道长哼了一声,似乎醒了过来。伏武怕其中有诈,忙拉着红绣退开一些。就见道士强撑着要起身,本来垂着的头抬起来,半拉脸皮竟然剥落下来!
“啊啊!!”红绣吓的惊叫。
“什么妖魔鬼怪!”伏武心里也是一突,叱喝一声,抬腿便踹!正中道士侧脑。
可怜道士还没起身,便被伏武一脚踹倒在地。
红绣捂着脸,心有余悸的顺着指缝望过去,就见道士仰躺在地,脸上半张脸皮被风吹的忽闪忽闪,山羊胡也贴在那张脸皮上。难道这是…
壮了胆子小步挪过去,蹲下身揭开那张面皮,一看之下,红绣呆住了。
在人皮面具下隐藏的是一张极为年轻的脸,许是长久不见阳光,他肤色有些苍白,但丝毫不影响他眉宇间的疏朗之色,剑眉入鬓,鼻梁高挺,薄唇殷红。
此时他双目紧闭,看不清他眸中的神色,可红绣猜想若是他张开眼,也定然是不输给诸葛言然和商家三少的一个美男子。原来古代当真有“易容”这一说!
“这,这…”伏武也是呆了,一脚踹去,没踹死“妖魔鬼怪”,倒是将一个知命之年的老道踹成了不及弱冠的美少年。
红绣当下收起人皮面具,仰望着伏武苦笑道:“伏武哥,人是你踹晕的,如今也只能先带回外院儿去了。”
第十七章 捡到美人
诸葛府自是不许随意带生人回来,好在外院儿自来允许粗使下人和长工们自由出入,且伏武向来与侧门门房交好,扯了句谎,说背回来的人是他远房亲戚,仅是借宿一夜便走,门房倒也不多疑他。
将“道士”带去伏武的屋内安置好,红绣将匆忙间随意买回的米粮等物放回茅草屋,赶去猪舍清扫。待到过了晌午,伏武去饭堂用过午膳,来叫红绣歇息,红绣才回去跟连翘喝了粥,又趁着这会子去瞧瞧那位“道长”。
长工们居住的皆是土房,伏武和鲁秋宝共住一间。进门便是炉灶,灶后是一张大铺。“道士”此时就裹在土布薄被中安静的睡着。
红绣走到床榻旁,低头看看“道长”那张俊逸非凡的脸,嘀咕道:“还不醒,该不会是脑震荡了吧?”方才伏武一脚力道不轻,不知古代脑震荡要怎么医治?
伏武浓眉微皱,疑惑的问:“绣儿,脑震荡是何物?”
“额,我也是随意一说的。”
见红绣解释不清,伏武也不深问,爽朗一笑,脸颊上两个酒窝,虎目中满是暖意。
红绣也回他一笑,道:“既然道长还未醒来,我先回…”
“咳!”
话音未落,却听榻上的人咳嗽了一声,压低了声音道:“贫道已醒了,多谢姑娘搭救。”翻身起来,抬手预捋他的山羊胡。不料摸了两下,哪还有胡子?
红绣好笑的从怀中拿出薄如蚕翼的人皮面具摇了摇:“道长,不知你要找的可是此物?”
“道长”一愣,仿若点漆般的星目骤然一眯,随即笑了起来,声音中再无之前的沙哑低沉,而是用标准的男中音带着些调侃的说:“竟然露馅儿了,看来我这一觉睡的可真不值了。”
红绣将人皮面具扔了过去,“道长”抓了来随意塞进怀里,利落的翻身下榻,丝毫看不出刚被毒打过一番。
红绣歪着头,好奇的打量了一下“道长”,这人身上七分闲适三分痞气,到不似坏人。遂笑问:“这位大哥尊姓大名?总不好一直叫你道长吧?”
道长一愣,随即笑道:“你我也算有缘,也罢,既然我已知晓你名叫红绣,那便告诉你也算公平,我姓洛,名寻。”
“洛寻?”
“正是。”
红绣还真不知此番情景当如何应对,若是在现代,她该上前跟洛寻握个手,说声你好才对,好在伏武此时帮她解了围,道:“我是伏武,他是鲁秋宝,我们都是诸葛家的长工。”
“幸会幸会。”
客气了一番,洛寻甩了下破道袍的宽袖,四下打量,道,“如今我是在诸葛府里了?”
