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已深,笼罩在光晕漫漫的宓静里。秋月垂下了叠叠层层的幔帐,白玉香炉里的瑞脑香丝丝缕缕泛着淡白,床纬里的人安静的躺着,似是睡了。鎏金烛台上两株罩在金纱里的蜡烛,晦暗不明,这里按了他回来时的吩咐撤了两株。
做完了一切,她靠坐在床边的墙角处。满室瑞脑夹了建兰的幽香,她深深吸了口气,唇角仍是满足安逸的一缕笑。
她仔细地聆听着床上人的呼吸声,脸色渐渐变了,爬起身走至床边,撩开垂了金色流苏的纬帐,极尽克制的呜咽声从锦被里传来,掀起一角锦被,漫天漫脸的眼泪,濡湿一床被衾。
她急呼:“殿下!”拉起枕衾,扶住他的头。他伏在她的怀里,他的眼神凄楚哀怨,充满着绝望,神志瞀乱:“秋月,我做错了吗?我到底做错了什么?”
她蓦地搂紧了他,抬起悲哀痛楚的头,心底发出悲恸的嘶鸣声,无边无际的黑夜向她隆隆袭来。
第二十章 天际
西毗皇宫的听松院,远离京都喧嚣,地处僻静,那里风景雅致,人迹稀少,原是皇后父亲定国公的私塾。定国公死后,他的外甥督察院左督御史嵇明佑将其辟为己用,修建成一座寓舍。碰上科考之年,经各地方长官举荐,那些寒门出生却又文修武备的英才贡生,纷纷投靠寄宿。
褚天际就住在这里。
他的老师与孟俣县知洲交情甚深,逐由知洲提举至都转盐运使司。运气也是不错,一路举荐,道道通顺,打点银子也不多,最后拜在嵇明佑的门下。那嵇明佑看他文思敏捷,风采翩翩,实乃不可多得之才,暗自喜欢,打算待会考后授经翰林院留作他用,这是后话。
天际是正月十四进京的,翌日一早便去拜访嵇明佑,那天刚巧大皇子也至嵇府。劭宇一向厚实爽快,回来时顺路带了天际,这就是休休在街上看到天际的原因。
因会试在二月初九便要举行,时间紧迫,自不敢懈怠,天天加紧复习。中途曾寻到丞相府门口,看庄重森严的门面,外有家丁侍卫把守,逡巡了一会,无奈回去了。
还有一个原因是他离家之前,他母亲坚决不允许他去见休休。
母亲的语气很严厉,不容置辩。“这是命啊,”她望着她的儿子,神色黯然无奈:“这会害了你的,四宝,娘就你一个儿子。”
天际是个孝子,自然母亲的话听得进去,在听松院呆了十来天,终是相思之苦难熬,一早便赶到丞相府外张望守侯。
那天他看见门口的侍卫年纪稍大,眉目慈善,便走过去施礼:“这位大爷,恕我打扰,在下想向您打听府里的一个人。”
那门卫看天际眉清目秀的,闲着无聊,便打趣道:“是个女人吧?青梅竹马?私定终身?”
天际一时尴尬。他是个聪明人,此时断不能将休休的名字报出来,不然有可能自寻绝路。脑子飞快的转着,突然冒出一个人来,于是施礼道:“我从南方来,府里的丫鬟燕喜是我好友的亲戚,这会赶上我赴京赶考,他托在下稍几句话给她,一会就好。”
那门卫也是热心肠,派人传话进去。燕喜闻言自是纳闷,她并没有南方的亲戚啊。进去跟休休一说,休休怔想:莫非是天际?她在这里天天等他,他真的找来了吗?急忙跟燕喜耳语几句,燕喜连连点头。跟着传话的人出去,还没到门口,见外面清朗朗一个人,果真是天际。
当着门卫俩人自是客喧一番,天际使了个眼色,趁人不注意,塞了个纸团给她,她急忙塞进衣袖里。当下俩人揖礼作别,天际匆匆离开。
燕喜进得院中,将纸团呈交给小姐。休休打开,见上面寥寥几个字:西街听松院外碧波亭。当下草草梳扮一番,与燕喜急急出了相府。
走了个把时辰,她们来到西街。此时已到二月初,一丛丛半缕的绿意在乍暖还寒中悄悄探头,万物复苏,听松院外苍松翠柏,一派郁葱。碧波亭外,天际高大挺拔的身影。休休叫了一声:“四宝。”泪光盈盈。
“叫我褚天际,丫头。”他拉着她转至亭下。他多久没见到她了?此时的她身着浅绿色撒花褶皱襦裙,松松的发髻被一只翡翠蝴蝶簪轻轻挽就,依然肤如凝脂,楚楚动人,脸色却比以前差了,眉心间凝了淡淡的阴郁,她—过的不好吗?
