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笑时以帕掩唇,语声绵软,眼睛别有深意地看着阿梨。阿梨神色也是淡淡的,撩着翠裙下楼。
花厅里好一番热闹,没被选上跳舞的拉着被选上的,表面一团和气,说着鼓励吉祥的话,笑语缭绕盘旋,说不出的安定团结。鸨母心里高兴,命几位婢女手擎酒壶,逐个给舞妓们敬酒壮行。
“姑娘们,观香楼的荣耀靠诸位了,皇上要是龙心大悦,少不了会御笔亲题金匾,我观香楼从此独树一帜,长盛不衰!”鸨母端起了酒杯,高喝一声,仰头饮尽。
舞妓们纷纷擎酒酢杯,阿梨刚与芷媚对敬,不知是谁碰了她的胳膊,白釉蓝花瓷杯抓牢不着,嘭的掉在了地面上,水酒四溅。
厅里的人闻声朝这边看,阿梨有点尴尬,却听得后面的冰蓝尖声怒叱,“长没长眼睛啊?”
侧首看去,冰蓝裙幅翩翩的身影一闪,朝着身边叫麝月的婢女怒目而视,“砸伤了脚你赔得起吗?还不再去给阿梨斟一杯!”
那叫麝月的婢女满脸通红,执起手中的酒壶又给阿梨倒了一杯,垂着头一言不发。阿梨见麝月惶恐的样子,起了怜悯,将手中的清酒一饮而尽。
鸨母心情甚好,打圆场道:“姑娘们,走啦,见皇上去!”
最后一个字咧出满是黄牙的嘴时,楼门口已经迫不及待地放起了鞭炮。噼里啪啦的响声震天,一簇簇亮光猝然划过每张笑脸。阿梨不经意地侧脸,正巧看见冰蓝的目光定在她的脸上,笑意里含着淬毒的针,似乎要刺到她的心里去。
阿梨若无其事地转过头,心底却莫名的一震。
这夜,统正皇帝亲临南州城,与万民烧香看会。
太守杨靖业是最紧张忙碌的人。
薄暮过后,他已经派员将灯船毕集,又请了大法师在船上铺设经坛,普渡众生。到了晚间无数做工精致的莲花灯点燃水面上,如千点万朵的繁花在闪耀,沿河两岸柳荫夹道扎了灯彩,香烟不绝,游人香客川流不息。
茫茫夜色中,多少香鬓花影,多少锦绣堆簇?
端的是南州乃繁华胜地,富贵之城。
一切,为的是龙颜。
十几年仕途生涯,他渐渐摸透皇帝的脾性,知道只要能笼络到皇帝身边的裴元皓,什么难事都能迎刃而解。
年轻的裴元皓才具过人,做事果断敏捷,有时连皇帝都要礼让三分。
“裴大人,都准备好了,请皇上移驾与民同乐。”杨靖业首先通报给裴元皓。
裴元皓略微颔首,过去朝统正皇帝耳语几句。皇帝笑着站了起来,后面随侍的后宫嫔妃纷纷起坐,一袭内侍执黄盖宝扇列于其中,众人前呼后拥着皇帝登上城楼。
须臾之间,香雾齐喷,与月色烟光融合。天地火龙蜿蜒,鼓钹梵呗之声不绝于耳,楼下百姓密如鸦羽,山呼万岁如海啸。
统正皇帝广袖挥动,笑道:“元皓,你看,这天下是朕的,你父亲的鲜血没白流。”
裴元皓的脸上浮起笑意,朝皇帝拱手,“替皇上建立千秋功业,做臣子的甘愿浴血殉国。”
统正皇帝哈哈大笑。
笑声荡在香风中,也变得极其爽脆。
皇帝携紧裴元皓的手,大步下了城楼,他们走得很快,身影重叠,仿佛相依相靠。后面的人赶紧跟随,珠翠闪耀,金玉叮当乱响。
南州城灯船之盛,天下所无,据说地藏菩萨一年到头闭着眼睛,这夜睁开眼见到的正是南州满城灯海,菩萨一高兴,就独庇南州了。这些只是传闻,可到了统正年代更盛,连皇家贵族也不得不跑这里来了。
城内河面不宽,衬着两岸的万盏灯火,光耀亮如白昼。水面上潺湲着粼粼波光,皇帝一行刚在巨大的雕龙画舫上坐定,各乡知州大员,都在两边的小画船上匍匐迎驾,三跪九叩之后,鼓声一响,笙管舞乐犹如波涛,一浪接着一浪。
画舫里面多的是衣香鬓影,浓烈的脂粉香袭鼻。阿梨卷起一侧的船帘,凭栏暗自观望前面的动静。
