刺绣之时,红绣仿佛觉得自己回到了现代,她还是坐在绷子跟前,在她身后是一面裁衣裳一面谈笑的父母。
前世一切已然远去,如今她偶尔想起父母和爷爷,虽然还会感伤,可不会容许自己沉迷其中,她相信没有了自己,父母仍旧能够坚强的活下去,能够将家里的裁衣铺和绸缎厂发言光大。
“咣咣——”
突然,门外传来惊心的砸门声。
红绣手一抖,险些扎到手指,蹙眉望向敞开的窗外,梅妆正在围裙上蹭手,快步去开了门。
“来了来了,谁呀”
门刚打开个细缝,便被人从外面拉开,一个身着深蓝色长袍年过不惑的中年人,面沉似水气场十足的迈进了门槛,沉声以不容置疑的口吻问:“红绣呢?让她来见我”
“你是何人,我们小姐岂是你说要见就能见的”梅妆拦在他身前大声呵斥。
“哼”
中年冷笑了一声,抬手将梅妆扒拉到一旁。连翘恰好出了东厢房,见到中年人,条件反射的行礼:“张管家。”
张管家轻蔑的又是一声冷哼:“连翘你养的好女儿竟然唆使人打了张远,我倒要看看你如何解释”
连翘惨白了脸,对于诸葛府中之人的惧怕似乎已经融入骨血,一时半会儿改不过来。刚想行礼道歉,胳膊却被扶住了。
“娘,你给他行的什么礼,你并不比谁地位低”
红绣话虽是对着连翘说,可目光直盯着张管家,冷声道:“张管家大驾光临,不知是何意,是诸葛老爷命你来的还是少爷让的?”
张管家前儿刚去了个侄儿,如今只剩下张远,自然格外疼爱,想到趴在榻上委屈的泣泪纵横的张远,不免火冒三丈,怒道:“红绣,你给我说清楚了,张远怎么开罪于你,你要如此对他你凭什么无故打人你跟他作对,岂不是跟老夫作对”
“笑话”红绣冷声道:“张管家,你若不服,大可以到官府报官,说我红绣唆使人打了你的侄儿,我还真想看看青天大老爷会如何调查办案呢,感情张远无错,我会让人打他?真不知你是如何当上诸葛家管家的,头脑如此不清,识事如此不明,不问青红皂白就因一己之私上门兴师问罪,做贼的喊捉贼的功夫可当真一流跟你作对?你还不够资格”
“你…”
“梅妆,送客”
张管家话没说完被红绣一言呵止,梅妆见了主子的“雄姿”,如今也底气十足,上前一步小手一伸:“张管家,您请吧”
“走?你打了老夫的侄儿,这么轻易还想让我走?”
“我就打了,你待如何”
“我要告官”
“随你去告”

在气头上的张管家,已经完全失去了往常的理智,一心都放在张远身上,越是与伶牙俐齿的红绣辩越是恼怒,理智越是烧干的一点不剩。
红绣眼见张管家大有不依不饶之势,忙伏在梅妆耳畔低声交代了两句。梅妆点头,撒腿如飞的跑出了院子…
诸葛言然和李忠桂骑快马赶到的时候,正看到红绣所居宅院大门敞开着,门口站了几个看热闹的,想是周边的邻居。
诸葛言然分人群进门,只见红绣拉着连翘坐在院中桃树下的湘妃榻上,连翘面色紧张,如坐针毡,红绣却淡然的很,掩着嘴打呵欠,好像暴跳如雷的张管家完全不存在一般。
见诸葛言然来了,红绣总算提起点兴致,懒懒的摆摆手,道:“诸葛少爷来的真快,紧着将你家下人带回去吧,往后莫要让他如疯狗一般到处乱吠,吵得街坊四邻不得清净。”
“你…”
“张管家住口”
张管家的怒骂,被大少爷一声呵斥噎在口中。
诸葛言然怒气冲天的望着张管家:“你是府里的老管家了,怎能为了张远之事如此鲁莽行事,你将诸葛府至于何处?你自己的身份难道忘了?”
