蒋学文笑着点头,道:“正是如此。若他真的谈不成而丢了性命,你往后也就不用那么辛苦了。你只管回家里来,爹养活你一辈子。”
蒋妩笑着,并未回答。
恰好蒋娇站在廊下唤他们吃晚饭。父女二人就一同去了前厅。
吃过饭,不等吃茶,蒋妩就道:“爹,娘,我这就回去了。”
唐氏一愣:“妩姐儿,不是说要住上六七日吗?为何这会子就要回去?”
蒋学文面色渐渐地沉了脸,道:“妩姐儿,你就安心在家住着。这会子也不合适回霍家去。”或许这一住,就再也不用回去了呢。
蒋妩站起身,对唐氏道:“若是平日里,我定然是要好生在家住些日子,孝顺父母身旁的,只是霍家有事,我不能置身事外。”
蒋学文倏然站起身,呵斥道:“妩儿!”
“爹。您交代的事我一件不敢忘。但您也别忘了,我已是霍英的妻子。身为女子,一生只嫁一个男子,这是自小父母教导我的道理,我从不敢忘怀。”
“你!女生外向啊!”蒋学文气的脸上涨红:“你不要忘了爹的吩咐,你是做什么的!”
“爹,我没有忘。”蒋妩温和的笑着:“父母养育之恩,爹的教诲之恩,我不会忘,所以我不会耽搁爹的事,如有需要,我依旧会遵守诺言,听爹的话的。”
“那你就老老实实给我呆在家!”
“可我家现在是在什刹海的霍府了。”
蒋学文怒瞪蒋妩,只觉气血上涌,翻江倒海直冲上脑门,脑子一热,手下动作便也未经思考。待回过神时,已感觉到掌上*辣的疼。
而他面前的蒋妩则被打的偏了脸,白皙的左脸上渐渐浮现出指痕。
屋内一片寂静。唐氏与蒋嫣、蒋晨风都愣住了。
唐氏与蒋嫣不懂他们父女二人的对话,也不懂为何蒋妩说要回去,蒋学文会如此愤怒。
蒋晨风则是抿着唇道:“三妹妹。你就听爹的话,不要回去了,既是住对月,就好生在家住着吧。爹娘还有长姐也都很想念你。”
蒋妩正了神色。笑着摇头,好似脸上根本没有挨那一巴掌一样,面对蒋学文时候依旧在笑:“爹,我这就回去了。”
“妩儿!”
“待此事解决后。我再与公婆商议会加来孝敬父母。爹娘,长姐,二哥,四妹妹,你们保重。”
蒋妩行礼,转身出了正厅,快步下了丹墀。
冰松与听雨早已看的愣住,这会子才回过神来,顾不得礼数周全。急忙追着蒋妩的脚步出去了。
明亮的前厅之中陷入死一般的沉寂。
半晌唐氏才道:“老爷。你才刚与妩姐儿说的那些话是什么意思。你吩咐妩姐儿做什么?还有,妩姐儿为何急忙回去了?”
蒋学文想不到,蒋妩听从他的吩咐。去霍十九身旁刺探消息,却是将她自己当做霍十九的妻子。而非一个外人。蒋妩的作为和想法,他意外又愤怒,打了她,他又心疼,原本叫女儿去做刺探之事且刺探自己的枕边人就不是什么光彩的事,现下又被唐氏问起,他如何肯说?
蒋学文怒极,一甩袖子去了书房。
%
马车上,蒋妩沉静端坐。冰松和听雨二人随着马车走路,都十分担忧的望着紧闭的车帘。
已到了宵禁时间,天色大暗,马车上挂着的气死风灯上的霍字成了最好的路引一路只见人行礼,不见有人盘查。
一路顺利无比的回到霍府。
蒋妩却并未马上下车,也并未让人进去通传。就让车夫暂且将马车停靠在路旁而已。
冰松与听雨试探的唤了一声:“夫人?”