此时月亮蒙纱,夜色渐渐走向深沉,一对官家绝艳名姝正在细吹细唱,犹如珠落玉盘的清脆,又悠悠婉婉地在夜空中绕了个圈,慢慢回旋开来,直向着人的心魄飘去。
正中的皇帝龙纹黄袍,年逾四十,面目和善失之锐气,一只手搭在扶手上,似是陶醉地合拍子。周围全是罗绮团簇的艳丽女子,阿梨只觉得那艳光太刺,刺得不愿多看一眼。
眼眸闪转,她便看见那个男人了。
淬毒
他坐在那里,姿势比皇帝还闲散,不看戏,也不谐趣,眼风偶尔缕过犀利,恰如她第一眼见到他的模样。
如果这个人只是叱咤风云的晟阳王,她多少还会欣赏他,可是一想到自己的命运与其紧密相关,她的眼里隐隐地带上恨意。
是的,她讨厌他。
“阿梨,快别看了,下一个轮到我们了。”芷媚突然叫她。
阿梨恍然一惊,赶紧过去排队等候。紧接着外面掌板击响,丝竹箫音悠扬而来,观香楼的浣纱舞就要开演了。
随着前面的舞妓才走两三步,阿梨突然感到腹部一阵钻心的疼,她不由抚住腰腹“啊呦”叫了一声,后面的芷媚赶忙搀住她,“怎么啦?”
那痛意隐约而去,阿梨直起腰,笑道:“没事。”
芷媚还想说什么,箫音催得紧,她只是拍拍阿梨的肩膀,众舞妓拢起长袖,个个如下凡的瑶宫仙子,鱼贯出了舫舱。
“七月六,瓜果没庭中,乞巧穿针儿女技,在天在地誓深宫,银汉自空空。七月七,驾鹊拆离衰,尽管绸缪今夜里,情魔难障太阳红,分手各西东…”
歌声带着寒意的秋风,吹皱的不再是烟花空濛水波流淌,而是所有在场人的眼睛。翩翩起舞的众浣纱女长袖挥舞,如莲花重瓣层染绽开,中间芷媚宛然一抹滟红涉水,姿态高扬,想不招人注目都难。
那一刻,连皇帝也摒住呼吸,目光迷离。
所谓伊人,在水一方。
诗里描绘的风景,此时活色生香展现在他们面前。
阿梨踏歌轻舞,她婀娜的身姿,此时化作绿藻摇曳,她感觉自己快要飞起来了。
她听到了周围的惊叹声,喝彩声。
那个本来闲散的人,此时也坐直了身子,映闪眼帘的是一个翘起嘴角的笑。
她想,他定是认出了她。
可这一切与其无关,她只爱她的浣纱舞,那个她历经心血操练已久的梦之舞。
她忘我地飞旋,腹中剧烈的痛如攀附的火,无边无际地燃烧蔓延。
喷吐的毒气钻入五脏六腑,无孔不入的,似要腐蚀掉所有的肌肤。
她的脸色越来越苍白,额角的冷汗随着飘发撒在空中,她咬牙坚持着,眼前的景物人影在渐渐模糊…
夜幕中月影东斜,正值藏胜会高峰,银烛花灯染了灿烂的光华,照亮着沿岸观舞百姓的脸。隔着斑驳的树影,杨劼和伍子悄然观望着画舫上的动静,谁都不愿开口讲话。
舫板上的阿梨正在凌波起舞,别人眼里,她是众舞妓中极普通的,不过是一枚小小的点缀,人们的注意力都在美艳的芷媚身上。
而那个人,是他们的阿梨,从小一起长大的阿梨。
他们的视线定在她的身上,心中百味俱全,不知是因为悲哀,还是别的。
直到阿梨的动作突然走样,接着身子不受控制地往下滑。
人群大乱,船上岸上都里一片惊呼声。
倚在太师椅上的裴元皓跃身而起,一把抱起倒地的阿梨,包括皇帝在内的所有人似乎还未从迷醉中醒悟,迷惘失措地呆在原地,眼睁睁看着裴元皓上了一艘小官船,船儿飞快地向对岸驶去。
杨劼竟一时忘记身在何处,甩开挡在面前的几个人就要往前面冲,被旁边的伍子用力拉住。
“少爷,前面是河,你过不去!”伍子喊道。
“不,我要去救她!放开我!”杨劼拼命挣扎,颤着声音叫喊。
“老爷就在那里,要是被他发现,非把你抓起来不可!”伍子劝说道。
“可是阿梨她怎么样了?那个抱走她的男人是谁?”杨劼看着对岸,竭力含住眼里滚动的泪,心如刀割。
他突然记起来了,就是这个“裴大人”闯进了太子行宫,连袁铖也畏惧他。
如今他要把阿梨带到哪里去?
