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愿的愿的!”吴茱儿忙不迭地点着头,回过神来,生怕他把刚才那句承诺收回去了,赶紧拍马屁道:

“原来你这么厉害呀,你杀过那么多坏人,简直就和茶馆里说书人讲的江湖大侠一样——飞檐走壁,武功高强,行侠仗义,惩奸除恶,真是个顶天立地的大丈夫!”

她目光崇拜地望着他,两只圆圆的眸子乌黑发亮,活像看见了神仙似的,就差没有烧柱香拜拜他了。

太史擎轻咳一声,耳尖发烫,略不自在地别过头去,避开了她火辣辣的小眼神儿,低声道:

“你既然晓得我的厉害,就老老实实地听我的话,知道吗?”

“嗯嗯。”

太史擎微微扬起了嘴角,将手上的信扔给她,想着她不识字儿,就说给她听:“这信是谢月娘写给幽兰馆馆主兰夫人的,她想请兰夫人帮忙打听秦淮河畔一个名叫小黄莺的歌妓是什么来历。”

吴茱儿一听这话就糊涂了,小黄莺就是语妍,月娘为什么要请兰夫人打听她的来历呢,她以为月娘信上只是报个平安而已,为什么她要瞒着她?

她将心事全写在脸上,然而太史擎并没有点醒她。他告诉她信上写的什么,不过是不想她做个傻子被人呼来喝去,一点儿都不动脑子。

至于谢月娘对那个假货起了疑心。不失为一件好事,他倒是可以顺水推舟帮她一把。

“我再交给你一件事做,”太史擎道:“弄清楚这个小黄莺到底在京城有什么亲戚。”

“这我怎么打听得到,连曹公公都说不清呢。”吴茱儿苦巴巴地求他:“换一个吧,这个太难了。”

“难什么难,不是已经有人在打听了么?”太史擎指着她手头上的信封,不理会她讨价还价。打定了主意要好好儿磨练她一番。

有前车之鉴。东林党安排的那个假货也只能骗骗锦衣卫那群蠢货。却连个心眼多的女人都瞒不过。而他这一个,可是要把雄震都唬住了才行!

“明日你几时出门?”

“天亮就走。”吴茱儿神情沮丧,面对他的独断专行。不敢怒也不敢言。

“睡觉。”太史擎抬手扯掉了她之前挂在钩子上的蚊帐,手掌一挥,拂灭了烛光,免得他走以后。她不老老实实睡觉。

室内陷入黑暗,吴茱儿趴到枕头上。歪着头看着床头那一道模糊的黑影,小声道:“你要走了吗?”

“嗯。”

“...那你慢走啊。”

无人应答。

吴茱儿缓缓闭上了眼睛,屋子里静悄悄的,听不见他是不是已经离开了。

她以为又要难眠。可是回想着他今夜威风凛凛地说过的话,那些可怕的事,都变得不可怕了。

***

翌日早起。吴茱儿一夜好觉,养足了精神。换上了她没舍得丢的布衫和草鞋,只差一条扁担,她还是句容来的小货郎。

月娘叮嘱她一番,要她千万小心,随后就让小乔送她从后门离开。

吴茱儿偷溜出江宁别馆,一路小跑到了人来人往的大街上,看到沿街叫卖的小贩,闻一闻远处飘来的酒香,说不出的亲切感。

她没吃早点就出了门,见了街头的小吃和点心就嘴馋,所幸身上还有些银钱,够的她用。

十文钱一碗甜豆花儿,再加两文钱,就给你添一大勺红豆绿豆和粉圆,撒着黑白芝麻,一口香甜,她眨眼的工夫就吃空了碗,又买上两个拳头大的荤馅儿葱肉包,拿草纸垫着防烫手,边走边啃。

吃了早饭,浑身有劲儿,她脚力快,太阳还没升起来就到了城门口。

进城要收城门税,出城就不必了。

早上人多,还得排队。有些小贼专挑这时候下手,一早上能摸七八个钱袋子。吴茱儿早将裤腰上的钱袋子转移到怀里,低着头只顾看路,有人挤她,她就给人让路,绝不招惹是非。

好不容易出了城门,她没瞎晃悠,直奔幽兰馆去了,路上见到有集市,也不做停留。

大白天,勾栏院通通没什么生意,河边上蜿蜿蜒蜒一条街的秦楼楚馆,张灯结彩瞧着热闹,却不见几个人影儿。偶尔有一两个夜宿的风流鬼,提着裤子从门里出来,一身的酒气儿,吴茱儿远远见了,都是躲着走。

来到幽兰馆门外,吴茱儿抬头望了望门头上的招牌,又摸了摸怀里的信,快步走了进去。

大厅里格外冷清,空无一人,吴茱儿东张张西望望,心当楼里的姐妹们这会儿还在睡觉,只好扬声喊道:“有人在吗?”