“正是如此,方才在街上见你面皮脱落,着实吓的不轻,下脚狠了些,对不住了!”伏武抱拳拱手,认错态度倒也坦然。
洛寻莞尔一笑,姿态潇洒的回了一礼,“哪里,伏兄客气了,当时情势所逼,你踢得狠些也是人之常情。”
“洛兄不恼便好。”
眼看着两人客气了一番,场面也热络起来,红绣道:“洛寻,你也该饿了,我娘煮的糙米粥还有些,我给你端来。”言罢不待洛寻应声已转身出去。
洛寻的气度怎么瞧也不像穷到食不果腹的穷人。如当日的两个棒子面干粮一样,一碗糙米粥在有钱人眼里算不得什么,对红绣来说却是弥足珍贵,能大度赠予他人,红绣自己不觉得如何,伏武和鲁秋宝眸中都露出钦佩之色。
洛寻也是微笑,于条凳上坐了下来,与伏武和鲁秋宝闲扯起来。
待洛寻吃了糙米粥,红绣手脚麻利的收拾下碗筷,道:“洛寻,我还要清扫猪舍,你歇息下吧,方才伏武跟管事的招呼过了,今日你若没去处,可暂且歇在这儿。不过仅此一夜,多了是不成的,我们也是做下人的,实在不敢坏了府里的规矩。”洛寻险些被伏武踹成脑震荡,她还是过意不去的。
洛寻起身,郑重的对红绣行了一礼,笑道:“红绣,我又欠了你一个情,不若我再给你些自制的小药?”
红绣一愣,扑哧儿一下笑出来,摆手道:“谢了,我要那许多劳什子的小药做什么,你还是自个儿留着吧。”说道此处,压低了声音,学着先前洛寻所扮道士的神态,捋着不存在的胡子正儿八经的压低声音道:“贫道游走四方,采得珍奇草药无数,自制各种药粉药丸儿、专治疑难杂症,乃是杀人越货居家旅行必备良药,一两银子一包,欲购从速。”
话没说完,红绣自个儿已是笑的上气不接下气,伏武和鲁秋宝哪曾见过傻姑娘如此活泼的一面,愣了片刻,也都笑起来。
洛寻红了俊脸,尴尬道:“红绣莫要取笑在我了。”
红绣笑道:“哪儿的话,不过是实情罢了。”笑他这么一句,也算抵了方才市集上陷害她的梁子,互不相欠了。
几人正说笑的愉快,院子里突地传来急促的脚步声,春桃尖着嗓子叫道:“红绣,红绣在这吗!”
“春桃姐!”红绣掀了棉帘,“怎的如此慌张?”
春桃跑的鬓松钗迟,气喘吁吁的扶着胸口,上气不接下气的道:“你快些回去瞧瞧,二小姐和三小姐来了,瞧着你不在,如今正为难连大娘呢!”
“什么?”红绣闻言一惊,扔下碗筷快步跑了出去。
伏武和鲁秋宝自是知晓二小姐与三小姐的脾性,如今也沉了脸,伏武道:“洛寻,你且在屋里歇息,不要出来让管事的瞧见了。”
洛寻正色道:“我晓得,快些去看看红绣吧。”
第十八章 找挨揍!
红绣出了伏武的屋子,一路快步跑向她和连翘所居的茅草屋。诸葛府占地面积甚广,虽说他们都在外院儿,可这一个“院”中间也是隔着好几道小门。绕过鸡舍猪舍,穿过洗衣裳的小院儿,还未踏入柴房所在的院落,便听得到连翘苦苦的求饶声和尖利的呵斥声:
“二小姐三小姐饶命啊,我知错了,知错了!”
“现在省得求饶了?方才不是还跟二小姐硬气来着?”
“两位小姐千金之躯,如今到得外院儿来找傻子玩耍已是纡尊降贵,你不知感恩不说,还出言顶撞。诬陷我们小姐虐待下人,真真是不知好歹!”
“宝翠说的正是!老贱人养出小傻子,娘儿们两个没一个好货!宝翠,给我狠狠的教训!”
三小姐诸葛橙绢话音刚落,院子里便传来噼里啪啦的巴掌声和连翘的哀叫声。
红绣怒火攻心,不敢稍停的转进了院子,正看见打扮得跟观音座下童女似的二小姐和三小姐冷笑着站在靠近门房的位置。
院当间宝翠环翠两个大丫头和几个婆子媳妇子,正将连翘按跪在地上扇嘴巴子,间或还在她身上连掐带踹。连翘荆钗落地,满头长发披散着,粘着眼泪鼻涕糊在脸上,想反抗,双手被钳制着反抗不了,告饶,丫鬟婆子得了出气筒,又哪会饶过她!
