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人轻轻眯了一下眼睛,不用去看,听着声音他也知道现在的槐花面粉已经沾好了。
再用用手去揉捏着笸箩里槐花,逼出花里那一点带着香甜味道的水分浸入面粉粒,揉一下,握一下,不知不觉刚刚还花、粉分明的一摊已经成了一个有些松散的团子。
从团子上抓下一块一揉一压就成了一块饼。
小腻歪跟着老人,老人的怀里抱着一个笸箩里,笸箩里装着白白的小饼,饼里有那么多香甜的秘密。
锅里点了一点油,油温烧到刚好,一个个槐花饼被放进了锅里,滋滋的声音响起,带了一点轻飘飘的香气。
闻到了香味儿,小狗趴在厨房的门口摇晃着小尾巴。
老头儿轻描淡写的拿筷子一挑,看起来松松散散的槐花饼就囫囵着翻了个个。
等到饼的两面都泛着金黄,油星儿窝在上面做着锦上添花的陪衬,一个个槐花饼就算是做好了。
带点黄、带点白、带点绿,一个压着一个码在满蓝釉底的盘子里,盘子里没做什么雕花装饰,沈抱石端着一半槐花饼从厨房走出来,路过小夕门前的垂丝海棠的时候,随手摘了长在一起的一花一蕾摆在了盘子的一边。
包银的乌木筷子,蓝色的满釉盘子,海棠花的花梗搭在槐花饼上,桌子上似乎已经安放里整个属于春天的鲜活和美好。
沈抱石看了看,抱起了小腻歪:“走吧,咱们拿去给大朝尝尝。”
槐花饼里花香清嫩,但是也清淡,对于现在的沈抱石来说,吃在嘴里其实是有些没滋没味的。
他可以用双眼看出一道菜的火候,可以用耳朵听出食物加工的状态,可以用鼻子找到一筐里面坏掉的那个食材。
可是他还是老了,他的舌头不再敏锐,他制作的食物也不再凭借自己的感觉,而是经验。
就像他折下的海棠,再美的花也不会停驻在一个永恒的春日。
店里的午间高峰刚刚过去,沈抱石端着槐花饼走进店面,上菜的也好叫单的也好都停了下来,老老实实地向着他行礼。
只有小帮工愣愣地举着电话,无所适从地看了看后厨又看了看正门:“师爷,师姑来电话…说找您。”
刚刚还踱着四方步左手端盘右手抱狗的沈大师立时三步并作两步冲到了柜台前面。
几个食客张望着被他放在一边的盘子,努力克制蠢蠢欲动的手,这明明是最简单的槐花饼,怎么沈老爷子随便放了朵花就让人这么想吃呢?
“喂,丫头啊,怎么突然打电话来了?你那缺钱了?还是饿了?”跟沈何夕打电话,沈抱石一贯的语气粗暴,内容简单。
电话的另一边,沈何夕沐浴着腐国的晨曦,细长的流鱼握在她的手里。
“老头儿,最近身体还好么?”
“我什么都好,你不用管。”
“哦,那心脏好么?血压呢?脑溢血概率高么?”沈何夕觉得自己必须确认自己别拿回了刀又丢了爷爷。
沈抱石完全体会不到自己孙女的苦心:“你打电话是闲着没事儿咒我玩儿?”什么心脏血压脑溢血,主动打个电话都不会说好听的。
“老头儿,最近有人送了我一点小礼物。”
“谁啊?男的女的,送你礼物干啥?你没钱回礼我给你寄钱去,别欠了人情啊。”沈老头儿生怕自己的年纪轻轻的孙女被人拐了。
“回礼的事儿你不用管,我就是觉得这个礼物挺有意思。”沈何夕笑着把玩着手里的刀,“太有意思了。”
“丫头你说什么呢?”沈老头茫然了。
“有点长,有点细,开了刃…蓝色的珐琅柄看起来很眼熟,两边各有一块玉,一块青一块白…”沈何夕打量着流鱼,一边看一边说着,语速越来越慢。
沈抱石听到“珐琅柄”三个字儿的时候已经愣住了,再听到白玉的时候,他连呼吸都止歇了。
在他身后的的小帮工偷偷伸手虚拦在他的后背上,刚刚师姑可说了,别让老爷子激动地昏了。
隔了半晌,老人颤颤巍巍地说:“那把刀…多长?”
