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不遇一听头自然就大,面露难色。皇帝一看不遇的神色,不禁哈哈大笑,拍拍他的肩膀:“为难了是不是?连老师也管不了谁管得住呢?”顿了一下,皇帝似是自言自语道:“是得有人管管他了。爱卿,给泓儿说个媳妇吧。”
“皇上,这事让内务府去办。”
轩正摆摆手:“泓儿已过弱冠之年,想朕这么大时已是三个孩子的父亲了。你看劭儿灏儿皆已成家,怎由着泓儿的性子胡来?每次跟内务府对着干,任他亲娘也没办法。这事交给爱卿亲自去办,从正二品以上的王公大臣家里的千金中多挑选几个。”
“记住,要让他看了喜欢的。”吃了父母包办的亏,轩正不想自己的爱子重蹈他的覆辙。
“是。”
“对了,”眼看着沈不遇躬身退出,轩正想起什么似的突然叫住他,道:“听说最近爱卿收了个义女?”
“是。”
“爱卿的眼光一向不错,多大了?”
“快十六了。”
“唔,有空带她进宫来陪容妃说说话,泓儿也会见到的,至于以后,那要看俩孩子的缘分了,如若有那么一天,你我成了亲家——哈哈。。。”
皇帝愈说愈开心,沈不遇面带笑容。
从翎德殿出来,沈不遇抬头望了望碧蓝无云的苍穹,天空中有一排南飞的大雁齐整整掠过,他的眼角顷刻布满了笑纹。


第六章 容妃
出翎德殿,过了永巷,便是飞檐三重,峥嵘崔嵬的万福阁,西顺山楼,二株棠梨树枝叶茂盛繁繁纷芬,容妃的雯荇殿就在眼前。
他俩是远房表亲,沈不遇又是皇帝身边的红人,宫女们敬完碧螺春茶便鞠躬退下了。
容妃也有四十岁了,岁月的流逝并没有在她身上留下多少痕迹,依然妍姿俏丽,艳如桃李。尤其是那双凤眼,虽然已经失去了年少时的清纯,却依然顾盼生辉,让人久久不能移目。
沈不遇想起另外一个人来,那双眼睛,如一汪潭水,深澈见底。
“表哥,”容妃唤他,使他从浅思中回转过来:“皇上怎么说?”
“皇上的意思,想立太子。”在她面前,沈不遇不想隐瞒什么,何况这是她最关心的。
“皇上还说什么?”容妃注视着他的脸色,柔声问。
“不能再由着三皇子的性子了,这回一定要给他找个皇子妃。”
“这是自然。”容妃的眼里充溢着光辉,“你看我多失败,连唯一的儿子也管不好。”
“娘娘可以和皇上多商榷,毕竟这是皇上的家事。”沈不遇轻声说。
“我已有一个月没见到皇上了。”容妃面露尴尬,眼里流露出一丝忧郁。
“娘娘多保重。”沈不遇不敢看她,压低着声音。二人一阵沉默。
雯荇殿里寂静无声,天青色的蝉翼纱外偶尔有微风拂过,簌簌发出寂寞的声响。
“你将她收进来了?”片刻,还是容妃打破了压抑的空气。
“已有半月有余。臣另外建了个萏辛院给她,防止外人惊扰。”
“表哥做事一向仔细。”
“娘娘放心,臣自会安排。时间不早,臣告辞。”
容妃孤独的站在殿外,望着沈不遇的背影,棠梨树下落英纷纷扬扬,空气中弥散着影与烟的芬芳,倒渗透了丝丝清凉。转身踱回西阁,慢慢坐到花梨木椅上,上面似乎还残积着沈不遇留下的余温。二十几年物非物,人非人,她终还需依靠着他,正如他也是。
正兀自沉思,宫女前来禀报:“回娘娘,三皇子殿下来了。”
才刚抬头看,泓宇一袭翠黄,后面似乎卷冲进来一股风,阴飕飕凉幽幽,连静放在案台上的砚纸仿佛受了影响轻轻颤抖欲飘,明晃晃的让人头晕目炫。
容妃半眯着眼微笑着看他。
对颈镶金边饰的长上衣配裳,玄口用玄线绣出翟纹,腰间镶嵌红宝石的玉带钩,满翠八团龙来金镶东珠带,唇若涂脂,神采奕奕。容妃心下赞叹,欣赏自豪之情溢于言表。当下拉住儿子,嗔怪道:“多久没来看母妃了?”
