余笑带着笑说:“没办法,我年纪轻,经验也浅,公司把这么大的一个担子压在我的身上,我除了小心谨慎夹着尾巴做人,也没别的办法了。”
但就是这么个“夹着尾巴做人”的,就像一颗钉子牢牢钉死在了东林这块地上,至今为止,各路人马出面,天池对于东林的规划还是一字不改。
可见小心谨慎之外,更多的是稳重了。
鸿山集团的骆经理看完了地方,也算是知道了打交道的是个什么样人物,一行人开始往外走去,穿过前面的楼,余笑的眉头皱了起来。
好几十个人围在刚刚那个女人在的地方。
而那个女人还站在原地,看见他们出来,慢慢跪在了地上。
“嗡——”这是余笑脑子里发出的声音。
林组长和小李挡在了她身前。
“经理,咱们赶紧走,他们这是要闹事儿啊。”
江今在第一时间拿出了手机,眉头是皱着的。
莫北紧张得两只手都抓在了一起,只听见他们经理说:
“小莫小李,你们送骆经理他们上车。”
“经理。”
“快去。”
看一眼褚经理的背影,莫北脸上强行挂起微笑,转身说:“骆经理,我们往这边走。”说话的时候,她感觉自己的嘴皮都是冰冷的。
往鸿山的车子那边走的时候,莫北回头,看见褚经理径直迎着那些人走过去了。
一步一步,像是踩在无边无际的光里。
女人嘴在抖,手也在抖,她努力瞪大了眼睛说:
“这是我儿子的考试卷儿,全是满分啊,他全是满分啊,我求求你,别让他爸爸蹲大牢,我求求你了。”
汗混着泪往下流,她举着揉皱了的纸,要是这时候有个精通于摄影的人拍一张照片,大概可以被取名为“哀求的母亲”,再拿个奖。
男人接过了那张试卷,手轻轻展平,然后叠了起来,小心放回到了女人的手里。
“好的,我知道您儿子成绩很好。”
儿子被夸奖了,女人的嘴模糊地笑了一下,又急切地说:
“我的儿子真的很好啊,我求求你了褚老板,你别让他爸爸进大牢好不好?”
“这样的话,您应该去法庭上说给法官听,看看法官会不会因为你儿子的成绩就给犯罪分子减刑。”
属于男人的声线是平的,很稳,在这个过分燥热的下午,犹如一根风吹不动的竹子。
这时,旁边的人群里有人忍不住说话了:“嘿,你这个人,人家都跪在这儿求你了,你就不能抬抬手把人给放了?不是大老板么?计较什么呀!”
这个人的话像是打开了水龙头后水管的那声轻响,接着,源源不断的声音从不同的人嘴里喷涌了出来。
“对呀,人家是两口子打架的时候误伤了你,又不是真对着你上了,怎么得理不饶人了?”
“大老板金贵啊,一点事儿就得把人家一家子都毁了。”
“赶紧放人得了,都说了清官难断家务事,你这样自己跑上去的能怪谁?”
他们围在周围,脚下是他们的影子,只是恰好不能给可怜的女人遮蔽一点阳光。
余笑没理那些人,她只低头看着这个跪在地上的女人。
“我要是不答应,你怎么办?”她问。
“我没办法了,我真的没办法了褚老板,您要是不答应,我就一直跪在这儿吧,我没别的路了,为了孩子,我真的没别的路了。”
比起两天前,她又憔悴了许多,脸颊都干瘪了下去,眼睛里的光已经完全黯淡了。
她之前还能抓得余笑伤口裂开,现在估计是做不到了。
余笑还看见了她干裂的嘴唇,额头上的那一层已经不是汗,而是被烈日生生烤出来的油。
人群里又有人说:
“大老板,赶紧放人吧,你这是逼着人往绝路上走啊!”
“对呀!”
“谁都不容易,得饶人处且饶人!”
余笑还是与那个女人对望着,她又问:
“你也这么想么?”