“娘!!”红绣眼泪在眼圈里打转,怒叫了一声冲上前去,两三把推开环翠和宝翠等人。
连翘失了支撑,扑通一声倒在地上。
“娘,娘!你别吓我!”红绣跪在连翘身旁使劲摇晃她身子,可连翘就是一丁点反应都没有。
来到古代时间不久,可在这吃人不吐骨头的诸葛府外院,唯有娘亲跟伏武真心待她好。人心都是肉长的,她早将连翘当做自己亲娘一般。如今母亲被打,她哪能沉得住气!
“你们欺负我就罢了,我娘亲手无缚鸡之力,说话都不会大声,她碍着你们什么了!”
红绣怒号着起身,在下人们尚未来得及反应之时合身扑上前去,诸葛紫绡吓的“哎呀”一声,被红绣大力扑的仰面摔倒,想要叫人,嘴还未张开,迎面一只拳头打了下来。
红绣当然知晓一拳下去会打出什么后果,她也知晓自己只有打一拳头的机会。但娘亲被打,她做女儿的如何能咽得下这口气,若是真有错,罚便罚得,可明摆着是主子小姐们茶余饭后来消遣,不把他们当人看。她的谋划算计,在此刻完全派不上用场,如今她只是一个愤怒的女儿,一个为了亲娘不平的女儿。
这一拳,她打的极重。诸葛紫绡的鼻子当下流出血来,眼泪合着血水模糊了一脸
“啊!疼啊!”
一切发生的太快,待仆妇们反应过来拉开红绣的时候,诸葛紫绡已捂着脸哭天抢地起来。
诸葛橙绢吓白了脸,自小到大她们何曾见过如此场面,当下也抽着鼻子哭出声来。
“反了,反了!来人呐,有人造反了!”
两名婆子将红绣按跪在地上,宝翠环翠两个大丫头惊魂未定的扯着开嗓门尖叫。
伏武和鲁秋宝几乎是与家丁护院同时赶到,见了倒在地上的连翘、被押着的红绣和鼻血直流的二小姐,当下也不知做何反应了。
环翠是二小姐面前的红人,如今二小姐被打成这等样子,她本身也护主不力,脱不了责罚,上上之策便是将所有罪名归到红绣一人身上。指着红绣骂道:“你这傻子!竟敢动手打伤二小姐,如此以下犯上的恶奴诸葛府里哪能留得,赵贵家的,速速寻了人牙子来将她带了出去!”
赵贵家的急忙应是。
伏武一听红绣要被人牙子带走,当下急了,冲出来道:“你们不能买她!她好歹也是老爷的女儿!”
“放屁!”二小姐的乳母孙嬷嬷上前一步道:“老贱人生的傻子怎会是老爷的千金!你算是什么东西,胆敢搀和主子们的私事!”
“你…”
“伏武哥!”
伏武还要说话,却被红绣一声轻唤拦住。回头看去,瘦弱的女孩被强制性按在地上,长发披散了满肩满脸,唯有一双澄澈大眼分外明亮。
红绣冷静的说:“莫要再为了我们冲撞主子,快下去!”如今多牵扯一人,便多牺牲一人。她今日挥出一拳,已然将一切置之度外,而伏武为她与娘亲做的已经够多,不能再让他受牵累。
伏武何尝不懂红绣的意思,可他如何咽得下气去?红绣和连翘的艰难是他每日眼见着的,若他都不能为她们娘俩说句话,怎还有脸面应红绣叫的那一声“哥”。
伏武跪倒在地,砰地一声磕了个响头,双目灿灿望向孙嬷嬷,道:“红绣是何人府中上下皆知,如今老爷尚不知情,并未发下话来严惩,若是你们当真让人牙子带走红绣,就不怕老爷回头怪罪吗!”
伏武一番话说的环翠与孙嬷嬷皆是一惊,她们只晓得脱罪,却忘了这一节。环翠刚要说话,忽听身后角门吱嘎一声。下意识的回过头去,瞧见来人当即哆嗦着行了一礼:“大少爷。”
诸葛言然一甩水貂绒大氅,步履潇洒的行至院子当中,瞧了眼哭的厉害的诸葛紫绡和脸色惨白的诸葛橙绢,一双星目倏然射出寒光,怒瞪向孙嬷嬷和环翠等人,叱道:“二小姐伤的如此重,还不紧着去请大夫!有功夫理论些有的没的,你们就是这么伺候主子的?”
