若依曹玉原本的性子,必然是霍十九说什么就做什么。纵然不许霍十九入宫面圣,也不会如今日这般眼看着他被绑缚着。
蒋妩越想就越觉得不对,好像有一些事处在迷雾之中,一时半刻抓不到首尾,只朦朦胧胧的看得到一些景象。
事出异常必有妖。
霍十九今日好端端的就与她口角,虽然她也有做的不当的,可霍十九是那般豁达,哪里就会与她争吵?
争吵过后,才有了她怒气升腾难以控制,才有了阻拦他去上朝的一幕。
蒋妩思及此“啪”的一声将梳子拍在案几之上,起身便出门,问了人才知道霍十九和曹玉已去外院了。

第一百六十五章 逗弄

雨后的庭院之中有一股清新的草香和植物的芬芳,蒋妩在绣花鞋外套了木屐,走在湿润的青石砖路上,偶有淡绿色的倒影映出她柔纱的长裙摆。微风习习,她的长裙与粉白妆花褙子被撩动着,木屐声“嗒嗒”作响,给人以轻盈之感。
如此在花丛树影之中穿梭的美人,着实令人赏心悦目。
霍十九手持茶碗站在外院书房糊着浅青窗纱的窗扇前,远远的就看到了宛若芙蕖仙子的蒋妩在穿红着绿的婢子们的陪同下施然而来,微笑着道了句:“想不到这样快。”
曹玉放下茶碗,笑着道:“爷,夫人本就是个聪明人。”
“聪明人也未必就能这样反应迅速。她不只是聪明而已。”言语之中对蒋妩赞许有加,似乎丝毫不介意方才自己被绑缚又被威胁,好似被媳妇这般“欺负”是件光荣的事。
曹玉禁不住又笑,轻声细气的道:“爷若是在夫人面前这样笑法,怕只会火上浇油。您没瞧夫人方才气的…其实仔细回想,自打与夫人相识,除了她几次杀人时,根本就没见过她动那么大的怒。我本还想爷先在这里好生歇一歇,也好想个好说辞呢。”
“有什么好想的?她若回过味来问我,我只管照直说就是。你急着,妩儿这样骄傲的人,宁可听难听的真话,也不愿听好听的假话。”
“那您居然还有胆子算计夫人。您等着待会儿再被绑一次吧。”曹玉闲闲的在一旁坐了,抽出折扇来惬意的扇着风。
霍十九则是微笑,望着蒋妩窈窕的身影越来越近,最后到了廊下。
四喜在外头行礼,“小的给夫人请安。”
蒋妩随意摆手,后头随行的听雨和冰松便将油纸伞收好,她的目光便落在格扇后面带微笑的霍十九身上。
才刚还跟她怒目而视吹胡子瞪眼的人,这会儿就能端着茶碗好生吃茶了?是他心胸豁达,还是其中另有缘由?
蒋妩走向屋门。四喜连忙毕恭毕敬的为蒋妩撩起淡紫色的水晶珠帘。
书房中陈设简单,却无处不透着淡雅和奢华的气息。从一桌一椅的质地,到桌巾椅搭等物上价值连城的竹节纹绣功,还有多宝阁上随意摆放的几件无价之宝。霍十九果真是天生的贵气人。这些华丽的物件儿,却都不及他身上矜贵疏远的气息来的贵重。
蒋妩缓步到了内室,在临窗铺设草绿竹节纹椅搭的官帽椅落座,并不开口。
霍十九见状,就在她身畔的官帽椅坐下,吩咐四喜上杏仁茶。
四喜连忙道是退下,不多时就端着黑漆描金的托盘进来,将精致的五彩鲤鱼戏莲盖碗轻手轻脚放在铺设草绿锦绣桌巾的矮几上,又摆了四碟精致的点心,这才行礼退下。
期间。蒋妩一直垂眸不语。
霍十九被她这样沉默的态度唬的闹不清现状,怕她仍旧在生气,也担自己开口说了她不爱听的。
原本朝堂上叱咤风云呼风唤雨的人,在小了自己十一岁的女孩子跟前,却像个锯了嘴的葫芦。
曹玉看霍十九的这幅笨拙样子。便知他与蒋妩还有些时候要说话,便要退下。
谁知他刚举步,就被蒋妩唤住。
“曹墨染。”
“夫人?”
