霍十九对她真的很好。且她也看得出霍十九在望着她时的眼睛会发光。他那般神态,若非是真的喜欢她,就是在演戏。无论是前者还是后者,都只得说明他这个人是有值得可取之处的。
只是,婚期越近,她就越是知道不平静的日子就要开始了。
蒋妩担忧唐氏,怕有什么,就叫冰松去做其他的,自个儿回了屋。
这会子唐氏已经不哭了,坐在临窗的炕上,抱着个绣了一半儿的帕子发呆。
蒋妩进了门,只看到唐氏脸色憔悴的逆光坐着,不仔细看,也瞧不出神色。
“娘。”
唐氏强挤笑容,道:“与霍英谈完了?我瞧他倒也知道疼惜你,特特的给你带了吃食来。”
“是霍太夫人吩咐的。”
“你未来公婆都是本分实心肠的人,我也不担心你会吃了亏,老人家对你好,你也要对他们全心孝顺,就如同对待我和你父亲一样,可知道么?”
“娘放心,女儿知道。”蒋妩挨着唐氏身边儿坐下,肩头靠着她的,低声劝道:“我知道娘心里想的,爹的性子倔强,打定了主意就不会轻易变化,您就不要与他争论什么,反而会惹得自己不快活。”
唐氏闻言,强忍泪笑道:“娘知道。你爹的那个脾气也就我将就着跟他过吧。换了另外一个人都受不了。”
“是啊,您瞧,蒋家那些人对他不喜,要是没有您跟他一条心的过日子,他多可怜。”
唐氏拉着蒋妩的手,摩挲她掌中的厚茧,心内百般心疼,都化作泪水咽进肚里。也罢了。只希望成婚之后霍英能对待她如现在这般好也就是了。她没有蒋学文那些个鸿鹄壮志,唯希望家人平安,孩子们幸福而已。
用过午膳,就陆续有人来回话,蒋老太爷等人这会子已经到了。
蒋学文自带着蒋晨风去迎。
蒋妩对今生的祖父祖母并不熟悉,统共也没见过几面。若非她是嫁给霍十九,这些人也不会来的。是以她只是冷淡有礼的对待。
与祖父、祖母,大伯父和三叔一家说过话,蒋学文就道:“府中狭窄,没地儿下榻,不如就去客栈住下吧。”
蒋老太爷与太夫人不喜,可也无奈。
大伯母还说:“上一次指挥使大人不是还说有名下的宅子吗。”
唐氏笑着道:“如今要成婚了,姑爷家也忙的很,咱们不好去叨扰,就劳烦爹、娘还有嫂子弟妹将就将就。”
左右蒋妩成婚之后他们就要回本家的,也无妨。
蒋学文便与蒋晨风去送将老太爷一行人住店。
不多时,唐氏的兄长蒋妩的舅舅一家子也来了。兄妹见面自然一番契阔,蒋嫣、蒋妩和蒋娇与舅舅倒是亲密一些。盖因舅舅是个醇厚的读书人,至今功名未成,家道贫寒,只不过靠祖上薄田度日罢了,这会子也拿不出什么像样的贺礼添箱来。
唐氏自然不在意,只吩咐银姐生火造饭。
吃罢了晚饭,蒋妩的卧房留给舅舅一家,她去与蒋嫣挤了一夜。姊妹俩说了许多的体己话,到了后来什么时辰睡着的都不知道。
次日清早,蒋老太爷与太夫人就与大伯父二伯父一大家一同回来,蒋妩的十二台嫁妆已经备好了摆在院子中。
蒋家狭窄的宅院着实放不下那么多的人,小辈儿的无奈之下都搬了小凳子去院子里坐。唯独蒋妩这里与蒋嫣和蒋娇一同呆在卧房还宽敞一些。
蒋嫣无比疼惜的望着蒋妩。这段日子她一得闲就在院子里劈柴,如何劝说都没用,他们猜想出的缘由也就是她心内郁闷无从发泄,也就由着她去。可这会子蒋妩明显的清瘦了,皮肤也略微晒黑了一些,她就更觉得心疼。
怕蒋妩伤心,蒋嫣与蒋娇尽是说些开心的话题,不多时,却听蒋嫣的婢女幻霜急匆匆的到了门前:
“姑娘,霍家催妆的队伍来了!”