泓宇也不说话,自顾松开母亲的手,一撩缎袍,轻身便往贵妃榻上倒去。
容妃过去仔细端详了几眼,比平时多了一层阴霾,两腮鼓鼓的微微发红,心口格登一下,嘴里轻轻低语:“小祖宗,今儿又怎么啦?”
泓宇呼的翻身,两脸直直对向母亲,两眼似在冒火:“母妃跟父皇说了什么?”
“没有啊,最近也没见到你父皇。”容妃自是吃惊,急忙接口:“泓儿,出了什么事?”
“定是那沈不遇出的馊注意。”泓宇几乎咬牙切齿,他刚从他的父皇那里出来。
“母妃,沈不遇跟您说了什么?”
“别直呼其名,没了规矩,他好歹也是你的老师。”容妃生了气,儿子四五岁时很尊重他的,越大倒越生分起来。
“你看见他了?怎么不进来见礼?“她埋怨道。
“我不想见到他。”眼里泛出厌恶的光眸,泓宇扭动了一下身子,看似躺着舒服些。有宫女用铜色描金的托盘捧着切得莹白均匀的蜜瓜块半跪在他身边,用银勺点了一块习惯性往泓宇微张的口中送。
侧脸邪笑着瞅着宫女的脸,一只手伸过去用手指轻划宫女粉嫩的脸颊,嘴唇圆成圈,对着她的脸拂拂吹气,那宫女被吹得奇痒无比,满脸胀成酡红一片,却跪着不敢动,泓宇牵了牵嘴角得意的笑,恶作剧般的。
容妃已是见惯不怪,轻呷了一口茶,缓缓说道:“你老师也是为你好,再说这本是你父皇的意思。你也二十出头了,史上还有几个皇子如你这般大还未成家的?不说普天下笑话,就连那些朝中大臣都会以为三皇子是那种割袖之人。”
泓宇嘻嘻一笑:“那就请母妃召来那些大臣,请他们瞧瞧本宫的霸王硬上弓。”边说边拽起那宫女,往膝盖上一提,顺势将其搂抱在怀里,俯下身子使劲往宫女胸颈处蹭,嘴里叫嚷着:“不妨借用一下母妃的梨木花紫金床。”
“好了,好了,别闹了。”眼瞅着宫女满脸羞红却喜滋滋的,容妃心底骂了声,贱人。
漫不经心一推,从榻上坐起来,怀里的宫女从柔软的缎绸衫上滑落下来,一屁股跌坐在地毯上。看也不去看一眼,泓宇轻撇嘴角:“过几天孩儿去马围场狩猎。”
马围场是皇家最大离京城距离最远的狩猎场,加上来回车程,沿路风景游览下来,少说也要个把月。
“可你也只能躲避一时啊。”容妃打趣道,心里好失望。
泓宇狡黠的笑容:“等儿子回来,赫赫国,大越国使节要到,最好是和亲,到时候父皇和沈不遇都忙不过来,他们一走,很快就过年了,宫里可就更忙了。”
容妃一脸苦笑。

第七章 幸
休休住在萏辛院已有二月余。
萏辛院位临丞相府西南侧后院,从夜蓥池举步登上谷莞榭,可见后面几株数人合围粗细的参天松柏,终年郁郁葱葱,浓荫避日,隔着松海,榭上的人只能影影绰绰见到萏辛院飞翘的屋檐。
正是严冬天气,休休寂寥的心穿透了凛冽带来的寒气。她来自南方,素来怕冷。燕喜只陪她出外遛了半天,北方的冬季灰蒙浑浊的,加上干燥,回来便生了病。在这之前她是很少病的,脸上发出几颗细细红红的小疙瘩,把沈不遇吓了一跳,传来宫廷的太医诊治,听说还惊动了容妃娘娘,赏赐下不少补品和大量的绫罗绸缎,沈不遇自此也就不让她擅自出门了。
昨天沈不遇过来告诉她,容妃娘娘想见见她,准备后天过去。因容妃是远亲,府里的人从未见过娘娘真容,休休一来便受重视,让所有的人好生羡慕。因这位小姐一直独居行踪隐蔽,人们只有私下议论纷纷。
二夫人柳茹兰倒是热情,着手帮忙准备进宫穿的服装,还请来老宫人给她讲解宫中规矩。沈不遇本想顺着容妃的意思,只是低调带休休家叙,心下却是忐忑,也就随柳茹兰办了。
休休更是惶惶不安,从来没出过远门的小丫头,是难以想象皇宫气势如何雄伟恢弘的。柳茹兰见了好心宽慰,燕喜也是附和着,二人仅找些听到的宫闱笑话给她听,三人皆是笑得前仰后合,休休自是坦舒不少。一夜无话。
第二天一大早休休便被叫醒,已有丫头站在床帏外侍侯。梳洗完毕,坐在梳妆台前,有老妈子往她脸上傅粉,双颊用胭脂搽出粉红,眉毛描的弯弯长长,用檀色点唇,挽起双鬟望仙髻,着紫碧纱纹套红色狐裘,外披同色的裼衣,如此这般打扮,往铜镜面前一站,在众人的一片赞叹声中,已是仙姿玉色、盈盈袅娜一佳人,连休休也认不出自己了。
柳茹兰执了她的手,惊喜道:“真是个美人啊。”羞得休休低下头去,单等沈不遇时间一到来接她。
不一会沈不遇着了一身暗红色吉服进来,初瞧休休一身打扮,脸上显出满意的微笑,待走近看第二眼,脸色突然黑下来,声音低沉:“脸上乱七八糟的是什么?擦掉!”