蒋妩霍的起身,似笑非笑语气平缓的道:“我当你真是为了你的爷考虑,与我想到一处去了,方才才不阻拦我呢。现在我才明白,原来果真我没有看错。你当真是完全忠心于你的爷,恨不能陪同他一同戏耍人是吧?”
“夫人息怒。”曹玉脸上涨红,轻声细气的解释:“夫人,爷也是有不得已的苦衷的。”
“是嘛。有苦衷,所以就要利用媳妇了。”蒋妩转向霍十九,似真的在动怒。又像并未生气只是玩笑,戳着他的肩头道:“有什么话,不能好生与我商议,就偏要这样吗?”
霍十九也不知蒋妩现在心中真正的想法了,想要握住她的手。却被她灵敏的躲开。
他未免有些焦急:“妩儿,你真的生气了?我只是开个玩笑。”
蒋妩瞪他一眼:“你不是开玩笑。你是觉得有些事没必要与深闺妇人解释。还是你觉得你行事有分寸,需要用到我帮忙的时候就要我出手就是了。”
霍十九哑然,秀丽斜挑的眸中情绪复杂,又焦急又担心,唇角翕动,竟然一句话都说不出。
蒋妩斜睨他,倏然转身就走。
霍十九这下当真焦急,三步并做两步追了上去,一把拉住蒋妩的手:“妩儿!莫生气,是我的不是,我在这里给你赔罪了。我不该逗你!”
谁知致歉的话说的正顺,她转过身来,面上却挂着调皮逾越的笑容。
一旁早就看到蒋妩方才背对霍十九时面上狡黠的笑意的曹玉,也禁不住笑了起来。
霍十九才刚悬着的心这才终于放下,长吁了口气,又好气又好笑:“小丫头,你竟然逗弄我!”
“谁让你方才逗弄我的?”
“墨染,你也帮着她。”
曹玉拱手道:“爷莫生气,我着实是怕夫人回头报复我。她若动起真格的,我又打不过她。”
他打不过,难道他就能打过?霍十九郁闷的望着蒋妩,又想起方才被她压在床上轻轻松松绑起来的一幕。
那种画面,难道不该是发生在男子对待女子上吗?他虽不喜寻花问柳章台走马,但烟花之地为了应付也是去过的,当然见过许多有各种特殊偏好的人,其中就有一种专一虐待他人为乐来寻求刺激和快|感。
霍十九越想越觉得身上燥热起来,忙甩了甩头,心内斥骂自己过分,竟然想起这些腌臜东西,转而道:“你既然不气,我就放心了。”
蒋妩道:“罢了,信我也写了,你若是不赞同,早就叫人去追了,看来你也是想试探皇上的意思。罢了,其实朝堂中事我不懂得许多,也不想参与许多。”
蒋妩缓步走向门前,在晃动的珠帘旁停下脚步,回头道:“我只有一个底线,那便是你的安全。你比我为人处世练达的多,我也不愿意插手爷们家外头的事,往后我也就不多问了。但是你的安全我是必须要保证的。若有人威胁,我会拼尽全力除掉对方。不论是谁。”
蒋妩的声音低柔,语气温和,语速也并不快。只是在她明澈幽深的杏眼注视之下,霍十九不禁感受到来自于她气势上的压迫,更感受到了她的温柔。
她若非真的关心他,何至于去冒险,又何至于去做费力不讨好的事?
霍十九的心,被她一句句话震撼着,一时竟找不到话来应对。这已经是他今日再次无言以对了。
蒋妩撩帘子出去,接过听雨抵来的纸伞,由小丫头服侍着穿上木屐子,又一次缓步步入绵绵细雨之中,很快就与随行的婢子离开了书房所在的院落,只留几畦修竹在院落之中被雨水冲刷着,染上沁凉的绿。
霍十九抿唇微笑起来。
曹玉道:“爷,您不打算将细节与夫人细说吗?”