慢慢地,女人低下了头,她的脊椎的仿佛是扭曲的,就成了地上最无声和卑微的一团,这一团也在余笑的心里是最吵闹聒噪的,而那些“好言相劝”的声音,是她的耳朵里是静默的。
整个世界像是照在了一个荒诞的镜子里,周围吵闹的喧嚣是凝固无声又沉重的一团,直直地往余笑的身上压来,眼前的静止又伴着无数的声音在余笑的心里大声呼啸。
“啪!”
扣子崩开后掉到了地上,黑色的衬衣被余笑从身上扯了下来,毫不顾忌地甩到地上,露出了穿着黑色背心的上身,和她绑着绷带的手臂。
“刺啦!”
绷带被直接扯开了,一圈又一圈,带着陈血的绷带像是蛇蜕掉的皮叠落到地上,而那个“男人”在这个过程里,平静地看着所有人。
终于,白色的也棉片落在了地上
长长的伤口还带着血痂,血痂上沾着碎棉,两天前沁血的那一片格外狰狞,整个刀口看着就像是一把刀,插在了这个手臂上。
“你是不是以为这些人都在帮你说话?啊?!你是不是以为他们都在帮你?!”
突如其来的咆哮似乎吓坏了所有人,**辣的太阳下面,一时间只有瘦高的“男人”和“他”的声音。
“那你告诉我!你这些年受不了的时候,他们有帮你想办法解脱吗?你挨打的时候,他们有站出来阻拦那个男人吗?你告诉我!有没有人跟你说,你的日子根本不是个人该过的,你该走!你该离开他!这些人里!有没有!有没有人告诉你离开了糟糕的生活和婚姻你还能活着!?”
女人趴在地上,抬起头,看见了一双瞪大了的眼睛。
“你活不下去的时候,谁跟你丈夫说一句,让他放过你?谁跟你自己说一句,让你放过你自己?啊?你告诉我,谁告诉你!”
余笑指着自己的伤口给女人看:
“这就是你的婚姻!它差点杀了你!它是划在好人身上的刀!谁心软,谁就要流血!你告诉我这是你要的吗?”
余笑指着那些乌压压的人给女人看:
“这就是你的生活!只像一堵死人墙一样地围着你!你以为他们是活着的吗?他们都是死的,死透了,烂了!你也是!不仅你是!你也要拖着你的儿子一起去死!你告诉我,这是你要的吗?!啊?”
然后,余笑指了指自己:
“我刚刚觉得我这些天唯一做错的事情就是拦下了那把刀。让你老公砍了你,说不定你的心还是个活的!至少挨了一刀你还能知道到底怎么是黑白对错,什么才是你真正该做的!”
最后,她抬起头,看着其他人:
“你们告诉我,我是不是拦错了?我是不是拦错了!”
第57章 再来一次也不怕
很长时间,没有人说话了。
没有人回答余笑发出的质问。
酷热到空气都快要扭曲的天, 余笑慢慢看着这些人, 看着那个女人。
她的心口堵着一股气, 这股气成了把刀, 捅向别人, 也几乎是生生把她自己给剖开了。
也把她的思维破开,露出了其中的丝丝缕缕。
她微微弯下腰,用别人能听见的声音问那个女人:
“是谁告诉你来闹事有用的?是不是因为我是个外地人,不过是在赭阳做个项目?你给我跪下了, 我要是答应了也就算了, 我要是不答应你就直接把视频发出去,到时候我公司考虑到企业形象也要把我调走对不对?
…你想得挺美啊。”
歇斯底里的愤怒咆哮之后,余笑都奇怪自己为什么会想到这个,甚至会用平静带着感叹的语气说出来。
“所以,为了你儿子,你不止要我赔上我自己的合法权益, 还要我赔上我的事业前途,甚至名声,是么?”
女人慌张地抓了一下手底的土,被烫了一下, 又松开了:“不是。我、我没有。”
余笑却只挑了一下眉头, 还笑了一下:
“你觉得我信么?”