环翠宝翠吓的脸色惨白,并几名丫头媳妇子跪倒在地,连声求饶:“大少爷息怒,奴婢们知错了”
“还不去请大夫!”
孙嬷嬷连连应是,忙着了一旁小厮去请大夫,又勉力抱起哭闹不休的二小姐急忙忙回去“虹雅楼”候着。
环翠跪行了一步,道:“大少爷,红绣以下犯上,打伤了二小姐,请大少爷做主!”
诸葛橙绢也抹了把眼泪,拽着诸葛言然袍袖道:“大哥,紫绡被红绣打了,你要给妹妹做主啊!”
诸葛言然俊脸沉着,不着痕迹的抽出袍袖,睨了红绣一眼,道:“如今这事我是做不了主了,张盛,把人押进正屋,此事还需父亲大人定夺!”
“是!”张盛应了一声,忙吩咐人押了以下犯上的红绣。
第十九章 大家长
一路被推搡着走向角门,红绣心中既是愤怒又是凄凉,如今做了这等“目无长上”的事,才刚开始的新生命怕是就要完结了。
可她并不后悔。若是还给她一次重来的机会,她定要打的再重一些。欺负她,她怎么都能忍,可打她的母亲,那是万万忍不得!泥人尚有三分土性,若是生在古代便要活的连猪狗都不如,整日被欺负着不算,还要眼看着娘亲受辱,这样苟活下去又有何意义?
红绣咬了下下唇,回头望了一眼院当中伏在地上的连翘。又看了一眼这些日子对她多有照拂的伏武,点了下头,怀着壮士断腕的心情离开了外院儿。
待到了正屋,绕过山水画的屏风,红绣便被按着跪在了地上。三小姐诸葛橙绢由宝翠伺候着坐在一旁吃茶,诸葛言然先行去书房请诸葛老爷。
约莫过了一炷香的时间,棉帘一挑,红绣抬起头来,正瞧见两名小厮和一名中年管事的先行出来,躬身候着,少顷,一位年约不惑,器宇轩昂的中年美男子阴沉着脸走了出来。此人身高八尺,高瘦身量,生的面如冠玉剑眉星目,诸葛言然那副好皮囊如今看来多承自其父,爷俩相貌竟有七分相似,只不过诸葛言然欠缺了乃父的稳重成熟之气。
此人不作他想,定然是这幅身子的生父诸葛任远了。红绣低下头嘲讽一笑,有个父亲到不若没有,娘亲就是惦念了他小半生?瞧他的长相,倒也难怪了。
诸葛任远撩衣摆方一入座,诸葛橙绢便“咣当”一声扔了茶盏跑到跟前,指着红绣道:“爹爹,这个贱丫头打人,紫绡的鼻子都被打破了!爹爹你要给我们做主啊,卖她去煤窑子,还有她那个贱人娘,一路让千人骑万人枕去!”
诸葛任远闻言皱眉,刚拿起茶盏的手一顿,目光一扫三小姐房里的众人,宝翠莲露等丫头立即“扑通”一声跪倒在地。低头暗道这话怎的被小姐学去了,如今可害死他们了!
三小姐尚不明白父亲已经恼了,只觉得自个儿受了欺负委屈的紧,憋着嘴挤出两滴眼泪,不依的说:“我们今儿不过是心情大好,想去寻寻傻子的乐,不料乐子没寻到,傻子还敢动手打人,爹爹,你要给我们做主!”
诸葛言然立于一旁,低垂了眉眼看不出心思。诸葛老爷睨了眼儿子,端起白瓷青花的茶盏抿了一口,低沉的声音充满威严,言简意赅的说:“掌嘴。”
金贵侍奉诸葛老爷三十余年,最是明白主子的意思,忙上前道:“老爷,这不妥吧。”
不待诸葛老爷发话,三小姐已经蹦起来老高,指着金贵骂道:“不过打一个奴才,有何不妥的,你们都是我诸葛家养的狗,说打打得,说踹踹得,如今还轮得到一条狗来指手画脚!”
金贵敛眉顺眼低了头。
诸葛老爷哼了一声,道:“还不掌嘴!”
“是!”
金贵应是,招呼了几名婆子过来,一左一右抓了诸葛橙绢。
三小姐惊慌失措的踢腾起来:“爹爹不是要掌红绣的嘴吗,怎的抓我!爹爹!”