众人大惊失色,柳茹兰急忙叫丫鬟重新端上清水,一阵手忙脚乱。待休休素面朝天站在他面前,沈不遇二话没说径直往外面走,休休只好亦步亦趋跟上。
寒冬的早晨,两辆马车在寂静的通往皇宫的街道上辘辘而行。
他们在玄直门外下了车驾,有太监摸样的人已在外面恭候。休休紧随沈不遇,从侧门而入。
进了玄直门,繁华富丽的宫殿楼阁在眼前蔓延铺陈,亭台高阁错落参差,金黄翠绿的琉璃瓦在晨曦的照耀下粼粼闪着刺眼的金波。休休恍惚中仿佛觉得此身不在人间。
走过曲折弯长的回廊,折向后宫,有宫人恭恭敬敬的迎上来,在沈不遇耳边低语一句,沈不遇微显满意之色,指着前面幽深蔓长的永巷,对休休说:“前面就是雯荇殿,到时候我在此处等你。”
休休抬头看沈不遇,后者给了她一个柔和的带有鼓励性的微笑,只好由宫人引着,向后宫深处走去。

第八章 满庭芳
转过山楼,前面便是清波碧水的玉荷池。因是冬日,池上的绿叶已不多见,但看周围还是草木芊绵,假山喷泉点缀其中,想是春暖花开时,必是“接天连叶无穷碧,映日荷花别样红”的美景。
休休也是无心欣赏,跟着宫人穿过宫殿内两侧挂着鲛珠纱的门帘,踏上镂花青砖,青砖上此时已铺着厚厚的嵌银丝的地毯,撩开交错绣着大红牡丹与黛青雏鸟的重重锦帛帷幕,一股热气夹着瑞脑的清香扑鼻而来,室内迎上来的人影如春日里的一簇花,绽开在她面前,休休于是倒头跪下行大礼。
“叩见容妃娘娘。”
松花色的缠枝袖下露出一双纤长白皙的手,将她轻轻扶住,休休的耳旁响起容妃清丽婉转的声音:“不用如此大礼,休休小姐。”那声音如阳春三月轻柳拂面,柔和得让人不禁抬起头来。
眼前的容妃虽是一身简单的着地便服,松花色暗绣玉兰花,身材苗条,柳腰纤纤。头上一只翡翠珊瑚簪将一头发髻轻轻挽住,远山般的黛眉,精巧天工的五官,一双秋水明眸更是波光流转,真是风姿绰约,仪态万方。
好美,休休暗暗赞叹。尤其是那双眼睛,似曾相识。
容妃也是怔怔的看她。休休想到今天自己的打扮,纵然是满头珠翠,跟眼前的娘娘比起来,难免庸俗了些。当下又紧张不安起来。
容妃却是满面笑容,待宫人将休休的外套脱了,现出碧色描银花的襦裙,携了她的手走向内室。
极大的内室垂了金纱纹绣海棠的幔帐,纱幔后落地烛台上放了鸾金铜炉,炉子里装了瑞脑香正丝丝缕缕弥散着淡白的轻烟,若有似无。漫漫的光晕间,依稀看见内室织锦的椅榻上隐隐绰绰躺着一个人。
休休没料到有男子在娘娘的内室,唬了一跳,立时站住了脚。
容妃倒是抿嘴一笑:“休休小姐不用紧张,这是本宫的儿子三殿下泓宇。今早刚闲了来走走,可巧给碰上了。”
休休一听,急忙跪下行礼:“请三皇子殿下安。”
软榻上毫无动静,杏黄色宽衽襦袖的棱角铺泻而下,懒散中拢了一袖的尊贵与跋扈。容妃等了半天,拉休休起来,神色有些不自然,轻笑道:“休休小姐莫见怪,泓儿就这脾气,见生人爱理不理的,熟了自然会好。”
休休听人说过,皇帝的儿子养尊处优惯了,性情阴晴不定,矫情的很。也就不以为然,被拉着在铺着紫绛铺垫的毯椅上坐了,茶几上放满了各种水果、瓜仁,容妃坐在一侧边陪她吃边聊开了。
