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梨怔忡地站立了良久,不是为了裴元皓那些狠话,而是在他转身离去的瞬间,犹带伤感绝望的面容。
夜风穿过邰府,吹入院内,伴着清甜如蜜的花草香。阿梨用手指轻触有点肿胀的嘴唇,那里有麻麻的疼,心肺无端地纠结成了一团。
她无声地问自己:“我到底怎么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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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卷 【轮之卷 密绾同心苣】 习惯
阿梨出了杨劼的房间,担忧地回头看他。
杨劼好像喝多了,眼睛被酒气所迷蒙,那张苍白的脸上毫无表情,下领一层细浅的胡茬,整个人显得落寞而脆弱。
她的心里又是丝丝的疼。正想再说点什么,杨劼已经低下眼,在里面将门掩上了。
伍子不由皱紧了眉,冲着屋门喊道:“杨劼,心里不舒服莫如痛快说了。整天把自己搞得惨兮兮的,换了我是阿梨,才不会理你呢!”
阿梨拦住伍子,牵起体贴的笑意,“算了,少爷向来不爱发脾气,有心事喜欢藏着、憋着,不出几天就会好的。知道他心里难过,别去招惹他就是。”
“亏你一直袒护他。等他娶了你,这少爷脾性必须改一改。”伍子愤愤不平道。
阿梨恍惚了一下,抬眼望着明媚的太阳,心里却是迷茫一片。
从华越寺回来,一切发生了改变。她总是被一种莫名的气氛包围着,搞得自己神思不定,满腔心事难以排遣。
诸如少爷杨劼,这段日子喜欢独处在阴暗角落,对她和伍子的百般劝解也是爱理不理的。朝廷又迟迟未颁布旨意,这样加深他心内积郁。阿梨理解这些,所以有关他娶她的事只字未提。
另外一个让她不安的,便是裴元皓。
自从那夜甩袖而去,裴元皓不再出现在邰腑。就是正祥,每次匆匆来匆匆去,再三追问,也是闪烁其词不愿多言。府里的丫鬟佣人聚在一起交头接耳,待她出现,又慌张地散开。
不知什么时候起,十七岁的阿梨学会了内敛。她只是冷冷一笑,眼里掠过鄙夷。而难以言喻的不安,慢慢沉淀在了心底。
这一个寂静的夜里,阿梨再也无法入睡,于是披衣出了厢房。
自裴元皓走后,这个邰府死一般的静,迂廊的明角灯发出幽暗的光芒。前面就是裴元皓的住处,暗夜里不见丝毫动静,役有一丝亮点。
阿梨心里空落落的。她站在水池边俯首,月夜下的水面在细微地波动,那一层又一层的涟漪,潋滟而温软,柔软地带起了她的回忆。她习惯了邰府内盏盏明灯,燃尽人间芳菲,整个邰府看起来琼楼玉宇一般。
而裴元皓,定是放下手中的兵书,不再飞度他的关山万里,端凝的脸上透着惬意,他会说:“月色真好。阿梨,唱一曲并州城的童谣吧。”
那是多少次了?记不得了。只记得她清润了嗓子,唱:“月亮菩萨弯弯上,弯到小姑进后堂…”她想她一定唱得相当悠蜿,裴元皓含笑聆听,他修长的手指有节拍地落起落下。
空气里那熟悉的情香依稀还在,可那首童调没有人来听了。
阿梨幽幽然叹了口气,停止了冥想。
“过得还真快,半年了。”她自言自语着。
她决定在离开邰府之前,主动见上裴元皓一面。这种念头在天亮后转为行动,她将自己打扮齐整,唤上马车奔晟阳王府而去。
估算着朝会早散了,这时候的裴元皓应该坐在王府里舒适的榻椅上。阿梨支开马车夫,独自走向气派恢弘的大门。放眼而望,白玉台阶被清扫得干干净净,不见一丝灰尘。一品武将罩甲银盔,恍若天神。
武将自然识得阿梨的身份,未经盘查便请她进去了。阿梨一踏进王府的青石步道,清风流泻的春意铺面而来。沿路绿荫连绵,霞粉如云,垂首侍立的脾女也是一色的杏红春衫,见着阿梨齐整地唤了声:“阿梨姑娘。”
阿梨有略略的不自然。她不禁想起半年前被裴元皓从喜春坊救出,她在这里待了一段日子。那时候的晟阳王府喧杂杂鸟声多,静悄悄人事靡,她是不屑的,自然从不踏出院子半步。看周围泥金嵌玉的陈设,涂的是金棕红的颜色,竟比彤云曙霞还要耀眼。
一个字概括,艳。
邰府里面的景致是张扬高调的,虽然也可以与这里相竞,却雅致不俗,处处透出别样的风味。阿梨这才明白裴元皓的良苦用意——他是顾惜她的,以这样的庭院将她的美丽笼住。从此他自己,夜不归宿,甘心沉醉。
怪不得了!
