晓得?”她心里早已经有了预感,知道他要干什么了,无非是又要作妖,双臂不自觉地环在胸前,看不惯他这副看起来很体谅她妈这么多年来的辛苦,可要论辛苦,还不是他造成的?“你呢,你不好好对她,你想做什么?还跑来学校跟我说这些?”
她看到门卫站在门边,在看着她与林长富,也并没有想避讳,直接生硬地冲着林长富,一点都不想留面子给他,有些人需要面子,有些人并不需要,当然,这种人就算扯开面子,他也不会知道好歹。
“你这孩子怎么这么说话的?”林长富一听,就生气起来,刚才那副温情表情瞬间就消失了,满脸厉色地瞪着林校,“我能做什么,不就是想过来看看你?嘴巴咋说这种话?”
林校冷笑,“你是过来看我?晓得我在学校,咋不带点东西给我?就这么两手空空就过来?”
“来得忒急就没带东西,”林长富松口气,还以为小女儿心里头就想的是这个,从裤袋里掏出钱来,一叠厚厚的百元钞票,红色的没几张,大多都灰色的那种,从最里面抽出一张百块钱来,递给她,“喏,给你的,别跟你姐说,自己放着想吃什么就自己买点吃吃?”
如果是过去,林校肯定欣喜这一百块钱,早就伸手拿了过来,必须是迫不及待的那种,但是现在,她没伸手接,就冷冷地瞪着林长富,“钱哪里来的?是卖鱼钱还是借来的?还是哄爹骗娘弄来的?”、
“说什么,你这都是讲的是什么话?”林长富气了起来,眼睛瞪得极圆,“我是这种人?钞票是等会就送你舅屋里去,小小年纪,就管这种闲事,好好读你的书,不要嘴巴这么尖,你妈都管不了我,你到是本事大,还想管我?”
“我到是不想管你,”林校以前怕他,他一瞪眼,她就怕得要命,哪里还敢这么嘴硬,现在到是一点儿都不怕,因为她知道只要她怕了,生活就会变得一团乱,乱得没办法收拾,“你拿走卖鱼钱,为什么来我学校之前不去给小舅?还要跑我学校来?小舅屋里难道不是在中央间,你咋不路过就给他钱?”
“我是忒急过来,”林长富辩解,硬是要把钱塞到她手里,见她不接,就把钱给扔在地上,“钞票拿好,我走了,你自己好好读书…”
说完,他把那叠钱塞回裤袋里,往大门边上的小门出去——
林校站在那里,就看着他离开。
校门口外面停着黄包车,他上了黄包车,黄包车就离开了。
林校一直站着,——几乎麻木,对于这样的情形,她不知道经历过多少次,每次都为自己的无能为力而难受,——这一回,她分明提前知道,也顾不得是不是在上课,她迅速地捡起地上的一百块钱,飞也似地跑过去。
门卫阿伯在关门,看向林校的眼神是同情的。
林校根本没把这种眼神放在眼里,同情嘛,她受够了,她不需要同情,趁阿伯还没把门关上,她用力地从阿伯身边挤了出去——
“哎,学生,学生,还在上课呢,还在上课呢…”
她这一跑,门卫阿伯就在那里扯嗓子喊。
见她头也不回地跑了,门卫阿伯迟疑了一下才打电话给班主任那边。
到是林校一跑出来,从转弯出来,就看那辆黄包车还没有走远,她想也没想地就拦下刚从后边上来的黄包车,“麻烦跟上前面的黄包车。”
黄包车师傅看着就是本地人,没有丝毫迟疑地就追前面的黄包车,速度还挺快。
但是林校并不想速度太快,“阿舅,你别太快,就跟着,别跟没了就行。”
黄包车师傅还真的慢了下来,一边往前面骑,一边问她,“学生嘛,还在二中读书?是初中生还是高中生?”
