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人对视一眼,都松了口气:“大人放心,夫人吉人天相,这一箭并未伤及要害。”
“那拔箭后可有大碍?”
“是会失血的,不过依脉象看,夫人身体底子好,只要止住血,当无大碍。”
霍十九点头,道:“劳烦二位。”

第六十八章 惩处

霍十九平日便矜贵高不可攀,此刻虽听闻蒋妩性命无忧略放下了心。可冷淡神色仍旧让刘院使和陈院判背脊生寒,心里打颤。
霍十九的手段谁人不知?若是治不好他夫人,恐怕不用等到明日锦衣卫就能随便给他们安个罪名,全家老小就都完了。是以二人格外慎重,事无巨细的亲力亲为起来。
望着床榻上已陷入昏迷的人,霍十九颤抖的心始终无法恢复平静,手上和身上沾染了她的鲜血,仿若带着灼烫的温度烹灼着他的心。
危难时刻,他下意识选择了小皇帝,没有救他的父母,他内疚。
而新婚妻子做到了他没有做到的,且用柔弱的身体为他的父亲挡箭,他震撼。
他不懂,一个十六岁的女孩子,哪里来的勇气?人的本能不是应该趋利避害的吗?不是应该自私一些,顾着自己一些吗?今日这样情况,连他都来不及保护父母,若是他们二老真有万一,也没有人会怪罪她的。
可她当真豁出性命去那样做了。这两箭,扎在她身上,穿入她体内,刺透了的却是他的心。心房重重壁垒,在鲜血的侵染下终于坍塌下来。
他从前对她是很喜欢。但是即便迎娶了她过门,给了她十里红妆的盛大婚礼,其实也是为了弥补一些必须会对她的亏欠。
就在几刻前,他还未想过与她做一对真夫妻。他只想让她做“霍夫人”而已。他会给她霍夫人该有的名分、地位,让她安富尊荣以弥补缺失,却未想与她有切实的感情沾染。
因为一旦动了感情。就割舍不掉了。只有保持距离,才能让内心平静。
但现在,心境完全不同了。
眼看着两位杏林圣手用雪白布锦擦拭她白腻光滑的肌肤上的血渍,他的心就跟着一抽一抽的疼。背脊上的汗毛竖着,流着冷汗,那箭扎在她身上,比插在他身上还要疼。
霍十九也不知过去了多久,只知道外头霍大栓派霍初六进来查问了四五次,刘院使才直起腰。用锦帕擦手上的血,道:“指挥使大人,尊夫人伤口已经止了血,这些日子切勿沾水,要用的药我已经开了方子,定要遵医嘱按时服用不可怠慢,夫人失血过多,且伤口症候定会引起高热,内外夹攻之下会十分危险,若是退了烧。人便也就无大碍了。”
霍十九愈发沉默,“嗯”了一声。
听了大夫的话,霍初六已搀扶着赵氏急匆匆进来。
赵氏的双眼哭肿成核桃,霍初六也哭的眼睛通红,拉着两位太医仔细问了要如何照料的注意事项。
两位太医自然又细细的说了一遍。
言罢,二人去与小皇帝回话。
霍十九步履沉重缓慢的走向床畔。俯身,左手撑榻,抬右手想要为她拂开被汗水粘在额头的碎发,却发现他的手上沾满她的血,当即愣住,一股寒气再次从脚底蹿升至心里。
她险些就丧命了…
霍初六道:“大哥,你也先去盥洗一番,大嫂这里有我和娘呢,皇上这会子还在外头,您也该去陪同一番。”
霍初六说的话是无心的。可霍十九心里自然而然觉得一种讽刺。
在最亲的人与皇帝之间,他始终是选择后者。
霍十九沉默的直起身向外走去,依旧是一身大红喜服,依旧是高挑身量,依旧如从前那般贵气从容。可不知为何,霍初六和赵氏都看得出一种难以名状的落寞和寂寞。
送走了小皇帝,确定了伤亡人数,得知死者只有一人是五品官,其余皆为仆从,且英国公并无大碍。
霍十九便将今夜当值的所有霍家侍卫和御前侍卫都叫了来,一一盘查问话,追查疏漏。
好端端的会放进十余名刺客,难道侍卫们都是吃白饭的?