阿梨心下不由生出一丝感动,一丝温暖,忙问道:“大人可是回来了?”
几名侍女皆不应答,只管井然有序地上茶现果,春衫如红雾轻撩,又似彩蝶无声纷飞。阿梨见这般光景,不由提高了声音,“大人在哪里?”
“大人不在这里。”
孔雀屏风斜展,随之飘过来一缕香风。裴夫人从西梢间款款步出,盘得高高的云鬓押着一朵硕。大的芙蓉,周围珠翠金饰环绕,大概是畏寒,缕金轻罗外套朱红文锦裘袍。阿梨瞧那些靓庄刻饰几乎要把她压垮了,但她的步态仍是平稳而娴雅。
阿梨不由想,到底是宫规严苛习练出来的,步态言行都需要讲究排场。
就算同样是裴元皓身边的女人,这半年来,她们竟然没有见过面。
两人的目光,只是短促的相碰,阿梨上前行礼道:“见过夫人。”
“大人奉旨查巡西境去了,十天半月的回不了都城。你找他有什么要紧事?”裴夫人的语气依然淡淡的。
阿梨怔住了,半晌才无声地笑了笑,“没什么要紧事。想过来和大人道个别。”
裴夫人的眸底有亮光闪过,她伸手接过侍女奉上的茶盏,品了一口,然后放下,问:“你真要走吗?”
“是的,过几天就走。”
裴夫人脸色缓和,关切地望了阿梨一眼,语气既轻又软,“我会转达给大人的。有什么需要我帮忙的吗?”
“多谢夫人关心。”阿梨谢绝了裴夫人的好意,告辞而去。
出来时周围一片恭送声。风儿也飒飒飘过,夹杂着佳楠的幽香。裴夫人执意要送到门口,却耐不住风寒似的,裘袍止不住地颤抖。
阿梨猜想,关于半年之约,裴夫人是知道的吧?这个金枝玉叶出身的女人,却选择以一种低眼垂眉甚至隐忍的态度与裴元皓相处,她真的很不理解。
这些,都不是自己去关心的了。
然而她还是不能释然。想着这些天发生的一切,杨劼的闭门不出,裴元皓的连夜出走,似乎有无形的东西将他们联系在了一起。
究竟是什么?她真的不知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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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卷 【轮之卷 密绾同心苣】 衰颓
日落前扬起了风沙,沿道乱红无数。明明是杨柳青烟的暮春,皇宫的琉璃瓦被黯淡的天光寂灭了浮华,显示出一派难以言喻的衰颓。
“这鬼天气。”袁黛儿望向身边的杨劼,嘀咕道。
杨劼的神情如同这萧瑟的天,他再次远望皇宫的景致,才沉默地转过头。不知为何他的眼光定在袁黛儿身上,袁黛儿看得清晰无比,杨劼空洞无神的眸子里隐隐闪现一缕幽光。
她忽然难为情起来,拉了拉身上精工火红的宫裙,嫣然笑说:“特意为你穿上的,好看吗?”
杨劼扫过眼,淡淡说道:“你进去吧。”
袁黛儿脸上的笑意顿消,生气地瞪了他一眼。
听说阿梨又和杨劼走在一起,她再次有了惶惶然。母亲关照过,必须想方设法抓牢杨劼。毕竟阿梨是自己的劲敌,她堂堂大敬国公主怎么能输给一名艳姬?