“对不住了三小姐。”掌刑的婆子到底是惧怕柳姨娘,巴掌也不敢轮开了,只轻轻掴了一下便退了开。饶是如此,诸葛橙绢也嚎啕大哭起来。
诸葛老爷放下茶盏,揉了揉眉心,疲惫但气势丝毫不减的吩咐道:“去把柳氏叫来!”
“是。”
红绣跪在地当间儿,还未被审便看了出好戏,垂着头将讥讽藏在肚里。
不出半盏茶的功夫,棉帘一挑,一阵香风扑鼻。柳姨娘在刘婆子搀扶下袅袅婷婷走了进来。
红绣抬头扫了一眼,就见柳姨娘穿的藕荷色喜鹊报春的长褙子,下配着藕色的袄裙,头面儿上也是珠翠环绕。仅仅半盏茶的功夫,要打扮妥当,又要从柳院儿乘着轿子赶来,除非她是超人上身了,否则怎么可能做到?
大眼睛一眯,红绣已然明白,如今这个正屋,怕是三房妻妾早已在外面不同的角落注意着了。诸葛老爷大约也知晓她们定然在外面,打了诸葛橙绢,亦是在提醒柳姨娘不该疏于管教,更是提醒杜氏和秋姨娘要引以为戒。
柳姨娘三步并作两步走到诸葛老爷近前,依规矩行了礼。诸葛老爷也并未拦着,由她做完了全套。柳姨娘咬着下唇,心道此番老爷是真恼了。
“老爷。”
“嗯。你可知错?”
柳姨娘低眉顺眼,早没了当日要教训刘婆子的锋芒,柔声道:“妾身知错了,回去定会好好管教橙绢。”
“如此甚好,我瞧着三小姐房里的下人,一个个面儿上似个人样,到不知平日里都教小姐些什么?哪学的那些下作言辞!伺候不了小姐,便找了人牙子卖了出去吧。”
诸葛任远话音刚落,宝翠莲露等丫头已不停的磕头求饶,哭嚎着再也不敢。
柳姨娘暗自咬牙,不着痕迹的瞪了一眼红绣,面上恭顺的道:“此事妾身自会去安排。”
“嗯。”诸葛老爷拉长声应了一下,放下了白瓷茶盏,目光转向红绣,仿若这时才注意到她的存在。
“你打了二小姐?”
红绣挺直了腰杆,回道:“是。”
“为何?”
诸葛老爷此问一出,满屋子人连同屋外偷窥之人都明白了一件事,那就是诸葛老爷待红绣是不同的。如若不然,往常下人打了主子哪还有问缘由的,直接罚了便是。
红绣抿了抿嘴唇,道:“二小姐和三小姐无故找茬,想寻我的不是,不曾想我不在,就欺负我娘,我娘身子弱,被他们打昏在地。我是心疼娘亲,一时激愤才出手打了二小姐。老爷,此事红绣自知理亏,再怎的,动手打了主子便是错的。可打在娘身,痛在我心。我…”
红绣哽咽了一声低下头,心道诸葛老爷既然问的出来,她便一五一十说了,处置与否全看诸葛老爷做主。但人心都是肉做的,谁家没有母亲长辈呢。就算尊卑有别,娘被欺负了做女儿怎会不反抗?如今她算是三言两语找到一屋子人的亲情共鸣了。
第二十章 喜讯!
诸葛老爷目光深沉,带了红宝石戒指的修长食指敲打着黄花梨木的桌面,半晌不吭声,也不知作何想法。
诸葛言然垂了头,剑眉微蹙若有所思的望着鞋面。柳姨娘手中的帕子险些被拧成麻花,三小姐也不哭了,嘟着小嘴愤愤的瞪着红绣,一副恨不能立时生吞活剥了她的模样。
少顷,诸葛老爷站起身,扬了扬袖子道:“散了吧。言然,随我来。”
“是,父亲。”诸葛言然闻言立即跟了上去。满屋子下人仆妇都呆立当场。
红绣打了小姐,如此就算了??
柳姨娘搂着诸葛橙绢,恨恨的瞪向红绣,目光宛若尖刀,似要在她身上戳出几个血窟窿。老爷仅是说了一句“都散了”,丝毫未有惩治红绣之意,今日的一场“官司”,反倒累的她两个女儿一个被打的鼻孔窜血,另一个当众被掴了一个嘴巴。最大的赢家反倒成了贱人养的傻蹄子!