没人理她。

“里头有人吗?”

“噔噔噔——”

楼上传来一串跑步声,吴茱儿仰起脸,就见二楼围栏处停下一道矮小的身影,从两根栏杆里探出一颗小脑袋,脑袋两边扎着垂鬏,圆圆脸儿,豁牙子。

吴茱儿顿时瞪直了眼睛。

“小鹿子!”

“吴娘子?怎么是你呀?”小鹿子看上去可比她惊讶多了。

吴茱儿在这里见到熟人,竟不知该哭该笑。看见这小孩儿,就能猜到太史擎也在这儿,可是小鹿子才几岁呀,他怎么就敢把他往这地方领呢,真不怕教坏了小孩子!

“你家少主呢?”她气鼓鼓道。

“少主还在睡觉,我去叫他起来,”小鹿子当即缩了脑袋,跑出去两步,又从栏杆里探出脑袋,不放心地冲她道:“你在这儿等着,千万别走啊。”

说完就又“噔噔噔”跑走了,跑到二楼最里面一间厢房,推了门进去,又把门关上,一头钻进里间。

“少主少主,人来了!”

太史擎和衣而眠,一手枕着脑侧,睡得本来就不沉,闻言忽地睁开了眼,张嘴微微打了个哈欠,鼻音浓浓道:

“来了?”

“来啦!”

小鹿子得意洋洋,真该叫少主瞧瞧他方才装的多像,吴娘子都被他唬住了,不知道他们在这里守株待兔,还以为少主带他逛妓|院呐!

(白天修了大纲,今晚只有一更,晚安啦。)(未完待续)

第五十六章 一起走

吴茱儿干站在楼下,望着小鹿子跑走了,想到待会儿要见到太史擎,就浑身别扭。

十多天前他们在句容县一间客栈里闹得不欢而散,她回过头再去找他,他已经离开了,原当是萍水相逢,彼此过客,叫人不禁有些怅然,真没想过会这么快又再相逢。

还有那根玉龙青骨笛,她今天出门没有带在身上,不然倒是可以物归原主。

这个时候,大厅东面垂挂的珠帘哗哗拨动,从中走出一个娇俏佳人,看见了杵在大厅当中的吴茱儿,揉了揉眼睛,十分诧异地喊道——

“小货郎?”

吴茱儿扭头看见来人,面露喜色:“红袖姐姐!”

来人正是红袖,这个时辰馆内的姐妹们还在休息,只有她起得早,听见前头有人说话,才出来看看,不想会见到吴茱儿。

“好久不见啊,你又到江宁来卖货啊?”红袖迎上前去,见到她也是高兴。

“不是,我——”吴茱儿挠挠头,不知从何说起。当初月娘遭人强抢,她悄悄跟踪,却被曹太监抓去,结果同月娘做了伴儿,这回事幽兰馆中应该无人晓得。

“是不是遇见了什么难事?”红袖大咧咧地扯了她的衣袖将她带到桌边,“坐下说。”

吴茱儿见她如此热心,倒不好意思继续瞒着她,当下说明来意:“红袖姐姐,我是替月娘来送信的,兰夫人眼下在馆中吗?”

红袖一听就愣住了。月娘离开幽兰馆不到一个月,可是对馆里的姐妹们来说,却像是过了一年那么长,起先她们还抱着希望,兰夫人有办法将月娘救回来,可是兰夫人却告诉她们月娘回不来了,就连月娘的下落都不肯告诉她们。

月娘走后,幽兰馆的门庭便冷清下来,以往慕名而来的客人们渐渐地不再上门了。姐妹们都不愿意卖身,每晚灯上,她们都要使劲十八般武艺,吹拉弹唱不绝余响。才能留下过往的酒客。

