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着面前白瓷海碗中摞的小山高的肉丝和荷包蛋,蒋妩哭笑不得:“我是嫁去霍家做夫人,又不是发配到宁古塔做苦力,亏不着的。”
“你多吃些。”蒋嫣按住她的手,眼中又有泪意,“这也是咱们的心意。”
蒋妩笑了笑,终究是将一大碗面和肉丝,以及三个荷包蛋都吃了,撑的她在院里溜达了两炷香才觉得好些。
头晌唐氏就派了乔妈妈出门去给霍家传话,就说答允了亲事。
乔妈妈回来时,直奔前厅,回道:“夫人,霍家那位曹先生说,既然咱们决定了,那便不得反悔了,霍大人的亲事自然不能马虎,他们定会寻个有分量的人做保山,叫咱们在家中好好候着,教导三姑娘礼仪即可。”
唐氏头疼的很,点头应下。
如此,救夫、救父一事,在蒋家也便定了下来。
又过了两日,杜明鸢又来探望蒋妩,二人正在闺房说体己话,就听院子里银姐焦急的呼声:“夫人,夫人,老爷回来了!”
“蒋伯父回来了!?”杜明鸢蹭的站起身,绷子掉落在地。
蒋妩扔下手中没嗑完的瓜子,疾步推门而出。
院子中,正见身着囚服,长发凌乱纠结,镣铐加身的父亲,在两名狱卒和几名汉子的押解之下进了门来。镣铐在地上拖行,发出凄凉的“哗哗”声。

第十章 大媒

蒋妩心中激动,也顾不上戴面纱,快步冲到蒋学文跟前,“爹!您回来了!”上下打量蒋学文,发现他只是瘦了许多,身上脏污,许有些皮外伤,却没有受刑的痕迹,松了一大口气。
他们以为蒋学文还不一定被锦衣卫糟践成什么样的…
蒋学文点着头,见了三女儿,唇角翕翕,却是说不出话来。
“老爷!”乔妈妈和银姐撩起了正屋的门帘,唐氏一双三寸金莲,跌跌撞撞的下了台阶,蒋晨风和蒋嫣忙一左一右搀扶着。
蒋娇三步并作两步先跑来,娇声喊着:“爹爹,你可算回家了!”
“娇姐儿。”蒋学文摸摸蒋娇的头,又望着唐氏,叫了一声“淑惠!”想笑,却如何都挤不出一个笑容给家人看,他如今形容落魄,笑又何用?
唐氏一把抓住蒋学文的手臂,也不顾他身上脏污,更顾不得儿女都在,头靠着他肩膀,锥心泣血一般呜咽着:“你还活着,咱们想去探视,可找不到法子,想救你,又没有门路…你就是不肯听我的劝!就是不肯听我的劝啊!”
“淑惠,对不住。”蒋学文胡子颤动,将爱妻拉开少许,又看向长女和次子,再巡视一周,见家人都无恙,家中也如往常,终于放了心。
身后两名狱卒看了许久久别重逢的戏码,皮笑肉不笑的道:“蒋大人,还不赶紧的说正经事儿,难道还叫咱们陪着你在院子里吹冷风不成?”
蒋学文闻言,背脊笔直的转回身,怒斥道:“你等当这份差事,拿我大燕朝的俸禄,怎么你们指挥使安排一些正经差事就这些微词?若不能胜任,本官可奏请皇上,给你们换份差事!”
“你!你这老酸儒!关了这么些日子还是茅坑的石头一样,你也不怕风大闪了舌头!”
身材掠高些的狱卒抬刀鞘对着蒋学文后背就是一下,显是打惯了的,可这一次刀鞘却没碰上蒋学文的背。
蒋妩冷笑,眸淬寒冰,素手握着刀鞘用力一推,狱卒便“蹬蹬”退后几步,扑通一下跌坐在地。
蒋学文忙将闺女拉到身后,“妩姐儿面纱呢?”
杜明鸢忙接过冰松拿来的面纱为蒋妩戴上,随后拉着她的手又将她掩在自己身后,显是怕那狱卒发作。
谁料正当此刻,蒋家大敞的黑漆门外,却传来愉快的笑声,声音的主人显然是个正处在变声期的少年:
“蒋石头,你家人怎么都跟你似的,你们莫不是孙猴子家亲戚,都跟石头缝儿蹦出来的,所以满身又臭又硬?”
话音方落,就见一个着红色锦衣的十三四岁的少年,在一群人的簇拥下进了门,边走还边打量四周,嘻嘻笑道:“你果然是个清官,瞧你家破的!”