于是隔三岔五地跑去小院,岂料杨劼把自己锁住不愿见她。正自气恼着,好在探听梢息的小六儿前来禀告,说杨劼这段时间在闹情绪,对阿梨也没多大热情,心里就宽慰些。这日刻意换上新做的宫裙,若无其事地再次去见他,不料杨劼开口便是想去皇宫一带走走,惊得袁黛儿心花怒放。
每次站在御道口远望皇宫,杨劼总是沉默着一言不发。袁黛儿碰触不到杨劼的心,也想象不出他究竟在思忖些什么,但是她爱煞他那种表清,冷竣,端凝,眉宇间透着与年龄不符合的沧桑。
杨劼看了一会儿,提出想独自游走。袁黛儿自知拗不过他,提起惦念已久的事,“你啥时侯搬去灵韵阁?”
“以后再说。”杨劼回答淡模。
“那可是母妃关照过的,她是一片好心。”
提起静心师太,杨劼的脸上抽搐一下,声音变得很生硬,“少装一副大慈大悲的样子!我要是想住皇宫,她敢吗?哼,全是假的,全是骗人的!
袁黛儿呆了片刻,才霍然惊觉。她手指着杨劼,脱口骂道:“杨劼,你这人简直不可理喻!不想住就算了,少拿这种话骂人!母妃是好心,你既然这样…我不理你了!”
说罢,她拂袖而去。
巡道的御林侍卫骑着高头大马经过,扬起一路尘土。待杨劼抬头望去,袁黛儿的马车朝着皇宫大门,渐行渐远。
两人的不欢而散不知发生过多少次,杨劼从不在意,因为过不了多久袁黛儿自会笑意盈盈地出现,回回不例外。而这次他一直等袁黛儿彻底消失了,才怅然地回头,心内像是凭空被人抽去支架似的,空落得厉害。
他们隔在宫墙的两端,他跨不过,还是无力去跨?
他突然凄渗地笑了。都城上空的乌云总是遮住阳光,天空变换了暗色,满城都是春天了,而他嗅不到花香的气息。原来,他是望不到前路的,除了隐秘的心事,这一世也许会在落拓中度过了。
独自哀叹着,丝毫没有发现一辆四帷马车悄悄跟在后面。待他惊醒过来为时已晚,头上重重受了一击,他几不可闻地闷哼了一声。与此同时,整个人被提将起来,生生被塞进了车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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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卷 【轮之卷 密绾同心苣】 权谋
待他苏醒过来,天色已经大暗。一点烛光映着杨靖业的面容,削厉冷鹜而阴沉不定,像他从小到大无数个日子所见的一样。
上次被抓去太守府,他差点死在杨靖业的手里。这次还是难逃厄运不成?
杨劼恐惧地睁大眼睛,下意识挣扎了几下。这才发现自己手脚被缚得紧紧的,全身涩麻麻的酸疼。
杨靖业见杨劼醒了,阴阴地一笑,道:“知道我为什么抓你吗?”
杨劼抬起头,努力想看清周围,好一会儿才沙哑道:“这里是都城,王法在上,我还是新科进士,你不能随便杀人!
“王法?”杨靖业哼了哼,“对,我是害泊王法,后悔当初收留你!也许你已经知道自己的身世了,你是邰宸的儿子,该遭灭族诛家斩六亲的。你娘生下你不久把你交给我,她哀求我收留你…我真是中了那了,竟然把你抱到南州当儿子养!如果投有我,你早就不在人世了!”
说着伸手一把抓住杨劼的前襟,杨靖业的手劲并不用力,可杨劼觉得那手已经抠着了他的骨头。他痛苦地皱紧眉头,想说什么,却发不出声音。
杨靖业咬牙切齿地盯着杨劼,眼里有摄人心魄的寒意,“偏偏你恩将仇报,一意孤行,逃到都城想害死我…”
他突然站了起来,拱手朝天,哀叹道:“邰宸兄,承蒙天意,杨靖业当年得遇兄长而潜心赶考。你不弃我贫寒之身百慷慨襄助,杨靖业始得为大欹国效力。皇室兄弟龙位相争,圣上凭借诸般权谋而图胜,人为贫民百姓,只图国事太平举家安康,皇位之争与其何干?养了阿劼二十年,总以为子为父隐,父为子隐…阿劼嘟与外人互通声气,我终白惶恐步步维艰…邰宸兄,前有虎后有狼,你在天之灵为我指明一条生路,救我全家性命!