“我侄子被她打了”
“你侄子?张管家,我敬你是长辈,向来对你尊重,如今且容我说句不敬的话,你,连同你的侄子都是我诸葛府家生奴才,奴才做事不考虑主子的利弊,要这等恶奴有何用当然,张管家深明大义,定不同于年轻气盛的张远,然今日确实是张远调戏旁人在先,此事若再纠缠下去,难堪的也只是你自己。”
张管家被大少爷训斥的哑口无言,愤愤不平也无奈,只觉心中憋屈的无以复加。
诸葛言然望向红绣,咬着牙拱手道:“绣妍姑娘,今日是我御下不严,多有得罪了。”
红绣站起身,笑着还礼,道:“诸葛少爷言重,只是一场误会罢了,张管家也是爱侄心切,此等心情我能理解。”
“绣妍姑娘如此深明大义,言然佩服之至。”
“哪里哪里,若说深明大义,绣妍哪敌得过大少爷之万一?晚了,绣妍就不留二位用茶了。”
诸葛言然俊脸阴沉,剑眉紧锁,气哄哄的抱拳转身便走,张管家跟上,仿佛可以预见一场暴风骤雨即将降临在他身上。
人走了,院里恢复了安静,门外瞧热闹的人也散了。连翘惊魂未定的看着红绣,道:“绣儿,到底是怎么一回事?”
红绣微笑着扶起连翘往屋里走去,“我不过是让梅妆去诸葛府请大少爷,让他将他们家疯狗领回去罢了。想是梅妆步行,不及诸葛少爷骑马的速度,啧啧,头回瞧见诸葛少爷如此听话,还真快马加鞭的来了。”话音刚落忍不住笑起来。
连翘无言以对,女儿还是那个女儿,怎会变得如此厉害?她到底是诸葛老爷的血脉,有乃父之风啊。可今儿得罪了贵人,不怕往后人家报复吗?她真是忧心


第七十九章 传说中的表白?

红绣与连翘二人入了东厢房,先让娘亲在圈椅入座,又摸索着找了火折子将案上的瓜皮灯点了,明灭的烛火将室内渲染上温暖橘色,连翘的心仿佛这时候才找到依靠。
“绣儿,张管家说你打了他的侄儿,到底是怎么一回事?”
红绣微微一笑,撩衣摆在连翘对面的圈椅坐了,道:“张远在路上调戏于我,却被商三少派去保护我的家丁打了,娘亲你莫要担忧,不会有事的。”
连翘摇头,紧张的绞着衣袖,“张管家颇受器重,你瞧他对大少爷似乎惟命是从,可他心底里是最为傲气的,恐怕他跟大少的关系…”
“娘”红绣哭笑不得的伸出素手,隔着桌案握住连翘的手:“你怎的如此乱担忧,管他张管家与大少爷是面上和睦还是里子和睦,只要不伤害到咱们就成了。”
“我是怕张管家会再来捣乱啊。”连翘叹了口气,道:“绣儿,早知如此,前些日三少爷说要派些个家丁护院前来,你应下就好了,若是今儿咱们家有家丁在,也不会让张管家那么造次,还让街坊四邻瞧了笑话去。”
“是是是,女儿不对,女儿失算。”红绣拉着连翘的手撒娇,耍赖道:“我也是不想有一大群人在府里来回晃悠打扰咱们清静嘛,若是娘亲觉得必要,明儿我跟商少行说去”
“诶”连翘点了一下女儿的红唇,轻斥道:“怎能直呼三少爷名讳呢”
红绣翻了个白眼,商少行也是人,怎么不能呼他名讳了,可她知道娘亲男尊女卑的观念已经根深蒂固,想要改变还要费一番功夫,所以也不在此处多费口舌,岔开话题道:“梅妆丫头也快回来了吧。”
连翘应了一声,望着女儿如描似画的五官,憋在肚里的许久都未曾说出来的一句话,终于还是下定决心问了出来:“绣儿,咱们何时能回诸葛府去?”