“高一。”林校尽管不想说话,还是回答了下。“
“高中呀,”黄包车师傅的声音明显听得出来是高兴的声音,“阿拉囡就读书怎么也读不进,叫她考试就跟天灾要来一个样,现在去读技校,个技校的学费还要比高中贵,真是讲不清。”
技校跟职高的学费是比高中贵,这点林校也是晓得的,至于什么原因,其实说出来一大串,她心里特别急,嘴上还是没事人一样,“技校读得好也是一个样,早点可以出来工作也挺好。”
“学生跟阿拉囡讲得一个样,她也是这么同我讲的,”黄包车师傅提起自己女儿并没有丝毫嫌弃她念书不好的事,反而心宽,“我想想也是,书不进个是没办法,我跟她妈都不是聪明人,都是靠体力吃饭,她嘛,随我,也不是特别聪明,还不如学个技术以后好寻工作。”
实在话,实在人。
像林长富,不是不会去起早贪黑的干活,大冬天的半夜起来出门去水产交易市场卖鱼,水产市场里面就能挡挡雨,风从四面八方吹过来,连个挡风的地儿都没有,即使是租了被子过来也不敢睡,生怕鱼叫人给偷了,鱼一直没有鱼贩子来收时,在夜里能冻一晚上——
他能吃苦,不是不会吃苦,但是怪作妖,就像吸毒一样,他戒不掉那种瘾,时不时地就要祸害一下家里,每年一次都是必须有的,好像不那么干,他全身都不舒服,林校以前还幻想过如果她自己是个儿子,肯定要将他全身的骨头都给重重排排过,可惜她并不是儿子。
“是讲呀。”林校低低地应了一声。
黄包车往前骑了一段路,几乎要是往沿港马路过去,沿港马路是除了镇中央那条路之外是镇上最长的路,从沿港马路过去镇中心,起码得半小时——半小时的黄包车钱,起码得十几块了。
黄包车师傅有点不放心了,“学生是要哪里去?”
“就跟着前面的黄包车就行。”林校开口,“阿舅,前面是我爸,他会付钱的,你就帮我跟着我吧?”
“那行。”黄包车师傅放下心里的疑惑,往前继续跟着走。
但是,便是林校都没有想过,黄包车不止过了沿港马路,还过了镇中央那条长道,往更边的西边村落那边去,那里有好几个村落聚在一起,村民相互交叉住着,看着杂乱,却又泾滑分明。
“学生呀,还要往前?”黄包车师傅累得够呛,可前面的黄包车还没停,远远地瞧见还往右边处拐了个弯进去,他不由回头,“还要跟过去?”
“快到了,快到了,”林校以前是来过这地方几次,对这个地方并太不熟,来过几次还是因为同学住在这里,“就到了,阿舅你再跟一会儿。”
黄包车师傅再往前。
这条路,跟平直的水泥路不一样,瞧着是简陋的水泥路,可上面的水泥影子挺少,露出里面的小石子,黄包车颠簸着,越快越巅簸——
路两边是房子,有瓦片房,也有小楼房,路边还有座庙。
终于,前面的黄包车停了。
林长富从黄包车下来了。
她也叫停了黄包车。

第037章

这里是民居。
老式的房子,并不是特别显眼,就是普通的瓦片房。
她就记得这片区后来被征用后全都建起了小楼房。
林长富就在一家门前下了黄包车,在门外还跟人说了几句,才往里走。
林校就远远地看着,看着林长富进了那家门,上辈子她从来就没想过要跟着林长富过来看看,这会儿,她来了,决不能叫林长富那些钱给赌了完事,——她定了定神,才大着胆子上前。
如今这个时候,像这家子家里摆了好几桌麻将,是常有的事,也并不算赌场,就是个搓麻将的地儿,谁都可以来,决不能说是赌博,跟赌博还是有点距离,但是输起来确实也吓人。
就比如林长富这样的,搓麻将老是自认自己是第一,别人谁也比不上的人,却把把都输,别人常说“十赌九输”,林长富那是十赌十输,中间的一赢都没有,好像他的运气总是出奇的渣,而且他还自以为是老手,从来不看搓麻将的对手是谁,只要哪桌缺位,他就能坐下去,直到裤袋里输得一分都没有才回家。
林长富长的时候,这家子已经开了两三桌了,角落边上的还有一桌就只有两个人,四缺二,就无聊地抽着烟,腿嘛一抖一抖的在那里说话,话里话外都是关于搓麻将的事,聊得正热络。
“老拐?”其中一个人看到林长富过来就立马地站起来,热情地迎上去,掏出烟盒,将根香烟递给林长富,“咋这么久都不来,是不是老婆管得太牢了?”
