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从正川雄一知道了沈何夕也打算暑假回国,他就决定延长自己在腐国的时间,顺便把神秘来信中提到的配方申请专利的事情给办了。
如果只是十天半个月的还好说,老爷子为了自己要在腐国多呆两个月,沈何夕决定要多带他到处走走。
在“时光厨房”录制节目这种事情,她觉得没什么不能告诉正川老爷子甚至爷爷和哥哥的,靠味觉吃饭而已。
或者说,如果爷爷和哥哥能够从别人的嘴里知道自己在腐国能够找到工作照顾自己,大概他们也会更放心一些。
为了让老先生的异国生活不要那么无聊,今天沈何夕录完了节目之后她们两个女孩儿要带着正川老先生去吃腐国菜。
顺便一提餐厅还是克莱德先生介绍的。他对“每次都变得更可爱”的Cici小姐保证,那家餐厅非常有腐国的传统特色。
腐国本国的烹饪手法多粗放简单,最简单的煮、最简单的烤。食材的包容性比一些国家要多,因为他们并不是特别排斥牛羊的内脏,所以有了哈吉斯,还有名气不大但是听起来很让人难以想象的“牛腰子布丁”。
当然,他们享誉全球的“料理名品”中,还有一些是是因为非常奇葩的原材料搭配。
比如,摆在他们面前的这一大份:仰望星空。
沈何夕默默扶额,在点菜的时候她完全拦不住正川雄一和苏仟对这个菜的强烈好奇。
“仰望星空啊,是多么丰富的食材搭配才会叫这种名字啊。”在苏仟的想象力,星空代表了各式各样的美味都堆在这个馅饼里。
结果…
正川大师的表情很复杂,大概这道菜无论是原料的选用还是造型的组成已经彻底突破了这位国宝级厨师的下限。
至于苏仟?她的脸已经绿了。
“仰望星空?”
“是的,它们都看着天空呢,不是么?”沈何夕为这道菜为什么会有这么好听的名字做解释。
“我想叫它死不瞑目,或者鱼死眼朝天你觉得怎么样?”苏仟看着在烤成了金黄色的传统馅饼里面硬生生支棱出来的鱼头和鱼尾,觉得自己从前真的小看了腐国菜。
小看了腐国菜的不靠谱程度。
正川大师拿起刀切了一块下来:“不管怎样,总该、尝尝味道。”
一分钟之后…三个人用饮料漱口之后一起提议:“要不我们再点别的吧。”
“这个菜、应该让你爷爷尝尝。”正川雄一笑着说,“他以前一直嫌弃我、做鱼的时候有、腥气,这才是腥气!”
沈何夕笑着看着正川老人的手:“其实您现在如果做熟制的鱼,大概还是有腥气的。”
“嗯?”两个人一起看着沈何夕。
“你为什么会知道?”正川雄一看着他年轻的“孙女”,一直板着的脸上也能让人看出询问的神情。
“因为您有两次做饭的时候,避开了做鱼。”沈何夕回想了一下,“一次是您炒了西芹虾仁,还做了和食的肥牛饭,您本来想做的是三文鱼头豆腐汤,可是后来改作了蟹膏焖豆腐。”
正川雄一回想了一下,轻轻点了点头:“是的,那次我想、做鱼头汤,但是怕、会有腥味。你是怎么知道的?”
沈何夕笑嘻嘻地说:“因为您先切成了姜块,过了一会儿又把姜切成姜丝,那天的食材有螃蟹、豆腐、鲜三文鱼、海带…只有三文鱼头豆腐汤是需要姜块的。”
“那另一次是?”
“另一次是您想做茶汤鱼片,后来改成了生鱼片。”沈何夕对那次很怨念,她已经闻到了烹煮出来的调味茶汤的味道,结果端出来的居然只有生鱼片,真是太让人失望了。
“你、很好。”正川老人摸了一下沈何夕的脑袋,“你是小刀的好孙女,脾气像,天赋也像,为什么、不去学厨艺、当个比你的爷爷更加出色的厨师呢?”
沈何夕举起了自己餐桌上一直没用到的甜品勺。
“为什么这块铁这么好,它不去做刀反而做了勺子呢?”