蒋妩声音温柔:“过一会儿在回去。”
“是。”二人不敢再打扰,都垂眸站着。
蒋妩靠着马车壁,心内百般纠结情绪都在这一路平稳行驶中渐渐沉淀。
或许对于清流来说,除掉霍十九这个大奸臣,比夺回凌海与义县还要重要。可是客观来说,她却认为政客们的思想到底是不好评断的。
只能说,他们两方各站道理。
霍十九虽说是为了英国公掩盖国库空虚的事实才提出赞同签订和平条约,但他却歪打正着,为大燕做了好事
现在的大燕朝,根本没有国力去与金国一战。也就庆幸在金国老皇帝病危,朝局混乱,否则以金国兵多将勇人人骁勇好战的性子,铁骑早就入大燕直奔京都而来了。
现在签订和平条约,明明是双赢的办法,可清流却一心只想攻讦对手。
蒋妩摇头。政见上的不同,不能说父亲的好与坏。霍十九为了英国公做件对国家好的事,也不能算是好。
但是他毕竟是她的丈夫,她毕竟是霍家的宗妇。
在不损坏清流和大燕朝利益的情况下,她不希望霍十九丧命。
有了这个认知。蒋妩的心下豁然开朗。 就算父亲动气她也无所谓。
恩要报,情也要守。她既然允许自己感性了一次,没有理智的控制自己心中的天平倾斜向霍十九,那么除非她撞上南墙,否则绝不会回头的。
两世为人,她什么都不怕,也什么都不在乎,重的唯有情而已。
就算霍十九对她的感情来的突然,或许有所算计,她也不在乎。她看中的,只有他真心对她的那一部分。
蒋妩沉思之时,却突然感觉到有脚步声传来。
她耳力敏锐,又不好显露出不同,只依旧在车内坐着。直到听见冰松与听雨行礼道:“大人。”的声音,才很是惊讶的撩起车帘。
“阿英?”
霍十九与曹玉站在马车前三步远,他身上还穿着飞鱼服,斜挎着绣春刀,秀丽矜贵的容貌衬托的英气勃勃,十分诧异的看着蒋妩。
“妩儿,怎么回来了?”
“没什么。”蒋妩扶着冰松的手下车。
霍十九立刻迎来,一手扶着蒋妩的手,长臂一伸将她带下马车放在身前。却敏锐的看到她脸颊上肿起的指痕。
心头一震,手指轻抚她的脸:“怎么了?!”
“没事,你要出去?”蒋妩疑惑的岔开话题。
霍十九蹙眉,“嗯。英国公府上办宴,叫我过去商议些事。”
蒋妩心内便禁不住担忧。
在两国和谈的紧要时期,霍十九又立下军令状大包大揽下和谈之事,总会有一些希望和谈成功或者主站之人在针对于他。
她还想带着他平安的离开这个是非圈子,再也不碍清流的眼,一起去过平静日子。可不想他现在就死了。
是以蒋妩笑道:“什么宴?带我一同去吧。”
霍十九摇头:“乖,你还是在家里。”
蒋妩道:“多日没见英国公夫人,我也怪想念的,你去拜见国公爷,我去看看国公夫人,宴会后咱们一同回家岂不是好?”
她眨巴着明眸仰望着他,脸颊上还带着巴掌印。且一句“回家”,着实一下子戳进他心口里。
霍十九无奈的揽着她的腰,道:“罢了,就一同去吧,”回头吩咐曹玉,“也不用备车了。”就与蒋妩一同乘车。
蒋妩也跟着去了国公府,是英国公未曾想到的。
蒋妩与曹玉跟在霍十九身边,英国公也不好深谈,只随便用了膳,又叫霍十九去耳语了几句,就客气的送了他们出来。
回程的马车上,蒋妩抱着迎枕望着紧闭的车帘。只听得车轮骨碌的碾压声和周遭人的呼吸气息。
若是她计算不错,霍十九从现在起应当随时随地都有危险。
谁知刚思及此,她就听到一阵急促错杂的脚步声倏然由远及近!
仔细聆听,应该有三十余人!
蒋妩不动声色,马车外的曹玉却已先是惊呼:“爷,快下车!”

第七十九章 屠

霍十九并未发现异样,然之前此等情状不知经历凡几,听闻曹玉呼声便知有异,将蒋妩搂在怀中带她一同下了马车。
月华如水泼洒在寂静巷中,左右是民居高墙,仅容两辆马车经过的窄巷前后三十余柄钢刀的冷锐森光由远及近,青砖铺就地面被照的如雪光掩映般明亮。
他们被包围了,退无可退!