“就是你知道的那个长度啊。”沈何夕深吸了一口气,避免自己被老头儿的情绪带动了,刚刚的五个字儿差点把她的眼泪逼出来。
“刀柄上是不是有个环?环上面你看看是不是刻了字?”
沈何夕很轻松地说:“对呀。”
“字是不是写的流鱼?流水的流,活鱼的鱼?”老人激动得简直不能自已,流鱼啊,流鱼回来了。
另一端的女孩儿轻轻打了个哈欠:“我要去吃早饭了。”
“先别吃!那个字儿是不是流鱼?啊?是不是流鱼?”老爷子激动的心情差点直接转化成抓狂,吃个什么吃啊,先告诉我是不是流鱼刀啊。
沈何夕用流鱼刀的刀柄戳了一下趴在窗台上的小墨迹的鼻子,正在浇花的泰勒夫人看见可怜的小墨迹被主人戳了个趔趄立刻放下喷壶过来抱走了小宝贝。
“嘿嘿,我为什么要告诉你?这是别人送我的。”给你的老基友做了半天的心理疏导,还不是因为你这个老墨迹?
“丫头!别闹!”沈抱石的态度变得严肃了起来,激动啊兴奋啊没有了氛围的支撑慢慢从高点上降了下来。
听见他严厉了,沈何夕一点也不害怕:“啧,你又凶我?我就不告诉你了,想知道啊…来,说你疼我。”
“你、你、你胡搅蛮缠!”
“对啊。”上一个嫌弃我不够尊老爱幼的今天早上就给我送早餐上门了,说我胡搅蛮缠老头儿你给我等着。
“你到底说不说?不说我挂电话了啊。”
“哎…好好,我疼——嗯你。”老头子转身,看见身后站了个小帮工,说话的语气立刻变成了“牙疼调”,他挥挥手把人赶开了。
“是啊,是疼我啊,还是疼流鱼刀啊?”
“你!”一个字儿,老爷子说的斩钉截铁断金碎玉生不如死。
“成,是啊,是流鱼刀啊,保养的挺好。”听见老头儿亲口说疼她,沈何夕满意地给出了答案。
“真的是流鱼啊…”
眼泪从老人眼睛里涌了出来,沿着脸颊流过他不再丰满润泽的脸庞。
电话里,女孩儿的声音传了过来:“哟,老爷子你哭啦?老爷子你是在店里的柜台上吧?来吃饭的还能看见沈大师掉眼泪的表演,真值。”
呸呸呸,说什么呢,谁掉眼泪了?谁表演了?老人两把抹掉了脸上的泪,关注起了更重要的问题:“我马上就去办手续,我得去腐国给把刀接回来。”
“你刚刚还说更疼我的,现在就为了个刀也肯出国?我自己孤零零来腐国你都不送我。”
“唉,你个熊孩子,能一样么?”老头儿又一次被自己的孙女折腾的没脾气了。
“反正啊,等你办完出国手续,我暑假都开始了。”
对啊,丫头她有暑假呀,她暑假回来,自己不就能看见刀也能看见人了么?