伍子虽也是焦虑万分,此时只能先稳定杨劼,“阿梨命硬,不会有事的。你身子还虚,又赶了好几天的路,先去我师父家养足精神,我们另想办法。”
杨劼缓缓垂下头,无奈地低叹,“阿梨,是我害了你。”手掌重重地击在树干,转身离去。
周围人声鼎沸声还在,舫船上依然笙歌不断,刚才的一幕仿佛根本没有发生过,一切很快地恢复原状。
有道人间富贵,朝朝寒食,夜夜元宵。
大抵如此。
轻慢
早晨,太阳喷薄而出,万道霞光将天地染成红色,南州城又迎来崭新的一天。
阿梨悠悠苏醒过来,东窗琉璃格子正抹上一层彤辉,碎金的光点溅在**,她不由眯起眼。
窗外好像起了风,开得旺盛的桂树风姿绰约地摇摆着,枝叶间开始结了桂花,像一簇簇金蝶在阳光下抖翅。树叶子油亮油亮,两只小麻雀悠然在上面踩步,偶尔用尖细的嘴笃笃敲击窗格子。
房间里很静,渗进一股药草氤氲,里面的摆设很简单却精致,分明像是富贵人家的客房。正中两株素心兰开得艳艳,映着灿金的日光,就像嫣然欲笑一般。
自己怎么会在这里?
阿梨怔忡地看着,记忆大门豁然大开,似乎觉得腹中的痛再次隐隐而来,折磨得心一颤一颤的。
耳边仿佛飘过人声杂乱声,混成一团,她被人按在**,大口大口地灌着清水。有人在说“中毒”二字,她不由紧抓住那人的袍袖不放。
又仿佛,那时灯光浅淡,那双惯有的深邃的目光在烁动,仿佛天上河汉落下的一颗星,落在尘世间,光耀透明。
求生的**迫使她蜷缩在他的臂弯,发出孱弱的哭声,“我疼…”
“知道了。”
他短促地应道,肌肤的温热从手臂传递到心脉,她定了心,腹腔有什么滚热的东西翻腾上来,她朝着他张嘴就吐…
想到这,阿梨一个警觉,立时急速地起来。脚步如踩在云絮上,连姿势也有些摇摇不稳。腹中依然丝丝的余痛,可她根本顾不得这些,只想赶快离开这里。
院子里竟然寂静无人,阿梨悄悄出了房间,朝着月亮门走去。七月底的清晨有凉意,阿梨穿得单薄,眼看着晨曦透过枝叶疏影,潇潇洒洒似下了一场细密金雨,不由连打了三个喷嚏。
月亮门外倏地闪出几员铠甲大将,朝她拱手道:“裴大人有令,阿梨姑娘不得出院子半步!”
阿梨呆了半晌,才恍过神来,不觉抱紧双臂,学着观香楼的姑娘啐了一口,“以为自己有多了不起似的,关个女子,逞什么本事?不就包我一年吗,你这种有钱人我见得多了,呸,我不稀罕!”
“你在青楼里就学来这些骂人的话吗?”
后面兀地一声,阿梨惊愕地回头望去,裴元皓正站在楼上的窗户边,眉梢斜斜挑上,眼风自带三分凌厉。
阿梨不知是被骇住,还是惊讶,说话变得结结巴巴,“我想回去…”
“回哪里?”
“观香楼。”
裴元皓并不回答,一步一步地下了楼,背着手踱到她的面前。他好像也是刚刚起床,蟹青的腰带还未系得整齐,宽而散地垂落下来,隐约起伏着麦色结实的肌肤,看得人屏息静气。
阿梨突然地转过脸,不愿正面对着他。
裴元皓微笑,慢吞吞道:“是因为怕我吗?”