直到天明时分,霍十九终于在严刑逼供威逼利诱之下,抓出了两名有吃里扒外嫌疑的人,一人是霍府的侍卫,另一人是霍家外院今日负责采买的一名管事。
霍十九悠然坐在圈椅,此时已梳洗过,穿了身家常的秋香色的直裰,疲惫的慵懒撑颐,莞尔一笑。
“有能耐吃里扒外,这会子就该有担当负起责任来。既然你们不顾着你们老子娘一家子的死活,那就随了你们心愿吧。”
回头吩咐曹玉:“墨染,去将陶管事和张侍卫一家子老小都请来。”
“是。”
曹玉肃然领命,不多时就带来男女老幼十余人。
天色渐亮,下人已熄了灯,霍十九的容颜在幽蓝晨光之下越发显得冰冷。
看了眼那一群人中还有两个孩子,霍十九道:“不满十四的带下去。”
曹玉领命,立即吩咐了丫鬟婆子将两个孩子带了下去。
陶管事和张侍卫此时已经面如死灰,望着孩子远去的背影,他们知道恐怕此生这是最后一次见到他们。
二人跪地行礼,叩头:“多谢大人。”
他遣走孩子们,必然是让他们躲避开今生最不愿见到且最难忘记的画面。
霍十九疲惫的叹息一声,站起身,缓缓说了句:“陶、张二人,杖毙。家人观刑后一律放出府去,终身行乞。若是被我发现你们有谁胆敢私自改了行当,那就都跟着去吧。现在有谁想死的,也痛快点趁早,免得分作两次发送。”
话音落下,霍十九已走向后宅。
陶、张二人以及家人,均瘫软在地。
很快,前院便传来了撕心裂肺的惨叫声。
霍大栓一夜没睡,听下人说前头在打罚下人,还是勒令杖毙的,待问清楚霍十九缘由后,第一次没有咒骂他狠毒不拿人当人看,重重的点头道:“罚的好!”
这些年,霍十九还是头回得到亲爹的肯定,现在却是心情沉重,一点都高兴不起来。去书房写了折子陈述详情,吩咐人送到皇帝的别院。又折身去了蒋妩此即暂居的厢房。
尚未进门,却听见一阵呜咽的哭声。
“才刚刚成婚,好日子才刚开始,我的妩姐儿,做什么就遭了这样的灾。”
“亲家母,太医说妩儿没事,但这一切都是我们的疏忽。”

第六十九章 封诰

“妩姐儿虽顽劣,可是我捧在掌上含在口中,身上哪曾受过这样的伤。”唐氏含泪望着赵氏,见赵氏双眼红肿面色憔悴,是真心为蒋妩着急的,也不好太过苛责,只得强自控制情绪,道:
“我原本想妩姐儿与霍指挥使成婚,是难违之法,经皇上几番插手,已是无法抗拒。那就罢了吧,不能抗拒,就不论外头人如何说,且只想着她能安享富贵也算得上是享福的。可想不到,才刚拜了堂,就发生这样的事,往后是否比此番还要凶险谁能说的定?现在妩姐儿发着高热,还不知能不能过得去这一关,若侥幸活了下来,下一次她是否还该有如此好运。”
赵氏抹泪,诚恳解释道:“亲家母的心情我知道,我也是有儿有女的人,若我的闺女受了这样大重的伤,我也会如你这般想法。你放心,往后我们只会将妩儿当做自己家的女孩对待…”
话不曾说完,唐氏已道:“赵姐姐。我知你是厚道的人,若霍家是寻常百姓家,妩姐儿能有你这样贤惠宽容的婆婆,是她掉进福堆儿里,几辈子修来的福气。只是…如今妩姐儿这样,我做母亲的瞧在眼里,当真恨不能以身代之。我当真是被吓怕了。赵姐姐,你若是真的疼妩姐儿,就开开恩,与霍指挥使好生说一说,左右他们也没成了事实,我想就这样将妩姐儿接回家去,这桩婚事就此作罢吧。”
唐氏的话,听的赵氏倏然大惊。
站在门前的霍十九清冷面容上疲惫更甚。手握着福寿不断纹夹竹棉帘陷入沉思。
他到底要不要趁此机会放手…
“亲家母,阿英对妩儿动了多少的心,咱们做长辈的看在眼里。此番的确是我们的疏忽,没有保护好妩儿。可是天灾*,非人力所能控制的。我不怕亲家母怀疑我是这会子才这样说。看着妩姐儿那样,我当真恨不能当时就被箭射死,也绝不想让她受伤。”赵氏急的脸上通红,泪眼朦胧道:“俗语说的好,宁拆十座庙。不毁一桩婚,孩子们既然心悦彼此,咱们做长辈的,哪里能横插一杠子。”