霍十九摇头道:“我不想拿这些事来烦扰她,能我自个儿处置好的还是自个儿来。我只是想给她平凡女子该有的幸福。这也是她应该得到的。”
“爷说的是。”曹玉回,心内不无叹息。
虽早已明了霍十九与蒋妩之间的感情日益深厚,是容不下任何人插手的,理智上自己也清楚他不该有多余的想法。可是当心动了,想要抑制住这种懵懂的悸动,又是那样的困难和不舍。
霍十九在条案后坐下,将曹玉失神时落寞的表情看在眼中,了然一笑,却不多言,只拿了书来翻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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蒋妩这厢却并未回潇艺院,而是往上房去。
听雨和冰松方才虽被遣在外头,听不到内室里的对话,隐约也知道蒋妩与霍十九争吵过。二人的面上都写满了担忧。
听雨就暗地里给冰松使眼色。
毕竟,冰松与蒋妩有自小一同长大的情分在,自然非听雨可比的。就算冰松有什么错,蒋妩也会顾念着。
冰松便轻声问蒋妩:“夫人,您在生气吗?”
蒋妩笑着摇头。
冰松跟在蒋妩身侧,并未看到她的笑容。就觉得蒋妩定然是方才在卧房与霍十九没吵完,又追去书房吵了。这会儿心里还指不定多憋闷。
她并非多会说话的人,只真心实意的道:“夫人,侯爷对您是天下难觅的好,您要好生珍惜啊,就算有什么不愉快的,夫人也要考虑周全,不要跟侯爷使性子,免得伤了侯爷的心。您千万要为了自己的未来多做打算,做长久之计才好。”
冰松说着,快步跟上蒋妩,只错开半个身子,又道:“这天底下的男人,还不都是那个样的?就算是尚个公主回家,也保不齐三两日就失了新鲜,又另外寻乐子去了。侯爷却能为了夫人将原本那些姨娘都远远遣走,又对您一心一意的。夫人要懂惜福才是啊!”
蒋妩闻言禁不住轻笑出声:“你这丫头,还没配人,就有这么多的大道理了,谁教给你的?”

第一百六十六章 意外

“夫人,您怎么取笑人家。”冰松听见蒋妩的笑声,忙伸着脖子去打量她神色,见她实质上并无动气,这才长吁了一口气,拍着胸口道:“咱们不都是为了夫人好么,想不到您自个儿憋着笑不吭声,到底拿咱们取笑。”
听雨也笑了,配合着蒋妩打趣冰松:“听夫人的意思,是打算给冰松找个好女婿?”
冰松闻言双颊染霞,气节的追着听雨捶打:“你这死蹄子,看我不撕了你的嘴,你倒比我大呢,就算要配人也是你先配!”回头对蒋妩笑道:“夫人,快给听雨选个好女婿才是正经。”
蒋妩闻言果然沉思一般颔首。
听雨脸上已经红透了,事关终身大事,哪里能不紧张?虽知道蒋妩对待下人从来不薄,也担忧自己被随便配了。
谁料蒋妩却笑着道:“这事儿我急着,回头给你们寻摸寻摸,你们两个的终身大事都得办。将来成了亲,你们跟在我身边伺候也更方便,到时候升了你们做管事的媳妇子,也免去你们端茶递水儿的辛苦。”
配人一事令人羞赧,然而蒋妩为他们着想的却也是真情意切,听雨和冰松心内均很感激,却抹不开脸来道谢,扭扭捏捏的娇羞模样另蒋妩看的心情大好。
一行到了上房,在廊下脱了木屐子,只穿着绣花鞋进了屋里。可平日里都欢声笑语的上房今日却气氛凝重。
赵氏此时正拉着唐氏的手,在西侧梢间临窗的罗汉床上说话。蒋嫣、蒋娇、霍初六也在一旁,但均面带惆苦。
蒋妩便担忧的问:“娘,怎么了?发生何事?”
赵氏叹息着道:“妩姐儿来的刚好,你快帮我劝劝你母亲,她这会儿偏说要带着四姑娘离开咱家呢。”
蒋妩询问的望着唐氏:“娘?”
唐氏和蔼的笑着,闻言道:“我与娇姐儿在霍府已经叨扰这么多日子了,如今七斤已平安诞下,满月席也都办过了。我若再留下。于情于理都说不过去。妩姐儿,嫣姐儿,我这些日就打算告辞了。”
蒋妩理解唐氏的想法,她和离之后就带着幼女在亲家的家中落脚。先前可以说是为了照顾她的胎,如今她已平安诞下霍翀,孩子满月酒都吃过了,唐氏着实是再无理由留下叫人背后说嘴。
其实不必别人,唐氏继续住着,背后蒋学文也不知会暗中辱骂多少。只是他们离着远耳根子情景罢了。
可是站在蒋妩和蒋嫣的角度,他们那里能放心?