酉时起,五更休。这样劳累的日子,让她们无暇惦念月娘,可是谁也不会忘了她。

“月娘怎么会让你来送信?她究竟现在何处?”红袖突然激动起来。

吴茱儿却摇了摇头,歉意满满道:“我不能告诉你月娘在哪儿。我只能告诉你,她如今好好的。说出来,对你不好,对月娘也不好。”

红袖咬住了嘴唇,微微红了眼圈儿。

吴茱儿见她难受,心里头也不是滋味儿,正不知该如何安慰她,楼上又传来了一阵“噔噔噔”的脚步声。

“吴娘子,我家少主请你上楼一见。”

吴茱儿和红袖一起抬头,就见一颗小脑袋探出来。

吴茱儿纠结了一下子。对红袖道:“恰好我有个朋友在此处,我先上楼去问候一声,烦劳你帮我寻一寻兰夫人,就说我有月娘的亲笔书信交给她,好吗?”

“啊?哦。”红袖木头似的点了点头,就见吴茱儿跑上楼去了。

等等!

刚才那小童叫这小货郎什么来着,吴娘子?小货郎不是个男孩子吗!

不对不对,刚刚说什么少主,岂非是兰夫人的贵客,那位神龙见首不见尾的白鹿院少主么?

小货郎怎么会同他认识的!?

“我该不会是还没睡醒吧。”红袖摸了摸脑门。当真糊涂了。

......

小鹿子一蹦一跳地在前面领路,将吴茱儿带到了雅间门外,伸手一推,便将半遮半掩的门打开了。侧身请她先进去。

吴茱儿犹犹豫豫迈开腿,进门转过一道山水屏风,嗅见一缕暗香,举目望去,就见东窗之下横摆着一张束腰弥勒榻。太史擎盘膝而坐,背着光影。一身黑里带红的紫棠襕衫,长长的衣摆垂到脚踏上,他一手垫着膝盖,懒散地支着下巴,一张英俊逼人的冷面,正盯着她进来。

吴茱儿硬着头皮朝前走了两步,离他一丈远,再不肯上前半步,学着月娘前些日子教她的规矩,两手叠在小腹,屈膝行了个万福。

“拜见恩公。”

太史擎看着她生硬的动作,冷声道:“不是说过不让你这样叫我么。”

吴茱儿垂着脑袋,讷讷地又喊了一声:“太史相公。”

太史擎皱起眉,什么太史相公,以前他怎么没觉得这么难听呢。

“换一个。”

“......太史大官人?”

太史擎:“......”

“噗——”小鹿子捂着嘴闷笑。

吴茱儿郁闷了,这也不能叫,那也不能喊,这人怎地这么难哄呀。

太史擎脸色也不好,枉他才高八斗,居然竟想不出个顺耳的称呼。就连她喊他鬼大侠都比什么太史大官人中听。

眼见两人冷了场,小鹿子憋住了笑,插嘴道:“吴娘子,你唤我家少主一声公子便是,叫甚相公大官人,也太生分了。”

吴茱儿乖乖地喊道:“公子。”

太史擎脸色和缓,虽不如意,勉强中听。

“嗯。”

总算听到他应了声,吴茱儿刚要松一口气,就见他板起脸问道:“说吧,你怎么会在这儿,这地方是你一个姑娘家该来的吗?”

吴茱儿有种恶人先告状的感觉,明明是他带了小鹿子出来吃花酒,怎地倒成了她的不是。

她没胆子质问他,只好闪烁其词:“我来帮人送信儿,送到就走。”

“给谁送信?”

“我、我一个朋友。”

太史擎冷哼一声,道:“就是要带你一起去京师的那个人吗?”

吴茱儿不想他这样聪明,一下子猜中了,她赶紧闭紧了嘴巴,就怕再多说两句就要露馅儿了。

所幸太史擎没有再追问下去,话锋一转,又问她:“你送过信上哪儿?”

吴茱儿吭吭哧哧道:“回城去啊。”

太史擎点点头,“那好,我正巧也要进城,等下你与我一起走。”

“啊?”

太史擎才不管她乐意不乐意呢,侧身往榻上一躺,背对着她摆了摆手,撵苍蝇一样:“你先去送信吧,送完再过来找我。”

吴茱儿顿时头大如斗,却欲哭无泪,她一点都不想和他一起走!