欷歔一声落座,竟是老泪纵横难以抑制。
杨劼闭起眼,无奈叹道:“我无意害你,只想找到自己的双亲…”
“找到双亲又如何?他们早不在人世了。”杨靖业也是长吁短叹,脸上泪光点点,“人非草木,孰能无情?你我无论到了何种难堪的境地,我一直把你当亲生儿子看待的。”
杨劼默不作声,垂下了头。
杨靖业泪已经止了,亲手解下杨劼身上的缚绳,还作势揽住他的肩,声音前所未有的慈和,“就在府里歇着吧。我已经吩咐郎中给你徐点药膏,只是受了点皮外伤,不碍事。”
“明日我就回去。”杨劼道。
杨靖业缓缓收手,善意地笑起来,“回去收拾收拾,赶快搬到这里来,这里可是你的新家。你我父子冰释前嫌,理应庆贺,我会安排管家准备一下。
夜已深。隔窗听见更夫敲着竹梆,更深漏断。
杨劼睡在暖香的被窝里,身上的酸痛消失了,感受着久违的舒适,眼睛快要闭上了。
隔着镂花窗,一道黑影闪过。接着,传来几下轻轻的敲门声。
杨劼惊觉,喝问:“谁在敲门?”
他情清楚楚地听见有人用熟悉的声音轻答:“阿劼,是我。
闻言,杨劼的太阳穴开始突突地激跳。他沉吟片刻,用极轻的声音回道:“有事白夭再说吧。”
“你以为我们白天有说话的机会?阿劼,快开门,我有重要事情跟你说。
杨劼只好披上长袍过去开门。刚开了一道缝,那道人影便迫不及恃地闪了进未。
桌上的残烛兀地爆出灯花,明灭转瞬。七夫人站在杨劼的面前,嘴角微微牵动,投过来抚媚的微笑,“阿劼,好久不见。没想到我们在都城见面了。
杨劼面上闪过一丝复杂,眉头轻皱,问得平静,“有什么重要的事吗?非要深夜赶来告诉我。”
“杨靖业今日是缓兵之计,你别上当。他这个老狐狸怎会安好心?”七夫人冷冷一笑。
“有何凭证?”
“你走后,太子宫里的赵公公来了。那太子是个什么人我会不知道?我怀疑跟你有关。”
刹那间,杨劼只觉得脑子里无数声音轰然而响,他木在那里,唇片极细微地颤抖着。
七夫人咬牙道:“老狐狸想做个顺水人情。他这种人,为了仕途官运,啥事都干得出来!”
见杨劼神情茫然,便柔声对他说:“现今我帮不了你了,你赶快想办法躲起来。”
“躲…能躲到哪里去?整个大欹国全是袁铖的。”
“哪怎么办?”七夫人忽地一叹,带着些无奈地说,“这世道的人攀龙鳞,附凤翼,全是一些曲意奉迎的小人。”
杨劼眼前突然冒出一个人,眼中有了少许的奇异的亮光。
关键时刻,只有靠她了。
他马上振作了精神,告诉七夫人,“天一亮你速速去宫门外,请守门护卫派人传话给三公主…”
这是个没有月光的夜,风声呼啸,吹得树木摇曳不定,嶙峋的枝干斜影窗前。杨府周围的叠脊飞檐笼罩着凝重,夜鹜发出古怪的叫声,扑打着翅膀惶急地掠过。
七夫人临走前,眼睛在杨劼的脸上流转,才好奇地问:“原来你攀上三公主了?”
又幸灾乐祸地轻啐一口,“臭丫头,活该!”
杨劼独自在屋内来回徘徊,时而望向窗外风声萧萧。
这个春天与以往的春天不同,从他只身一人到了都城,所有的一切开始改变。华越寺邰宸的话,他一遍又一遍地回想。从颓丧、痛楚到一夜间的通透,不知不觉中,他也在改变。
或许第一次,杨劼的脑海里没有阿梨的身影。他满脑子全是袁黛儿,袁黛儿。
“袁黛儿,快来救我…”
马车一趔趄,袁黛儿猛然惊醒。她一掀车帘,晨风连着寒意迎面扑来,涂金铃档响个不停。杨靖业的御史中丞府还需穿过几条街,她急得使劲催促赶车的小六儿,“快点!快点!”
“公主,再快马车要飞起来了!”
“我不管!要是见不到杨劼,我连你的脑袋也砍了!