唐氏与蒋学文和离之时,什么财产都没有得到,早些年陪送的嫁妆添箱这些年也早就都贴补进蒋家了,她两手空空。上无一片瓦,下无半张席,还要带着个蒋娇,要如何生存?
况且蒋娇才多大,哪里能到外头去吃苦?
蒋嫣道:“娘。此事咱们从长计议。”
唐氏摇头,对赵氏感激的道:“已经叨扰了亲家母这么久,在留下去,我这张老脸也挂不住。如今你与妩姐儿日子都过的顺心,我也在无什么牵挂不放心的了,我如今只要带着娇姐儿 ,好生教导她便是了。”
唐氏没有提起找婆家的事。毕竟蒋家已经散了,唐氏一个弃妇带着个女孩,将来攀亲时提起蒋娇也会多有议论。唐氏之所以质疑带着蒋娇,着实是担心蒋学文那老混账有朝一日将小女儿也当成棋子儿给使了。
唐氏心中的所有顾及,蒋嫣和蒋妩都心如明镜。只是他们当真是放心不下,在赵氏面前。有些话也不好硬是劝说。会叫唐氏和赵氏都为难。
蒋嫣与蒋妩当真焦急的像是热锅上的蚂蚁。
正当此时,外头突然传来一阵慌乱错杂的脚步声,随即就有小丫头到了廊下,行礼,气喘吁吁道:“太夫人。外头皇上身边的太监总管来宣圣旨了,吩咐咱们全家人摆好香案,焚香接旨呢!”
赵氏哪里见过这种场面,一听圣旨道了,先是一愣,竟不知该怎么办才好。还是蒋嫣和蒋妩各自去吩咐人设香案,在去通知全家的人都到正院儿去。
蒋妩的心里已经有了些推测,只是在没有亲耳听到时,一切也只是猜测做不得数,更不必为此而着急担忧。
在蒙蒙细雨之中,霍宅前院的地上已经布置好香案,地上整齐的摆着蒲团。霍家全家人都已到场,男女长幼按着身份跪好,景同便展开明黄色的圣旨,朗盛宣读道:“奉天承运,皇帝诏曰:锦宁侯霍十九,数年来为国操劳,殚精竭虑,朕怜其身体羸弱,公务繁忙无暇休养,特准其辞表所言,允准致政,保留封号,食邑照旧,钦此!”
景同的声音有内侍特有的尖细,也有属于少年人的低沉,他的每一句话都说的很慢,每一个字都读的很清。
然而他的话音落下,院中却是一片寂静,无人回答。
没有人敢相信,原本呼风唤雨的霍十九看,就这样致政了!叱咤风云的锦衣卫指挥使,经营了多年的锦衣卫中坚力量,就这样被一把撸到底了!
“保留封号,食邑照旧”也就是说,他手中再也没有实权,剩下的日子就可以吃一辈子的俸禄,“颐养天年”了!
霍大栓与赵氏等人只在心中纳闷,霍十九到底是做错了什么事儿,叫小皇帝将他的职位给一撸到底了。可他们心里却是大大的松了口气。那个官,做的好好的儿子都学坏了,既然皇上吩咐,那往后不做也罢。
蒋妩却是心头巨震,愕然不已。
她原本想试探皇帝的反应。不成想一封信送去,竟真的害的霍十九将官职都给丢了。
霍十九在这个位置上多年来的经营,他的暗中势力,他的关系网还有手下的那些人对他的绝对服从,都不是一朝一夕就可以建立的,这其中融入了他多少的心血。
可因为她的一时冲动,竟然让霍十九功亏一篑了。
“臣叩谢皇上隆恩!”霍十九双手接过圣旨,面色如常,叩头谢恩。
全家人就都一同行大礼。
景同对霍十九依旧如从前那般毕恭毕敬,将圣旨递给他,随即搀扶霍十九起身,道:“侯爷不知道,皇上担心您的身子,担忧的食不下咽。侯爷可要好生的调养身子,这有用之躯将来必定还能大展宏图呢!”