这是连翘出府以来第一次问起这句话,可红绣一点惊讶都没有,因为出府到如今,连翘每日都心神不宁,过上安逸日子,也并没有她预想之中的欢喜,整日只是在湘妃榻上斜倚着,眼神发直的盯着谋处,面上时而露出少女的娇羞,时而又是深沉的忧虑。完全是害了相思病的样子。
到此时,红绣当真感觉到深深的无力,世界上最无奈的事,莫过于自己为所“爱”之人付出努力,本以为会还得她欢颜,却事与愿违。她本以为此番会让娘亲体会到从未有过的安逸,会让她明白,就算离开了诸葛府,就算不见诸葛老爷,她也可以过的很好。没想到,她的相思有增无减。
母女二人相对沉默着,烛火将二人的侧脸投影在一旁的窗纸上,东厢之内同样珠帘垂挂,轻纱飞缭,如今分明泄露出无可拯救的沉寂和无奈。
过了好半晌,直到梅妆丫头在房门外轻声唤道:“小姐,奴婢回来了,还带回一个人来。”红绣才回过神,对连翘微笑,将所有心思深深埋藏在心底,“娘,你放心,我何时骗过你,我说能带你回府去,那就一定可以,只是现在时机未到,你莫要着急。”
连翘点头,欣慰的说,“绣儿,娘相信你,娘庆幸有你这个女儿。”
红绣站起身来,道:“娘,我去看看是谁来了。你早些休息。”
“嗯,去吧。”
望着女儿的背影离开卧房,连翘脸上才敢展现出无限的失落和思念。那个人,或许今生都无缘能聚,诸葛老爷,仅是她一个人一生无法企及的梦境吧。
红绣下了台阶,穿过正院直奔正厅,方掀了门帘,就听见姬寻洛熟悉的声音。
“红绣,我可是来投奔你的,如今我无处可去无家可归,你要收留我啊”
“洛寻?”
红绣惊讶的瞧着一身粗布衣裳,俊美妖冶的男子,还有放在他手旁的包袱,脸色转为担忧:“洛寻,出了何事?你被诸葛家发现了?”
洛寻的真实身份是“姬寻洛”,乃是大小姐指腹为婚的未婚夫,此事她早就知晓了,先前洛寻在诸葛府中做了花匠,她只当是落花有意流水无情,落花前来追流水。如今他夜晚来此投奔,她除了认为是他被诸葛大小姐发现赶了出来,完全不作他想。
姬寻洛哭笑不得的摇头,道:“红绣,在你心中我当真如此不堪?我再不济,也不会沦落到为了一个女子被人赶出来,如此丢脸面的事我可不做”
红绣撇嘴,揭他的短:“当初也不知是谁吃霸王餐,在街上被一群壮丁追着打。”
“额…”姬寻洛语塞,咳嗽了一声岔开话题道:“红绣,往后你还是叫我的真名姬寻洛吧,洛寻是我在江湖上行走,糊弄不熟之人的假名。”
“如今我算是熟人了?”红绣瞧他神色不似有异,终于可以放下心,在他身旁坐下,道:“姬寻洛,虽不知你与大小姐之间发生过何时,可你要知道,富家千金总会有些个小脾气,大小姐此人我见过几次,总的来说她人还是好的,而且她是圣京城第一美女,你若是真心恋慕于她,可不要轻易放弃,现在打了退堂鼓,会生生放过近水楼台的机会。”
红绣一番话发自肺腑,端得叫姬寻洛感动,可感动归感动,无奈归无奈。姬寻洛站起身来,背着手潇洒的在屋踱了几步,虽然一身粗布衣裳下人装扮,整个人却如同架风凌云,若有仙人之姿,比之商少行的病态俊美多了些邪魅,比之诸葛言然的俊朗温润多了些潇洒。
“绣儿,”
“嗯?”
“你我虽相识时间不久,可我以为你深知我脾性,我会是那种为情所困为爱伤心的人吗?我来,只是因为好奇,想知道能被我爹娘看中的会是什么样的人家,至于那众人捧起来的‘圣京第一美人’的虚名,我倒觉得,诸葛绿绮实质上,真的不及某人。”
洛寻话音落下,回过身,如点漆般的双目定定望向红绣。
烛光下,纱幔朦胧,珠帘亚光晶莹,红绣第一次觉得面对一个人的目光,有种想要闪躲的感觉。
轻咳了一声站起身来,随意撩了一下长发,并不接洛寻的话,只道:“洛寻,我还是唤你洛寻,你往后就在我这儿住下,我的事你都知晓,如今我有了财力,断不会断了你的吃喝就是了,我知你性情,懂你所作所为皆出自你逍遥自在的本性,不过,天地之大,未来总有一处美景值得你常抱怀中欣赏不厌,到时候你来去自如,只管去追寻便是,你我二人友情深厚,自不输给男儿的兄弟之情,我定会好好招待你的。”
姬寻洛意味深长的望着红绣在烛火映照下柔和清纯的娇艳,半晌笑道:“既然如此,我留在你府中做个护院吧,虽说我武功不及,可轻功还算凑合,关键时刻通风报讯,我可比你家梅妆丫头快了许多,再者说我还会些三脚猫的医术,有我在,你和连大娘有个头疼脑热的,皆不用犯愁了。”
“这么说,我还算偏得的了?”