蒋学文自听到那少年声音,就已如被点了穴似的,如今见了人才回过神,忙双膝跪下,朗声唱道:
“微臣参见皇上!皇上万岁,万岁,万万岁!”
这少年就是小皇帝?蒋妩惊讶,随着满院子人一同行大礼,山呼万岁。
小皇帝摆手,容长脸上一双圆眼很是灵活的扫了院子里一周,“都起来吧,朕最烦你们这些人动不动就跪。”随手扯了扯身上大红的锦袍,公鸭嗓拔高,仿佛极有兴致:“今儿朕不是皇上,是冰人!冰人朕没玩儿过,恰好霍英要娶媳妇了,朕现在就是京都城第一名的冰人!朕问你们,要嫁给霍英做老婆的是哪一个?”
话音方落,小皇帝身旁一个穿灰色袍子卑躬屈膝的少年就附和道:“是哪一个,皇上问话呢!”声音尖细,是个内侍。
蒋妩方要站出来,就被杜明鸢和唐氏一左一右拉住。
蒋学文叩头,随即严厉的训斥道:“皇上乃一国之君,怎能因想玩儿就随意来做冰人?皇上九五之尊,何等尊贵,不能陪着霍英一同胡闹!”
“你这人…”小皇帝鄙夷道:“真是茅坑里的烂石头!吃一百个豆不嫌腥!人叫你蒋石头,当真是一点儿没叫错,难怪霍英跟朕说,要想对付你这样的岳父老泰山就得朕来!”
一甩袖子,小皇帝已越过跪地的众人径直走向前厅。皇帝身后一众侍卫、内侍忙跟上,除去随在身侧的,其余侍卫在院中左右两列站立。
蒋学文只得携家眷进了并不宽敞的前厅,拥挤着又一次叩头行礼,如蒋晨风和蒋嫣、杜明鸢走在后头的,是跪在门廊下。
小皇帝端坐首位,不耐烦道:“都说了,最烦动不动就跪的,谁再跪就给朕滚出去。”
全家人站了起来。
小皇帝好奇的目光就在蒋嫣、蒋妩、杜明鸢三个姑娘之间流转:“蒋石头,你不是就俩适婚年龄的女儿么,怎么出来仨?”
蒋学文皱眉,双膝着地,铿锵有力的道:“皇上!如今大燕朝已岌岌可危啊!北方金国日渐壮大,虎视眈眈窥视我大燕,金国好征战,也善于征战,大燕虽有强兵强将,可国库空虚…英国公只知中饱私囊,纵容同党借贷国库的银子,霍英更是助纣为虐!”话及此,蒋学文额头贴地:“您是天子,您要守住陈家的祖业啊!您不能再这样玩儿下去了!请皇上听臣一言,速速改正吧!”
蒋学文一番肺腑之言,拼力进谏,听得蒋妩都不免动容。
谁知小皇帝眉一拧,不满的蹭的起身,“蒋石头,你这人好生无趣!”
“皇上…”
“霍英和你家三姑娘的媒,朕做定了!”负手气哄哄的走到门前:“就这样!日子你们自己定!”
皇帝一走,随行的内侍和护卫连忙跟上。
蒋妩与蒋嫣、蒋晨风对视一眼,却是松了口气。
父亲都已经回家了,婚期还是自己定,那大可以将这事多拖延个几年,说不定另有转机。
正当这时,走到院门前的小皇帝回过头,补了句:“哦,蒋石头还回大牢去,几时定亲了,几时放出来,嗯,没定亲之前,每天给朕抽他一鞭子!看他还敢跟朕硬气!”
蒋家人才刚放下的心又悬了起来。
蒋学文痛心疾首,捶胸顿足:“皇上!臣万死都不打紧,请皇上睁开眼看清楚,天下是陈家的天下,可您的子民都姓蔡了呀!皇上!”

第十一章 规矩

小皇帝不耐烦的转回身,点指着他:“不许再乱叫嚷,再嚷朕就让他们一天抽你两鞭子!哼!”冷哼一声,甩袖而去。
随行的内侍和护卫忙簇拥而上。
蒋家才刚拥挤喧闹的院落,一下子变的安静,蒋学文跪在地上泣不成声,喃喃道:“天要亡我大燕,天要亡我大燕啊!”