林长富接下烟,往耳朵上一夹,手拍拍鼓鼓的裤袋,大声喝道,“她敢管我?”
“那是那是,可不敢管你的,”那人陪着笑,似乎怕了他的气势,“听讲你两女儿都考入二中,真是了不得,还以为你要收收心不来了。”
林长富拉过一条凳子大赤赤地坐下,听这话,就朝那人一瞪眼,“怎么说话的?女儿都是别人家的,要读那么多书当什么用?还不如早点不读才好。”
“个也是,个也是,”那人附和,“女儿嘛,讲真话,养大了还是别人家的,等于给别人养媳妇,亏死了。”
林长富边听边点头,最爱听这种话题,一拍桌子,“还不叫人来,这三缺一,哪里能坐得牢?快点叫人来——”
那人跟刚才一块儿说话的麻将搭子一使眼色,那家伙就立即来了精神,自告奋勇地提议,“我去叫人,稍等会,就来,就来。”
林校刚走过去时,就同那家伙来了个碰面。
“哎,读书学生呀,怎么来这里?是寻人?”这人也热情,一瞧面前的半大女生穿着个校服,胸前还别着校徽,他到是没看清校徽上写的是什么学校,就自顾自地问开了,“这里可不是读书学生来的地方,快点走开。”
林校并不理会这样的“好意”,迳自往里走,将虚掩着的门推开,就听到麻将声,这会儿自动麻将桌还没有流行起来,都是手动,麻将声特别的清脆,——到是林校这一进,把搓麻将的人视线都引了过来。
都是赌博人,哪里见得过学生来这种地方。
“喂喂,是谁家女儿,跑这地方来?”立即就有人叫起来,嘴角还夹着烟,说话间还烟还一动一动,像是要掉下来却没有掉,“快点出去,快点出去…”
“是讲,谁家女儿,一点都不懂事,跑这里来凑什么热闹?”
这些赌博人,眼里只有麻将,只有输赢,别的都不在乎,别提是女儿了,亲生爹娘来都是不管的。
林校这些声音都当作耳旁风,根本没理会,固执地往里走,直到看见坐在角落里正跟麻将搭子胡天海地吹牛的林长富,深呼吸一口气,鼻间闻到的全是烟味,这间房子关着门,通气并不好,再加上人手一支烟,屋里都弥漫着一层白色的烟雾——
“爸。”她叫了一声。
林长富还在吹,吹他在路上碰到人,理也没理人的事,一听到那一记“爸”,猛然回头,看到穿着校服的林校站在那里,顿时就站了起来,可能是起得太急,重心有点不稳,他的身体微微往前倾,一手就立即扶住墙——
等他站稳了,才换了一张怒意满满的脸,冲着林校就吼,“个短命鬼来这里做什么,这里地方也是你能来的地方?还不回学校去读书?脑子坏了?”
他讲话的声音平时就很重,就算是在跟别人说话,那声音也重得跟人在吵架一样,今天特别的重,几乎是咆哮了,小时候的林校很怕这种声音,后来以至于听这样的重声音,她心里都会纠结——
完全是心理因素了,或者是说成为她的心结了。
但是这次,她并没有半点为这声音所动,也不怕,站在原地,任由他指着她的脸骂,等他骂完一句,她冷冷地瞪着他,伸手向他,“把小舅的鱼钱给我。”
他这一怒吼,所有的人都听得清清楚楚,那两三桌的目光都朝这边看过来,却叫林长富恼羞成怒,用力地上前一步,身形随着他的动作往右边狠狠一倾斜,但是站得却稳稳当当,将林校一把拉过去,“多管闲事,用得你管,我娘不在这里,你想当我娘?谁将教你噶老三老四的?大人的事情还要来管?”