太史擎好像背后长了眼睛,淡淡出声:“你要是敢溜,我就找到这幽兰馆主人问一问清楚,你那朋友到底是何方神圣。”

吴茱儿垮下脸来。

小鹿子一面同情地看着她,一面催促道:“吴娘子,你快去送信吧。我们在这儿等你啊。”

——谁叫你倒霉遇见了咱们少主。

(小剧场——

作者:访问一下少主,一人分饰两角什么赶脚?

太史擎:白天忙,晚上也忙。

吴茱儿:听起来怪怪的。

太史擎:没你的事,睡觉去。

PS:今天还是一更。说明一下情况,早上出门办事,下午回来又睡了一觉,睡醒后又有工作上的问题需要解决,就延迟了。这两天更新的少,只能保持不断更,大家见谅,明天恢复正常。)(未完待续。)xh211

第五十七章 造孽

(二合一)

吴茱儿见到了兰夫人。

原来月娘离开之后,兰夫人就没再远游,一直留在幽兰馆主持大局,一方面是为了安抚馆内的妓子,另一方面也是为了栽培新的花魁人选,日后重振旗鼓。幽兰馆虽然都是一群清倌人,可也不是餐风饮露的神仙,也要吃饭也要生计,不能因此一蹶不振。

上午兰夫人还在休息,听闻红袖禀报月娘来信,连忙起身梳妆,将吴茱儿请到后院绣楼相见。

馆内的姐妹们都将吴茱儿当是个小货郎,可她的女儿身却瞒不过阅人无数的兰夫人,既知她是来替月娘送信,便打消了疑虑。

吴茱儿同兰夫人见面的次数屈指可数,对这位传闻中名噪一时的秦淮名妓很是敬畏。敬是因为她凭一己之力开设了幽兰馆,给许多沦落风尘的可怜女子提供了一所避风港。畏就说什么上来为何了,她总觉得能教导出月娘这样冰雪聪明的女子,那兰夫人一定更聪明了。

“夫人,这是月娘亲手写的信,让我务必送到您手上。”

她取出怀中信件,两手递到兰夫人面前,微微有些紧张。昨天晚上鬼大侠私自拆看了月娘的信,她没能阻止,事后她虽然又用蜡油将信封了回去,但若仔细分辨仍能看出不妥。

所幸兰夫人心急于月娘的消息,接了手便撕开信封,并未察觉到这封信已经被人拆过了。她看到月娘亲笔,眉头忽而舒展,忽而皱起。

月娘没在信上提到她进宫选秀一事,然而兰夫人早就猜到了一些,月娘先是向她报了平安,又诉说了吴茱儿同她姐妹之情。最后才写到正事,月娘拜托她在秦淮一带帮她打听一个名叫小黄莺的歌妓,形容了年龄和体貌特征,不忘叮嘱兰夫人小心行事,不要走漏了风声。

兰夫人看完了信。凝思片刻,这才抬头看向吴茱儿,不露声色道:“多谢你来送信,待我修书一封。你再帮我送回去给月娘可好?”

吴茱儿点头说好。

兰夫人这便起身到隔壁琴房,吴茱儿静等了一盏茶许,兰夫人才拿着一封回信出来,交到她手上。又从手腕上摘下一只圆润的蓝水玉镯子,拉过了吴茱儿的手就要给她戴上。

吴茱儿哪里肯收。她虽不识货,但见这玉色光泽如新,盈盈碧蓝,就知是贵重之物。

见她推拒,兰夫人拉着她的手不放,温声细语道:“我一生注定无儿无女,月娘便如同我亲女儿一样,你肯同她做伴儿,替我照顾她,我不知如何感激。这镯子乃是我贴身之物。戴了许多年,有道是好玉养人,你就收着吧,不然我心头难安。”

这下吴茱儿收也不是,不收也不是,兰夫人便趁她犹豫,硬是将镯子套在她的手上。说来也巧,夫人身形偏瘦,骨架纤细,同吴茱儿手腕差不多粗细。这镯子精致小巧,她戴上去大小刚好。

吴茱儿用力拔了几次都没拔下来,顿时涨红了脸。

兰夫人却笑着拉开了她的手,道:“你再拿下来。我可要以为你是嫌弃我的东西了。”

“不不,不是。”