御史中丞府门口。
袁黛儿不容小六儿搀扶,几乎是跳出马车,便直直往府内奔。
守门的宿卫赶忙过来拦住,袁黛儿不容分说便是一记耳光。宿卫还没回过神,一个尖细的声音随之而来,“长不长眼,敢拦三公主的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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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卷 【轮之卷 密绾同心苣】 锋芒
府门内外的人全都惊出一身冷汗,眼看着袁黛儿气冲冲的模样,径直闯门而入。
都城官邸布置大抵相同,走中堂拐过天井,便是直接通往杨靖业房间的长廊。端着茶点刚要进门的美香听到动静,正对上袁黛儿吃人的目光,不由哎哟一声,就叫了起来:“老爷!”
太过尖锐的叫声惊动房里的杨靖业,他皱起老脸,斥道。“鬼叫什么?投看见我刚忙完吗?那个太子…”
话说到了一半,抬眼看到了门外的袁黛儿,剩余的话就哽在嗓子里。
袁黛儿指着他道:“杨劼呢?让他出来!”
杨靖业暗叫不妙,眼珠子骨碌碌转动几下,方微躬身,勉强笑道:“一大早的三公主光临寒舍,微臣有失远迎。那些奴才也不知道通报一声,这…”
“我问你杨劼在哪里!
袁黛儿怒火中窜,大声问话。
杨靖业皮笑肉不笑地做出无辜的神色,道:“那可真不巧,阿劼半个时辰之前刚走。”
“去哪里?老实回答我,不然我把你整个御史中丞府都拆了!”袁黛儿急红了眼。
“他那么大一个人,去哪里微臣怎管得住?咱父子之间昨晚才重修于好,他说他要出去,微臣估摸他收拾东西去了,心里甚是欣慰。其余的微臣无暇知道了。
“去把守门的叫来!”
杨靖业倒也配合,唤了宿卫。那宿卫捂着挨打的脸,老实说:“少爷确实是出去了,小的看见他走不远,就上了一辆马车。那车装饰华贵,好像专门在那里等候少爷…”
袁黛儿顿时一个激灵,失声叫道:“袁铖!”
杨靖业也是恍然大悟状,急跺脚,指着宿卫斥骂,“笨奴才,这等细节为何不来禀告!又骂了几声,回身见袁黛儿匆匆跑出去了。
他一个阴笑,哼声道:“嫁不出去的老姑娘,想男人想疯了。亏得我提防,投让你抓到把柄,你们袁家自家人闹去吧!”
杨劼确实是被袁铖半道掳去的。
一夜未睡,整个身心始终被恐惧折磨着。握到了辰时,倒太平无事。杨靖业面带笑意,与以前的冷漠判若两人,还关切地询问科考的事。杨劼心里的惶惑未除,提出自个儿出去。
杨靖业果然爽快地答应了。
杨劼临到出了府门,见后面丝毫未有动静,才彻底地放下心来,以为昨晚只是虚惊一场。
未料袁铖的马车隐蔽在路旁。
一路飞车走石。待杨劼睁开眼睛,已经在太子行宫了。
委顿波斯地毯上的袁铖,细细端详着簌簌发抖的杨劼,徐得猩红的嘴唇动了动,而后轻轻一哂。在他的身后,漫天漫眼的几重幔帐。几缕晨光静悄悄透过金丝楠木窗扇,将周围垂立的宫人的影子拉得极其诡异。
杨劼曾经遭遇过这般境地,惊得连退了几步。有人在后面故意绊倒了他,周围哄笑声尖尖如针,直刺杨劼的耳膜。
“先别破了他的相,本宫留着还有用呢。”
袁铖慵懒地起身,绵软的声音深处,有着明显的狠戾。
杨劼眼看着袁铖渐渐走近,眼中幽光四射,似刀似刃向着他逼来,他不自觉地用手紧紧抠着金砖地缝儿,意识到一场噩梦又要起了。
就在袁铖弯下腰,戏弄似地抬起杨劼的下巴,杨劼攒足了劲,伸腿猛然踹向袁铖的下身!毫无防备的袁铖尖叫一声,软柿子般瘫倒在地。
杨劼咬着牙笑了,眼里的寒气似锋芒。
“来吧,想折磨我尽管来吧!”
诸宫人被杨劼的突然举动骇住,侍回过神,纷纷拥上前去搀扶袁铖。袁铖抚摸着被踹痛的部位,一张脸扭曲得几乎变形,嘴里尖嚎道:“抓住他,给本宫往死里打!”