“爹,快起来吧。”
蒋妩与蒋晨风一同将蒋学文搀扶起来。
蒋学文一见蒋妩,沾了泣泪的胡须随嘴唇翕动而颤动,半晌坚决的道:“妩姐儿放心,只要爹有一口气在,就绝不会让霍英狗贼糟蹋了你!爹就算一头碰死,解了他的恨也就罢了,也决不能让我的掌上明珠去受辱!”
唐氏闻言,哭的肝肠寸断。
蒋妩却双手抓住蒋学文的手臂,因为用力而使他感觉到些许疼痛。
“爹,您是清流之首,您的身子是有用之身,放眼望去,满朝中或许对霍英之举看不惯的人有许多,但敢于谏言,又一心为国着想的人却不多。朝廷如此动荡,您不为了大燕朝将来的稳固而保重自己,却要为了女儿区区女流之辈一头碰死?你如何对得起自己?”
蒋学文身上剧震,呆呆望着蒋妩。
唐氏、杜明鸢等人也都沉默。
蒋妩知道蒋学文是御史言官,自来不缺一头碰死的勇气,生怕他在牢里想不开寻了短见,又继续劝说道:“爹,死何等容易?若面临困难只想一死逃避,那就不配做蒋家的子女。咱们蒋家虽非将门,可也从没出过软骨头。”
“妩姐儿。”一席话,使蒋学文顿生豪情,含泪道:“你说的是,国将不国,何以为家?只是,只是委屈你…”
“女儿总归要嫁人的,嫁给谁不是一样?爹爹放心,只要将来您能劝谏皇上,舍女儿一个不算什么的。况且女儿素来不是什么温婉闺秀,想欺负我的人,怕也要费些力气。”
蒋学文长叹,重重的点头。
见蒋学文神色如常,再没有寻短见的心思,蒋妩才松了口气。
一旁狱卒和几名汉子不耐烦的叠声催促:“时辰不早了,该回了。”说话间就上前来粗鲁的推搡蒋学文。
唐氏哽咽着追上,“老爷,你放心,我们定然快些议定婚期,你且忍耐着些…各位大爷,劳烦你们手下留情,我家老爷一心为国你们也是看到的,你们家中也有父母老人,求你们抽鞭子时下手轻一些…”
狱卒推搡蒋学文出去上了囚车,唐氏就带着子女追在后头,一路追出了帽檐胡同,眼看着囚车远了,才哽咽着停步。
唐氏此刻的力量已是完全交付给身旁的蒋晨风才能稳住不倒下,蒋嫣就与蒋晨风一左一右将母亲架了回去。
谁知方进门,就听一阵马蹄声从身后传来。
蒋妩回头,只见来的是个蓝布的小马车,赶车的是个二十出头的青年,一身打扮分明是霍家下人统一的棕黄色细棉布袄子和长裤。
青年将马车缓缓停下,在马车旁摆放了垫脚的木凳子,恭敬的撩起车帘,就有一个身着翠绿色锦缎妆花褙子,身材圆滚头戴珠翠的五旬妇人笨拙的下了车。
双足落地,妇人端正神色双手交叠站在马车前,抬高下巴神色倨傲望着蒋家门前。
赶车的青年就迎了上来:“请问此处可是蒋家?”
蒋晨风已上前来挡在蒋妩身前,狐疑的打量那青年身后的妇人,颔首道:“正是,你们是?”
那妇人一听此处的确是蒋家,便扭腰摆胯走到近前,倨傲的以肩撞开蒋晨风径直进了院门。
蒋晨风清瘦的身子被撞的一个趔趄,险些摔倒,指着那妇人道:“你是什么人?怎可乱闯民宅?!”
站在门口,打量院落一周,妇人不屑的道:“啧啧,如此寒酸,你们府上三姑娘能有福分进霍家的门,那是她的福分。”
一句话,就已表明了身份。
蒋学文还要在牢里挨每天一鞭子,婚期必须要尽快定下来,唐氏即便心中不喜她的态度,也不能不有所顾忌。见她遍身绫罗,打扮体面,头上钗环闪耀,便猜想此人可能是蒋妩未来的婆婆?
只得堆着笑上前:“既然是客,请屋里用茶吧。银姐,看茶。”
热情的引着人进屋。
妇人倨傲的上了丹墀,在前厅落座。蒋嫣、杜明鸢等人面面相觑,都跟着进去。
妇人眼神在蒋嫣、杜明鸢、蒋妩身上打转,道:“哪一个是蒋三姑娘啊?”
蒋妩挑眉,上前道:“我是,敢问这位妈妈是?”