然而,恨归恨,老爷尚未惩处,她又怎能面儿上跟红袖过不去,那不是当众忤逆老爷的意思?柳姨娘扯着诸葛橙绢的手,道:“快随娘去虹雅楼瞧瞧紫绡去。”
诸葛橙绢到底是小孩子心性,被爹爹下令掌嘴此时还有些惴惴的,点了头瞪了红袖一眼,就随柳姨娘去了。
待人散的散,走的走。特意慢行了许多的刘婆子这才搀了红绣起来,仅是用她粗实的胖手拍了拍红绣的手背,圆脸上尽是赞成的笑意。
红绣也未多言,回以一笑。与刘婆子出得正屋又嘱咐她好生将养身子,之后快步向外院走去。
而同一时间,通往书房的青石小路上,诸葛老爷倏然停住了脚步。跟在他身后亦步亦趋的诸葛言然也顿住,抬头看向父亲。
父子俩目光交汇,到底姜是老的辣,不多时诸葛言然便心虚的低了头。
“哼!”诸葛任远哼了一声,甩袖先行,只威严的说了一句:“你是长子!以后少动些小心思!”
诸葛言然低着头,一阵微风吹过,水貂绒的大氅微微晃动。叹了一声,果然什么都逃不出父亲的双眼。
实质上今日发生之时,他从府外归来,路过外院之时便已看到全过程,仅是挑了个时机进去而已。
父亲此时定然气他看到事发不加以阻拦,待到事大又因不想得罪柳姨娘而不予处置。然而借着此事能帮母亲压一压柳姨娘的气焰,还能让下人们做个教训,园中安生数日,如此也值得了。如今他要做的便是如何能让父亲消气。
※※※
“娘亲,您感觉如何?身子好些了没?”红绣斜坐在榻上,舀了一勺药汤送到连翘嘴边。
连翘笑着点头,脸上也有了些血色:“伏武那位朋友的药倒是有效。”
红绣笑道:“这些药便是伏武哥的朋友赠予的,您可要乖乖的喝光,养好了身子才有力气不是?”
说起洛寻,到真不只是个光会做些小药的“游方道士”。前日连翘晕倒在地,被伏武春桃他们抬回了草屋,洛寻仅是去看了一眼,便说连翘积劳成疾,肝郁气滞,急怒攻心。当下洋洋洒洒开了张药方去抓了药,两服药下肚,如今红绣都瞧着连翘气色好多了。不过洛寻称他还有事,并未多留,当天就告辞了,不然她还想求他多帮娘亲看看呢。
连翘叹了口气:“这月的例银被娘糟蹋了大半,本想着年关将至,给你裁身新袄的。”
“娘亲说的什么话,您身子好了,我心里比穿什么新袄都舒坦,眼瞅着快到大年了,咱娘俩还是头一次清清楚楚的一块过,您就不想着让绣儿心里舒坦舒坦?”
连翘鼻子发酸,似有泪意,却笑的更欢喜了,是啊,今年的大年,或许是她此生最舒心的一个年,有什么能比红绣痴症大好了值得庆贺呢。
正思量间,草屋外突地传来一个女人的笑声,声音愈来愈近,片刻,门帘一掀,刘婆子笑着进了屋,“红绣,好事,可是有天大的好事呢!”
连翘见了刘婆子,忙着要下地。刘婆子上前拍了拍她手背道:“连妹子快歇息着,早闻你染了风寒,可你瞅瞅,柳院的事儿忙的我呀,前胳膊打后脑勺的,没个歇停时候,今日得了空这不是来瞧你了,顺道告诉你个天大的好事儿,可让你宽宽心!”
红绣见连翘一副受宠若惊的样子,暗叹了口气,忙亲热的拉了刘婆子在条登上坐下,又倒了热水端上来,客气的道:“您将就着暖暖身子,我这的情形您也晓得,实在是没有好茶…”说道这里羞赧的低头。
“快别忙了,你这份心老婆子我的省得。”刘婆子笑着拍拍红绣的手,道:“我也不卖关子了,前日大少爷训话,提及了府里的人事问题,恰巧我与管事的相熟,便提了一嘴,外院儿东侧挨着马棚那不是有间空房没人住吗?你们娘儿们住这个草棚风吹透气儿,八面透风的,不若搬去那屋,好歹也暖和些。还有啊,以后你们就随长工一块儿到饭堂去用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