“承蒙景公公的抬爱,霍英感激不尽。”霍十九拱手。
景同连忙还礼:“哪里,锦宁侯平日里对奴才的照顾也是无微不至,奴才还未谢过侯爷。”
“景公公伺候皇上辛苦,在下作为臣子,如何也要为了皇上考虑,只有景公公身子好,才有更多的精力好生伺候皇上。”
“就如同现在锦宁侯的休养一样。侯爷与皇上,也当真称得上心有灵犀。”景同再次行礼,道:“奴才还急着回去给皇上复命,就不多留了。”说话时,眼睛滴溜溜转了一圈,似在看霍家的人。
霍十九何等聪明,见如此,又见他使眼色,便到了近前道:“我送景公公。”
“侯爷可真是折煞奴才了。”

二人客气着,霍十九送景同到了外头
景同见左右无人,偷偷将袖子中的一个牛皮纸信封塞给了霍十九手中,低声嘱咐道:”这是皇上给您的。请您务必妥善保管。奴才告退。”
送走了景同,霍十九回到院中,香案和蒲团已被仆婢们撤走。
霍大栓满面春风,好像儿子升了官儿似的,蒲扇一般的巴掌使劲儿拍了霍十九肩膀两下:“好儿子,好样的,往后咱们家可就安生了,在不必担忧出个门儿都让你的干儿子干孙子给遇上了!”
这话说的,好像霍十九不再是锦衣卫指挥使,手中 没有了实权,那些义子干孙就都成了泡沫飞影似的。
可是他简单的一句话,着实也是实话。世态炎凉甚,不用他说,霍十九心里也明镜一般。
霍十九就与霍大栓和赵氏说了会子话,后称疲惫了,就要回房休息。
蒋妩自然跟了回去。
二人走远,赵氏和霍大栓面上才都有些怅然之色。毕竟降职不是什么光彩的事。虽然一个奸臣丢了实权,对国家来说或许是好事。
蒋妩和曹玉陪同或是局回了潇艺院,屏退下人之后,正厅之内就只剩下他们三人。
蒋妩就问:“方才景同给你了你什么?我远远瞧见了,但没看清。”
霍十九从袖子中拿出方才的信封,道:“是皇上给我的信。”
蒋妩冷笑:“他分明是对你有所忌惮,否则也不会一上请辞的折子他就准奏了。你又不是老了年纪大了,难道真的在乎你的去留,不会说一些劝说保养的话?再者说,真担心你的身体,为何一个御医都没吩咐来?这根本就不是皇上对你的信任,而是他借了我写的辞表,轻轻松松的就去了个隐患!”
霍十九见蒋妩越说越气,脸色也越来越难看,眸中似乎还有懊恼之色,便也不卖关子了,道:“妩儿,事情并非你所想象的那样。”

第一百六十七章 世态

蒋妩瞪视着霍十九秀丽的眉目,只觉怒气上涌直冲上脑门,恨不能将霍十九的脑袋瓜子剖开,看看里头装的是不是棉絮…
“他对你不仁不义至此,你竟还为他说话!”蒋妩愤怒直言后,又有些后悔。
照理说因为她的试探,导致霍十九多年经营功亏一篑,更难过、更愤怒的人都应该是他才对。怎么反倒是他来安慰她,她却在发脾气?
蒋妩心疼他,又觉堵得慌,好似胃里堆着一块大石头,不上不下堵的她心口都疼。
霍十九眼见着蒋妩气的脸色都变了,忙将她拉到身旁一同在临窗的黑漆花开锦绣纹罗汉床上坐下,低声道:“是我的不是,没有将事原原本本告诉你,害得你这般生气。”
“是我不好。”他如此闻言软语,蒋妩越加愧疚,叹道:“是我胡来,害得你丢了官,多年经营付诸东流。我若是冷静一些,与你商议着来,也不会如此。”
“怎么能是你的错呢。”霍十九怜惜的将她搂在怀中,安抚道:“你别多想,事情根本不是你想的那样。你也不必内疚自责,因为这件事是皇上事先知会我的。”
“什么?”
蒋妩闻言坐直身,不可置信道:“皇上知会了你,什么时候?”