妇人推开银姐端来的茶盏,仿佛那半新不旧的茶盏能脏了她的手似的,还掏出帕子来擦擦手背,在蒋妩身边踱步,不屑的打量她:
“你就是三姑娘?听说你先前脾气不大好?如今皇上亲自做了大媒,这婚事也就定了,将来你进了府,可是要伺候我们家大人的,如此没规矩怎么成?大人的话,今儿起,你每日都要来霍府学规矩,辰正点卯,酉初散学,这规矩你若学不好,大人说了,婚期还要往后推。他可不要一个没规没矩的夫人!这会子便跟着我走吧。”
妇人话音方落,蒋家人均震怒。
哪里有如此折辱人的!
唐氏忙道:“此事不妥!既是要定亲,请期纳征走正常的程序便罢了,女儿家哪里有去未来夫家学规矩的道理?!”
“不妥?那婚期还要不要定啊?”妇人似乎早有准备,抱臂冷哼。
一刀便戳中蒋家人软肋。
唐氏气的面色涨红。杜明鸢若不是被蒋嫣拦着,就要上前来破口大骂。
蒋妩却是噗嗤一笑,随手摘了面纱扔给一旁冰松。
她容颜娇美,笑容浅淡,剑眉修长入鬓,杏眼寒锋锐利,看着那妇人,问:“这位妈妈如何称呼?”
妇人上下打量她,“蒋三姑娘容貌倒是勉强配得上我家大人。奴婢姓孙,是明儿起教你规矩的嬷嬷。”
“哦?孙嬷嬷?”蒋妩缓步上前,站在距离孙嬷嬷一步远之处:“既是嬷嬷,便是霍府的下人了?”
孙嬷嬷脸色一变,“大人吩咐了我来,就是看重我…”
“看重你,你也是下人!看不中我,我也是将来霍府的女主人!”
蒋妩沉声厉呵:“区区一个奴婢,轮得到你来指手画脚!给我滚出去!”

第十二章 强硬

纤纤玉指怒指屋门,冷厉目光如刀锋刺人,孙妈妈惊愕之余,更被蒋妩威压所制,被她的眼睛直视,似被吐信的毒蛇盯上,背脊上汗毛根根直竖。
因畏惧,气势就弱了几分,孙嬷嬷强辩道:“我也是怕三姑娘听不懂!再说了,你如此怠慢于我,将来学规矩过关不过关,可是我一句话的事儿,难不成你不想早些定下婚期了?”
说到蒋学文身上,才刚孙嬷嬷弱下去的气势似又长了几分,如今此事也的确是蒋家人最担心的事。唐氏犹豫着,堆着笑脸就想来说些软和话。
谁知“啪”的一声巴掌响突地传来,孙嬷嬷圆滚的身子被一耳光抽的原地转了个圈,扑通一声跌坐在地。
“你这样没规没矩的,还配教我规矩?”蒋妩扬声对站在门口的冰松吩咐道:“冰松,去,告诉霍大人,熟悉霍家规矩可以!但是先给我找个懂规矩的来!这种尊卑都分不清的,就不怕将我的规矩教歪了!”
冰松突然被点名,唬的身上一抖,不知到底该不该去。
跌坐在地的孙嬷嬷好似被蒋妩一席话兜头浇了冷水。她回想起方才领差事时,曹公子说:“大人吩咐了,要你好生去将蒋三姑娘接来,熟悉熟悉府中规矩,切不可怠慢了。”又说:“蒋三姑娘脾气不好,闺中规矩不懂得,你要耐心些,将来在府中好坏可是要看你了。”
她原想着蒋御史胆敢弹劾霍大人,那是作死!她身为霍家下人,一定要站准了队才行。
可是曹公子那样说法,难不成是大人极为看重这位未来的夫人?难不成大人转了性子,开始喜欢女子了?
若是人没接过去,还被她家婢女一状告诉曹公子…
孙嬷嬷费了些力气爬起身,满面堆笑,“三姑娘何苦动这么大的气,是奴婢越了性儿,没理清楚场面,三姑娘打也打了,奴婢的错也得了罚,您的气尽可消了吧?”
蒋妩似笑非笑斜睨她,别开脸。
自个儿好歹也是有些体面的,谁料想都服软低头了还被蒋妩如此怠慢,孙嬷嬷脸上不好看,勉强笑道:“三姑娘消消气儿,就跟奴婢回府去吧。别的不说,您早些去了,早些熟悉了规矩,好歹也早些叫蒋大人免受鞭刑啊。”
蒋妩见孙嬷嬷态度谦恭,也知过犹不及,便道:“若非瞧你真心赔罪,今日治了你我在去见大人也是一样。你也掂掂自己的分量,大人是会关心我,还是会重罚你!”