她站起身, 看着那些人, 他们用轻蔑的、看笑话的、不认同的表情看着她。
她说:
“你们随便怎么说, 随便想玩儿什么花样,谁伤了我,我就跟谁法庭见,对了,看见我身后那个录视频的了么,他就是律师,很多事情比你们专业多了。”
这是一场一个人和一群人的对峙。
“褚经理,褚经理…我的天!你们是在干什么?!”穿着汗衫的中年男人踩着拖鞋噼里咣当地跑过来,看见这个情景,急得一拍大腿:
“你们这是在干嘛呀?”
有人说:“书记,我们不能眼睁睁看着狗牙就这么去蹲大牢啊!”
“对呀书记,你说狗牙他老婆要离婚已经够惨了,他自己再去蹲大牢,留个老太太和小孩子…”
男人不理会那些人的话,挥开他们,走到余笑的面前:
“褚经理,您千万别跟他们一般见识,您放心,我回去就管他们,他们都是些没见识的,净知道干傻事。”
书记的身后跟来的女老板娘急得去拽女人的胳膊,显然,她之前就是去找黄书记了:
“你就疯吧,你就傻吧!可着好**祸,你的心呢?”
女人却还趴在地上不肯起来。
跟着村支部书记来的其他人也都在让原本在这儿的人赶紧走。
有人劝,有人拉,气氛也有了缓和。
余笑好一会儿都不说话,只看着那些人,所有的人,没有人知道她的手里又是一层层的汗水。
直到黄书记的嘴皮都有点干了,趴在地上的女人终于被人强拽了起来,她才发出轻笑,说:
“黄书记,他们只看着这个女的跪在地上折腾我这个救人的,也是知道柿子要挑软的捏,哪里傻了。”
男人连忙又道歉了一轮,从裤兜里拿出了一包新烟,陪着笑说:“褚经理,黄鹤楼来一根儿?”
“不用了,我不抽。黄书记,今天的事儿我同事已经录下来了,其实我也想知道,这么热的天,这么多人来这,到底是为了什么?是真的只想看热闹,还是其实对东林改建项目有什么不满?要是舆情方面有什么问题,你可得早点跟李主任他们反映,这不是小事儿。”
没去接那根烟,余笑转身回去拿起了自己的衬衣,抖了抖上面的土。
她低着头专心弄自己的衣服,身后的那个干部可是真急了:
“褚经理,这个事儿可不是这么回事儿!东林这地改建,我们所有人都是一直盼着的,尤其是知道了要建学校、建市场,哎呀,您是不知道,我们东林的老百姓是盼星星盼月亮,怎么会有意见呢?褚经理,褚经理…”
看着穿着黑背心要走开的背影,村支部书记顿了一下,手里攥着烟盒说:
“褚经理,你放心,这事儿我一定严肃追究,绝对没有让好人受委屈的说法。”
余笑回头,抬着一只半的眼睛看他:
“黄书记,您这话可抬举我了,我可不是什么好人,今天也没受什么委屈,我就是在想,是不是其实城中村里面有人对这个项目不满意呢?”
听褚经理又说了一遍,这个在东林村里土生土长,出去开过店、搞过厂,又在十年前回来接手了东林城中村这个烂摊子的中年男人突然就在太阳地里生出了一身冷汗。
“您是说?”
“我不知道,不过,东林这块地是十几年前你们村卖掉的吧,那时候分了多少钱?”
现在的房价和十几年前能一样么?可同一块地又在十几年后二次开发起来了,会不会有人觉得自己应该按照十几年后的价格再拿一笔钱呢?