“休休小姐近来身体可好?前段日子本宫听说你病了。”容妃不时斜眼观察着榻上的动静。
“谢娘娘厚爱,已经好了。”休休脸上的小疙瘩已消愈了。
“这就好。你来自南方,想必不习惯北方的气候,别看房内暖和,外面却是冰天冻地的。”
“还好啦。”休休想到沈不遇与她交代过的话,在容妃面前不必拘谨,她是个极随和的人。今天见了果然是,一时全身自然放松,话便多起来。
“。。。这里风沙大些,只是南方,冬天湿泠泠的,渗到骨子里的那一种。”休休淘气的做了个冷颤的动作,容妃掩嘴莞尔,却是打心底开心的。
榻上的人似乎动了一下,休休不禁转眼去看,逐渐灿烂的阳光镂穿了雕花窗子,落在一张棱角分明的轮廓上,饱满的额角,挺直的鼻梁,空中弥漫着一种令人沉迷的雾气。
休休的心跳突然莫名的漏了一下。
“再过个把月就过年了,南方的春节怕也是很热闹的。”容妃转了个话题。
“回娘娘,那极是热闹的。除夕夜一家人做了最好的菜肴祭了祖宗,然后聚拢来吃年夜饭,放鞭炮,寅时就起床了,拿了押岁钱,吃了圆子,挨家挨户去拜岁。。。”
休休对小时候过年的情节自是铭刻在心的。那便是一年中最快乐的。懒散的母亲也会赶着除尘,给她做新衣裳,准备好糕点。初一早上天际和他的姐姐跑到陶家拜岁,母亲也会露出难得的微笑招待他们,接着休休跟着他们跑去褚家,自然袖袋里装满了好吃的零食。
说到兴头上,休休的声调难免提高了些。容妃虽是听得津津有味,眼光里分明流露出寂寞肃清,如寒夜里穿透黑云的流星,转瞬即逝。
“你姓什么?”冷不丁榻上一直沉默的人开了口,他已起身坐着,两眼炯炯注视着她。
休休想启身叩首,怎奈双腿似是灌了铅,动弹不得,嘴上却脱口低声而出:“姓陶。”
容妃眼光一闪,笑道:“休休小姐现今做了丞相的女儿,自然要姓沈了。”
泓宇沉默不语,双眼移向地面。室内明灭不定的光影徘徊在他身上,像湟漾烟波中的涟漪,潋滟似的漾开来,一波波激荡着休休原本平静无瑕的心际,频频地感到裂开的刺痛。室内暖如阳春,她已觉出额角渗透出的丝丝汗意。

第九章 泓宇
约估时辰已到,休休行礼叩头表示告别。容妃也不多加挽留,赏了一对珊瑚蝙蝠簪并六匹上好绵缎,叫宫人另送至府上。休休一并谢恩,披上外袍,缓缓从里面出来。
雯荇殿外,自是冰火两重天,不禁打了个寒蝉。回头看,却没有宫人跟来,料想时辰尚早,慢慢绕过玉菏池,眼望见对面远处错落别致的亭台楼阁,在冬日的照耀下更加的流光异彩,不由得驻足,“也不知是哪位娘娘的宫殿?”暗自思忖着,脸上却微微发烧。发了一会呆,沿路赏景过去,不知不觉走到永巷中。
休休想到永巷尽头拐弯处,沈不遇在那里等她。刚欲加紧脚步,却听得后面脚步声嚓碴作响,扭身一看,见大群宫廷侍卫、太监宫人挽抬一架辇舆威风凛凛、气派十足从那边赶过来,看那上面悠闲自得,一身杏黄的,不是泓宇会是谁?休休急忙往巷边躲避,低头躬身站立。眼前只见暗红片片井然闪过,仿佛生风,吹起休休衣袂裙角,待直起身,那辇舆已扬长而去,顷刻隐没在空荡绵长的永巷中。
这就是所谓的皇家气派吧,休休抿了抿嘴,浅浅一笑。
终于走出永巷,拐到空旷处,环视四周,哪里有沈不遇的影子?