老人拿过她手里的勺子,用手掰了一下,确认了结实程度,然后他把勺子狠狠地扎进了那盘被所有人遗忘的“仰望星空”里。
“就算只是一个勺子,它还是能够、打穿鱼刺的。小夕,你不能因为、想当勺子,就忘了自己是一块铁。何况、你一直希望自己变得、更坚硬。”
沈何夕看着面前的老先生,终于明白为什么那么多和食厨师,只有他能够跻身国宝级厨师的行列,也许他是有些不那么了解人情世故,但是他觉察别人心思的能力就连自己的爷爷大概也望尘莫及。
沈何夕必须承认,今天的她受了俞正味那几句话的影响,她有意无意地在正川雄一面前展现自己各种厨艺上的天赋。
这位老人发现了自己的小心思,他还一直配合着自己、肯定着自己。
沈何夕觉得自己有点语塞了。
年将耄耋的正川雄一永远挺胸抬头,他对沈何夕说:“你、想不想、变成一把、能比刀更厉害的勺子?”
“你叫我大爷,我教你做菜、什么、都教。”
第66章 金枪鱼排
“食物的感情、食客的感受,尊重它们、结合它们。”
在沈何夕家的厨房里,老人专注地用刀尖慢慢割开鱼皮:“这个原则,放之四海而皆准,华夏菜、和食、西餐…如果能做到这一点,那都是顶级的。”
刀尖微微一抖,老人放下刀,用手指扣进抖出的那一道弧线的位置,双手一扯一撕,一整面的鱼皮就被他从鱼的身上剥离了下来。
“完全没有、特殊的技巧,我只是用刀、恰好切到了鱼皮的厚度,抖刀的位置是鱼皮、最厚的地方。”
“你要去了解这些、食材,理解它们想要、表现的最好的形式。”
女孩儿看了看这条鱼,伸手把鱼翻了过来,然后,她从橱柜里抽出了一把蓝色刀柄的细长刀。
“我只知道,这些东西都希望被做的好吃。”刀尖从鱼的背脊部位浅浅地划过,划到鱼尾位置的时候手腕一转刀尖一抖一挑。
然后女孩儿像是撕纸一样地把鱼皮撕了下来。
正川雄一:“…”
发现自己忘了藏拙的沈何夕:“…”
每次学厨艺的时候都忘了自己应该是个初学者,我该怎么办?
小墨迹在厨房的外面走来走去,它好像闻到了自己特别喜欢的味道,小短腿蹒跚了两下想要跨过厨房门口为了它特意加高的门槛,结果当然是失败了,可怜的小家伙两个爪子就挂在门槛的上缘,整个小身子都像是被拉长了一样。
正川老人面无表情地自己弟弟的孙女,从调味到刀工到食材的搭配,无论是学什么,沈何夕总是让正川大师有一种无处着力的郁闷感。
没办法,沈何夕在二十多年的厨房生涯中早就有了自己的感悟和看法,也有了自己的烹饪习惯和特点,这些东西是根本遮掩不住的,让她去模仿一个初学者简直就像让一个书法精湛的母亲去模仿七岁孩子写作业一样。
和食大师拍了拍沈何夕的肩头,他没去问这个女孩儿到底学了多久的厨艺,他只要确认自己已经不需要教她那些普通的东西了。
那我们直接来一些高级的吧。
“小夕、你给我、做这条鱼。随便做。”
沈何夕看着自己的“大爷”挪步去了外面坐着,心里只觉得一群猪马牛羊咆哮而去。
一条去了皮的金枪鱼,你跟我说随便做?
随便个喵啊!华夏做法里面一向讲究鱼肉的完整使用,没有了鱼皮包裹的鱼肉蒸炒焖炖都缺乏了口感的丰富性。
外面的老头正襟危坐地盯着自己完全看不懂的洋文电视节目,怀里还抱着他刚刚从厨房门口解救的小墨迹,发现女孩儿瞪他,他的眼神飘了一下,依旧正襟危坐。
沈何夕几步走出来给他调到了一个国际频道,至少这个频道里面有华夏语和片儿国语言。
艳红色的金枪鱼肉被沈何夕去骨取肉弄成了鱼排,鱼肉尾部的两小块肉被她单独切了出来。
鱼排两面各抹了一点盐和柠檬汁,然后静置不管。
在小锅里煮上一点白粥,煮开之后转成了小火炖十五分钟,再关上火闷着。
正川雄一看见那两块小块被格外留出来的的鱼肉被女孩儿用那把造型独特的刀片成了极其漂亮的薄薄的鱼片卷。
透过酒柜他看了半天,突然站了起来,女孩儿用的刀为什么刀柄和折燕一样?还有她用的刀法,
入刀两分抖刀半分,逆纹而行自卷成云。
沈家十技的卷云刀。
一个学了沈家十技的后人,小刀怎么舍得让她来腐国学法律?