他的话猝不及防,阿梨死死咬住唇,内心的想法到底暴露无遗。
她那时只是想,这个人的眼光过于犀利,心思深不可测,她在他面前无法遁形,最好远远地避开他。
她做不到善解人意,又担心触怒了他,她必须学会伶俐。
为了杨劼,自己的清白能保一时算一时。
裴元皓也忽然变得沉默,良久才说话,“你的舞跳得不错,刚学的?”
“是。”阿梨老实回答他。
他嗤地一笑,叹息道:“可惜,跳砸了。”
想起自己的辛苦就这样不明不白地成了泡影,又想起芷媚为此要经受多大的羞辱,阿梨的眉端渐渐凝蹙,眼里自然而然闪过一丝伤感。
裴元皓仍静静地站在一侧,淡淡的笑意已敛去,“有这么重要吗?”
“是。”阿梨断然回答。
不知为何,裴元皓的眼中流过霓色的光晕。阿梨只顾抬眼望着高高的院墙,日影浓荫似水,漏下稀疏的光,和她斑驳的影。
他细细看她娇嫩的脸,明亮的眼眸,却看到她的眼里正漾起清清的水波。
忽然的,他为她可惜。
裴元皓冷薄的唇紧紧抿住,半晌,才说道:“后天皇上要走,到时我会安排你们再舞一场。”
“真的?”阿梨惊喜地叫。
裴元皓弯起唇角,仿佛是在笑。
阿梨兴奋得双颊嫣红,掩也掩不住的稚气,睁着圆亮的眼睛望定他,“芷媚她们一定很高兴。你这就送我回去,告诉芷媚我们还有机会。”
她情不自禁抓住他的袍袖,摇晃着。
这是她第二次抓他的袍袖了。
“你待在这里,把身子养好,至于何时安排,我会派人传信过去的。”裴元皓的声音还是阴阴的,不带丝毫情绪。
阿梨笑意顿失,心里微凉,声音也带了凉意,“为什么?”
“身子是好是坏,御医最清楚,你的肠子差点毒穿了,是不是还想被毒一次?”
“可是…”
“你不用这么怕我,对一个病秧子,我没兴趣。”
他话说得直白入骨,尚带一丝嘲讽,刺得阿梨眼角眉梢都染上异样的血红。她虽然巴不得能这样,却被他轻慢的态度惹得全身冒火,脱口说道:“我知道我逃不脱你的手掌,可我不会轻易就范的!”
“原来你一直把我当作厉害人物,真的没想到。”裴元皓摇头,轻蔑地笑,脸上又恢复倨傲的表情,“告诉你吧,我还是个极其吝啬之人,从不做傻事。这五千两银子,我是不会白白扔掉的?”
他不再说什么,疾步从她身边走过,跨出月亮门。
“来人,守住院子!”他在外面发号施令,接着步履声声,片刻在高墙外消失了。
阿梨立时清醒了,她颓废地坐在台阶上。原来,自己这些日子的清白,是他五千两银子换来的。可是——
抬眼望着明媚的天,她禁不住幽幽地低喃道:“为什么买我的是他,救我的也是他呢?”
下榻
杨劼坐在伍子师父家的院子里。
一夜时醒时睡,眼皮依然发胀。朝日千针万芒扎下,刺得眼睛几近欲盲,他眯起眼睛,满脑子全是阿梨倒下去的情景。
伍子的师父正在教伍子武功。他双臂腾挪,脚下如生风,霹雳一声大喝,震得老榆树轻摇。伍子也翻身上了树桩,师徒俩一招一式对战起来。
杨劼看伍子壮实黝亮的肌肤,又低头看自己略显白皙透青筋的双臂,不由暗暗叹了口气。师父的女儿小娟从里面出来,听到叹息声,转眸瞥了他一眼。
伍子练得满头大汗,进屋的时候朝杨劼眨眼做了个暗示。杨劼正要跟进去,小娟比他抢先一步,他分明感觉小娟对他的敌意,不得不停驻了脚步。
屋内小娟的声音很高,显然是说给外面的杨劼听的,“伍子哥,我爹要去都城开武馆,你到底去不去啊?我爹说,你是他所有徒弟里面最有悟性的,还要你赶着去帮忙呢。”
伍子口气有点踌躇,“等这边的事情忙完,再说我还要跟我父母商量商量。”
“借口吧,你是不是也喜欢上那个阿梨了?”小娟口吻酸酸的。
伍子正言道:“阿梨如今身陷青楼,她又没亲人,我必须帮她。”
“你这是在帮杨劼!他是杨府大少爷,凭什么还向我们家要钱,不会上自己家要去?”