“那可不是,还不谢谢本公子。”
姬寻洛笑的得意。引得红绣莞尔一笑,他们都是聪明人,知道掌握尺度,红绣推拒,姬寻洛也不激进,能留下来才是正事,其余的往后从长计议不迟。
六月,望夏湖芙蕖盛开,无数才子佳人游湖泛舟,吟诗作对,雅致之人品茗论茶,红绣和洛寻此类“豪迈”之人则是自备了酒菜,带着梅妆与连翘,一行四人在湖边野地扑了块毯子席地而坐,一面赏荷一面闲聊。
红绣将针线簸箕和花绷子都随身带着,如今订单多了,她每日都忙个不停,倒叫连翘瞧的心疼,干着急也帮不上忙。
“红绣,既是出来游玩,就将绣活先放一放吧。”姬寻洛还是那身下人装扮,但行动举止甚为潇洒,将一个高足青瓷小罐递了过来,掀开盖子凑到红绣跟前。
“尝尝我自己腌制的蜜饯,我开了方子,里面放了好些种珍稀草药,清热润肺最是不错的。”
红绣捻了一颗含在嘴里,直觉清香四溢,呼吸间药草的香味和蜜饯的甜香都要从口鼻溢出一般,“洛寻,想不到你竟会这一手。”
洛寻意味深长的笑了一下,将青瓷小罐递给一旁的连翘和梅妆,道:“我会的还多着呢。”
红绣扑哧一笑,洛寻此人性格变化极快,今日他可以是儒雅的名门公子,明日他又可以是路旁乞丐,或者稳重,或者调笑,也都由他,此番她只当他是说笑,并未往心里去。
“小姐。”梅妆怯怯的拉了拉红绣的袖子,指向一旁道:“那边的那位,您是不是识得?”
“哪位?”红绣顺着梅妆的指尖望去。
梅妆指着一人,道:“小姐,自打咱们歇下,那人也来了好一会儿了,只探头探脑的瞧着咱们却不上前,我猜他许是识得你。”
红绣眯起眼,站起身来拍了拍白色襦裙上的草屑,举步向一旁走去。待到近前,瞧见那人始终不变的“笑面”,打趣道:“二少爷既然来了,为何不上前?难道还寻么着有没有猪可以让你烧尾巴的?”

 

第八十章 商二老爷

红绣话音刚落,诸葛言威已扑哧一声笑了出来。如无暇美玉的面庞善意流溢,可眸中晦涩不明的深意却叫人不能忽视。
“烧了一次猪尾巴,倒叫你记到了现在。”多日未见,他的声音低沉了许多,仔细看来,身高似乎也抽长了许多。
红绣微敛眸色,佯作瞧不清他眼中波澜,只配合的调侃:“可不是,若不是你别出心裁,点了猪尾巴让大黑猪在院子里乱窜,我也不会有那许多机会见到老爷和夫人。”
“正是,你知道就好,还不谢我?”
红绣美目流转,赏了他一个白眼,惹得诸葛言威的娃娃脸上又显现出笑容。此刻,他们二人仿若毫无他想,他不是诸葛家的二少爷,来此地没有任何目的,她也不是诸葛家的“叛徒“,面对他没有戒心。
但是他们的心中都明了,有了诸葛家的关系横在中央,他们的关系再也不会回到初时的自然。人类任何感情,涉及到利益都会变的不堪一击,不值一哂。
笑过之后,红绣开门见山的问:“二少爷,你今日特意前来,可是有事?”
诸葛言威答非所问:“若是没事,我是不是不能来找你了?”