吴茱儿无奈作罢,向兰夫人道了谢。

将至中午,兰夫人有意留下她吃过饭再走,可是吴茱儿担心太史擎等急了又要发脾气,只能向她告辞。收好了回信,到前楼雅间去会和。

太史擎一声不响地带着她离开了幽兰馆。

等他们走后,红袖就迫不及待地跑到兰夫人面前,又是撒娇又是耍赖,非要看看月娘信上写的什么。

“就是报个平安,没别的了。”兰夫人对红袖一惯纵容有耐心。

红袖眼见无望,闷闷不乐地嘟起了嘴巴,忽地想起来一件怪事,立刻告诉兰夫人知晓:“我才知道小货郎是个女儿家,而且她似乎同白鹿院少主相识,刚刚我看见他们一同离开了。”

“什么?”兰夫人面露诧异,难以置信道:“你亲眼瞧见的?他们一起走了?”

太史擎早在一个月前就在她这幽兰馆定了下处,留了空房。然而他行踪不定,就连她这个主人都没见过他两回,他何时来,何时去,她也管不了。

“我肯定不会看错的。”红袖虽没见过太史擎真容,可是认得他身形。

“那就奇怪了。”

堂堂白鹿院少主,怎么会和一个平平无奇的小姑娘扯上关系?

* * *

正午时分,吴茱儿跟着太史擎主仆二人回到了江宁城。

“公子,不知你要往哪儿去?”她这回学精了,先问问他去哪儿,再说他们不同路,就能一个人回去了。

太史擎望了望日头,约莫着时辰,拉低了一方斗笠,问道:“你饿不饿?”

“不饿。”吴茱儿赶紧摇头。

“饿了!”小鹿子用力点头。

太史擎直接无视了吴茱儿,点头道:“那就先寻个地方吃顿好的。”

然后转身沿着大街朝着四方桥走去,吴茱儿跟也不是,走也不是,小鹿子轻轻推了推她,笑嘻嘻道:“走呀,好不容易遇见一回,好歹一起吃顿饭嘛。”

吴茱儿开不了口道辞,只能硬着头皮跟了上去。

一路上经过不少食肆和酒家,太史擎却没停下来,直往御街上最大的酒楼——百味居。

酒楼门口的店小二热情地招呼他们进来,太史擎径自上了二楼,挑了个靠窗的桌子,一扭头便能看见楼下街景。

“客官来点儿什么,小店有热有凉有荤有素有菜有酒,招牌有八宝狮子头、东坡肉、高邮三套鸭、松鼠鳜鱼......”店小二擦了擦本就光亮的桌面,一叠声儿地报了菜名。

吴茱儿走了好长一段路,早上吃的豆花和包子早就消了食,这会儿听见菜名不由地暗吞口水,当真饿了。

太史擎侧头看着窗子外头,小鹿子便揽了点菜的差事,一口气要了四热四凉八个菜式,把人家的招牌菜点了一遍。

吴茱儿小声劝他少要两个,他们三个人哪吃得完这些,小鹿子却拍拍肚皮说不怕。

太史擎这时开了口:“不要管他。他点的就让他吃完,吃不完叫他兜着走。”

吴茱儿只好闭上嘴。

小鹿子一点不怕,笑嘻嘻地又叫了一壶梅子酒。

不消多时,一道道菜肴摆上桌。炖焖蒸炒俱全,层层香气扑鼻,面前再有一碗热腾腾的白米饭,叫人食欲大开。

吴茱儿捏了筷子就等着开饭,就见小鹿子随身带个包袱。从里面拿出一个布袋,取了里面一双象牙白箸,用开水烫了一回,再递到太史擎手上。

太史擎这才不慌不忙地夹了头一口菜,放进碟子,抬眼见着吴茱儿正眼巴巴地望着他。

“看我作甚,吃饭。”