话没说完,已听到了噼里啪啦的鞭炮声。
蒋娇按捺不住,也不问蒋嫣和蒋妩,撒丫子跑出去看。、
蒋妩却不好奇,继续与蒋嫣说:“多亏了有你这一双巧手,否则敬茶时要送公婆的礼物我都做不出。”
“身为姐姐,不能代你去受苦,这点小事难道还做不好么…”
两人说话声音被越发临近的鞭炮声遮盖。
蒋娇兴高采烈的跑回来,道:“长姐,三姐,你们猜催妆来的六个人都是谁?”
“是谁?”蒋嫣配合的问。
蒋娇道:“他们都穿了朝服,三姐夫是其中最英俊的,皇上也穿了龙袍跟着来,其余的还有三个武官,还有个老头子,也穿了紫色的蟒袍。”
蒋嫣闻言,先写将手里那双镶了玉的绣花鞋扔了,喃喃道:“天啊,妩姐儿,这下可大发了,不论旁人是谁,皇上来催妆,这便是天下独一份儿啊!”
蒋妩苦笑:“他还真不欺我。”
“什么?”
“他说,要给我个天下第二的婚礼。”
蒋嫣看着蒋妩半晌无言。
蒋娇这会子已经又跑去了巷子口探了一番,急匆匆进屋来:“长姐,三姐!皇上在门前将爹给骂跪下了!”蒋妩与蒋嫣闻言忙放下绣绷,开门去了院子中。
第六十二章 风光
推开格扇时,就已闻得到扑鼻而来的硝烟味儿,看得到亲朋好友在院里院外聚集了许多,可这会子如此热闹的人群,竟然没有人发出一声儿来,只听得到院门外小皇帝的公鸭嗓毫不留情的训斥道:
“…英大哥是朕的大哥,也是朕的良师益友,他的婚事,朕自然是要参加,莫说是今儿个下聘催妆,就是明儿个拜堂朕也是要到场的,如此泼天的恩惠,换做旁人早就喜欢的鼻涕泡都冒出来了,怎么偏偏你这块石头如此顽固不化,难道蒋三不是你女儿?这个节骨眼儿上你还偏要与朕抬杠是不是。”
说话之间,蒋妩与蒋嫣已经挤到了院门前,只见小皇帝一身明黄色斜襟龙袍,发束高冠,露出白净端正的一张容长脸,正面带愠色的训斥跪在他身前的蒋学文。
许是才刚事发突然,这会子围观亲朋才回过味儿来,纷纷跪下行礼,七言八语的山呼万岁。
小皇帝更加愠怒,手指头险些就要戳到蒋学文的头顶去:“你瞅瞅你!非要将好好的事儿给搅合了!臭石头烂石头,还不给朕滚一边儿去!要不是看在英大哥份儿上,仔细朕让你们家喜事变丧事!”
蒋学文还要仗义执言,一旁已经吓呆了的蒋宗文和蒋崇文一左一右的拉起了蒋学文,连滚带爬的退到一旁。
蒋学文掌不住兄弟的力量只得跟着后退,可口中依旧不服气:“臣说的皆是肺腑之言啊!如今两国情况紧张,皇上这样儿出来当真不妥。不要听从小人撺掇,给了蛮夷可趁之机啊!”
“你闭嘴!”小皇帝气的脸色煞白。捶胸顿足的与霍十九抱委屈:“英大哥,你说你怎么的就摊上这样个岳丈!要是朕的岳丈这样儿,朕早就气死在当场了!”
身为皇帝,如此不留言面的斥责当今大臣,且这位臣子是一心为国廉政清明的蒋学文…
在场众人只觉敢怒不敢言。一面心中骂霍十九那狗贼将小皇帝撺掇至此,一面又摸着良心承认自己的确没有蒋学文那么大的能耐,不敢当面讨皇上的厌。
霍十九穿飞鱼服,斜跨绣春刀,雍容俊秀中又有武官的气魄,显得越加有男子气概,比从前的秀丽面容平添颜色。
他收回注视蒋妩的目光,温和的对皇帝行礼。笑道:“皇上息怒。”
“哎,朕又没有怒你。”小皇帝回头对身着紫色蟒袍的英国公道:“既如此,就继续吧。”
英国公道是,笑着吩咐了句:“继续。”
雅雀无声的巷中又一次传来喜乐吹吹打打之声,鞭炮震耳欲聋,大红的鞭炮碎屑伴随着硝烟飘散,已有霍十九带来的小厮手持礼单,站在蒋家大门前的台阶上高声念着礼单上的内容。
一百零八台的聘礼陆续抬了进来。因蒋家院落狭窄,原本就搁不下,此时从大门一溜儿的排到了帽檐胡同外头。霸道的排成了一条长龙。
除了礼乐和鞭炮声,以及小厮高唱礼单的声音,蒋家门前哪里还听得到其他议论?众人早已经目瞪口呆了
先帝德宗迎娶皇后蔡氏时,聘仪是三百零八台,可谓十里红妆。小皇帝元宗不预超越先皇,用个二百八十台也就足够。如今霍十九却豪迈的用了一百零八台聘仪。要知道,有皇帝和英国公陪同催妆,又有超越公卿等级的聘礼明晃晃摆在蒋家门前,着实是晃瞎了一众人的眼。
蒋老太爷和老夫人简直悔的肠子都青了,早知霍指挥使对蒋妩如此重视,蒋家会有如此烈火烹油的荣耀,他们当初如何也不会同意分家啊!