“丫头,你把刀带回来?”兴奋中的老爷子没弄明白,这把刀既是古董又是刀具,即使出得了腐国,在华夏海关那里也会被查扣。
“我看看吧,你放心,我肯定给你把流鱼刀弄回去”沈何夕的心里已经有了一个方案了。
“刀你得天天擦啊,那个珐琅柄你得用细毛料擦啊。”沈抱石不放心地开始嘱咐她。
女孩应了两声之后开始烦了:“刀是你孙女还是我是你孙女啊?婆婆妈妈的,我知道了。”
谁手里有刀谁说的算,沈老爷子算是怕了他的孙女了:“丫头啊,你先给刀拍个照片寄回来吧?我掌掌眼,还能烧给你曾爷爷他们。”
沈何夕瞪了一眼流鱼:“看我心情吧。”
…
扣了电话,沈老头开始旁若无人地在店里小碎步转圈,流鱼找到了,流鱼要回来了,那是流鱼啊,流鱼啊…
那盘子槐花饼被小帮工偷偷拿进了后厨孝敬师父去了。
满头霜色百事哀,四代离散抑胸怀。凉露惊梦茅庐外,折燕离巢流鱼拆。
七年后的那个春天,他再不会写下上面的四行句子,守着空荡荡的院子静静地等着时光走尽他最后的生命了。
腐国,沈何夕的身后,三个黑衣男人已经站了好一会儿了。
“沈小姐,正川大师为您准备的早餐已经摆好了,请您享用。”
作者有话要说:萌番送上:祝所有这个月过生日的宝贝们每天心情愉快萌萌哒
【墨迹的世界】
小墨迹有一双小短腿,走路的时候总是好像在地上蹭来蹭去,灰色的一团扑倒在地上就像是个绒球,它不喜欢迈尔斯,因为迈尔斯来蹭饭的时候差点踩到它。
沈何夕觉得小墨迹大概和她一样记仇,因为从那之后,迈尔斯再来的时候她总是只给他看自己圆滚滚的背影。
嗯,缓缓移动的圆滚滚的背影。
小家伙有三角形的小耳朵、紧凑的五官还有一双蓝色的眼睛,不知道是不是因为这样,它不喜欢所有同样有着蓝眼睛的生物,比如身材很好的哈维先生。
还有偶尔来一次每次都被沈何夕精神碾压的艾德蒙先生。
不过也有例外,小墨迹喜欢亚瑟和弗雷德,好吧它喜欢一切让它不用仰头仰的那么辛苦的小孩子。
在小墨迹的世界里有三个人类是它最喜欢的。
小鱼干、逗猫棒、它的人。
小鱼干泰勒夫人、逗猫棒苏仟、它的人自然是沈何夕。
今天早上,按照惯例,它去等着它的人给它开门,然后两个人一起出去散步,它的人邀请它吃了一点牛奶泡过的点心,给它梳理了一下毛就把它护送到了小鱼干那里。
小鱼干那里有好多小鱼干,还有漂亮的图片,还有毛茸茸的线球!它的人不给她线球,这点真是让它有点不开心。
下午的时候,它的人回来了,还带回了逗猫棒,它的人买了一件心的套头衫,套头衫的前面有一个大口袋。
“墨迹,走,带你出去玩,顺便买菜。”
小墨迹抖了抖它的小耳朵慢慢悠悠地晃到它的人的脚边,它的人回来了~它的人要带它出去玩~蹭一下,蹭一下。
梳着马尾辫的少女一脸无奈地穿着印着猫脸图案的套头衫,身后的帽子上还有两个猫耳朵,胸前的大口袋里有一个灰色的小猫用爪子扒着口袋往外看。
沈何夕有点纠结地问苏仟:“为什么只有猫这一种图案?”
苏女神一脸你的问题太无知的表情。
她当然不会告诉她其余的衣服都被她买下了。
看着小夕穿猫儿装,贫尼此生值了!
第60章 慢烤牛肉
午餐时间,沈何夕抱着一个印着樱花图案的木质饭盒坐到了餐厅里,琳达顶着新做的发型端着炸鸡腿、三明治和沙拉远远地就看见了她。
“哇哦,Cici,非常漂亮的饭盒!一定是追求你的男孩儿送你的吧?”
琳达对这个东方女孩儿还算得上了解,虽然品味和生活习惯都不错,但是让她自己花钱给自己弄这么一个花哨的饭盒那是绝对不可能的。
沈何夕面无表情地打开饭盒,昨天还只是早餐,到了今天自己的三餐已经被正川熊一大师全面接手了:“是一个老爷爷送我的,要不要尝一尝?这是另一种东方料理。”
“好呀!”在慷慨又不扭捏的Cici面前,琳达从不掩饰她自己是个吃货这个事实。
打开饭盒,琳达惊呼了出来。
“天哪,这是吃的还是艺术品?”