细想可能沈不遇有事耽搁了,他是丞相,自然宫中事多,断不可能在严寒天气独自等待她,还是自己在此耐心等候为好。
她就这样突兀的站在汉白玉雕栏旁,盈盈而立,温煦的阳光照射在她身上,如同碧雪寒水里怒放的一枝腊梅花。明晶澈亮的瞳仁中,映显出一抹杏黄忽然出现在面前,长身玉立,脸上精致的让人蓦然不得呼吸。
休休惊诧于他竟没走远,喃喃不得自语,眼睁睁看着他立在她的面前,嘴角牵出一丝嘲弄,声音确是极冷漠的:“是在这里等我吗?”
她立时被弄了个大红脸,急忙解释道:“不是的,我在等干爹一起出宫。”
“他不是已经走了?蒋琛,是看见丞相出宫了?”泓宇扬起眉毛,问身后不远处伫立的侍卫。
“是。”蒋琛回答得清亮有力。
泓宇嘲弄的笑意愈来愈浓,似乎在说:怎么样?撒谎也不看看我是谁。
休休做梦也没想到沈不遇会弃她而去,心中着急,暗想干爹可能一开始说的是在宫外等她,自己当时一时紧张没听清楚搞错了位置,现在必须赶到宫外免得受干爹责骂。如此一想,也不加解释,微微施礼,顺着一条道急急离开。
她进宫的时候只是机械的跟沈不遇走,并没记住来时的路,只凭记忆似乎觉得前面路便是,怎奈皇宫里面重重叠叠,庭院深深,这样七转八拐竟难辨东西南北,好歹以为柳暗花明了,却发觉自己又折回到了原处。
那泓宇仍好整以暇的站在那里,似在沉思,一见她,脸色阴晴不定,奇怪的问:“怎么又回来了?”
休休已是香汗泠泠,窘迫之极,只好如实相告:“我迷路了。”
泓宇“哧”的笑出声,露出一口洁白的牙齿,而且笑声越来越大,惊动了远处凭栏栖息的林鸟,扑簌扑簌向碧空飞去。好容易止住笑,泓宇盯住她,似在自言自语:“沈不遇老头在耍什么花样?”沉吟片刻,唇角抽起一丝似有微无的笑意:“好吧,本宫带你出去。”
他的话语活泼又爽朗,如春风拂杨柳,一扫先前的阴霾之气。休休眨动着双眼,心想,原来人笑起来会更加好看的,先前有点误解他了。心生愧意,不由的朝他粲然一笑。
泓宇一愣,随即脸上的笑意更深,一对眼眸晶亮晶亮的。他径直往前走了几步,似是想起什么,回转身,温情的看着她,一只手伸向她。他的眼神如一泓清水,不带一丝杂质,却又撩人心魄,充满了蛊惑般。她终是勇敢的伸向他,两只手相握,她的心中充溢了一种甜蜜的颤抖,渐渐融化在他掌心的温热之中。
就这样他牵着她的手并排走着,周围寂静无声,只闻得她身上的裙角轻触他的缎袍时发出稀稀簌簌的声响。
玄直门两旁黑压压跪满了守门的侍卫,他们踩在结实光亮的青砖上,相视而笑,恰如他们刚才经过的路,温謦而短暂。
出的门来,眼前一具马车静静等候多时,马夫鞠躬低首:“回小姐,丞相有急事去了都察院,命小的在此等候并送小姐回府。”
泓宇轻笑道:“看来你干爹真的把你给扔了。”微一转头,喊道:“蒋琛,备马!”
青砖铺就的御道,笔直而绵长。休休坐在蓝呢大轿里,听得耳旁哒嗒马蹄声。掀了一角棉帘,但见外面行人都让在两旁,抬头望去,正对上旁边马上的人一对黑白分明的眼眸。
泓宇手握马鞭,两眼炯炯望向远方,郎声道:“每次出宫,必经此道,到了前面就是三叉口,转向左边直往丞相府。”
“殿下出来,一般转向哪方呢?”休休好奇的问。
“一直往前,过桥转取林荫道,那里自有热闹处。”
“那里最好玩的是什么?”