霍十九面色凝重,伸臂将蒋妩护在身后,宽肩遮挡她视线,安抚道:“妩儿莫怕,怕是有事找我来谈,或有可谈条件能有转机。”
真的要谈,就不会选在夜黑风高之时用钢刀来说话了。蒋妩平视的视线正落在霍十九肩头,乖巧的应了一声:“嗯,我不怕。”
曹玉会回眸看了霍十九与蒋妩一眼,便与听雨一左一右护在霍十九身侧。冰松和车夫早已脸色惨白,双腿不住的打摆子。
三十余人转瞬便到跟前,竟都是身材魁梧穿了短衣长裤的汉子,手臂上黝黑结实的肌肉贲起,饱含力量。
大燕人很少有这种打扮!
霍十九扬声道:“来者何人?”预备谈判。
然对方根本不与他谈!
一身中等身材留了两撇小胡子的中年汉子挥舞手中钢刀一指人群中的霍十九,粗狂声音说的竟是金国话:“杀!”
听雨、冰松等听不懂。可霍十九和曹玉通金语,曹玉浑身紧绷,浅灰色直裰无风自摆。
蒋妩诧异。
她听得懂,对方说的是记忆中的满语。
这个历史偏差的时空。总会有她前世记忆中相符相合之处。
言简意赅的命令之后,巷两侧计三十名汉子并未一拥而上,而是分作三组,每小组十人。配合默契的轮流攻上。
一见他们默契的配合,蒋妩便知今日若她不出手。恐怕只曹玉一人很难保护他们周全了。
蒋妩的目光,便放在不远处指挥汉子们攻击的“小胡子”和他身边那位身高八尺身形魁伟的护卫身上。
曹玉与听雨且战且退,将霍十九、蒋妩、冰松和车夫围在马车前面。曹玉武艺高强。听雨却只是寻常功夫,只勉强抵挡,不多时就伤了左臂和大腿。
霍十九面色沉静,依旧用宽肩挡住蒋妩的视线,不愿让她看到丝毫血腥。心内飞快计算脱身之法,右手已缓缓握住腰间斜跨的绣春刀。
他会舞剑,也只是文士图个潇洒漂亮的招式而已,若是这会子上前必定殒命,还会成为曹玉的负累。但他必须保护蒋妩…
正想着。突见曹玉闪身退回。一把抽出霍十九腰间的绣春刀。另一手提着霍十九领子,拉着便往马车上跃去。
霍十九诧异,却挣扎无效:“墨染!你做什么!”
曹玉有一股搏命的狠劲。一言不发的挥舞绣春刀砍伤一人,趁机提着霍十九施展轻功。飞窜上墙。
那些汉子见状都有迟疑,不知该追杀还是该杀光马车旁的人。
这略迟疑的功夫,曹玉已带着霍十九跃上民房。
霍十九被强制带着,在身形隐没之时,只来得及看到呆呆站在马车旁,面色平静幽幽看着他的蒋妩。
心中一瞬刺痛,“墨染,去救妩儿!”
曹玉似听不到他的话,只顾甩开追踪之人。他轻功卓绝,汉子们无人能及,跑出一段距离,就发现根本追上也是徒劳。
那领头的“小胡子”气结,骂道:“想不到大燕尽是生出软蛋!他能跑,就给老子杀了他女人!”
“喳!”