蒋学文望着英俊如画中人的霍十九,又看了眼布衣荆钗却难掩风华的蒋妩,心下百感交集。
他蒋玉茗的女儿,当然值得一个男子如此疼惜对待,只是这个男子若不是霍十九,该有多好…
看着那一百零八台的嫁妆,再看周围众人尤其亲族艳羡的眼神,蒋学文感觉到深深的羞惭。好像这些嫁妆自进了蒋家大门,就标志着他出卖女儿的开始。
亲朋让开了一条路,蒋学文和唐氏夫妇紧随着皇帝与霍十九,英国公等人进了正屋。
皇帝端坐正中,一众人再次行了大礼,山呼万岁。
小皇帝摆摆手,示意众人起身,道:“蒋三呢。”
蒋妩自最末尾的角落处出来,提裙摆跪地行礼。
“民女参见皇上。”
上下打量蒋妩一番,小皇帝很是嫌弃的道:“也不知英大哥瞧上你哪一点了。”
布衣荆钗的蒋妩与身着朝服俊朗毓秀的霍十九站在一处,完全是两个世界的人。
蒋妩垂眸不语。
霍十九却是笑着道:“皇上,妩儿胆小,您别与她开这个玩笑。”语气中全是维护。
小皇帝低喃了句:“好白菜就被猪拱了,可惜了英大哥的人。”
虽然动静儿不大,周围之人可也听的真切。
英国公自打方才就没散去的笑容这会子更深了,给霍十九解围道:“皇上,老臣觉得蒋三姑娘眉目清秀,教养端庄,也是配得上指挥使大人的,皇上对指挥使大人的感情如亲如友,加之天下臣民都是皇上子民,父母之爱子,越加是谨慎小心的,您这会子担心指挥使未来日子过的好不好也是有的。”
一个台阶,给霍十九与蒋妩解了围,又捧了皇帝。
小皇帝听的很受用,点头道:“朕正是这个意思。”
原本男方家催妆的人来,女方是要预备酒菜招待的。可这会子来的人是天子,还有位高权重的大官,看着他们面儿上跟着来观礼的达官贵人的家眷已经将名师坊的街道边儿都要站满了,合论是蒋家周围的邻居亲朋?
唐氏既为女儿开怀,又觉得头大如斗,就蒋家那小小的灶间,到明日去也未必能预备出这么多人的饭菜来。如今妩姐儿的面子是霍英给挣回来的,她总不好怠慢了客人在给孩子没脸。
就在她焦急之际,霍十九却十分随意的对小皇帝道:“皇上,您也累了一上午,臣陪您回别院吧?”
“也好,朕今日可是百忙之中抽空儿来的,御膳房锅里还蒸着朕亲手削的土豆儿呢!”
“皇上体察民情,真是千古一帝啊!”英国公赞誉。
话音一出,随行官员和来观礼的那些官员纷纷交口称赞,赞扬声此起彼伏,小皇帝满脸得意的道:“朕今日是名厨,不过是蒸土豆罢了,也算不得什么,改日朕请你们吃好的!现在朕要回去了!走走走!”