那如果她是偷学的…小刀简直暴殄天物!小刀你简直…等我拿我孙子跟你换孙女吧!
嗯,正川大师你不用换了,你家的孙子还在沈家的后厨房里面当揉面小工呢。
老人又慢慢坐了下来,女孩儿挺直的脊背和专注的样子,让那把刀似乎都带了异样的光彩。从华夏到片儿国,他曾经用几十年的岁月去寻找味道的极致,在他看来,这个号称不想当厨师的小女孩儿虽然有点无欲无求,可是面对厨房里的一切,她有着能击败九成专业厨师的专注和灵秀。
不想当厨师?你注定是要成为烹饪界明珠的呀,倔强的小丫头。
鱼排已经有了几分入味,沈何夕在锅里下了橄榄油和黄油,先用蒜片炸出香味再取出扔掉,把鱼排放到煎锅里煎制到两面变色。
属于三文鱼自己本身的香气在下到锅里的那一刻就被催发了出来,橄榄油和黄油一个轻滑一个香腻融和在一起是为了保留鱼排本身的质感和鲜美。
煎好之后把鱼排放在隔离架子上控油,重新烧滚粥锅,女孩儿把已经用姜丝清酒腌渍过的鱼片卷划散进锅里,稍稍煮开又盖上锅盖关火焖上。
鱼排的油分已经顺着隔离架滴答流淌到了盘子里,用刀把它切成厚片,外表是已经褐化的熟鱼肉,内里依旧是金枪鱼自有的娇艳红色。
用甜酱油和黄绿芥末调一个蘸料,用透明的玻璃碗装着。
鱼排底部用的是青蒜丝垫底,放在细白的骨瓷盘子上,没有雕花,沈何夕直接把厨房里一个玻璃制的艳黄色玫瑰摆件洗净消毒放在了盘子上,玫瑰的纤细枝干也是玻璃的,就在装着蘸料的玻璃碗里插着,正对着娇嫩的艳丽的金枪鱼肉。
装着生滚鱼片卷粥的器皿是一个嫩黄色小鸭子头形状的碗,这个碗是沈何夕圣诞节之后凯瑟琳抱怨自己在合众国没有好吃的,沈何夕为了哄凯瑟琳小公主买来的一套餐具。
可是一直还没用上。
金枪鱼的鱼肉泛着嫩粉色堆在白色的粥上,一点盐和一点嫩绿色的碎芹菜洒在粥上。
正川雄一看了一眼搭配的高大上的金枪鱼鱼排,又看了一眼粥碗上的小鸡圆滚滚的眼睛。
不知道为什么,他觉得这个粥碗和那只小猫的兔子餐盆是一个系列的?
“粥是你的,鱼排是我的。”女孩儿不客气地说,把小鸡的小眼睛小嘴都正对着国宝大师。
“为什么?”
“你刚刚说,食物的感情、食客的感受,要尊重它们、结合它们。您都快八十了,多喝点粥,少吃肉吧。”
“…”喜欢吃肉的正川大师再次胸口中箭。
对于女孩儿半天没叫他应有的称呼,他有些不满:“叫我大爷。”
“嗯,大爷,喝粥吧。”
正川雄一扭头看向厨房里擦干挂放的珐琅长刀。
“那是流鱼?”
“对啊。”
“你把它找回来了。”
“对啊。”女孩儿完全没有去把刀拿过来让他看一看的心思,拎起猫粮她还有一个小东西要去投喂。
“小夕啊,你的厨艺不像、是在国外学的、也不像、是从小刀那里、偷学的啊。明天,我给你爷爷、打个电话问一下?”老人的目光从流鱼转回到对面的女孩儿身上。
正志得意满要去喂猫的沈何夕:“…”老狐狸,明明早就知道了偏偏在这堵着她。
“大爷,您想吃什么?”