“天际哥,”她收紧鼻欷,笑道:“这么晚了才来找我。”
“我这不是来了吗?”他刮刮她那可爱挺翘的小鼻子。
“我们什么时候回家去?”她想家,想那条长长窄窄的弄堂,放着两个大水缸的院子,还有那棵夏日里缀满白花的栀子树。
天际心里一盘算,这段时间他会很忙,初九、十二、十五便是礼闱,到了三月初一才是殿试,然后等待放榜,这样一来一去少说要一个多月。向休休一说明,休休却是不依,要求他现在就将她接走。
天际自是为难,听松院里都是嵇大人安排下的贡生,岂能容纳单身女眷进来?见休休去意坚决,,暗想自己身上银子尚余,不如在附近给她找个住处,等他完成考试俩人一起回家。当下宽下心来,好生安慰,约定两天后已时在此等候。
俩人分手后天际便去附近找房子,京城里面积大空房多,第二天便在一家住户里找到合适的房屋。房东是对老年夫妻,天际心里放心。讲了价钱,付了定金,帮老年夫妇将房间收拾干净,定好第二天便接人来住。
第二天已时不到,天际就在碧波亭下等候。远远的看见一群家丁抬了一架蓝呢轿子过来,也没去理会。那轿子却在他面前停住了,从里面掀帘出来一个四十多岁的中年人,儒雅丰朗,面目清俊,脸上挂着淡淡的笑意,对着他问道:“阁下可是褚天际?”
第二十一章 断肠人
天际刚一点头颌首,腹部似是受了重重一击,一股热湿麻疼的气流从底下直冲上来,无脏六腑开始翻滚涌动,他禁不住弯腰蹲住,眼前金星飞溅,模糊中那人仍然气定神闲的站在面前,嘴圆成圈,脸上还是挂着淡淡的笑。
“真对不住,我的侍卫下手重了些,但愿不会影响褚先生后天的会考。”
丝丝汗意从天际的额角渗出,他惨白了脸,叫道:“你是谁?为什么打我?”
“本官只是有点生气,我的干女儿不听话,听说是褚先生唆使的,你在京城没有亲人,作为长辈,自要给你一点教训。”
天际这才明白眼前的中年人就是休休的干爹丞相沈不遇。他的眼眸充满了愤懑的神色,直视着他:“休休跟你无亲无故,现在她要回去,你凭什么阻拦?”
“凭什么?”他凑过脸,玩味的看他,似乎他的话很不可思议:“凭的是我是她的干爹,当朝丞相。”
接着他的笑意一敛,眼睛有着慑魄的凌厉:“她又是你什么人?你凭什么擅自可以将她带走?”
他死盯着天际的眼睛,让人感觉心中丝丝寒意。天际苍白着脸,咬啮着下唇并不吭声。
沈不遇稍一松敛,缓过语气道:“年轻人,你太年轻了。你的前途未卜,连你自己也不知道靠谁,休休回去又靠谁呢?”
如寒冬里一桶冷水倾盖浇下来,天际感觉彻头彻身都是冰飕飕的。沈不遇的话还继续在耳旁响起:“我告诉你,只是想让你明白,老天爷让她母亲生下她,是安排她来做这世界上最尊贵的女人的。”
天际嘴唇发白,身体不住的颤抖。
母亲说:四宝儿啊,天底下好女孩多的是,休休小姐偏是你攀不上的。她有贵人的命相,咱家可岂有这好福气。
母亲说:这是命啊。
难道命中注定她是不属于他的?他的身子一截截的凉下去,脚步再也无法移动,眼睁睁的看着他和他的轿子在他的视野中扬长而去。
车轿中,沈不遇的脸色隐在阴翳中看不分明。
元宵那晚他差点以为成功了,连皇帝也喜滋滋的告诉他:“泓儿已答应筛选皇子妃了,一事不烦二主,还是麻烦爱卿去办吧。”
能让泓宇动心太不容易了!他把休休从南方接来,并没有十成的把握,如今他不想节外生枝,他现在只需在逐渐燃烧的火堆里再加一撮干柴,再放一滴油,那么他看见的将会是熊熊燃烧不尽的烈火。
他必须在选妃日前付诸于行动。
想到这里,他微探身,透过帘角处,远远望见休休浅绿色的身影在隐隐浮动。他下了轿,眼光从那份焦虑不安却又黑白分明的流动中飘过,声音低沉沉的带着平静:“我们回去吧。”
休休望住他,轻问:“他呢?”