汉子们散乱的队形再次向马车靠拢。这些魁梧的高手望着马车旁的三女一男,都不屑于动武,纷纷停下脚步,只派了一人上前。
这三人只有个婢女有两下子,这会子也伤了,另外一个婢女和车夫已吓瘫了,只一个穿着水蓝衣裳的娇俏妇人平静的站在马车旁。
持刀上前的汉子虽有些不舍得伤害这样美人,却也毫不犹豫的高举钢刀。
“夫人!”冰松大哭,想救蒋妩,奈何迈不开步子。
车夫唬的尿了裤子,一步动不得。
小胡子冷哼:“大燕男人都是熊包,姑娘也须怨不得我们。”这一次说的是燕国话。
在一众汉子围观之下,在柄柄钢刀森芒之中,蒋妩缓缓微笑,毫无惧怕。
她不笑时,如娇花映水般娴静温柔。
骤然展颜,飞扬剑眉下星目聚集光芒,明艳令人不敢直视。如宝剑归鞘时只做寻常,一旦出鞘,只有嗜血凛然的气势。
“多谢!”娇斥一声,众人只看到蓝影一闪,眨眼间那高举钢刀的汉子已倒在血泊之中,不置信的捂着被割开的喉咙,而他手中的钢刀已落在蒋妩手中。
此举出乎众人意料,令人骇然,还不等“小胡子”与他身旁那位身材魁伟的侍卫反应,也不及其余汉子攻上,水蓝的身影已如一道闪电,倏然又劈倒一人。
“宰了这臭娘们”
汉子们自动分为三组轮番攻上,将蒋妩围在当中。
马车旁的听雨、冰松和车夫早已呆愣住了。
那车夫眼珠一转,连滚带爬就要逃走。谁知一抬头,却看到眼前一双皂靴。随即便是惊恐的倒退。
“小胡子”身旁的侍卫手起刀落,车夫的人头落地,惊呼都来不及。
那人头,就滚落在马车旁的冰松脚边。
冰松吓的双眼一翻,终于晕了过去。
侍卫冷哼了一声,在车夫的尸首上蹭了蹭刀上鲜血,饶有兴味看着包围圈内那道明亮迅捷如闪电的身影,并无了结听雨和冰松两个弱质女流的意思,像怕跌了身份。
听雨咬唇搂着冰松靠着马车坐在地上。眼中含泪望着蒋妩。
而只这一会儿时间,地上又多了四具黑衣人的尸首。
他们都是训练有素的高手,以小组配合执行任务从不曾失手,今日却被一弱质女流连毙了六人。
这些汉子更加留神仔细。以六人为一小组配合,改变了战略,似不想立即取蒋妩性命,只是在与她磨。
她再厉害。只有一人,且体力有限。
而他们还有二十四人,三组轮番,早晚将她磨死!
敌方懂。
蒋妩更懂。
若是没有受伤之前,她的体力会更好,奈何上次那两箭的伤让她元气大伤。此刻她虽如猎豹般敏力迅捷,却知自己不可能杀光面前所有人。
蒋妩在等。她相信霍十九一经逃脱,定然会派人前来营救。
但是一刻钟过去,没有人来…
心中的期望与失落都渐渐归于平静。空气中的血腥味似在提醒着她。她是孤儿。她是特工。她手中沾满鲜血,她不配,她不配…
罢了。罢了。到此刻,蒋妩已心如明镜。亦如止水。既然自己心甘情愿,何苦怪罪旁人?
手起刀落,又斩一人。
头颅高高飞起,尸身倒下时,鲜血喷涌而出,溅在蒋妩脸上。
猛然回头,步摇摆出一道金光。蒋妩反手横刀在身前,煞气凛然,纵声长笑。那笑声中有满腔豪情与洒脱,令人动容。
汉子们不禁在想,一个女子尚且如此,若大燕人人如此,金国哪里还有可乘之机!?
“捉活的!”“小胡子”高喝!
谁话音方落。蒋妩已反手一刀砍倒两人,又于旋身之间砍伤四人。
包围圈一瞬凌乱,蓝影一瞬掠于马车旁。
那始终观战的侍卫不待反应,蒋妩手中的钢刀已架在他脖颈上。
低柔温和的声音含笑,以金语道:“让他们闪开。不准伤害我的婢女。”

城郊一处破落民宅中一片漆黑,霍十九浑身紧绷,肌肉纠结,用足了力气却不能动弹分毫,他已双目充血,声音嘶哑:“墨染,放开我,快救妩儿!迟了就来不及了!”
曹玉站在霍十九面前三步远,沉痛又痛惜的道:“爷,您别急了。”
“曹玉!你这混蛋!来人!来人!”
可无论霍十九如何叫嚷,这里又不是霍府,他面前只有曹玉一人,又有何办法?
曹玉认真的望着霍十九,道:“爷,你最好希望夫人回不来。她就算生还回来,我也会杀了她。”
“她是我妻!”
“她是刺客!她在你身旁图谋不轨,这把匕首,”说着从靴子里拔出蒋妩在英国公府掷向英国公的那把匕首:“我去打探过,铁匠铺子我都找到了!的确是她画了图纸去打造的,否则这样稀奇的匕首哪里会有!爷,你醒醒吧!她是清流派来暗杀你的刺客!”
“她若要杀我,机会多得是,何至于等到今日还要陪我出门!你怎知铁匠不是被人收买!”