“鱼排、不错。”
沈何夕立刻把桌子上鱼排的盘子和粥碗的位置颠倒了过来。
“大爷,您还有什么吩咐?”
“流鱼、不错。”
女孩儿立刻小碎步跑到厨房把流鱼刀取下来给他看。
“你、太年轻。”终于扳回一城的国宝大师觉得自己入口的鱼排格外的鲜嫩美味。
用那么久才发现的别人的一点秘密就为了威胁那么一点肉,你的出息呢?
沈何夕腹诽了一句,低下头默默喝粥。
吃完饭,沈何夕给自己的“大爷”讲了自己拿回流鱼刀的过程。
“我、要见见、那个人。”
老人拍了拍自己手里呼噜呼噜睡觉的小墨迹,做出了决定。
世上最不能欠的就是人情,小夕年纪这么小自己一个人在国外,还不如自己替她把这份人情担下来。
正川老人已经把小夕当做了自己的亲孙女,然后彻底忘了那个跟着他二十年的次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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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面团要光滑,你要舍得用力,你看你这个面。”原本专门揉面的帮厨现在成了监督正川平次干活的监工。
正川平次拿起一边的帕子擦了一下自己头上的汗,又用另一个更干净的帕子擦了一下自己的手——这回不是他龟毛,而是厨房里的规定,手揉了面的话,那除了这个每顿饭都要换一次的消毒手帕之外,不能在接触了别的东西之后直接再去揉面。
“我、我是个料理厨师、连拉面都没做过,让我切肉也比…让我做这个,更好。”自己又不会做拉面,怎么会想到揉面这个活儿还有这么多讲究?难道华夏没有揉面机器吗?
“软面饺子硬面面。饺子面已经够软了,就你这个身板还想做拉面?”监工男拍了拍自己的胸膛,“俺家开拉面馆开了二十年,你看看俺的胳膊,你看看你的。”
正川平次瞪了一眼他肌肉虬结的上臂,什么也不说了,继续跟今天的第四块面团奋斗吧。
厨房里剁肉的剁肉,剥虾的剥虾,五六个人里面,最吸引人眼球的还是沈何朝。
他仔细地查看每一种食材的质地,然后对正在加工他们的人提出特别的要求。
号称要踢馆的光头川伢子被他从凳子上拎了起来,他自己把制服的下摆一折自己坐了上去。
修长有力的手指夹住虾壳的上数第三节压住一转,这一节的虾壳就从虾的身上脱离了下来,接着用手捏着虾的尾巴一拽,最后剥掉虾头的部位。
整个过程又轻快又利落,光头看看自己剥的满手虾脑浆的样子,不好意思地笑了笑:“你再弄一个我看看呗。”
沈何朝轻笑了一下,又快速地剥掉了一个虾。
站起身,他擦干净自己的手,拿起小本子写了两句话。
【把手洗干净了再继续,沾了虾脑的虾仁今天你要自己吃掉,你的午饭只有这些虾仁。】
第67章 酸萝卜老鸭汤
沈家又挂了试菜的蓝幡子。
老魏简直要为小沈师傅推陈出新的本事倾倒了,半个多月一道新菜,这简直是要逼死他们这群吃货啊。
不过那个啰啰嗦嗦的小帮工提前讲明了,这道菜不算是他师父的自创菜,只是弄了个川菜方子重新改良了一下,等着暑假的时候要做给师父的妹妹吃的。
“全太平区大概也就沈家的丫头有这么大的脸面让小沈师傅给她专门研究菜了。”老魏这话的语气那叫一个酸,恨不能自己长出两条小辫子来变成沈何朝的妹妹。
“沈老爷子也不错啦,还能点菜,据说那道让咱们改名叫鲜王的什锦饺子前一阵小沈师傅又做了一次。专门孝敬爷爷的。”
提起那份饺子,屋子里想起了几声吸溜口水的声音。
后厨房里除了被沈何朝抓了壮丁去当帮手的光头,其他人都围在厨房门口往外看。
“他们是来试菜?”正川平次看了一眼时间,现在是下午三点多,外面满满的都是人,他们穿着各异,看得出身份的差距也不小,可是他们热热闹闹地等着尝菜就好像一群老朋友一样。
“对啊,试菜的老饕。”一个人随便应了他一句,拍了拍自己另一个兄弟的肩膀,“你看你看,那个宫先生每次都说自己忙着业务,这次又来了。”
“对啊,说是一个礼拜光出国就好几次,哪次试菜也没看他耽误。”
“老魏又在跟别人闲磕牙,上上次为了两块冷切肠差点跟任大厨子打起来,这次又是哥俩好了。”
“说不准,一会儿咱在他们俩的桌上摆最小碗的那份汤,他们一准还得打。”
“哎?那是小川的爷爷吧?每次来光吃饭也不问问他孙子。”
“不是光爱吃,怎么会把小川送来当小帮工?”