小皇帝公鸭嗓因欢喜而拔高,急忙忙的拉着霍十九的袖子走在前头,看到他腰上的绣春刀还道:“你看看你,又不会使刀,等哪日朕得了闲再做大侠的时候,若是心情好,朕就收你为徒吧。”
霍十九就笑着点头。
如此荒唐的场面,让蒋学文险些喷出一口老血。就是想要进谏,也无力开口了。
眼看着皇帝一行人出门,路两侧的官员以及闻讯前来围观的百姓纷纷行礼。
直到人上了马车,御驾远去,众位围观官员才渐渐散去。
即便如此,还有七八个年龄不等,上至七旬,下至三旬的官员齐刷刷跪在蒋家门前。
前头一身着茶金色对襟员外服,白胡子翘着的干瘦老头领头叩头:“今日干下聘,我等闻讯而来,得以窥得干娘花容月貌,当真与干爹是天生一对儿的璧人。往后儿子们还要承干娘的照拂。明儿个大婚之后自然要见礼,引荐家眷给干娘去行礼。今日请干娘受儿子们一拜!”
话音方落,六七个年龄不等的男子就对着蒋家大门磕了头。
这些平日里见了蒋学文都不一定会如何客气的朝廷命官,如今却恬不知耻的叫干娘叫的如此顺溜,叫蒋学文情何以堪?
他阴沉着脸,险些又喷出一口老血…
蒋妩却是十分淡然的走到门前,颔首道:“辛苦你们了。”竟是十分自然的语气。
她此即已遮了面纱,俏生生站在门前,干儿子们的赞誉声又是此起彼伏:
“干娘容貌赛过西子啊!”
“干娘当真是仙女下凡,洛神再世啊!”
…
莫说是蒋学文,就连蒋老太爷一众人都觉得被这些莫名其妙的干儿子一闹腾,他们的脸面挂不住了。
可蒋妩却十分淡定的点头,道:“多谢夸赞,回头我会在霍英跟前说明你们的孝顺的。”
“多谢干娘!”
老老小小又给蒋妩磕头,寒暄了几句,才各自领着家眷退下了。
而那一百零八抬的嫁妆,这会子还从门口一直摆出了帽檐胡同,摆在了正街,有霍府的家丁小厮看管着,放眼望去,就像是一条蜿蜒的长龙。
蒋家亲族回了家,一时间都不知该说什么。
他们何曾见过这种气派又荒唐的场面?
就连大伯母那等口灿莲花之人,这会子看着蒋妩,也只能反复说着:“妩姐儿是个有福气的,咱们往后还要多仰仗你。”
银姐生火造反,一家人用罢了午膳,蒋老太爷就拉着蒋学文研究起那些聘礼:
“那么多的聘礼,你打算如何处理?”想了想怕蒋学文听不懂,又补充道:“你哥哥弟弟也来了一趟,还拖家带口的,可不能白来。”
第六十三章 上梁
听闻老太爷开了口,太夫人也道:“是啊,老二家人少,妩姐儿出阁后又能时常帮衬着家里,无非是个晨哥儿要娶媳妇儿,那才能使几个银子钱呢,嫣姐儿和娇姐儿女娃子嫁人只需寻个霍指挥使那样的好人家就罢了,将来日子只怕更好过。不似你大哥和三弟家,男丁多,你往前没有能力,如今有了岂能不顾着家里人?”
蒋太夫人理直气壮说出这番话来,听的蒋学文与唐氏目瞪口呆。先前看他们落魄了要分家的是他们,以为他们攀上高枝儿反悔的是他们,然后看情况复杂怕被牵累又要分家的也是他们。如今家都已经分了,居然还有能耐腆着脸说出这样话来。
蒋学文义正言辞道:“爹娘不必说这些,这些聘礼断乎一分留不得,待会儿都随着妩姐儿的十二台嫁妆抬回霍家去。咱们预备的嫁妆原本与聘礼比起来就是九牛一毛,本就叫人说嘴。我若是将聘礼留下,岂不叫人戳着脊梁骨骂‘卖女儿’?我蒋玉茗一世英名,断乎不可毁在一个贪字上!”