“小声点。”伍子劝阻她,“等哪天有钱,他会还师父的。”
愈是如此,小娟愈提高声音,“我爹不是趋炎附势之人,是看在伍子哥的面子上,掏出辛苦钱给那个杨少爷逛窑子去。到头来钱花光了,恐怕你也被这大少爷带坏了。”
“少说行不行?”伍子也生气了,“我会是这样的人吗?你再说我不来了。”
小娟顿时哑口无言。
杨劼听得脸上似挨了一巴掌,心中不知什么滋味。见院子无人,转身就往外走。
伍子出来不见杨劼踪影,连忙冲出院子,在半道上拦住了他。
“小娟年纪小乱说话,你别放在心上。我师父知道你的处境,他是个爽快之人。”伍子劝道。
“算了,我还是走吧。我自己想办法去见阿梨。”杨劼一脸阴霾。
“都什么时候了,还摆少爷架子?”伍子不客气道,“咱们为的是能见到阿梨,你这样身无分文贸然出去,对自己反而不利。”
杨劼沉默不语。
伍子从袖兜里掏出一锭银子,交到杨劼手中,“我师父手头没多少,这点够一个人进去的。”
杨劼紧紧捏住银锭,他的眼前一片模糊,由衷的一声,“好兄弟!”
“你快去见她,我在这里等你的消息。”
伍子的声音如醇酒如甘霖。杨劼感动地拍了拍伍子的肩膀,伍子笑了笑,目送杨劼往柳陌巷方向去。
观香楼一夜惊魂后,到白天全部门窗紧闭,姑娘们都缩在房间里不敢出来。那些嫖客早闻听发生的事,也不想迈进楼门一步,有些亲眼目睹的更是窃窃地描述起来。
一时人心惶惶,观香楼内外笼罩着大祸临头的气氛。
不想太守府透出消息,皇帝并没有怪罪下来,据说皇帝昨晚印象最深的就是浣纱舞,也多了几句惋惜之词。人们长舒一口气,观香楼重新开门接客,姑娘们换上浓丽的装扮,如成群结队的蝴蝶,楼上楼下翩翩飘舞。
御书填匾自然成了泡影,鸨母难免沮丧,朝着芷媚絮絮叨叨地说阿梨是罪魁祸首,要是选了冰蓝或者别人,也不至于发生这样弥天大祸,云云。芷媚对阿梨突然闹病心存疑惑,又得不到她的消息,只得任凭鸨母埋怨,默默地想着心事。
午时不到,太守杨靖业亲领宫中内侍进楼,天降祥瑞,皇上对浣纱舞念念不忘,要求观香楼明晚重新御前表演。观香楼顿时一片喜庆,贺词不断,连杨靖业也附和上前道贺。
鸨母欢天喜地,接着又犯起愁来,“杨大人,浣纱舞就这几个姑娘会,如今阿梨不在,上哪儿再去补一个?”
“呦,妈妈真忘记我了。”
冰蓝兴高采烈地过来,眼睛睨向杨靖业,顺势搭上他的肩,频送秋波,“杨大人,您难得来观香楼,多坐会儿,奴婢保证伺候得您舒舒服服的。阿梨病倒,这空位奴婢当仁不让了。”
杨靖业哈一声笑起来,笑得狡谲,“本官要的是雏,你还是吗?”