沈何夕看着餐盒里的超豪华格局,觉得自己已经麻木了,任谁经历了早餐有十四种各种小菜和饭团,现在都要麻木。
因为器具精美,各种食材处理后搭配的颜色纯美干净,营养也相对均衡,和式便当一直受到一些人的追捧。在饭盒里画个猫脸摆两只炸虾什么的,就有人觉得自己玩了一把小清新一把小情/趣。
那如果跟面前这个便当比,小清新要上吊自尽,小情/趣得投河殉情。
原因无他,这个饭盒里的午餐充分地诠释了什么叫美是天然的。哪怕它是食物。
便当分成两层,一层是码放地整整齐齐的寿司,一边是烤鳗鱼寿司和一边蟹子寿司。
烤鳗鱼用的是从首都高档日料店运来的顶级鳗鱼,烤好之后抹了一点浓稠的甜味酱汁,一点细条的海苔把鳗鱼和饭团系在一起。金色的鳗鱼,酱色的汁液,浓绿的海苔,雪白的饭团,还有香葱碎薄薄地洒在上面。
蟹子寿司用海苔卷着捏成拇指大小的饭团,在饭团之上海苔中间小心地放入了大小均匀颜色诱人的红蟹子。
一边是酱色上青翠的点缀,另一边是红色的蟹子被海苔小心地包裹。
在饭盒的一角有一个专门隔出来的空间,绿色的菊花和淡粉色的蔷薇交相辉映,那是绿芥末和寿司姜。
另一层的饭盒里放着的是烤好的牛舌,牛舌切成厚片之后烤到用极慢的火烤制,再改刀切开,外面是熟制褐化后的颜色,内里还是嫩红的,一层熟肉包裹着里面的娇柔软嫩,旁边放了两片的柠檬。
最后的格子里是一些青菜拌好的沙拉。
根本不需要特殊的造型,就用了食材被处理好之后最完美的状态摆在那里,其自有的颜色和形状已经让人受到了强烈的视觉冲击了。
牛舌也好,饭团也好都是早上出门的时候带来的,现在连余温都不剩下了,但是和式料理本就是冷食一道的前行者,放了这许久并不会影响什么口感。
鳗鱼的视觉效果隆重又香浓,真正吃到嘴里和米饭混杂一起的时候,那是一加一大于二的满足,肉的味道极好,饭的味道也极好,咸甜可口的酱汁让整个寿司的味道丰富又有核心,把鳗鱼和米饭混在一起的香味拔高到了一个新的阶段。
红蟹子的味道鲜咸,细细品味还有一点甜,用米饭的味道去调和这种甜味,像是缓步牵出穿着木屐的白衣新娘,她羞涩又美好,轻轻地行礼,浅浅地微笑。
两种寿司如果再搭配一点芥末或者红姜,增加味道的前味或者余味,让整个寿司的味道更饱满具有冲击力一点,那又是一种新的感受。
琳达吃了两块寿司,赞美了两句好吃却也不再动了,她对那个牛舌和沙拉更感兴趣。
沈何夕明白,对于很多人来说再美味的食物,前面挂上一个“陌生”那就是用来品尝的,不是用来享用的。
享用,沈何夕面对这样的一份午餐,只能想到这样的词。
每一个寿司都要用手亲手去拿捏、搭配,调制的米饭,专门的蘸料,用心到极致的料理包裹了满满的诚意和认真。
牛舌是用慢火烤制的,有多慢呢?在整个烤制的过程中牛肉内部的最高温度不会超过六十摄氏度,在这样的温度下肉质中自含的酵素会对肉质进行嫩化保证肉质的柔嫩多汁和味道的鲜美。
牛舌被切成了条状,一片片略厚略粗,摆在外紫内绿的菜叶子上。每一块的口感都非常的柔软,肉汁进入嘴里的满足感简直无法用语言来形容。
肉上只撒了一点的盐和黑胡椒粉调剂味道,没有使用酱汁,但是即使连吃了几块也没有那种没熟透的肉进入咽部导致的滞涩感。
如果想要自己改变一下味道也可以把旁边的两片柠檬的汁水挤压到肉上。
沙拉是千岛酱调味的蔬菜沙拉,不管是搭配牛肉还是单吃味道都很有特点也很让人舒服。
准确点说,这并不是一份特别正宗的和式便当,因为慢烤牛舌并不是一道片儿国菜,但是整个便当的膳食搭配和颜色的调剂比沈何夕见过的任何人和食做出来的都要正宗。
正宗的不是菜色,是态度。
沈何夕自己做了很多年菜,吃了很多年顶级大厨做过的菜,在她的心里对“正宗”的概念有自己的看法,华夏菜菜系繁多,所谓的正宗吃来吃去其实都是厨师对于自己目标的坚定。
这种坚定在这个饭盒里被展现的淋漓尽致。
味道是没有上限的,但是人可以用自己的态度把一些东西强化到极致。
吃着牛舌,琳达的表情好像下一秒自己就要上天堂了:“Cici,这是谁做的,天哪,只要他是个男人我就嫁给他。”