唐氏回头看向床上脸色惨白双眼紧闭着的蒋妩,拭泪坚决的道:“我已管不了那么多了,我绝不能容许我的女儿每日生活在危机里。就算我陪着她一同绞了头发做姑子去,也比这成日里提心吊胆的好。”
一直坐在蒋妩床畔的蒋嫣和霍初六一时间都相对无言。蒋嫣心内悲感,为了蒋妩,也为了自己。霍初六则是一时想不到怎样劝说。
正当这时,门帘一挑。
已经听了许久的霍十九进了门。
唐氏原本摄于霍十九的气势和厉害。此刻也为了女儿鼓足勇气,才要开口,霍十九却道:
“岳母方才的话我已经听清了。婚姻大事,虽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可我们二人的婚事到底是特殊。”
说到特殊,自然便会想起蒋妩为何会嫁给霍十九。两方都不愿意想起的回忆又一次从角落中挖了出来。赵氏面上很是尴尬。
霍十九坦然道:“既然我们的婚事有皇上过问,便不是说退就能退的,况且如今已是礼成,若按着岳母方才说的,要么我休妻,要么我们和离。”
“不论是休弃还是和离我们都不怕,我已经打定主意带着妩儿去做姑子了。”
“岳母爱女心切,当真令人动容。只是岳母可曾考虑过妩儿的感受?当初定亲,并非她所愿,现在要和离也并非她所愿。我霍英虽不才。可谁都知道我从没有过强抢民女那种下作手段。若是妩儿脱离危险清醒之后,当真不愿为我妻,我自然会去寻皇上说明情况,到时候无论如何也放妩儿自由。但若妩儿不愿,我定当疼惜爱护。视她如珍如。”
唐氏没有想到霍十九会如此通情达理,来至于床畔,手背贴着蒋妩的额头,见她面上泛着不正常的潮红,半晌方道:“霍指挥使,对我家妩姐儿是用了十足的心思,我是看在眼里的。我们也并没有想要玩弄指挥使的意思。只是妩姐儿才刚成婚就这么着了,今日听了消息,满京都城里传的沸沸扬扬,还有人说妩儿她…我是真的被吓怕了。”
霍十九垂眸沉默。赵氏仿若要受不了打击,扶着身畔圈椅坐下才觉得头晕好了些。
就在两厢僵持之时,却听床上传来虚弱的一声:“娘。”
众人皆是一愣,随即一拥而上围在床畔。
“妩儿,你醒了!你觉得怎么样?疼的厉害吗?”唐氏心疼的蹲在如意脚踏,双手想要碰触她,却怕碰疼了她。
蒋妩声音沙哑,前所未有的虚弱:“我没事,就是疼。疼点好,只有活着才感觉得到疼。娘,我不与霍英和离。”
霍十九猛然抬头望着蒋妩。
蒋妩的眼睛越过众人,与他目光只相对一瞬,就别开了眼,也分不清脸庞是因羞涩而泛红,还是因发热而红霞满布,虚弱的说了句:“我心悦他,不想和离。”
“妩儿!”赵氏满心欢喜动容,当即哽咽出声。
唐氏则面色沉重的道:“妩姐儿,你可要想清楚了,娘是为了你好啊.‘
蒋妩眼皮沉重的抬不起来,还一味强撑着,道:“我,我不怕。”
“你这傻孩子。”唐氏拭泪道:“好好好,你快歇着,一切等你伤势好了再从长计议。”
蒋妩这才放下心来。
她方才神智尚有一线清明,隐约听到了赵氏与唐氏谈话的内容,若是和离,她答应父亲事就完不成了。
已经走到这一步,前功尽弃算是怎么回事。
蒋妩又一次昏睡过去。
因她尚未脱离危险,唐氏与蒋娇都留下来,与赵氏和霍初六一同照顾着她。
霍十九不好在女眷中,却也不能放心离开,就在外间坐了一日夜,直到次日清早,蒋妩的才渐渐退烧了。但人还未清醒。
霍十九熬的眼眶发青,正撑颐补眠时,外头来人禀报:“大人,皇上来了。”
话音方落,还不待霍十九起身,小皇帝已飞奔进来,拉着霍十九的袖子道:“英大哥,你没事吧?这两日没去瞧朕,真担心的紧,你夫人没事了吧?”