林校被他拽鸡仔一样拽过去,从力气上来讲,她确实不是林长富的对手,一抬头就对上林长富凶狠的要吃人似的脸,——她的勇气,她的不甘,埋藏了这些年的怨气,都冲了上来,怨气几乎滔天。
她一把将林长富的手推开,——可能是林长富没料到她会这么干,一时松了手,真让她给推开了,反倒是林长富往后退了一步,背靠在墙壁才站稳。
所有人都看着,跟看好戏一样,谁没上前拉这对父母。
“你以为我想管你?我管你上山还是落海,我才没心思管你!你赌博归你赌博,赌死了我都不管,你有本事就自己挣钞票自己去赌,拿卖鱼的钞票来赌是什么脾气?你让我妈在我小舅面前怎么做人?”
林校冲他吼。
“你管这许多?读书不好好读,还要跑来这里,胆子大了,”林长富被她说的有些面上挂不住,当着这么多牌友的面,他又是极要面子的人,扬手就要打林校,“够出息了,还要来这里?”
林校不躲,就让他打。
“有话就好好讲,打女儿做什么?”先头一直在跟林长富讲大道的牌友迅速地站了起来,将愤怒要出气的林长富给拉住,又看向一脸倔强的读书学生,就知道准是林长富这赌棍在读二中的女儿,“这打下去,把你囡打傻了咋办?也不晓得好好讲话,跟你囡讲两句好话,叫其回去不就得了?”
他能拦,还讲得轻松。
林长富被一拉,也不打了,就是狠狠地瞪着女儿,“一点都不懂事,都噶大了,还不晓得哪里能来,哪里不能来,还跟到这里来,还不走?”
林校就是不走,固执地伸着手,“把钞票给我,我就走。”
钱就是林长富的痛处,好不容易等赵霞松懈了心,叫他去拿的钱,当然,他还是挺有成算,拿过好几次都没动钱的半分主意,等赵霞完全相信了他,他就拿着钱迫不及待地想试一下手气。
“钞票,钞票,你小小人拿钞票做什么?”林长富软了口气,凶狠的表情全收了起来,像是刚才激动的人并不是他,“我还不晓得要把鱼给你小舅,你先回去,我夜里就去你小舅屋里,把钱给他,你不好好读书,操这心做什么?”
操这心!
林校操这心操了一辈子。
“是呀是呀,读书学生,快点走吧,你爸晓得分寸的,等会就走的,”牌友连忙插话,朝林长富使了个眼色,“阿拉才不跟你爸搓麻将呢,他个手气特别差,阿拉都不好意思赚其钞票的,你快点走吧,其等会就走的。”
林长富顺势说,“听呀,听听大大的话,还不回去?”
他们想糊弄她!
林校脑袋里的“弦”瞬间就崩塌了,双手抄起边上的一条木凳子,当着林长富的面儿就冲那桌子狠狠地砸了下去,凳子腿立马地就跟凳子分了家,桌子也狠狠一震,凹了一处,不止这些,桌面的麻将,更是飞溅在地,四处散乱。
而林校的手都震得老疼——
可她像是没感觉一样,机械性地砸着桌子,“让你赌,让你赌,让你赌,让你赌…”恨恨的声音,一直重复着,简直跟魔怔了一般,双手一直停不下来。
这一变故,惊了一屋子的人,都震惊地看向瘦黑的林长富女儿。
特别是那个牌友,更是震惊,一只麻将还飞到他脸上,狠狠地砸了他一记,“你…你…”却没有“你”出个所以然来。
“个作死,个作死的,个作死的!”林长富也给惊着了,等他回过神来,嘴里一直就骂着这样的话,赶紧去拉女儿,“个作活的,个作活的,个作活的,这是人家屋里,你发神经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