“当然不是。”红绣回答的言简意赅,明知他东拉西扯是想活跃氛围,以便于一会方便开口说话。可她特意不答,让话意截止于此。
见红绣失了跟他调侃的兴致,诸葛言威也不多做徒劳功夫,正色道:“红绣,我来找你确实有事,你到底是诸葛家的人,如今诸葛家中困难重重,自打三年前商少行头一次出面之后,已连赢了三年的月夕评比,今年再输了,就是第四年了。咱们诸葛府往年连续拔得头筹,可现下已经逐渐呈现屈居商氏之下的趋势,在这紧要关头,你能否为诸葛家想想,先将个人恩怨放到一旁呢?”
红绣闻言,并没有如何生气,一双大大的杏眼中高深莫测的光芒隐现,仅是挑眉,轻声问:“恩怨?呵,二少,你今日前来,只是为了做说客的吗?”
诸葛言威被问的一愣,娃娃脸上仍旧挂笑,却毫无笑意:“红绣,别瞧我旁日专门喜爱数术天工,无心商业之事,可大船若沉了,我这个身在船上的不是也没好处么?我只是想来尽尽力罢了。”
“哦?二少爷所言真切,你要不明说,我还当此番是秋姨娘授意你来的呢。”
她在诸葛府中半年,早将府中情况摸了个透彻,秋姨娘面上柔弱不争,整日吃斋念佛,可事实上她却是最聪明的一个人,比起柳姨娘的锋芒毕露和杜氏的强悍玲珑,柔弱的女人才最叫男人疼爱,懂得隐忍和藏锋的人,才能走的更加长远。
诸葛言威瞧着红绣的目光转为深邃,似乎在斟酌怎样用词,后眉眼中的笑意转浓,似乎身上紧绷的一根弦松了,被束缚之人终于恢复自由一般,轻快的道:“想不到你如此聪慧,连这一层都想到了。哎,既然如此我就实话实说吧,今儿的确是我娘让我来的。”
诸葛言威话音落下,人已举步走向一旁的连翘、姬寻洛和梅妆,在草地上冲着连翘施了一礼,笑道:“连姨安好。”
连翘惊的忙站起身还礼道:“二少爷太多礼了,我怎么受得起。”
红绣走了过来,眉眼含笑明眸动人,可心中所想掩藏甚深,扶着连翘的胳膊轻轻捏了一下,示意她不需如此,语带亲切的道:“娘亲,我与二少爷也算是旧识,他为人随和,不需诸多礼节,咱们坐下随意说说话儿就好。”
“连姨可不能拿我当外人了。”
诸葛言威笑着席地而坐,毫无一般世家公子的风范,叹了口气道:
“红绣你有所不知,此番我当真是被我娘逼来的,前儿大哥前来请你,不是吃了个‘烧鸡大窝脖’么,回府之后父亲大人暴怒,大发雷霆,书房一应物事被砸了个稀巴烂,连正厅和卧房的物事都给摔了许多。加上前些日张管家因为侄子撒野那宗事儿,大哥来你这即使将人硬带回去了,张管家也似是与大哥结了仇,专门跟他不对付,当着父亲的面没少加油添醋,将大哥说的甚为不堪以至于父亲更加迁怒。”
诸葛言威摇头叹气,不客气的抓了一个鸡腿咬了一口,含糊不清的续道:“如今府里如乌云罩顶,压抑的不得了,我见着父亲大人,都要绕远路走,生怕他抓住我一个错处狠狠的罚,我娘让我来劝劝,想着你若回去了,诸葛府里赢了月夕评比,下面的日子也能好过一些不是。”
诸葛言威所言句句情真意切,听得连翘与梅妆连连点头,看着他的眼神里也多了些同情,连翘不仅想,言威毕竟是与那个人年轻之时最相像的儿子,且今年才刚十八岁,若是可以,她真希望可以回府去,不但可以帮到诸葛老爷,还可以让她重拾机会…
偷眼观瞧红绣,见女儿优雅的端起酒盅,精致眉眼丝毫未泄露情绪,不免有些期待,现下只待女儿说一句“回去”她就立即去收拾了包裹。
红绣抿了口清凉的桂花酒,似乎丝毫不介意诸葛言威前后表现大相径庭,只道:“二少爷,诸葛府待我与娘亲如何你也知晓,我们回去与否还是未知,你我本还算亲厚和睦,红绣不希望因为些有的没的影响了咱们的关系。”
诸葛言威忙点头,道:“我奉命而来,也只是这么一说,怎么决定在你跟连姨,回头我回府去跟我娘能交差,别让她每日唠唠叨叨尽是说我不关心府内大事,我就阿弥陀佛了。”说着做了个拜佛的手势,惹得身畔梅妆扑哧一下笑出声。