“多谢皇上挂心。她已脱离了危险,只还未苏醒。”
小皇帝长吁了口气,道:“如此甚好,再叫太医院那些狗奴才尽尽心。此番英大嫂所作所为,朕深受感动,所以今日来是特地转成给她封诰来的。”

第七十~七十一章合集 训教

霍十九闻言很是意外。因大燕的的习俗中,只有请封得皇恩恩准的,却不曾见过皇帝主动上门来送恩典的。
他受宠若惊,撩衣摆就要跪下。双臂却被小皇帝扶住了。
“英大哥,此处又没有外人,你我之间何必如此拘礼?”亲热的拉着他的衣袖来至于格扇旁,见无旁人才续道:“其实大嫂的所作所为,不仅让我震撼,更是为我全了一份心。当时你为了救我,连父母都没顾得上,如果不是大嫂出手相救,现在怕是…若真发展成那样,我该如何对得住你。她舍身,救了你的父母,是救了你,何尝不是挽救了我的内疚之心。我早前只觉得她是个粗鲁的泼辣货,现在却觉得,也亏得她是这样的性子。”
小皇帝说这一番话,并没有自称“朕”,霍十九闻言动容,郑重的行礼道:“皇上言重了。臣为皇上可肝脑涂地,泼洒满腔热血亦无妨。只是您说的对,妩儿的确是代替臣尽了孝道,也挽救了臣的内疚。”
小皇帝复又扬声道:“所以,朕决定封她个为超一品的诰命,也不算过分。”
“皇上!这怕不妥…”
小皇帝一摆手,笑道:“你不必多想了,朕心意已决,这个超一品夫人英大嫂当的起。”
霍十九便不再推辞,替蒋妩郑重行了大礼。
皇上略坐坐就走了。
蒋妩放才经历生死后立即成了超一品外命妇的消息,如夏季里被风飞扬的花香一般很快传遍了满朝文武耳中。
左右大燕素来不缺的就是“荒唐”,小皇帝更是荒唐的代表。是以再荒唐的事,大家也都习以为常了。
而那刺客的真凶,皇帝却不再追查,霍十九也奉旨不再继续追问下去。严惩了两个吃里扒外的也就了事。
期间,蒋妩一直处在半昏迷状态,等完全清醒过来,已又过了两天。
张开眼,望着陌生的帐子和承尘,她素来机敏的头脑有一瞬的空白。
“妩儿。你醒了。”不等反应过来,已有汤匙送到唇边。
她不自觉吃了几口。是参汤。
顺着汤匙向上看去,喂她参汤的人不是婢女,而是霍十九。
蒋妩惊讶,“大人,怎么是你?”
“醒了就好。太医才刚回去,说你已经无大碍了,只是还要好生调养。”霍十九眼下青影浓重,脸色也不好,脸颊凹陷。很是憔悴。
蒋妩蹙眉,声音沙哑的道:“我睡了多久,你怎么这样了。”
霍十九莞尔:“你睡了统共三日。厨房预备着粳米粥,你吃一些?”
如此关切温柔的话语出自那个叫人闻风丧胆的大奸臣口中,且他那般丰神俊朗的人,如今也变的憔悴不堪。蒋妩一时间无法适应。
她没有说话,霍十九只当她默认了,扬声吩咐人备饭来。
不多时,就见苗、郑二位姨娘各端着黑漆金丝描金托盘,上头放着清粥和几样小菜进了门。
霍十九道:“怎么是你们?”
“姐姐为了救太爷与太夫人受了重伤,婢妾心急如焚,如今能伺候姐姐进食是婢妾的荣耀,也是本分。”苗姨娘闻声软语,叫人听来只觉得熨帖。
霍十九面上瞧不出喜怒,没有允准。亦没赶人。
蒋妩这厢已撑着双臂想要起身,因伤势严重失血过多,又躺了这些日,她着实高估了自己的力量。一番动作竟没起得来,还疼的她眉头拧起。
霍十九忙扶她起身。在她背后垫了两个深紫色描暗金石榴花纹的迎枕。动作轻缓,笨拙又小心,生怕碰坏了她的伤口。
此时她墨发柔顺垂落身前,除左肩和上身缠了绷带之外便无其他穿着,只是盖着浅碧色的锦被,光|裸双肩圆润,肌肤在深紫靠枕映衬下欺霜赛雪,加之她娇美容颜上病弱的苍白,只让人觉得我见犹怜。
霍十九的手原本也是精致的。可碰触她的手臂和没受伤的肩头时,仍旧感觉到自己的粗糙,仿佛自惭形秽,烫伤了似的缩回手。眼却望着她很难移开。
霍十九自己都没发觉,见惯了美人的他此时竟会盯着个女子的肩头瞧,倒像是个登徒子。
苗姨娘见状垂眸,手上略有颤抖的将粳米粥盛入精致的描金小碗。郑姨娘已是气愤不已,却不敢在霍十九面前发作,只横眉怒目的瞪着蒋妩。
蒋妩由苗姨娘服侍吃了一碗粥就再不吃了,又就着郑姨娘的手漱口,吐在苗姨娘端着的精致痰盒里。看白瓷小罐中还剩了许多,便道:“大人也没吃呢吧?那还有许多呢,将就用些?”