“他回去了。”他只是轻描淡写:“现在这时候他怎好带着你?别去打扰他,等下个月我自会送你们回去的。”
下个月?她低着头,兀自沉默着,嘴抿得紧紧的,谁都不知道她到底在想什么。
沈不遇犹豫着,声音有些许的迟疑:“你去看看他吧。”
她吃惊的抬头,眼睛睁得老大,神情似是恍惚,并未开口,只是迷惘的看着他。他微微一笑:“我是说三皇子。”
她的脸刷的红了,好象生怕别人会戳穿她的秘密似的,急忙低头,细密的睫毛蝶翅似的颤动:“他怎么啦?”
“他的马惊了,他从上面摔了下来。”他低头看她,看她毫无遮掩吃惊的样子他想笑,她是在乎泓宇的,这就好办了,他只需把事情描述得严重些,尽管泓宇只擦破了一点皮,说不定现在正和他的宫娥彩女们嬉戏玩闹,只要让他们见面—一切尽在他的掌握之中。
果然她的脸色渐渐发白,他安慰道:“有太医在应该没事。你不去我也不勉强,你们好歹认识一场,再说你也要回南方了。”
是啊,她就要回去了,或许他们再也不会见面了。她的心一阵抽搐,积埋在内心深处的所有情感如翻江倒海,奔流不息,她果断的拉住他的衣袖:“告诉我,他现在在哪?”
她乘轿在玄直门外下来,拿出沈不遇交给她的令牌,很容易的她在太监的指引下进了皇宫。
眼前铺面的仍然是繁华富丽、错落有致的宫殿楼阁,周围空阔廖静,恍惚中她感觉他温情的看着她,他的眼神如一泓清水,不带一丝杂质,却又撩人心魄,充满了蛊惑般。他牵着她的手并排走着,只闻得她身上的裙角轻触他的缎袍时发出稀稀簌簌的声响。
远远的她看见他一身翠黄,带着殷殷笑脸,神采飞扬,举步向她缓缓走来,她放慢了脚步,向他嫣然一笑,他似是愣住了,眉宇间带着疑惑,声音清亮:“休休小姐,多日不见。”
她定下神,顿时满面绯红,盈盈一拜:“轺王爷。”他俩真像,那身影。
灏宇似是明白她的心思,展颜一笑:“是来看泓宇的吧?他在容妃宫里。”
她只是红着脸低头走过,他在后面叫:“过两天我就要回昕卜了,希望下次还能再见到你。”
她微笑,昕卜?好遥远的地方。
容妃的雯荇殿外,清波碧水的玉荷池上已是盎然吐露绿意,想必接天连叶无穷碧的胜景指日可待,两株棠梨树依然枝叶茂盛,繁繁纷芬的光晕中他长身玉立,一股暖意霎时充溢了她的心头,她缓缓向他走去。
第二十二章 破轻寒
月桥花院,琐窗红墙,棠梨树下,碎金的光透过轻薄的雾霭落在他清白凉薄的脸上。
“今年的花会开的更早,对吧?”他抬眼观赏着眼前的殷殷春色,嘴角甸着似无微有的笑意。
“是吧。”她嗫嚅着,声音轻轻的。他没什么事,她的心为什么还放不下?
他把视线慢慢移向她的身上。已过晌午,微凉的日头就现了暖晴。她的全身沐浴在煦金的霞光里,和着一袭缀满碎花的浅绿衣裙,两种颜色夹杂着,倒似多了一层柔柔的暖意。
今年花胜去年红,可惜明年花更好,知与谁同?她与他是不同的。
“什么时候回去?”