正川平次看见了衣着考究的成功人士,也看见了穿着随意的中年男人,也有一身职业装的女性和穿着布鞋的老人,他们在一起的神态那么的放松自然,像是一群在等待着礼物的孩子。
年轻的外国男人有些困惑:“为什么他们看起来那么开心?”
“有好吃的为什么不开心?”几个人异口同声地问他。
几个帮厨闻着空气里似有似无的香气,觉得心口像是有好几只小腻歪在刨啊刨。
“成子,大厨这几次炖的汤香味是越来越轻了。”
“这叫蕴味你懂么?香味出来了汤里的底香就少了,你是想让它喝起来更香呢还是闻起来更香呢?”叫成子的年轻男人就是监工正川平次揉面团的那位拉面肌肉男,再有两个多月,他就要出徒离开沈家饺子馆了。
“成子,你和文河就要走了,大厨还不一定出几道菜呢,你们怎么不去学着点这个。”
成子和他身后的兄弟都笑了下:“在沈家学的东西已经够我们用一辈子了,剩下的就看我们自己怎么拼,再说…你看里面大厨那个劲头,谁进去还不得跟那个光头一样啊。”
还没发现自己在被人们暗暗同情的光头拿起案板上的一条酸萝卜放进嘴里:“这萝卜还不错,就是季节不到啊。”
沈何夕低头在小本子不知道在记录着什么。
“你炖汤总是不香啊…这点还不如我噻。不是我扯把子,我炖的老鸭汤,那是香的…你晓得?”
沈何朝写了一句话,然后把纸条拍在他光溜溜的脑门上。
【聒噪。】
“唉,你这两个字么个意思嘛?”光头跟着沈何朝的步子到了灶台前面,大锅里五只老鸭已经炖了快三个小时了。
炖锅里云雾一样的水汽一直盘在汤的上面,直到锅盖打开,它们才依依不舍地缓缓散去。
汤色是非常清亮的蛋黄色,上面飘着一层鸭油,乍一看,锅里除了鸭子再没有别的东西,
沈何朝用一个钩子勾出一个鸭子,从鸭子的屁股上用筷子一扯,一包调料就被拽了出来。
如是再三,随着调料被拿走,鸭子内部的汤水淋到了锅里,一股浓鲜的酸味变得明晰了起来。
今天做的是酸萝卜老鸭汤,酸萝卜的做法是某天光头和小川聊天的时候无意中说起的,沈何朝听说酸萝卜能消暑开胃,立刻想到了自己苦夏的妹妹,于是就一定要光头教自己做酸萝卜。
这才有了今天要试菜的这味酸萝卜老鸭汤。
汤清肉烂,敲锣上菜。
几个试菜的老饕看见的是自己面前的汤碗里漂了一个鸭皮口袋,除了颜色诱人的汤和鸭肉,似乎什么都没有。
先尝一口汤,鲜,真鲜,熬汤的时候无鸭不鲜这句话真不是吹的,鸭子特有的香味都融到了汤里,还有酸萝卜的那股子酸爽开胃的感觉,让这道汤变得令人简直欲罢不能。
鸭肉被微火焖到酥烂,连皮带肉都是浑然天成的口感,入口即化软烂和肥瘦兼得让每个试吃的人表情都是十二万分的满足。
“小沈师傅,你这个鸭子怎么没骨头啊?”挑开了鸭皮口袋人们才发现这一整只鸭子里面一点骨头都没有,从鸭翅到鸭腿,从鸭脖到鸭架,所有的骨头都被取走了,只剩下了和酸萝卜的清脆相得益彰的嫩香鸭肉。
小川看了一眼他师父,笑着说:“我们师父是怕师姑啃骨头麻烦。”
“…”敢情人家一手好刀工整取了鸭骨头就是怕妹妹吃起来费事?