她竟让霍十九吃她剩下的粥!苗姨娘和郑姨娘一惊之后,都暗自笑了。霍十九是何许人?能受人如此折辱才怪。
谁知霍十九却点头,吩咐苗姨娘将剩下的粥端来,就着酱菜竟都吃光了。
期间,蒋妩已经靠着迎枕昏昏欲睡。
霍十九漱口之后脱了外袍,冲着苗、郑二人摆摆手,便服侍蒋妩躺下,脱靴上榻,侧身躺在外侧。
苗姨娘与郑姨娘出门的时候,正看到霍十九单手撑着头,另一手臂小心翼翼搭着已躺平的蒋妩的腰上。
站在门廊下,苗姨娘眼泪在眼圈里打转。听着郑姨娘低声咒骂“狐媚子”之类的言语,心内却只余冰凉。
人是不能犯错的。当初霍英对她是一门心思的好,她错过了。如今他的心已不在她身上转赠给了别人,她却又心属于他。
当真是一步错,步步皆错。
,蒋妩总算醒了。且能吃能喝,状态极好,霍十九熬了这些日终于能放下心,敌不过困倦搂着蒋妩的纤腰小心翼翼侧身睡在床沿。不多时便呼吸均匀。
这对蒋妩是一种煎熬。
她不仅对杀气敏感,平日里也不习惯被人近身。她在大帅手下接受特训时,除了刺探、乔装那等特工该有的技能,诸如杀手擅长的刺杀等术也要训练,其中最要紧的便是心智。
她曾接受过“自相残杀”类的训练。十人关进一个训练基地里三天,只能活着走出两个人。
在那里。没有友情,没有爱情,只有求生的本能。
她睡觉时亦保持高度警觉便是那时开始养成的习惯,到了今生虽然松懈了一些,但本能还在。
她身上虚弱,甚至觉得动一动手指都累得慌,可霍十九的呼吸吹拂在她耳畔,却让她在心内描摹出数十种将他一击致命的手法,无论哪一种他都绝无可能生还。
到底将来他是她的枕边人,她还不能动手。
如此“煎熬”之下。蒋妩都不知自己是忍耐了多久,才因体力不支睡过去的。
赵氏担忧蒋妩来探看时,正看到二人相拥而眠的画面,满脸都是喜悦的笑,将屋门虚掩退了出去。
自此,蒋妩的身子一日好过一日。这会子便能看得出她这样常常劳作的女子与那些养在深闺的贵族小姐体制上的区别。
她伤口愈合的很快,且又懂得忍耐,从不会因身体的不适而抱怨,更不会有身为病人那些无理取闹的脾气,不光是霍十九、赵氏看在眼中很是动容,就连下人对她都非常喜欢,觉得蒋妩到底是蒋家的姑娘,品性就是好,外头那些讹传说她是什么“河东狮”当真传的太过分了。
到伤口愈合,她便不肯在床上躺着了。起初只是在院中坚持散步,后来便干脆去帮霍大栓种地,穿一身粗布衣裳,戴一顶破草帽,动辄在地头里一蹲就是一整天。施肥,除草,间苗,灌溉,甚至剁菜喂鸡喂鸭,拔草喂牛的活她也做的得心应手。霍大栓撵她回去歇着,她还总是说:“做一些农活,也能恢复体力。”
蒋妩是真的为了恢复体力。可霍大栓却对这个救了他和赵氏性命的儿媳越加喜欢了,只拿她亲生女儿对待,连霍初六都不及她的贴心。
“大嫂。”蒋妩正蹲在抱香阁的黄瓜地里摘黄瓜,霍初六就站在地垄上道:“我已经按着你说的将姨娘们都叫了来。这会子人都在潇艺院前厅呢。”
蒋妩起身,将一篮子小黄瓜提上了堤坝,交给一旁的婢女,摘了草帽扇风道:“十三位都到齐了?”