两个人的对视中,很多细节的疑问被余笑很好地传达了出去。
“褚经理!我懂你的意思了!谢谢你提醒,放心,那个…您,咱俩加个联系方式吧,我之前听说您在我们村子里逛了很久,您怎么也不跟我打声招呼…您觉得,刚才哪些人不太对,您给我留个底。”
余笑只是轻笑。
看不见的,听不见的,想不明白的,那些死去的人墙,那些被举起的刀,在具体利益讨论的时候,一下子都消失得无影无踪。
终于坐回到了车上,莫北担心地看着那条带着伤的手臂,小声说:
“经理,要不咱们去医院吧。”
“不用。”
余笑没有坐到她常坐的位置上,而是直接进了车子的最里面。
“我有点累,休息一下。”
“哦。”
车里立刻都安静了下来,林组长透过后视镜给司机打手势,让他开得稳一点。
坐在后面,余笑把脸埋在了手里,自己闻到了手上浓浓的汗味,是咸的。
“我应该高兴。”
她在心里对自己说。
“我应该高兴,跪在那的人不是我。”
“我应该高兴,说着那些话的人也不是我。”
“我应该高兴,我、我真的和以前已经不一样了。”
可她感觉到自己的手在颤抖。
“余笑,你已经不一样了。”她努力抚慰自己。
你会愤怒,也会控制,会了说出自己的憎恶和不满,也终于,终于学会了给自己收场。
同时,她也在反复检讨自己刚刚说的每一个字,做的每一个表情和动作,这让她痛苦到牙齿都在打颤,可她逼着自己这么做。
只有这样,她才能真正忘记另一种感觉
——恐惧。
车行到一半,余笑的电话响了,是知道了消息的李主任来慰问。
车里的所有人听着她清晰又条理地与人寒暄应对,心里都松了一口气。
莫北有点安心地低下头,看见自己的手机上发来了一条信息:
法务江今:“我一直想问,长袖衬衫里面还穿这么一个背心,褚经理他不热么?”
下面的一张照片是男人扔掉衬衣的那一瞬间,带着血痕的手臂在太阳底下仿佛在发光,劲瘦的肌肉线条蕴藏着某种力量。
莫北看着那张照片,看了好一会儿,到底没有点下收藏。
莫北:“你的关注点真无聊。”
法务江今:“我以为你会觉得可惜呢,不然今天就看见福利了。”
莫北:“江法务,你注意一下,我又不是花痴,一点也不觉得可惜。”
法务江今:“行吧,反正我是觉得可惜。”
莫北:“???”
回了酒店,余笑说:“明天的工作安排我晚点发给你们。”
说完,她就回房间休息了。
晚上七点半,莫北拎着袋子敲响了房门。
“经理,我们出去吃饭给你带了一份。”
打开门的男人应该已经洗过澡了,莫北有些担心地看了一眼被衣服遮盖的手臂,小心地说:
“经理,我觉得你做得对,真的。”
“谢谢。”余笑轻轻笑了一下。
递出去晚饭,莫北听见自己开口很快地说:
“经理,你后悔吗?要是、要是再来一次,你还救人吗?”
“救,当然救。”
看着莫北的头顶,余笑脸上的笑容变得真切起来。
莫北一面觉得自己唐突到了毫无情商的地步,一面又问:“那、那要是又跟今天一样呢?”
“还跟今天一样?那…”余笑脸上的笑容淡了一些,语气变得更加轻快又坚定,“那我就,再把他们骂一顿。”
“啊?”莫北有点呆。
“不然呢?”余笑反问她。
带着眼镜的姑娘脸红了,好一会儿,她也笑了:
“对哦,再骂他们一顿,嘿嘿嘿。”
回自己房间的路上,莫北都不知道自己为什么在笑,反正她很高兴就对了。
掏出手机,她把江今发给自己的那张照片点了原图,并且保存了下来。
孕吐几乎彻底消失了,褚年突然觉得自己的人生再次充满了光明。
今天,牛姐开车带着他一起去见合作方,穿着余笑送回来的那条裙子,褚年拿起手机拍了一张自拍。
“去谈合作细节,又要大展宏图啦!”
当然是发给余笑的,家里的计分器死死地卡在99上,褚年想尽了一切办法都没有得到那最后的1分。
可见,一切侥幸都没有用,就像他之前想的那样,那1分就在余笑的身上。
褚年已经制定了完整的计划,去刷余笑的好感度。
终极目标:
最低是拿到那1分换回来。
最高是…保住他的婚姻。
“余笑,你还好吧?”