吴茱儿如释重负,埋头吃饭,夹一口菜配一口米,津津有味。吃相却不难看。

小鹿子就豪放多了,一盘子挨一盘子地尝过去,腮帮子吃得鼓起来。

相比之下,太史擎最是斯文,执起酒壶自斟自酌,时不时夹一口菜下酒,他原是不大喜欢这酒的甜味儿,但是晚点还有正事要办,不好喝了烈酒误事,一壶梅子酒。聊胜于无。

他掐着时辰,吴茱儿刚刚放下筷子,就听见外面街上传来一阵儿吹吹打打的响器声儿,隐隐约约夹杂着哭声。

他们邻着窗子。转过头就能望见楼外情景,只见不远处街口走过去一队披麻戴孝的送葬人,漫天撒着白花花的纸钱儿,唢呐吹得响,锣鼓敲得亮,一路凄凄惨惨。正朝着这边走来。

酒楼里有人瞧见这动静,坏脾气地少不了要骂一声晦气,吴茱儿原以为是城里谁家出殡,看了两眼就缩回脑袋,小鹿子却好奇地放下碗筷,跑到窗边去瞧热闹。

不一会儿,送葬的队伍就到了酒楼外面,那唢呐声断断续续,哭喊声陡然嘶厉起来——

“冤枉啊!我何氏一家三口死的冤呐!那仗势欺人的狗阉才趁我兄弟不在家中上门勒索,逼死了我那老母亲,逼死了我家兄弟二人妻!县太爷贪赃枉法,颠倒是非,断案不公!我兄弟二人今日就要到应天府衙门击鼓鸣冤,乡亲们随我们同去,看一看青天大老爷何在,天理何在啊!”

喝!

酒楼里喧哗一片,听见了街上的喊冤声,有几个酒客当即抛下了酒钱,跑出去看热闹了。

吴茱儿也被这动静吓到了,站起身往楼下张望。这回看得清楚,那一群送葬人根本没有抬什么棺材,而是拉了一张板车,将三个亡命人平摆在车上,盖了一条白布遮住了头脸,这哪里是要出殡,分明是要将尸体带到衙门去告官。

这样声势浩荡,无非是抱着破釜沉舟之心。莫不是有天大的冤情藏在里头,民怎敢告官呢。

吴茱儿跟着吴老爹出门在外,也见过几回喊冤的,但哪比的上这番动静,当即生出了好奇之心。

小鹿子回头对太史擎道:“少主,咱们也跟过去看看吧。”

太史擎看了吴茱儿一眼,将杯中酒饮尽,丢下一块银子,拿起斗笠站起身。

“走。”

小鹿子急匆匆地跟了上去,吴茱儿迟疑,时辰尚早,她不急着赶回江宁别馆,想一想便也跟着他们去了。

......

一路喊冤的何家兄弟披麻戴孝来到应天府衙门外,打发了响器班子,何大郎上前击鼓鸣冤,何二郎便冲着后面跟来的一群男女老少拱手作揖。

“多谢诸位乡亲们为我兄弟二人壮胆!”

人群当中不乏壮士,大声大气地冲他喊道:“两位兄弟好胆,只管前去诉冤,我等在此做个见证!”

太史擎三人就站在人群当中,看着那何家兄弟胡子拉碴,眼布红丝,形容十分憔悴。若说他们没有冤情,谁也不信。

“咚咚咚!”

鸣冤鼓震耳欲聋,响过三遍,衙门大门才吱呀一声打开,跑出来两个衙役,看见外面乌压压的人群,先唬了一跳,不知是个什么情况,还以为是当地百姓要造反呢。

何大郎见人出来,丢下鼓槌上前跪倒,高举状纸喊道:“小民有冤!”

衙役们镇定下来,便没个好脸,对何大郎道:“知道这是什么地方还敢胡来,要告状去县衙,滚滚滚。”

按律,凡有诉讼之事,民告民需去当地县衙,如有不服,才能上告一级。再者,民告官也可以直接到州府衙门来。

何大何二一起上前哭喊:“小民状告的是北直隶派遣来开矿的牛内监,此人掘我家祖坟在先,又使奸人糟蹋了我妻与弟妹,老母亲不堪羞辱,三口人被他们活活逼死了,天大的冤情无处诉说,求见知府大人!”

两个衙役面面相觑,没有冒然接他的状纸,一个留在原地,一个入内禀报。

不消得多时,衙门内便有了动静,又跑出来几个人,当中一名师爷对何大道:“知府大人已经听闻了你们的冤情,因你们状告的是朝廷官差,要上公堂,需得挨上三十棍杖。你们想好了,再做打算。”

“我来!”何二郎抢先一步趴到了地上。

师爷摇摇头,招手叫来两个衙役,一左一右,先将他打了一通,棍棍到肉,那何二郎先还忍得,到后头止不住哀嚎出声。

旁人看不出门道,只当本该如此。太史擎却露出冷笑,这衙门里打人有讲究,有时三十板子下去,挨打的照样活蹦乱跳,有时三十板子下去,皮开肉绽都是轻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