“看戏,还有杂耍。比如有人顶了可装七八个人的大青瓷缸,在身上头上骨碌碌来回上下转,不会掉下来,有人拢几十尺长的水袖在台上蔓舞,呼呼一室生花。。。”
斜瞧帘内殷殷桃花脸上,溢满一帘憧憬。他的唇边噙了得意的笑,淡淡的。收眼直视前方,气派庄重的相府就在前面不远,因是寒冬,街道上空荡荡的,四周的草木皆已萎蓑,毫无生气。
他勒马指了路旁一株梧桐树,那树错落有致高耸在红墙旁,已是一树枯黄。他对着树微笑道:“明天那边有台新好戏正等本宫,小姐要是有闲情,未时三刻可在此等候。”
说完深深看向休休,待她闪亮了眼睛微微颔首,忽的微红了脸,急急勒住马脖掉头,受勒的马扬起镶着乌金的前蹄,咴咴作响,绝尘而去。
他也会脸红的,是吧?

第十章 冬雪
马车未到府门,却见燕喜站在大门口张望,视线离得休休很远。
“燕喜。”休休叫她。燕喜才收起眼幕,蹦跳着掀了车帘,扶住休休,眨巴着眼睛问她:“小姐,方才迎头大马的是谁啊?”
几个月下来,俩人自然友情加深,休休自幼清贫毫无架子,偌大的丞相府里俩人朝夕相伴,情同姐妹。这回休休去了皇宫,燕喜更是希奇。
可今天休休只是微微含笑,淡淡一句:“干爹有事,宫里派人护送我回家。”
会有这么英挺的护卫吗?看他的打扮分明像。。。燕喜疑惑间,休休拉了一下她的发辫,笑道:“傻愣着干吗?快去准备午饭吧。”
午饭后,容妃的赏赐下来了。萏辛院里花团锦簇,一派热闹。休休选了二匹锦缎送燕喜,燕喜非常喜欢,谢了。主仆二人坐在天井里说笑。待申时天色暗了下来,低沉的云系涂了铅色,象张巨大的幕布把苍穹围个密不透风。燕喜早早吩咐了下人门关严了门窗,房间里多加了火炉子,陪休休在房间里看书。
休休倚靠在雕花窗前,手里拿着一本书。房间里暖烘烘的,让人几近欲睡,眼眸里尽是层层叠叠一张脸似隐似现。索性放下书,走至案几旁,叫燕喜磨了墨,给天际写封信。谁知提笔写了几字甚不满意,撕了。写了,又撕,折腾了半天才告成。待看外面,天已大黑。用过夜膳,梳洗完毕,便寝了。
夜半时分,休休独自醒来。脑子异常清醒,眼睛瞪了浑圆,黑夜中总感觉幔帐外有无数笑脸随踵而来。外面的风声似乎弱了,只听得一阵阵轻柔的扑簌簌声响,划破寂静的夜空是那么的清晰。如此辗转反侧,不知过了多长时间才迷糊过去。
一睁眼,却见外面天光大亮。披衣起床,火炉子烧得正旺,房间里鸦雀无声。跑到外间,见燕喜睡的正香,心想这丫头今天偷懒了。捏了她的鼻子,燕喜憋气张开嘴睁开眼,休休笑道:“死丫头,什么时候了,还赖床。”
燕喜吃惊的一骨碌起来,窗户周围白光光的一片,映得房间乍青乍白。慌忙隔了窗户往外看,惊喜的叫道:“小姐,下雪了!”
休休一阵欣喜,凑过去看。南方的雪是难以捕捉的,她上次看到雪还是几年前,那雪也是半夜里来,在地上撒了一把盐似的,待太阳出来,只留给晚起的人们湿漉漉的一片。而今日她所看见的却是白皑皑的世界,谷莞榭,松柏,屋檐,庭院已全然不见,天地溶成了白色的一体。雪还在下,纷纷洒洒,剪玉飞锦般。
休休欢呼着跑到外室,推门欲出,却阻了什么似的,原来门口也积了厚厚一层。冷风夹了飞絮覆面而来,不敢出去,弯身匆忙抓捧了一把。轻柔的一团,似棉似盐,洁白晶莹,揉在手里清凉透彻。休休的手心已是红赤赤的,却快活的揉搓着,在房间里跳来蹦去。
有下人把早点送上来,因身上沾了雪,站在门外。燕喜在外室跟他说话,大概说相爷昨夜不在府中,外面雪大,今日怕是不会停了。
休休闻言自是一阵恍惚,这样的天气谁敢出去呢?自己是万万不敢的,料定他也不会了。这样一想,心下倒是释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