到了目的地,牛姐正要跟“余笑”说什么,就看见对方的表情有些不安。
“没事儿,牛姐,我去上趟厕所。”
一个半小时之前刚跑过一次厕所的褚年努力挤出了一个微笑。
第58章 寸土寸金也漏水
“尿频尿急尿不尽,快用XXX。”
从厕所里出来, 褚年的脑子里都是这句话。
作为一个男人, 好吧, 作为一个精神上的男人, 和大部分男人一样, 褚年对自己身体的一部分器官有格外的看重,其中就包括了肾和前列腺。
这两个器官出现问题,很大的一个表现就是尿频和尿急。
叉开腿坐在沙发上,褚年掐着手指头算, 他今天最快是四十分钟就又想上厕所, 最慢是两个小时,一个白天跑了七趟,晚上回来这才刚到九点,他就又跑了两趟,这一天还没过完呢就是九次厕所了。
这个频率不太对啊。
抬手摸摸自己的后腰,褚年咂了咂嘴, 自问道:
“女的有前列腺吗?女的前列腺管肾么?是不是该吃点六味地黄丸?也不对呀,这肾也不是说虚就虚了的,我也没干啥呀。”
自己在个女的身体里能干啥呀,更不用说还怀孕了。
第二天, 一晚上跑了五趟厕所, 连觉都睡不好的褚年又一大早跑去了社区医院。
出于对“自己”肾的担心。
这次在问诊台值班的还是那个笑起来就有一口小白牙的小护士, 褚年凑过去问她:
“护士, 我想问问, 女的肾虚怎么办?”
“肾虚?”小护士看着气色比上次还要好一些的孕妇,说,“你怎么知道自己是肾虚啊?在医院做了检查吗?”
褚年嘴扁了,眨眨眼说:“还没…”
他戴着口罩,小护士只能看见他眨眼。
小护士的头又抬起来了:“您连检查都没做,就知道自己是肾虚了?扁鹊转世也不带这么快的呀。”
“不是。”褚年声音又小了一点儿,支支吾吾地说,“我就是吧,跑厕所,嗯,跑得比以前勤了。”
“如果只是这个倒也不太用担心,你挂个泌尿科的号也行,其实妇产科的号也行,孕妇随着孕期发展,是会有尿频症状的。”
褚年瞪大了眼睛:“啊?”
小护士觉得他大惊小怪,拿起一个自己喝完的纸杯,“啪”捏了一下,说:
“你看膀胱就会这样被压迫啊,里面能装的就少了,尤其是怀孕前三个月的时候,你的子宫呢就在你的盆腔里,子宫充血会让你的盆腔里的神经变得敏感…当然我还是建议你做个检查看看。”
褚年摇了摇头。
小护士又说:“你都快怀孕三个月了,该建档做产检了,选好了医院没有?”
褚年又摇头,默默退了一步。
“产检我…我等人回来陪我做。”
说完,他就转身走了。
小护士看着那个清瘦的背影,笑了一下说:“还娇气起来了。”
不过跟之前那个彷徨苍白的样子相比,这个孕妇的状态还真是好了不少,小白牙若隐若现,小护士看了眼时间,在心里哼着歌等交班。
知道了是怀孕引起的,褚年一方面有些放心,一方面又开始担心。
让他放心的是好歹这不是肾有了问题,让他担心的就是这个时间问题,从现在就开始积压,那等到他能生的时候,怕不是得住在厕所里?
被捏扁的纸杯在他的脑海中久久挥之不去。
“孩子啊,你这是真折腾你爸我呀,我跟你打个商量,你长就长吧,别只往下面长…”
褚年摸了摸自己的肚子,胃、肾、肠子…这孩子想长起来,这些地方都得给挤一挤吧?那不就是老房子改建,想生生在二十平里再加个四十平、不对,五十平的改造间?