感情怎么选都是她的不是?
孙嬷嬷嘀咕着,终于知道曹公子说的还真是含蓄,这位蒋三姑娘哪里只是“闺中规矩不懂得”?分明就是个母老虎!
“是,三姑娘请吧。”恭敬躬身,做请的手势。
蒋妩这才叫了冰松为她面纱遮面,又与唐氏、杜明鸢和蒋家姊妹道别,带上冰松出了门。
唐氏等人望着三人背影,不知为何,如此憋闷的时刻,他们却都忍不住想笑。
到底还是担心,几人都跟了出来。
到了门前,正瞧见蒋妩上了车,训斥孙嬷嬷:“来接人也不知多预备马车?”
“是奴婢考虑不周,奴婢跟着车走便是,请姑娘安坐。”孙嬷嬷乖乖放下车帘子。
车轮轱辘声与马蹄声错杂传来。就只见得马车边冰松与孙嬷嬷一左一右跟着,往帽檐胡同外头驶去了。
蒋娇喃喃道:“三姐姐可真厉害!那老虔婆就这么服服帖帖的了?”
蒋晨风也道:“到底是三妹妹这样泼辣些才不会吃亏。”当初他所想的或许没错。
杜明鸢与蒋嫣却是担心:“不知妩儿会不会有事。哪里有女子大婚前跑去男方家学规矩的。这霍英着实是个浑人!”
唐氏如今经历了这么多,当真身心俱疲,由蒋嫣和杜明鸢搀扶着回屋去。杜明鸢见唐氏无大碍,便不多打扰告了辞。
蒋妩这厢平平顺顺到了霍府。孙嬷嬷上了年纪发福,又从名师坊走到积水潭,此刻已是汗流浃背,却只得恭敬的在前头引路,还要忍着口干给蒋妩介绍:
“三姑娘,过了这个游廊,右边儿那扇门后就是小花园子。”
“三姑娘仔细脚下,这翠竹苑景致虽然雅,可是石面儿上青苔滑的很。”

冰松这会子觉得眼睛都不够使了,紧紧挽着蒋妩的手臂,她做梦都没想过这辈子还能瞧见如此豪华的宅院,瞧瞧人家穿堂里案几上的摆设,随便拿出一个怕都够他们全家吃上一年的。
沿着石子路,绕过几畦翠竹,右手侧便是翠漆明瓦的三间带有耳房的厢房,上头匾额黑底绿漆写着“翠竹苑”。
孙嬷嬷停步,怕蒋妩这般没见过世面的不懂得,解释道:“咱们现在仍旧是在外院,隔壁东跨院就是大人的书房了。所以三姑娘不要胡乱走动,若是冲撞了大人可不好。”间接的告诉她动静也不要太大,因为霍英书房就在隔壁,若是不守规矩,怕会第一时间被听到。
蒋妩不置可否,道:“既是要熟悉规矩,就请孙嬷嬷先讲讲霍府的十三位姨娘吧。”
不是该她先教她走路行礼饮食起居的规矩,然后再让她背诵《女戒》、《女论语》的吗?怎么轮到她来提问?
孙嬷嬷腹诽着,才刚吃过排头,也不敢造次,只得道:“府里是住着十三房姨娘,这十三位都是大人的同僚或义子所赠。如今住在内宅里头,具体住再哪一个院落,往后三姑娘过了门便知道了。”
蒋妩点头,想起坊间传闻,又问:“听说,霍大人与皇上关系要好,与他身边儿的那位管事的书生也很要好?”
孙嬷嬷脸上一红,僵硬的道:“皇上对大人自是宠信,曹公子是大人亲信,也自来亲密。”
蒋妩挑眉。
难道谣传霍英以色侍君是真的?回想霍英容貌,他倒有这个本钱。
正疑惑着,却听院门前一个娇滴滴的女声:“这位就是蒋妹妹吧?”

第十三章 见面

蒋妩闻声看去,就见一位二十六、七岁的丰腴妇人站在院门前。她穿了身翡翠色盘领对襟锦缎妆花褙子,鸭卵青挑线裙子,头梳随云髻,斜插一根金镶玉蝴蝶步摇,肌肤瓷白,鹅蛋脸上五官秀气,尤其眼中含笑,樱桃小口嘴角翘起,让人瞧着便十分赏心悦目。
“苗姨娘。”孙嬷嬷这会子已经殷勤的迎了上去,恭敬的行礼道:“您怎么有兴致出来走走?”