冰蓝受了奚落,佯装噘起红唇做娇嗔状。鸨母嬉笑着推开冰蓝,“少在这里惹杨大人讨厌,快找芷媚准备去,明晚别给我出差错了。”
冰蓝阴谋得逞,忍住心中的那份得意,恰到好处地给杨靖业行了礼,施施然走了。杨靖业放眼望去,楼里舞乐齐宣,千姿百态的舞女歌妓参差糅合,争相交辉。
“果多姿容出众的。”杨靖业大是感慨,想起自己纳的三房四妾,总带有矫揉矜持的痕迹,哪有观香楼女子那般艳丽和热情?就是去年新纳的七夫人,如今也渐渐让他倒了兴趣。
鸨母早猜出他的心思,眼珠子骨碌碌一转,贴近杨靖业耳朵小声说道:“老奴高价新买几个雏,过几日就到南州,个个花容月貌娇媚动人,回头老奴挑最美的送到府上去,给大人尝尝新鲜,大人要是满意就留下,也是那姑娘天大的福分。”
杨靖业微微颔首,露出满意的微笑。
“皇上下榻在鸿顺堂馆,里外三层全是御林军把守,未经裴大人许可,就是本官也休想进去。那里的一景一物都不许碰,记住,明晚务必小心谨慎,千万别再捅什么漏子。”
阴霾
鸨母心下明白,满面堆笑地送杨靖业出门,趁人不注意,将准备好的银票送到杨靖业手里。
“大人辛苦,观香楼靠大人多在皇上那里美言几句。”
杨靖业也不推辞,随意地一看银票上的数目,笑吟吟的,也低声告诉鸨母,“其实皇上看上的不是浣纱舞,是芷媚姑娘。别张扬出去,你知我知就是。”
鸨母大喜,忙施了一个礼,“老奴这张嘴保管封得严,大人放心,老奴这就去准备。”
送走了杨靖业,鸨母还沉浸在接连不断的喜讯中,唤过婢女倒了茶,慢慢咀嚼杨靖业方才留下的话语,却看见芷媚踩着碎步走了进来。
鸨母殷勤地招呼道:“芷媚,进来坐。”回身亲自张罗倒茶送果盘,直夸芷媚,“阿梨这丫头幸好跟着你,你还一天到晚惦记她,等她回来,我让她朝你磕三个响头。”
“妈妈。”芷媚一脸凝重,“阿梨为了浣纱舞不知吃了多少苦,怎么突然换成冰蓝了?就算换人,咱们也要问问阿梨明晚能不能行。”
“连杨大人都不知道阿梨如今怎样了,怎么问去?芷媚啊,这个你就别操心了,阿梨是被裴大人救走的,她是他的人,裴大人若是怜惜她,会治好她的病,不然早打发出来了。”
“我总感觉阿梨得病很蹊跷,莫非酒里有问题?”
这话要是换了别人,鸨母定会破口大骂过去,芷媚说了,鸨母并没在意,反倒耐心解释道:“昨夜只是喝了一小杯的酒,咱们没事,怎么偏偏她会有事?定是她自己早得病了,见了皇上又紧张,病情突发罢了。”
芷媚无奈地叹口气,鸨母还想说什么,前院管事匆匆进来禀告,说是有位年轻的俊俏少年找阿梨。
“就说阿梨不在,让他过些天再来。”鸨母一心想着明晚的事,催促管事将来人打发走。
管事凑过来,神秘地在鸨母耳边咬了一句,鸨母吃惊得脱口道:“你不会搞错?”
“小的单看此人举止,就断定不是风月场合的老手。听说杨大人的大少爷长得俊,从年纪从外貌看,小的猜想是他。”
鸨母沉吟片刻,嘿嘿笑起来,“老子一走,儿子又来,今日观香楼够热闹的。看来这杨少爷还挺专情的。走,出去探探他的口气,看他究竟什么意思?”
花厅内粉霞如云,几名艳妓围着杨劼,有上茶,有献果子,带着轻佻声搭讪,一时如彩蝶围绕绚丽飞舞。
鸨母老远地观望,年轻的杨劼虽相貌秀致,肌肤细腻如寒玉,脸色却苍白如纸,衣着无半分杨府大少爷的华彩,甚至有点落魄样。
鸨母眸光一闪,断定此人就是杨靖业的大公子。暮春的时候离家出走,估计偷偷回来,连杨靖业还不知晓。
当下笑嘻嘻地过去,打招呼道:“这位公子爷找阿梨是不是?这里人声喧哗,就请堂内入座。”
杨劼初次进青楼,顷刻被眼前光怪陆离的景象搞得不知所措,听鸨母这么说话,心下有点迟疑,但还是顺从地跟鸨母走进客堂。刚在里面坐下,听鸨母又朝外面喊:“太守府的管家若是进来,也请他来客堂上坐!”
杨劼闻言,紧张地站了起来。鸨母看在眼里,心下已是明白,笑道:“看我老糊涂了,忘记告诉这位公子,阿梨不在观香楼。”
“她在哪儿?”杨劼急迫地问,“她怎么样了?”
“她不会有事的,裴大人让她住进鸿顺堂馆,这会两人正郎情妾意相看无厌呢。”
杨劼的脸色更加苍白,连双唇也失了颜色,脱口道:“不可能!阿梨绝对不是这样的人!那裴大人凭什么把她关在鸿顺堂馆?”
鸨母料到他有如此过激反应,淡淡说道:“裴大人早就包下阿梨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