眸光流转间,她的瞳仁透出难以捉摸的光:“快了。”
四周寂静,微风拂过她的鬓发,摇动头上缀饰的璎珞玲玲作响。眼前没有别人,沈不遇的耳目也不会潜伏在周围,真好。
“还会和沈不遇来往吗?”
她轻轻摇头。沈不遇已放弃了他的念头,她自然要回到开满栀子花的院子里,继续过她平淡安宁的生活。
他的笑意漾了另样的光华。
“你怎么不问问我,我为何如此恨沈不遇?”她跟沈不遇毫无芥蒂,不知怎的他却很想向她述说自己的心事,在这属于他们的春日里。
秋月问她:你了解他多少?他是想让她了解的,对吗?她只是笑。
他主动揭开心中的旧伤疤,只是为了他眼中的那抹笑吗?那段触及内里锥心的痛,好似在十年岁月的磨损中已麻木,他想告诉她那只是一个很平淡的故事,不是一段经历。尽管那侧阴影已笼罩在心膜整整十年,甚至还将会永远的跟随着他。
那年是下雪天,下了一夜的雪,第二天宫里满目白茫茫一片。他在这一天却出例的起了个大早,母妃这段日子精神不好,他想早起安慰她,看见她美丽的笑容。
踏着积雪,远远望见老师沈不遇孑立在万福阁下。离上课的时间尚早,何况这样的天气他可以不来的。此时他的眼光投向母妃的雯荇殿,犹豫片刻,终还是大踏步向那边走去。
他想叫住他,孩童的顽劣天性促使他萌生恶作剧的意念,老师本是母妃的远房表亲,如果他在他们面前突然出现,勤起的孩子定会受到母妃和老师双重的赞赏。
雯荇宫外他看见母妃的两个侍女刚巧出来,边走边议论着今天倚梅园里的梅花开了,这会她们定是摘梅去了。他机灵的溜进母妃的寝宫,隔着层层厚重的幔帐,他听见母亲嘤嘤的哭声。
“我受够了!真的受够了!”母妃压抑着哭声:“不见新人笑,只闻旧人哭,表哥,你知道我的感受吗?”
“砚容,”沈不遇叫着母妃的名字,声音却是极不耐的:“你应该忍,继续忍下去。”
“你要我忍?”母妃似乎停止了哭声,哽咽道:“我已经忍了十三年了。面对着自己不喜欢的男人,红颜易老,多少年年岁岁,你叫我还可以再忍多少年?”
“再忍十年。我可以请皇上让位给泓儿,到时候你就是皇太后,母仪天下,你就可以扬眉吐气了。”沈不遇似是安慰她。
“再过十年?你设想的真完美,表哥。”母妃似在冷笑:“十三年前,你为了你的荣华权贵,想尽办法让皇上爱上我,把我招进宫。如今皇上的心思早已经不在我这里了,你还有什么法子让我当上皇太后?”
“你不是有泓宇吗?他的父皇这么宠爱他,你为何不好好利用这一点呢?”
“嘭”的一声,母妃的巴掌打在沈不遇的脸上,母妃颤抖着声音:“你休想打泓儿的主意!”
沈不遇不恼,只是叹口气道:“砚容,你应该了解我的处境,如今骑虎难下啊。我知道,我当初是辜负了你,你别再恨我了。我向你保证,十年后,你不会再受委屈了。”
俩人的声音变成呢喃细语,他们可曾意识到,在他们相依相偎的背后,有一对悲愤痛绝的眼睛。
寒风细细,棠梨树下的人已是通体清凉。泓宇的眼中隔着一层薄薄的雾纱,有什么晶亮在里面回旋转动。
“这是我的秘密。”他反而笑了,直对着休休担忧的眼睛,有一种如释重负的感觉,“这只是一个故事而已,我不会让它发生的。”
他要爱他疼他的父皇一直在他的龙椅上坐下去,他心甘情愿的在旁边仰望着父皇,守着他。
他执起她的手,她的眼睛明镜透彻,不留一丝尘埃。他只是深深的叹息,深深的。
再过几天他就要选皇子妃了,他只要他的父皇高兴。他的眼中微微闪过一丝感伤,却被她捕捉住了,她抬手,轻抚积压在他眉心上的那层阴翳。无穷无尽的悲恸顿时铺天盖地的侵袭过来,他终是控制不住,抓紧她的手,深深的低下头去。
“你为什么不留住我呢?”耳边宛如轻云出岫,她的声音婉丽轻柔。他腾地抬起头,满脸乍惊乍喜的神色,似是不敢相信,喃喃道:“你不是想回去吗?你的未婚夫不是在等你吗?”