东方女孩孩儿的回答趁着她说话的时候把最后一块烤牛舌放进了了嘴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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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到公寓,沈何夕看见的是两个人正蹲在自己的厨房里,一个自然是已经接手了她三餐的正川雄一,另一个是苏仟。
两个人正在对着一本画册研究着什么,看见沈何夕开门进来,苏仟笑着跟她打招呼,另一位则是…
一副你不向我行礼我我就看不见你的样子,那点自矜的劲儿就算是板着一张棺材脸别人也能看得出来。
漂亮的木制饭盒已经洗净擦干,沈何夕很小心地把饭盒放在桌上。
“小夕小夕,我们在研究这种便当的样子,你看。”苏仟捧着画册来献宝。
沈何夕盯了一眼那一大堆小熊宝宝的萌脸又看了看正川大师的棺材脸,眨了眨眼睛对苏仟说:“如果你真的让正川大师做了这个,记得让他端着拍照然后让他签个名。”
国宝级大师做这种“爱の便当”…沈何夕都想去卧室里自己笑一会儿。
这时,被两个人无视了半天的正川国宝终于忍不住了看着马尾辫的小姑娘:“午餐、好吃么?”
沈何夕笑眯眯地说:“您应该非常骄傲地问我还有没有吃过更好吃的,非常非常的棒,谢谢您。”
好吧,虽然小刀的这个孙女有时候非常气人,但是她的恭维听起来总是真心的。
“喜欢就好。”
“怎么可能不喜欢,您为了照顾我这副华夏人的肠胃大部分的料理都故意挑了全熟的,无论是烤鳗鱼寿司还是蟹子寿司还有慢火烤的牛舌都是您对我的体贴,非常感谢。”
沈何夕真心实意地鞠躬。
慢火牛舌不是华夏菜也不是片儿国菜,想要做好必须用的是125°C的低温烤炉,这种烤炉在东方并不流行。
几乎可以断定,正川大师是到了腐国之后为了她去专门研究制作了这么一道费时费力的菜。
大概就是昨天吧。
想到他一把年纪还为自己研究不熟悉的烹饪工具,这个礼沈何夕行的真心实意。
七十多岁的老人板着脸瞪着沈何夕:“我只是、研究烤炉、你的午餐、是顺便。”
女孩儿直起身子毫不客气地说:“两个人一样的别别扭扭口是心非,难怪这么多年都没和好。”
“…”温良恭俭好女孩儿一秒钟变成插刀帝,国宝大师还是适应不了。
小墨迹从沈何夕的脚边挪到了正川雄一的脚边,用爪子够了一下他的裤脚。
“你觉得,我做的饭、和你爷爷做的饭,哪个更好吃?”到头来,正传雄一还是忍不住问了这么一个问题。
沈何夕连思考都不用:“当然是我们家老头儿做的好吃。”
“为什么?”
不管怎么说,作为一代名厨,正川雄一对待自己的厨艺是非常有信心的,但是现在的这个女孩儿居然直接就判定了他技不如人,这让他非常的费解。
“文化认同啊。”沈何夕觉得正川雄一问了一个傻问题。
“文化?厨艺为什么能和文化扯上?”苏仟表示不太理解。
“和式料理就像是樱花,如果只有一棵,生于百花齐放的园林自然只能默默成风景的一角,但是人们故意把它们种到一起,在初春的时候绽放,用隆重的态度和满目樱花的效果占据了人们全部的视线再也顾不得其他。这种隆重也会让人心生敬畏,喜欢却也畏惧。”沈何夕的手指点了一下樱花图案的盒子。
“传统和食力图把一种东西做到极致,所以一代代人在里面倾注大量的精力,在这样的努力下,传承的人们也希望自己的努力能被尊重,就像樱花把自己的凋谢之美用无数樱花树一起来的样子来增加效果一样。和食在抬高自己的态度上有些用力过度。大器小餐,原料鲜而美,态度端而正之外还要把自己归结于道,让自己高贵起来的同时,也让人觉得难以亲近。”
“华夏饮食的多样也就导致了每一种食物都要去迎合自己所处的环境和人群,所以多变又普及,饮食态度或者亲近或者矜持,却不会有那么强烈的态度的传达,大家都这样,有什么好骄傲的?何况…”女孩儿顿了一下,“我是华夏人,爷爷的饭能让我想起故乡,没有什么会比家更美。”
沈何夕说的轻描淡写,苏仟发誓自己听出了她对华夏厨艺的自信和对片儿国料理的那点…看不起?