“你这糊涂虫呦!” 太夫人气的拍桌子:“原本咱们家与人家霍家是如何成了这桩婚事的明眼人就没有谁不知,你还死要面子考虑这些个有什么趣儿,依我说,你如今养出妩儿这样的好女儿,就该懂得惜福,说句你不爱听的,我养了你,你又养了妩儿出来,你们都是蒋家的人,怎么早前吃我的喝我的。如今可以回报的时候就想缩脖子了。”
大伯母与三婶深表同意,可不愿做出头鸟。只在闻言后连连点头。
蒋学文和唐氏已经气的脸色煞白。
“娘说的这叫什么话!”唐氏不会巧舌如簧讨长辈喜欢,在人印象中,只当她是个锯了嘴的葫芦,这会子突然开口,竟将老太爷和太夫人以及亲戚都吓了一跳。
“这聘礼一样不能留。不光是为了玉茗的名声,更是为了三丫头。娘既然都知道妩姐儿为何会嫁到霍家,难道就忍心拿她换来的银子钱不成?咱们又不是吃不上喝不上了。做什么做这种损事来叫妩姐儿往后抬不起头做人?再者说当初蒋玉茗被下诏狱,咱们走投无路哭求回去时候娘在哪儿呢?大嫂和三弟妹在哪儿呢?你们那时候不认儿子,这会子反倒认孙女儿了!这样恬不知耻的话,也亏你们说得出口!”
“二弟妹这样说话就不对了!你眼里可还有公婆?!”大伯母愤然道。
唐氏憋了多久的火气,此刻已忍耐到极限:“我连蒋玉茗都想休了,到时候他不是我夫婿。你又装什么大嫂来!”
“你简直泼妇!”
“正因我讲道理太久了,以至于这会子叫人以为是软柿子好拿捏,都要骑着我们脖颈子拉屎!”唐氏毫不退让,瞪着蒋学文道:“你满脑子迂腐,满心国家大义,曾几何时又将我和孩子们真正放在心上过?为了你所谓脸面,连闺女的婚事你都不预备。怎么我跟你过了这么些年,我的闺女就够不上资格有个像样的婚礼?人家霍英虽与你政见不合。可他真心疼爱妩姐儿,你个亲爹做不到的,他一切都为妩姐儿做足。现在得了聘礼,你家人还好意思站出来说要分一分,你们不是在分食妩姐儿的血肉一样吗!蒋玉茗,你今儿要是敢点头,就立马给我滚出去!我唐淑慧在没有你这样的丈夫,咱们一刀两段!”
“泼妇啊。老二,休了这个泼妇!”蒋老太爷撅着胡子大骂。
蒋学文却对家人的确有愧疚之心,尤其是他派蒋妩去做的事,着实是让他内疚至极。这会子听着唐氏的话,又素知发妻的脾性,若非压抑到极致,如何能开口撒泼?他们成婚至今,唐氏为她生了四个儿女,在苦都没有抱怨过,更别说发脾气。
“爹,您就别跟着添乱了。这聘礼我是绝不同意分了的,必定要和那十二台嫁妆凑个一百二十台,一定给妩姐儿带去。”
“你个没用的混账,软耳根子吧你!”老太爷愤然起身,故意吓唬道:“你要是不答应,仔细明儿妩姐儿的婚礼我们都不参加,叫你冷场,看看谁丢人!”
“爹!”蒋学文不可置信的望着蒋老太爷。
唐氏也愣住了。
大伯母与三婶儿一家都沉默。
正当场面寂静时,却听低柔的一声轻笑,众人闻声看去,只见蒋妩走向门口,推开格扇,说了句:“请吧,不送。”
“妩姐儿!”唐氏眼泪在眼圈打转。原本蒋家不预备婚礼就已是过分,这会子连参加婚礼的亲祖父、亲大伯等人都要回去,她将来万一被婆家说嘴,该如何是好…
蒋妩却扬声吩咐外头:“来人,备车,欢送老太爷等人离开。”
她用了“欢送”二字。蒋老太爷和太夫人敢怒不敢言。毕竟这位明日起就有个厉害的夫婿,这会子真与她得罪透了,往后可怎么见面?
蒋太夫人挤出笑来:“妩姐儿,大人的事儿,你个孩子家的…”
“请离开吧,不送。”不等太夫人说完,蒋妩就已冷下脸来。
被如此逐客, 这些人哪里还能挂得住脸,为保持最后的自尊,出门时还不忘七嘴八舌声讨,什么蒋学文不孝无能,管不住老婆孩子。说什么蒋妩的河东狮名声都是叫唐氏教出来的。
蒋妩缓步走到院门前,看着众人的马车,扬声道:“往后若叫我听到坊间有你们方才说的那类谣言,”突然一笑:“你们知道我家霍英是做什么的。”
果然,拿出霍英的名字来很管用,议论声戛然而止。
蒋学文这会子突然觉得失去力气,道:“时辰差不多了。这就送妆吧。”
唐氏冷淡的道:“我去给妩姐儿铺房,没了你大嫂和你弟妹,难道妩姐儿就成不了亲了?”