她的脸上露出促狭的笑,柔声道:“如果我告诉你,我没有未婚夫,上次只是骗骗你,你会生气吗?”那泓湛幽的清水,让人无法自拔,却又心甘情愿的沉溺下去。
他蓦的拥住了她,紧紧的,她的头发丝丝透散着诱人的芳香。他低头,嘴唇顷刻吻住了她。
日烘晴,风弄晓,棠梨玉池,是处撄怀抱。日影渐斜人悄悄,不为多情恼。
第二十三章 先寄一枝春
夜色空蒙,星皎云净,一阵轻快的马蹄嘀哒声从远处传来。胧月中,眼尖的侍卫立刻辨认出那是宫中主人的座骑。马上影影绰绰两个人,重重叠叠,夜风中拂起他们的衣带裙角,翩然翻飞。
马在殿前停了,那个高大俊逸的身影从马上下来,抬眼仰望马上那张艳如桃花的脸,伸手一拥,娇嫩的身躯轻盈落地。
他轻扶柔荑,她回眸一笑,十指交缠相握。
侍卫却是看呆了,傻了,待他们携手走近,方才缓神。正欲高呼叩首下跪,下马的人却给了他噤声的手势,侍卫呆神着,眼望两个身影牵手踏进冥冥的夜色中。
青石路上,他们携手齐肩并走着。四周静谧但并不黑,抬眼看,霓色滟艳中,赤锦金琉的宫墙殿阁,在朦胧的月纱笼罩下,更显深闳。
凉风习习,径道旁那丛竹林在月影下,仿佛被人用衣袖拂动,拨弄出秫秫柔柔的声响,她不由的驻足。
“明年这个时候,竹子会更多。”他在身后搂住她,下颚蹭着她的颈。她回眸,瞳孔透明,睫毛纤细,唇如凝脂,他禁不住在上面轻轻一吻。
不远处灯影绰动,原是巡夜的宫人提着琉璃纱灯往这边走动。他拉住她的手,猫腰蹴步,她掩嘴憋住笑,他领她在一座宫殿下止步,她依稀回忆,竟是上次曾经夜宿的地方。
穿过珠屏锦幛卷流苏的外殿,极大的内殿用两个黄花梨木雕的屏风隔开,月色从漏窗丝丝渗进来,内中的饰物依稀就在昨天。
半明半晦的光下,她在烛台旁站定,摸索着想点燃,他按住她的手,抬手撩去所有的重重锦帛帷幕,顿时一轮白月清光从镂窗洒进来,室内如凭空撒落一把金粟,整座内室又似是白日里笼了轻纱,带着柔和透薄。
夜色无声,她的身影在朦胧飘渺的水月下,像一朵畿待采撷的花朵,他仿佛能感觉到从她身上散发出的甜腻而馥郁的香味。
两个人距离很近,却宛若隔雾看花,如梦一般,具不真切,他忍不住低唤一声:“休休。”
她主动拉住了他的手,滑润间带着些许的清凉:“沈大人已经把我的名册呈报上去了。”
他满不在乎的笑:“只不过是道形式而已,只是便宜了他。”以后她不用再叫他干爹了,她不再是他什么人,什么都不是。
“我只是不喜欢摆在别人面前,被人选来选去。”
“是我选你啊。你不用管别人,那么多人陪你,你应该高兴才是。”
“如果你选上了别人怎么办?”
“傻瓜。”他轻笑。还有两天就是遴选皇子妃的日子了,她反而忧患忡忡,这大概是女人的通病吧。
“干脆明天我去禀呈父皇,取消遴选算了。”
“旨都下了,皇家怎能出尔反尔,视若游戏?这脸面往哪搁啊?”她反倒安慰起他来。
他笑起来,逗她:“是啊,怎可平白无故的冒出一个皇子妃来?名不正言不顺的,人家会说,三皇子和那个皇子妃是不是早已私定终身,明珠暗合了?”