正川雄一摇了摇头:“不对、追求极致不是错的。”
“没人说那是错的,只是两种厨艺的发展道路不一样。”
看着自己面前因为谈起厨艺而双眼明亮的女孩儿,正川雄一弯下腰把自己脚边的小灰猫抱了起来。
“不、华夏、有句话,叫殊途同归。”
第61章 咯吱盒
在厨房里,一代和食大师看着自己面前的年轻女孩儿:“作为一个、厨师,我们要比别人更加、虔诚地对待、食物,无论是我、还是你的爷爷。殊途、同归。”
虔诚?
沈何夕回忆着沈抱石做饭的样子,轻松地,随意地,偶尔甚至是随性的,可以说与他平时的性格完全不一样。
如果这样的自在就是老头子的“虔诚”,沈何夕觉得老头儿和自己打电话的时候那个随意傲娇的样子简直是在“祭祖”…
吐槽完了自己家的老头,沈何夕看见老人把自己的猫放在了地上,又转身去洗了洗手。
正川雄一打开自己放在一旁的布包,七八把银光闪闪的刀从布卷里展开,每一把都擦得银光闪闪。
“我回到岛国的时候,一无所有,没有家庭,没有爱人,也没有朋友,厨艺是我、安身立命的、事业,也是我、的家人和伙伴。”
老人看着那些餐具的目光像是看着自己的老朋友。
“厨艺和我一起顺应时节、感悟道理,它是我的一部分、我为我的人生有这样的一部分而骄傲。”老人矜持地昂起头,他真的是为自己的职业和自己为了厨艺付出的时光而骄傲着。
沈何夕在老人的目光中拿起了他的一把刀——单刃,木质手柄,看起来像是加宽了的水果刀。
“这把是出刃包丁,用来处理鱼。”老人向她解释这些刀的用途,“那边那把长刀是黑鲔鱼包丁,只是用来处理黑鲔鱼。”
苏仟看了一眼那个长达半米的刀刃儿,深吸了一口气:“大师,这些刀你是怎么过海关的?”
正川雄一愣了一会儿才慢慢地说:“我也不、不知道。”
得了,您的“老朋友”想要来这儿您的“人类朋友”们还不知道得费多大劲呢。
苏仟囧囧有神地拎着小墨迹去喂猫了,这两个人和她不是活在一个世界的。
“事实上您基本不可能用到这把黑鲔鱼包丁,不是么?”沈何夕轻叹了一口气,“如果是我,我不回让自己背着那么多的东西,在外面不是在家里,不管什么刀能用就行。”
女孩儿的话里意有所指。
正川雄一摇了摇头:“如果能、做到最好、我就不回给自己、有瑕疵的机会。”
在对于厨艺的问题上,这个老人的态度近乎于偏执。
好吧,沈何夕前后快四十年的人生,让她早就接受了传奇都是蛇精病的设定。
“那您的最好是怎么判断的呢?”
“突破了上一次,就是最好的。”老人的回答很坚定。
沈何夕对此不置可否,食物的判断标准不是统一的,人们赞美一道菜,也有人讨厌一道菜,如果更好的突破遇到了更糟糕的客人,那谁来判定这个“更好”的标准?
如果只是自己觉得自己有了突破,那说服力又在哪里呢?烹饪本就是一门有表象但是有不可量化评价的艺术。
爷爷说过的“半生寻道”,黎师父说过的“执于心”、俞正味说过的“人生与食物一样,我们可以错过,但是不可以放弃眼前的美好。”这些话都影响了沈何夕对厨艺的看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