说着话,唐氏带上乔妈妈,径自出门,吩咐了一直候着的霍家人道:“这便启程吧。”
鞭炮再次震耳欲聋的响起,伴随着飘飞的大红纸屑,十二台嫁妆与一百零八台聘礼,就那样排着长龙一样的队伍,浩浩荡荡往霍府而去。
蒋妩与蒋学文到了书房,安慰道:“爹,才刚娘是在气头上,您别放在心上。”
第六十四章 出阁(上)
“你娘的确是该气的。方才她说的那些话你都听到了。仔细思来,是为父的对不住你。”
蒋妩笑道:“爹何苦如此?我知道您的苦衷,如今这般也着实是情非得已。”
“可终归是对你不公允。”
“这世上原本就没有公允,只有各身有各身的角色要去演。我不过恰巧做了父亲的女儿,又恰巧赶上了这一出戏而已。”
关乎她的一生幸福,她却只用一场戏来评价一声,如此豁达,着实让蒋学文信中惭愧。
见他沉默,蒋妩认真的道:“我此身是父母所赐,生养之恩肝脑涂地难以报答,爹吩咐女儿去做的,女儿就是抛出这满腔鲜血又算的了什么。您不要在多想,这一切都是女儿甘愿去做的。若连此恩都不顾及,我也算不得个人了。您也放心,我绝不会对任何人提及此事。”
蒋妩将话已说到这个份儿上,蒋学文若在纠结于此未免显得矫情。此即看着面目娇柔眼神坚定的女儿, 他万分庆幸的道:“妩姐儿,今生有女如你,是为父的最大的幸运,此生终究是为父对不住你,若有来生,为父定要好生补偿你。”
蒋妩闻言轻笑。她笑时,眸光柔和,冲淡了冷漠与锐利,真诚的道:“我从前不信来生,如今也是信的。”
父女二人相视一笑。
蒋妩不喜与人没事闲语,见蒋学文无恙,就回了蒋嫣的卧房。姊妹二人说了一会子话,蒋妩便歇了午觉。
唐氏去送妆铺房,自然顺利之际,见霍府之奢华。婚房摆设之精致,足见得霍十九为迎娶蒋妩所下的功夫,更何况她与赵氏相谈甚欢。
回到家中时,她已心情大好,虽对蒋学文还有气,到底也没在如下午那般彪悍的开口就要休夫。蒋学文内疚。且心疼唐氏委屈,便也不旧事重提。
一家子安安稳稳的过了一夜。
次日清早,天还没亮,蒋妩就被蒋嫣和唐氏从被窝里挖了出来。由冰松伺候着沐浴更衣。随后用饭。
蒋妩披着半干的长发,吃着豆腐乳就白粥,面色平静,丝毫没有即将成为新娘的紧张。倒是看着她的冰松和蒋嫣的婢女幻霜,一个个都焦灼的模样。
其实,蒋妩应当担忧的。因为她左肩后方靠近肩胛骨处的箭伤虽已痊愈,但留下了疤痕。
她想到必有洞房花烛的一日。就算有个伤口并不证明她就是刺客,但霍十九多疑,她也曾想过如何去掉疤痕。
后来她发现,要祛疤比将疤痕做老要难的多,所以她果断选择了后者。
如今肩上的疤痕看起来就像多年之前的老伤疤,且根本看不出是弓箭所伤的——她那时刮去腐肉还特地扩大了伤口。改变了伤口形状。好歹她也会将此事支吾过去的。
“妩姐儿,全福人到了!”
话音方落,就见唐氏穿了身簇新的枚红色袄子,打扮的前所未有的利整,十分客套的引着一名年约刘旬身材雍容面容精致的贵妇人进了屋。
见蒋妩坐在桌边,唐氏忙给冰松使眼色撤去了碗碟,幻霜又伺候蒋妩漱口。
唐氏笑着道:“这位是定北候夫人。是指挥使大人特地请来的全福夫人。”
蒋妩顿感诧异,忙起身行礼。
定北候夫人笑道:“姑娘不必多礼。我家侯爷与霍大人已经是老交情了,如今能有幸前来,着实是我的荣幸。”
“夫人实在太客气了。”唐氏受宠若惊。心内却是对霍十九的赞许又多一层。
定北候夫人就笑着道:“姑娘到妆奁前来做吧,这会子就先绞脸上头。”
蒋妩应是,淡然走向妆奁前再坐下,平静无波的望着铜镜中的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