突然觉得心里更酸了怎么办?酸气不往肠胃里下,全堵在胸口了…一群食客一边享受着酸萝卜老鸭汤带来的舒适和享受,一边默默地羡慕嫉妒恨。
现在生个女儿送来给小沈师傅当妹妹还来得及么?
要不找个看得过去的儿子来给小沈师傅当妹夫?
正川平次看着那些人品尝着鸭汤的表情,似乎明白了自己的爷爷说过的:“再精美的食器也遮盖不了你情感的匮乏,平次,美味来自于情感。不只是厨师的情感,也是食客的情感,只有情感才能让人的味觉情不自禁地舒展到极致,做到了这一点你才是站在了真正美味的门外。”
他看着穿着制服听着食客们提出意见的那个年轻的厨师,那个人是不是,已经摸到了那个门,即将,或者已经接触到了那个与情感相牵连的美味的世界?
在这个称不上豪华高档的厨房里,有人只想给妹妹做出最好吃的东西,只想继承爷爷一辈子的期望,沈何朝没有上过学,他的情感本真又质朴,所以,一些厨艺大师一辈子追求的东西,对他来说那么轻易地就跨了过去。
这个人就是沈何朝。
沈老头遛狗路过了沈家的铺子门口,正好闻到了那么一丝酸味。
“小腻歪,有酸萝卜呢,咱们让那个新来的光头小子给咱们炒个酸萝卜鸡杂怎么样啊?”
*******
正川雄一和克莱德相对而坐,旁边还坐着负责当翻译的苏仟。
沈何夕坐在沙发的另一边,为几个人沏了一杯花茶,车轱辘话说了半个小时了,他们一定已经口干了
身材好像一座铁塔的高卢菜系厨师爽朗地笑了两声,对着来自东方的厨艺大师说:“我是真的想把这把刀送给Cici小姐,她的厨艺和为人我都非常欣赏,所以您不用担心我有别的想法。”
老人很坚持:“在东方人的认知里,恩情本来就是一种亏欠。”
“好吧。”克莱德·赖恩先生摊手,他是真的拿这个执拗的老人没有办法了。
“那就麻烦您给我讲个故事吧。”
“故事?”
“是的,我知道您,正川先生,我的一位老师曾经向我提起过您以传统和食料理闻名于世界。我特别想知道,这样的您觉得最美味的一道菜是什么。”
“最美味的一道菜?”
苏仟在一边抽了一下嘴角,感情自己连花瓶都当不上了,不仅要累死累活地同声传译还要负责翻译故事…幸好自己和小夕认识之后已经认识了各种各样能无视自己美貌的男人。
“最美味的…”对于一个一辈子追求美味极限的老人来说,这个答案似乎应该是他最近一次高明的突破,最近一次技艺的升华,最近一次获得国际大奖让无数人趋之若鹜慕名而来。
但是这些都不是。
老人低下头,在他的世界里,最美味的东西,在记忆的最深处。
“我印象中最美味的…是一碗白水面,除了葱花,什么都、没有的面。”
“烹饪那一碗面的是非常高明的厨师么?”克莱德对这个答案非常很感兴趣。
“不,她的丈夫、她丈夫的弟弟、她的儿子都是厨师,只有她不是,她只是一个再普通不过的妇人。”
那个人是沈抱石的母亲,那碗面是正川雄一改名叫沈抱云之后跟着沈二爷担惊受怕颠沛流离到京城后吃的第一顿饭。
从那以后,他又有家了。
“和食之美,美在自然天成意入禅道”,再次想起这碗面的正川雄一想起了那些感叹和食朴素动人的人们。
殊不知自己和他们一样,忘了禅道本身不仅来自于自然,也来自于人之妙悟。
他教给自己的孙子用感情去面对料理,却忘了赋予他感情。
佛说人间有八苦:生、老、病、死、爱别离、怨长久、求不得、放不下…对于前半生被时代和命运卷入了历史洪流的正川雄一来说,那碗面就代表了他作为沈抱云的一切,就像他和沈抱石之间曾经的兄弟之情一样,是他的爱别离,是他的怨长久,是他的求不得,也是他的放不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