杨劼冲向殿外,却被包抄上来的宫人逼向角落。情急之下,他顺手一扯,织锦花罗的幔帐哗哗而落,倾泻似流水。几名宫人纷纷滑倒,哎哟声一声接着一声。
鎏金的烛台、薄胎茶具、做得考究的博山炉…全都掉在了地上。只听一阵阵当啷的铿锵声,满殿乱成了一团。
一记响鞭在空中划过。
杨劼倒地,只感觉后背有冰凉的寒气向上攀爬,迅速蔓延全身。紧接着响鞭声又起,击得他不得不把眼睛闭上了。事到如今他退无可退,全身痛得僵硬,他索性任凭鞭子抽打在身上,牙齿里撕出一句话:“袁铖,我要是到了阴曹地府,也不会放过你!”
这是绝望人的心声。
他真是受够了,这样一阵鞭抽,冷汗便漫过眉头,糊住了眼睛,坐在杏黄织锦软榻上的大欹国太子还在吼叫,在杨劼的眼里却越来越模糊了。
接随着殿外噪杂声,袁黛儿冲了进来。
眼前似是隔了层雨幕,杨劼终于盼到了会救他的女子。
鞭声停了,袁黛儿激烈的叫喊声近似嘶鸣。
“袁铖,我跟你拼命!”
她不顾一切地扑向袁铖,恍如濒临绝境的野兽做着最后的挣扎。袁铖一时逃不开,用双手使劲推开她,眼神凌厉起来,“来人,给她点教训尝尝!”
“谁敢?”
袁黛少掏出御赐腰牌,直直昂首,倒像是挑衅,“我袁黛儿也是堂堂三公主,谁要是动我,我杀你全家!
宫人们被她的气焰镇住,一时不敢上前。袁黛儿凶狠地瞪了袁铖一眼,踏过遍地的幔帐,搀扶起杨劼。
“我们走。”
“不许走!拦住他们!”袁铖失了面子,瞳子里便窜起吃人的火苗。
袁黛儿拉着杨劼已到中出了殿外,跌跌撞撞跑向宫外。气急败坏的袁铖撩过宫人手里的皮鞭,又发狠地摔在了地上。抬起眼,最先看过的是挂在珐琅墙上的九龙玉环弓,攀盘成团的盘龙狰狞欲出,箭头含着隐约血影。他一把摘下,桃花双目几近疯狂,不顾一切地追了出去。
杨劼的腿早就不听使唤了,腰背也麻得血液凝滞一般。他任由袁黛儿搀扶着往宫外走,太阳的光线将他们的影子拉得忽长忽斜,在青石道上颤抖。
后面的声音犹如乱麻交织,已满额冷汗的他再次感到了对生命的饥渴。他下意识地转头,疯狂的袁铖已经追出了殿外,朝着他们拉紧了弦。只是一瞬间,杨劼还没有丝毫的反应,袁铖手中的箭在空中疾驶掠过,发出一记沉闷的声向。
旁边的袁黛儿滞在原地,满溢的鲜血顺着她的右肩,蜿蜒而下,她闷哼一声,使软软地歪在他怀里。
杨劼死命地抱住了她。
依稀朦胧,他记起两年前那个秋天,他第一次到都城。那个叫三公主的女子,芍药红的百蝶宫裙随涟波荡漾,眉目间虽含七分骄矜,却不失奕奕动人。那个时候,她风一样地冲进了太子寝宫。
而他,不过是惊慌无能的少年。
这是她第二次救他了。他真后悔,怎么次次惹她不开心呢?
宫外的风骤然大了,从四面八方刮来。袁黛儿马车上的涂金铃铛响个不停,一直等候的小六儿惊骇得滚下了马车。
“杨公子,三公主她…她怎么啦?”小六儿结结巴巴地问。
“她受了箭伤,必须赶回去找人救治!”
“找…找谁?”
杨劼凝娣袁黛儿苍白的面色,踌躇片刻,才回答道:“去玲珑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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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卷 【轮之卷 密绾同心苣】 疤痕
“师父,出事了!三公主她…杨公子…血…”
小尼姑可悯跑进了禅房,却紧张得话也说不清楚。静心师太从可悯惊惧眼神已经料到几分,她推门而出,几乎是慌乱地走过香阁,到了后院深处的厢房。小六儿在门口不断地擦拭头上的汗,一见静心师太,扑通跪在了地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