捂着肚子,褚年还真是第一次意识到这个问题。
“你好像往哪儿长,都得挤着点儿什么。”
在肚子上摸了一圈儿,褚年第一次觉得这些内脏都很金贵,就这个利用率,就这个拥挤程度,这个肚皮下面可以说是寸土寸金了。
拿起手机拍了张腹部自己指着肚子的照片,褚年发给了余笑,说:
“我现在觉得这儿就是京城二环内的一套小三居,寸土寸金。”
远在赭阳的余笑正在赶往赭阳市政府的路上,今天建设方案审核结果已经出来了,尽管全程都跟着流程,可余笑的心里还是有一点点的忐忑和很多点的激动。
看见褚年发来的这句话,余笑并不觉得好笑。
“寸土寸金”啊,这个词儿…
过了几秒钟,她看见褚年发的那条消息被撤回了。
屏幕上变成了干巴巴的“‘沧海余生笑’撤回了一条消息”
对方很快又发来了另一句话:“你看,这里是不是有点膨胀了?”
余笑抬起头,把手机放到了一边。
“林组长,等我们真正拿到了审核通过的文件,我们就可以回去了,早饭的时候我看你还在给嫂子打电话,是不是也想她了?”
被人提起了自己的爱人林组长笑了起来:
“嘿嘿嘿,经理,我今天早上还跟我老婆说,她过两天的生日我肯定能陪她过了。”
后面坐着的小李“扑哧”一声笑了:“经理,昨天林组长求着莫北帮着给嫂子挑礼物,莫北都快气死了哈哈哈。”
是发生了什么好玩儿的事儿么?
余笑又看向莫北。
带着眼镜的小姑娘,低着头说:
“林组长真是直男审美,我们进了金店,他直奔中间镶着金珍珠的牡丹花吊坠就去了,我跟他说那个礼物送他母亲也够了,林组长又去看镶着黑珍珠的白金大戒指。”
莫北忍不住叹了一口气,闷闷地说:“我真是拽都拽不回来。”
车里的空气一下子就愉快了起来。
余笑也忍不住笑了。
林组长的妻子,余笑并没有见过,但是作为林组长资料的一部分,她曾经背过,并且到现在还记得。
她是一位在市美术馆工作的公务员。
只看林组长平日里的衣着打扮就知道他妻子是个审美倾向于文艺干净类型的。
莫北还没说完呢,笑过之后,她看了一眼林组长说:
“好不容易给嫂子选好了一个吊坠,我说得配条链子,林组长的眼睛第一时间就去看最粗的那种了,太吓人了。”她的语气充分展示了她到现在还心有余悸。
“哈哈哈…”
“哎呀!我出来了这么多天,孩子和爸妈都靠我媳妇照顾,你说,这一个多月,我孩子准备期末考试的当口发烧了,都是她照顾的,我爸妈家正好煤气管道维修,也是她去里里外外忙乎,我就想买个实在点儿的礼物谢谢她,好笑吗?你们是觉得我挑东西土,可我实在呀!那一个拿出去,我老婆光眼就得眨半天,多好!”
林组长极力挽尊的话让余笑脸上的笑容淡了下来,因为她又想起了刚刚褚年发过来的“寸土寸金”。
当年她怀孕的时候,真的没有觉得自己的肚子是什么“寸土寸金”,别人都当她怀孕是理所应当,包括她自己,金贵的不是“房子”,而是住在里面的“孩子”。
她从前是有些痴,却并不是真正的傻,她能感觉到褚年对那个孩子的到来并没有多少期待,一开始她以为是不是“奉子成婚”让他不舒服了,后来她才意识到,褚年并没有做好准备当一个父亲,他还没准备花费时间精力金钱去抚养一个孩子。
同样,对她这个怀着孩子的妻子,他的态度不算冷淡,可也绝称不上不热情。
好像怀孕生子,自始至终不过是她余笑一个人的事情。
因为他从没想过这是别人对他的某种付出么?他是那么聪明,那么会察言观色的一个人,在这个方面真的会那么缺失么?还是说,他不过是认为别人的付出都是理所应当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