“给大人送莲子羹,路过此处。”她语速偏慢,声音娇滴滴软绵绵的,与她的人和在一处,让人觉着心都要跟着绵软了。
“哎呦,到底是苗姨娘最有心了。您才刚说的不错,这位便是蒋御史家的三姑娘了。”孙嬷嬷做请的手势,随后虚扶着苗姨娘的手臂,恭敬的迎她进来。两名俏丽的婢女和一名打扮干练的媳妇子紧跟在苗姨娘身后,气派十足。
苗姨娘一双温柔如水的眼眸看向蒋妩,毫不掩饰的打量着——中等身高,穿寻常蜜合色细棉袄裙。袄裙裁剪略粗糙,然她玲珑身段依旧勾勒无余。淡粉面纱遮住半张脸,露出斜飞修长的剑眉和星子璀璨的杏眼,头梳双平髻,只插了一根素银的小巧花头簪,及臀长发如黑瀑倾泻身后,掩映出赛雪肤光。若忽视她眼眸,她周身上下是少女特有的娇柔与朝气。可目光相对,她看得出此女绝非善类。她已经这个年纪,经历过许多,仍旧会觉得与她对视很受压迫,只与她对视了一瞬就别开眼。
苗姨娘心下愤愤然。
这便是霍英点名要迎娶为妻的女子么,果然是出色的…
蒋妩觉得好笑,苗姨娘眼中骤升的敌意和憎恨虽一闪而逝,也足够时间被她捕捉到了。
她嫁入霍府,自然要与霍英的十三房小老婆打交道,是以方才与孙嬷嬷打听。可她想不到今日竟就遇上一位。霍英今年二十七岁,大了她十一岁,而面前这位瞧着却是与霍英年龄相当,花信之年的女子是最具风韵的,霍英当真艳福不浅。
“蒋妹妹好。”苗姨娘整理心情,堆笑屈了屈膝。
蒋妩挑眉,不冷不热道:“苗姨娘?”
“正是,蒋妹妹…”
苗姨娘后头的话未曾出口,蒋妩便道:“苗姨娘也应知道我与大人的婚事是皇上亲自做的保山吧?”
苗姨娘面色一变。
“皇上的话是金口玉言。我定会是大人正妻。苗姨娘只是妾室,够资格叫我妹妹吗?”既然对方已存敌意,她何必委屈自己屈从?
双唇翕动,苗姨娘有半晌不知该如何回答,圆润的鹅蛋脸上红一阵白一阵,眼眸水光闪烁,着实楚楚可怜。
蒋妩转身上了丹墀,“孙嬷嬷,不是要熟悉府里的规矩么。”
“是是是!”
孙嬷嬷总算见识了这位“刺儿头”的厉害,连府里最为特别的苗姨娘她都照呛不误,自己的差事怕是不好办啊!
“苗姨娘,奴婢就先去了,请您自便。”孙嬷嬷屈膝行礼。很是客气。
苗姨娘勉强挤出个笑容,颔首道:“嬷嬷不必顾及我,去忙便是。”
圆滚滚的身子小跑步上了台阶,进了翠竹苑明厅,好似速度都比平日快几分。
婢子采莲不屑的道:“姨娘不必往心里去,奴婢听说这位蒋三姑娘是个出了名的河东狮,京都城里哪人不知哪人不晓啊?她如此无礼惯了的,姨娘犯不上和她动气。”
“你知道什么。”苗姨娘懒懒的转身,带领婢女与媳妇子离开翠竹苑,沿着小路往内宅方向走去:“大人亲自点选了她,那便是喜欢她这样的调调。她越是厉害,大人说不定就越是放在心里。”
脚步渐缓,苗姨娘有些忧伤的道:“我与大人自小一同长大的情分,怕是抵不过一个毛丫头几个厉害的眼神儿…”
“姨娘浑说什么。”随行的媳妇子宝山家的是自幼服侍苗姨娘的,搀着她手臂柔声道:“大人对姨娘的心您还不知道么?若非真正喜欢您,也不会您出阁以后一直不成婚。更不会在您夫家获罪,新寡被充为官妓之时千里迢迢找到您,为您走动,将您收在身边护着。您虽是妾室,可这些年霍府的小妾们一个接着一个的抬进门,大人又对谁有对您始终那般温和过?旁人还不是眼睛都不瞄一下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