连翘听了女儿方才一席话,希望落空,心中郁结,轻轻放下了杯盏,低着头不言语。
红绣无暇观察连翘的反应,只忙着与诸葛言威谈话,不着痕迹的打探一些府里的事情。姬寻洛却将所有人一举一动看在眼中,看到梅妆满脸天真笑容,好笑的摇了摇头。瞧见连翘的面色,不免无奈的叹了口气。目光再次转向红绣之时眸中多了许多怜惜与心疼。她百般谋划,皆是为了让连翘幸福,可连翘似乎并不如此认为,她的幸福,与红绣要给她的幸福,完全不是一个方向。
“…柳姨娘现下仍旧被禁足在后院,只留下姚嬷嬷和刘婆子两人伺候,其余的丫头分派的分派,遣散的遣散了。”
吃掉一个鸡腿,诸葛言威突然这么说。
红绣仅是微微一笑,并不多言。诸葛老爷只要还抱着让她回去的心,柳姨娘便一日放不出来,此番都在她的意料之中。因为在利益面前,柳姨娘即使在得宠也只是个女子罢了,想生儿子还不是谁都能生?与诸葛家的未来相比,一个女子算得了什么。某方面来说,柳姨娘也只是个可怜人罢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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自从与二少爷谈过之后,接连几天连翘的身子都不爽利,红绣本来每天都必去一次绣妍楼,即便不愿在楼里多呆,也会抽空到各个包间去见见那些贵妇小姐,讨论花样之余,认识一番再拉拉家常,倒是叫绣妍楼的生意更加火热起来。
可娘亲染病,红绣又不放心她一人在家,担心万一诸葛府中谁来找茬生事,以连翘不担事的软弱性子会被人欺负了去,只得带了绣样子在家里歇着,间或去东厢房陪一陪连翘。
她陪着连翘,连翘也仍旧郁郁寡欢,其实不用她明说,红绣也明白她此番是为了什么,还不是为了回诸葛府一事?
“小姐。”
梅妆轻手轻脚掀开门帘,轻声换道:“三少爷来了,正在正厅奉茶。”
“知道了,我马上去。你在这里陪着我娘。”
“奴婢知道,您放心吧。”
红绣离开东厢。拢了拢脑后长发,缓步走上台阶。若是她的努力能让娘亲认同,她便会有无限动力。可现下娘亲整日没精打采,连带着将她的干劲和信心也消磨掉许多。捏着手里的花样子,完全没了去绣的心情…
珠帘晃动,哗啦作响。商少行放下茶盏抬起头,就见着淡紫襦裙,外罩月牙白锦缎褙子的娇小人儿满面疲态的走了进来。
“绣妍姑娘,怎么如此憔悴?”
红绣听见商少行叫她“绣妍”,立即打起了精神,因为他们二人曾经协议,在外人面前,他叫她“绣妍”,只有他们两人知根知底的时候才叫“红绣”。
果然,来到商少行近前问了声好之后,正瞧见博古架后面转出一人。
此人身才健硕,年约不惑,宝蓝色攒竹绣外袍将他锋芒敛起,增添许多高贵柔和,往面上瞧去,红绣竟惊奇的发现此人与一旁苍白俊美的商三少眉宇间有几分相似,说不出哪里像,就是感觉特别像,可以断定他们必然是血亲。
大眼微眯,想到前些日子打探商少行家境的结果,红绣已猜到他是何人。福了一礼道:“小女绣妍,见过商二老爷。”

第八十一章 染病
商崇宗审视的目光上下打量了红绣一番,对于她的来历,事实上早已调查的知根知底,俗语说最了解自己的人不是朋友,而是对手,他又怎会不去了解诸葛家的底细?
在商崇宗的心中,面前这名难得与侄儿容貌不相上下女子甚为奇怪,从前仅是名诸葛老爷不愿承认的外室女,痴傻在全府里都出了名的,如今能不痴了已是奇迹,怎还会一手冠绝南楚国的绣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