霍十九从怀中掏出两个信封来,先将第一个递给蒋妩,她拆开来查看时候,他就解释道:“这是我在庄子时收到的,皇上命人秘密的送到我手中,皇上叫我‘速归,辞官,安置家人。’”
“理由呢?”蒋妩将信递还给霍十九。
霍十九珍而重之的将信纸折好放回信封,他的指头修长灵活,一系列动作极为雅致,令人觉得赏心悦目。
霍十九听闻蒋妩疑问。也觉诧异起来,“什么理由?”
“皇上叫你‘速归辞官,安置家人’的理由啊。”
“那是圣旨,哪里需要理由?”霍十九端正了颜色。语气却竭力的温柔,似说教,更多的却是关怀:“妩儿,我知道你是为了我好,只是换上是君,我是臣子,君要臣死臣不能不死,圣旨秘密送入我手中,我只有照办的道理,没有问缘由的权力。”
蒋妩闻言。似有些泄气的点头。
的确,她前世生在那个年代,又是留过洋的新派女子,“自由民主”的观念根深蒂固,对于早先那些个老派的习惯已经不那么在意。在遇到事情时,她的第一感官经常是以“自由民主”为先,竟忘了她的夫君是一个忠心耿耿的臣子。她毫不怀疑,只要皇帝一句话,叫他自刎他都不会含糊,更何况是辞官。
蒋妩一时间觉得无力无言。
霍十九又将第二个信封也递给蒋妩,道:“这我还没来得及拆开。我们一起看看。”
蒋妩不接。
霍十九也不强求,自行拆开那沉甸甸的信封,将一物倒在手中。
一见此物,霍十九脸色就是一变。
此物乃巴掌大小的椭圆形玉牌,上雕威风凛凛的猛虎纹路。
虎符!
他手指有些颤抖的拆开字条,上头只有一句话:“三千营、五军营及神机营随汝调动。以火为令,助朕剿贼!”
霍十九立时只觉心潮澎湃!
他如何也想不到,在皇帝揍了他,又让他辞官之后,会将更大的权力交到他的手中。原来他不是不信任他。而是因为信任,所以才会有今日之举!
只是霍十九更多的却是担忧。
小皇帝毕竟年轻,虽是信誓旦旦一心想要朝政清明,政权全部把握在自己手中,可他毕竟不够成熟,许多地方思虑不周全,就如上一次他凿沉大船陷害文达佳珲时,他的想法未免太过于想当然。这一次他有这么大的动作,竟然没有与他商量!
从前他们二人做事,都是皇帝提出问题或者要求,霍十九绞尽脑汁想出办法,请示过皇帝,得皇帝应允之后就由他来布置实施。从当初想法子保住蒋学文的性命,到后来杀光别院里各路探子而让小皇帝顺利回宫,所有一切布置都是霍十九亲自策划布置。
到如今,小皇帝竟然没有与他商议,而直接就有了动作。
霍十九心内百转千回,有一种孩子长大了,翅膀硬了的感觉。又有些怪皇帝鲁莽,这么大事居然不与他商量。
皇帝所说的贼人,当然是窃国贼英国公。英国公的势力在朝中就如同大树的根须,盘根错节,哪里能瞬间拔起的,他不是不信任皇帝的能力,而是他不敢有半分含糊,因为这些动作若做了,就是只许胜,不许败。
在霍十九拧眉沉思之时,蒋妩也在思考。
小皇帝做事果真不能按着常理来推断。
以为他怀疑霍十九,可他看霍十九不去上朝,就焦急的追到家里来。
以为他重视霍十九,可他又因为霍十九不肯尚金国公主而动手打人。
以为他还在乎霍十九,他却允准霍十九致政,让所有人的下巴都砸碎脚面。
以为他已经不再需要霍十九,他又将虎符送来,将京畿周围的布防,除五城兵马司之外的三千营、五军营、神机营都交给了他。
小皇帝到底在想什么?
蒋妩敛额,微凉的指尖轻抚虎符上的纹路,许久才道:“你打算怎么办?”
霍十九将虎符放入怀中,起身道:“妩儿,我必须入宫面圣,兹事体大,万一走错一步,后果不堪设想。”
蒋妩颔首道:“我跟你去。”
“不必,你好生在家里照看七斤,我很快就回来。”
事情已经超出蒋妩的预计,她不愿任性跟去反倒要霍十九来照顾她,便点了点头。
她此事表情认真,眼中充满担忧,动作之时鬓边金步摇晃动,光影之下,竟有些乖巧娇憨之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