她羞红了脸,作势要打他,他搂住了她,俩人滚倒在月牙花架床上。
昏昏蒙蒙中,恍惚能感觉他的心跳紧贴着她的心跳。许是因为羞涩,她的双颊泛出异常的红晕,眼波流转顾盼,眸中似有水波盈彻。
他细密的吻落在她的额间、眼睛、脸上,最后覆盖在那片微开的芳唇上。
她的美,似一种温暖的、半睡眠的暧逮,紧紧的占拒着他。他急促的呼吸簌簌的撩拨在她的颈畔,有点痒。她的身子被紧紧的抱着,泓宇的手越来越有力,休休渐渐的感到呼吸困难。。。
像是久溺的人从水中挣扎着探头,休休深深吸了口气,顺势用力推了他一把,从一侧跃起身,鬓髻乱散,急促的喊道:“不行,泓宇,这样不行!”
泓宇也半坐起身,眼光狂热而涣散,定定的注视着她。
月光如纱,映在休休的脸上,稀薄而昏暗,她向他投来怡然平静的微笑。他英挺的轮廓半明半暗,那唇却是扬起,朝她微微一笑。两颗激跳不止的心,此时方才逐渐安定下来。
他拍拍身边的床榻,柔声道:“过来。”她很听话的过去,他拉她坐在身边。他抬指,轻柔地抚摩她的下颚:“我有点着急了,别生气。”眼光却流露出一丝黯淡。
她不知如何安慰他才好,只好嗫嚅道:“我只是不想在现在。”
他扬眉一笑,低头吻了她的掌心,温热的唇缓缓厮磨:“那你用什么来补偿我呢?”
她一时想不出来,只是温柔的笑。他的手指缓缓划过她的颈脖,一片温润的莹白捺在手中:“这是什么?”
“我父亲送我的,我戴了整整四年了。”她笑。他却将它解了下来,掂在月光下仔细端详,笑道:“不是什么好玉,却是你贴身的东西。把它送给我吧,权当定情之物。”说完,兀自放进袖兜中。
休休也不阻拦,只是笑;“那你送我什么?”
他揽住她:“我把我整个人送给你,包括我的心,够了吗?”
月光在暗蓝色的天空中缓缓移动,繁星在静静地闪烁。
泓宇每次想起那晚的情景,嘴角都会漾出怡然安适的微笑,包括第二天他去母妃那里。
一路上他仍然沉浸在那份甜蜜的回味中,即使看见沈不遇的身影隐进了母妃的雯荇殿,那抹笑意还没有来得及从嘴角隐褪去。
雯荇殿中交错绣着大红牡丹与黛青雏鸟的重重锦帛帷幕上,那牡丹仿佛霎时被人涂抹上了猩红,朵朵像是锋利的爪子,舔拭完人或动物的血,张狂肆意的四向狰狞开去。
第二十四章 无情何似有情
丞相府外,燕喜落轿下来,双手捧着赶制完的衣裙。
其实这些衣服前几日已经赶制好,小姐也试过,皆很满意。只是那套淡黄曲褶彩条襦裙,裙角边漏绣了几针镶银丝,本来穿上后不会引人注意,二夫人柳茹兰不放心,偏要尚服局的绣工补上。
因是三皇子选正妃,所有的正二品以上的王公大臣,纷纷将自家千金的名册呈上,连皇帝看了也是眼花缭乱。最后由内务府初定了四十名品貌端庄的,以备在十九日那天筛选。尚服局更是忙碌,昼夜赶制完工,绣工更无空闲。相府也没办法,吩咐燕喜带了赶去,这不忙乎了半天,才将补绣完的制服带回。
刚要进府,却听一侧有人叫她,转身看去,原来是天际。
几日不见,他已清瘦许多。天际已会试出贡,等着下个月初皇帝殿试放榜。本来这是许多人梦寐以求的大喜事,因为上次碧波亭的事情,也无心思,心里终日难过,不知不觉又来到相府门口,偏巧碰上燕喜。
看到燕喜,天际仿佛见到了休休,自是心中唏嘘,一时语塞,千言万语只掏出一句话:“她好吗?”
燕喜心里难堪,因相爷暗地里关照她过,不好多讲,嘴里边说好好好,边不停的往府门移步。天际自是不敢跟上来,傻站着看燕喜进去。
门口的侍卫奉承惯了,看到燕喜手捧七彩衣,谄笑道:“燕喜姑娘手中的锦衣真漂亮,是明天小姐穿的吧?小姐一穿上肯定迷死三皇子,皇子妃非她莫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