“这才是她的心机!若非是我注意到这把匕首,她哪里会有破绽!”曹玉见霍十九被点着穴道,却竭力想要动弹急的满额汗水的模样,单膝跪地决然道:“爷,我必要保护你周全,一个女刺客,你留不得。今日她若殒身,尚且可以幻想她是无辜,爷好歹没有被欺骗了感情。如若她回来,我会如方才说的那般,绝不会饶了她性命!”
霍十九额上青筋暴起,睚眦欲裂,依旧在奋力挣脱,想要冲开穴道。
曹玉却抬手为他解了穴。
“你!”
“爷,现在就算回去,她也已死定了。”
霍十九不理会曹玉,大步奔了出去。曹玉紧随其后。
事发的巷中只余一辆空荡荡的马车和车夫身首异处的尸首,以及满地血污而已,哪里还有人?
空气中有浓稠到化不开的血腥味,乌云遮蔽月光,须臾间,暴雨倾盆。
雨水冲刷着青石砖上的鲜血,夜色由幽蓝转为漆黑。
霍十九望着空旷的巷子,只说了句:“搜。活要见人,死…要见尸。”
曹玉抿唇拱手:“是。”

第八十章 豪情

倾盆大雨之下,寂静荒原只听得到沙沙雨声,天光暗沉,气氛格外诡异。
城北郊一座破庙外林立的二十余名汉子面色凝重,将破庙团团围住。
“小胡子”焦急不已,顾不得身上被雨水浸透,想要伸脖看清破庙中的景象,却只能看到破败掉了半边格扇的大门内,地面上被篝火橙色光晕拉长的人影晃动。
“告诉你的人,可不要轻举妄动。”
蒋妩端着个缺了口子的破陶碗,冲着角落里衣衫褴褛蓬头垢面的乞丐微笑道谢,随即对面色铁青的魁伟汉子道:“我知你武艺高强,你若想试试是你跑得快还是我的刀快,就尽管试。”说着一口气喝了半碗温水,下巴示意那汉子:“怎么,不是侍卫吗?这么没眼力见儿,你平日里怎么伺候你主子的?倒水。”
汉子抿唇,执意不肯动作了,“要杀便杀,何苦折辱我!”说的是金语。
蒋妩便回以金语,声音温柔含笑:“瞧你这般气节,当不仅仅是个侍卫吧。”
说着话,捧着破陶琬,笑吟吟打量他。
那汉子年约三旬,身高八尺有余,猿臂蜂腰,坐姿笔挺,皮肤黝黑,容貌算不得英俊,只是寻常而已,但浓眉深目,眼锐如刃,神色狂狷豪迈,即便如今因打不过一个小姑娘逃不脱走不掉而觉得窝囊,神色中的睥睨之势仍旧不减。
蒋妩笑意更深,“你这样儿的,也出来冒充侍卫。可不要砸侍卫的招牌了。”
汉子脸已黑如锅底,以金语道:“姑娘,我佩服你的勇气与胆量,可外头有二十余我们的勇士。方才你也已领略过他们的功夫,你就不怕他们攻进来?”
“怕啊。所以我会先拉着你垫背。有你这样的英雄人物陪我共赴黄泉,也算人生一大幸运事,当浮一大白!可惜这儿没有酒。”
蒋妩豪迈的仰头将破碗中的温水一饮而尽。随即随手摘了头上金步摇。尖锐的一端足可做飞镖使用。
因打斗已松散的发髻如瀑披散在身后,她娇颜上还有点点血污,水蓝褙子上也都是暗红“梅花”,可篝火摇曳的光影中,这样狼狈的娇柔女子,却有一股子出鞘宝刀一般的凛冽锋芒。她的剑眉星目中无畏无惧的洒脱和随时会如猎豹一般扑身而上的敏锐,让汉子心内不仅折服,心内就生出一些好奇来。
“在下达鹰,姑娘尊姓大名?”达鹰拱手。
蒋妩挑眉。并不回答。而是道:“达鹰?你们金语说来应该是文达佳珲。你是皇族众人?”金国国姓文达。
文达佳珲才刚因欣赏美人而好些的心情立即跌落谷底。脸色更黑了。
“只是你自己在推断而已。”
“我才刚就在想,金国既然主张和谈,这会子却突然冒出一伙金国人明目张胆的刺杀主张和谈的大燕官员。这人必然是极不希望和谈成功的。”
蒋妩慢条斯理的道:“那么金国中谁不希望和谈成功呢?皇长子智勇双全,手握兵权。然久不在都城,恐怕不如皇次子与三子那般得百官呼声的高吧。如今老皇帝既病危,善于谋算的皇次子定然博得百官赞誉,应当是呼声最高的。皇长子一旦回了都城,唯一可以与之抗衡的兵权怕都要交出去了。此时,对于皇长子来说,和平才是一大忌讳。所以我想,来和谈的人当是皇次子或者三子的人,而你则该是皇长子手下的得力干将。”
说到此处,不顾文达佳珲面上的异样,蒋妩已笑道:“想不到你会自报家门。大皇子,幸会。”
蒋妩拱手:“我姓蒋。”
“你们大燕女子难道没有名字?只有个姓氏?未免也太粗鄙了!”