“是啊,娘还让我问你,要不要她来帮你的忙?那些姨娘有几个可不是好缠的,大嫂是和善的人,可别叫他们欺负了去。”
蒋妩微笑,“无碍的,我总要独子面对你大哥的这些小老婆。我如今身子也大好了,正好今儿个有精神。”
姑嫂两人说笑着往内宅中的潇艺院走去。
潇艺院是霍十九所居的上房,也是他们而二人洞房所在之处。她近日伤着,都是睡在外院她伤后所居的偏院,今儿一早才吩咐人将她的东西挪回去。
霍初六跟在蒋妩身后,看着她后日益恢复健康的身影,想起赵氏听说蒋妩主动挪回上房去住时欢喜的笑容,还一个劲儿的翻黄历算日子,几时能够抱孙子,霍初六就禁不住笑。
她从未见过大哥对哪个女子像对蒋妩这样,她是他们家的福星,自打她进门,家里的笑声都比从前多了。
到了潇艺院,蒋妩叫了冰松来伺候更衣,换了身正红色盘领对襟素面妆花褙子,鹅黄色八幅裙,头发简单挽起以碧玉簪固定,随手拿了把葡萄纹的纨扇,就到了院中。
霍初六本以为蒋妩要彰显主母气势,必定会静心装扮,想不到她这么快就已收拾妥当了,仔细打量了她一番,笑道:“大嫂这样打扮也好看。”
蒋妩道:“我布衣荆钗的惯了,这些矜贵料子上了身,总担心刮碰坏了。”语气中有些羞涩腼腆。
霍初六本就是庄稼汉的女儿,过的日子也都是寻常百姓的日子,对于那些穿金戴银附庸风雅的贵族本就排斥,蒋妩能种地,肯吃苦,不抱怨,还如此直白亲近的说话,当真让她与这个嫂子没有一点距离感,不仅极为赞同的道:
“所以你瞧,我里外就爱穿这一身袄裙,另外还有一身绿色的替换着,大哥倒是请了天一坊的绣匠和最好的裁缝师傅来给裁过衣裳,但那些料子我穿上了就不自在。你瞧那些姨娘就不同,他们都是穿金戴银锦衣玉食惯了的。”
“衣裳是穿给自己的,舒坦即可,旁人想怎么说就怎么说去。”姨娘们穿的再好,不也还是姨娘么。
不多时,二人过穿堂来到潇艺院第一进院落的前厅。一进门,就只觉各色脂粉香扑鼻而来,莺声燕语嘈杂,钗环锦缎光影交错喧闹。
见蒋妩进了门,穿了彰显主母身份的正红素面妆花褙子,与鹅黄长裙搭配出明艳,虽发髻松挽,不施粉黛,明媚颜色并未被华服多走光彩,只觉她穿红衣,眉目中更见英气和锐利,虽她是在笑着,却有一种无法言喻的厉害感觉。
众位姨娘忙给蒋妩行礼,有叫“夫人”的,也有称“姐姐”的。
蒋妩瞬间有种陪大帅进军营,部下两列行礼的感觉。
她背脊笔直的走向正当中,与霍初六并排坐下。
穿红着绿的婢子们便列队而入,每个人手上都端着黑漆托盘,上头都是茶碗。
照例说,妾室是要给主母敬茶的。只有主母吃过他们敬的茶,才代表他们是被主母承认的,若是主母不肯吃茶,又不肯训教,妾室的日子会很难过。
苗姨娘接过茶碗,就要先给蒋妩敬茶。
蒋妩却道:“敬茶先不急。我先说句话。”
苗姨娘脸上一红,动作僵住。
蒋妩环视一周,此刻她眉目中流露出的冷厉无从掩藏,声音却依旧含笑:“各位姨娘进门都比我要早。我这会子瞧着你们十三位倒是一个模子刻出来的,各个都漂亮。但是我这个人脑子笨,记性差的很,叫我记住十三位姨娘的名字当真为难,是以我打算按照各位姨娘的年龄来给你们排排顺序,例如据我所知,苗姨娘最年长,以后就称大姨娘。你们说如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