“你们金国男子不也都鲁莽有余智慧不足么,不怎么样呢就先自个儿交代了身份。”
“你!”文达佳珲眼如铜铃。
蒋妩依旧笑颜如花,“罢了,佳珲,天快亮了,我夫君这会子定然在吩咐手下全城搜索我的下落,他那个人,不见到我的尸首是不会罢休的。你此番前来,当也是秘密而来吧?毕竟阻止两国和谈,为了你个人利益触犯国家利益,一旦昭然于天下,你可要成了千古罪人了。你的两个弟弟又都各有拥护者,只要在你父皇跟前加减一些言语,你当如何?届时你不但没了兵权,连常年征战的军功怕也要被罪行抵消了。”
文达佳珲闻言,凝眸望着蒋妩,半晌方道:“你既分析的如此清楚,且此刻能随时逃走,为何不逃?你到底要什么?”
蒋妩认真的道:“我与你僵持这样久,自然是有条件要谈。第一,我要我的两个婢女平安无事。”
“好。”文达佳珲毫不犹豫的回答。
“第二,我要你们归还锦州与宁远。”
文达佳珲豁然起身,“蒋姑娘,你不要太过分!你凭什么认为我会答允!!”
“啧啧,大皇子也不必装模作样的愤怒。你这次来刺杀我夫君,为的就是让大燕国与你们金国挑起战争,有战争,你就不用交兵权,还能赚声望。可是你一定也有第二个计划,一旦不成功,你会帮助大燕谋取最大利益吧?”
蒋妩也站起身,她身量娇小,站在文达佳珲跟前,只到他胸口高,气势却丝毫不输给他,眼观六路,盯准他可以逃脱的所有路线,仿佛只要他动,她手中的金步摇就会化作飞镖而去取他性命。
文达佳珲面色凝重,心内骇浪锦涛。
蒋妩又道:“主张签订和平条约的,定然不会是你。而一旦和平条约的谈成,使得金国损失惨重,那么主张此法的人就会受人诟病,声望大减。这对你来说,只有利。没有弊。我夫君足智多谋。你杀他一次不成,下一次就更没机会了。你现在还不采取第二计划,难道想跟我一同赴黄泉去?”
文达佳珲沉默不语。
蒋妩只当他同意了,道:“第三个条件,我不想暴露我会功夫。”
文达佳珲深深凝望蒋妩,低沉声音中满是压抑的怒气:“你凭什么认为我会照做!”
“不照做,你就死好了,你可以试试。”
文达佳珲沉默,好似真的在掂量是否能够与蒋妩交手之下取得胜算。
最后终究觉得赌上性命不划算。
“好。我答应你。”
“甚好。”蒋妩笑,“既然如此,就带我去驿馆吧。”
文达佳珲略一想就明白了她的意思,“你就不怕我后悔,将你会功夫的事说出去?”
“你是那种不守承诺的人?”蒋妩依旧在笑:“随你,我曝光了,不过就是曝光而已。身为女子会功夫其实也没什么大不了。但是你私自前来如果曝光,你父皇也饶不了你,你就成了金国的罪人,你喜欢,大可以说出去。”
文达佳珲注视蒋妩半晌,突然朗声大笑,低沉浑厚的声音中带着无限愉快,“好,我达鹰十三岁夺大金金牌勇士之名,十五岁叱咤疆场无人能敌,镇守锦州宁远至今,没叫你们大燕名将击败,却栽倒你一个姑娘家手上。我如今三十三岁,竟是头回吃瘪虽不甘,但心服口服。蒋姑娘,敢问你芳龄,芳名。达鹰系真心结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