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汉生就是大白羊汤正经的嫡系传人,只是世事流转,当年他跟随父亲北上京城又恰逢外倭扣边内乱频仍,父子二人被困于军阀统治之下的京城,被乱军裹挟南下又被战火驱赶回了京城,
战乱终结后,他又经历了灰色清算,几次三番,待到徐汉生在国家平定之后回到故乡已经年近不惑。也是到了此时他才发现自己叔叔的一支已经彻底取代了他的父亲成为了正宗的大白羊汤的传人,而他自己只能再次背井离乡,躲在了省城小巷子里,一个小小的店面一开就是二十多年。
沈抱石正是他在京城学厨时候认识的好友。
几十年不见,两个人面对面,桌子上搁着一壶烫好的曲酒,旁边还有两个小菜。
你一句,我一句,从当年的繁华到如今的衰败,从当年的乱世到如今的太平,两人刚认识的时候都不过是垂髫小童,现在都成了古稀老者,他们能相互倾诉的故事太多,说来说去,太阳就沉到山后去了。
两个人也终于说到了各自的子孙后代。
“唉,我这个儿子我教了二十多年,一点都学不进去,娶了个媳妇也不是个能撑门立户的,孙子也…”老人长叹了一口气,觉得自己后继无人,就是把心操碎了也没有用。
“我家爱民去了,幸好还给我留下了孙子,喏,这是我大孙子大朝。”沈抱石向自己的老友介绍自己的孙子,虽然脸上是那种随随便便介绍下的表情,但是心里已经有了几分显摆的意思。
白发徐老头打量了一直坐在旁边的沈何朝一眼,只见他目光清正,神色平和,心里已经是又嫉又羡。再拉过沈何朝的手一看,虎口厚茧,指间有力,腕部筋肉结实,好一双标准好厨子的手,胸腔里的酸水就开始咕嘟咕嘟冒个不停。
好苗子啊,还是个肯下苦功的好苗子。
看着对面老伙计得意的表情,徐老头生生把涌到舌尖的酸水咽了回去,不能说酸话,说了这老小子更得意了。
“我怎么记得你有两个孙子?怎么就带出一个来?小的呢?”
嘿嘿,说起小孙女,沈抱石又添了两分得色,他破天荒地翘起了二郎腿,好让别人都看得见他脚上这双崭新的蓝色运动鞋。
“小的念书有天分,现在搁腐国念大学,念完大学还要念硕士,学费都不用掏。”脚晃啊晃。
徐汉生只当自己看不见那双怎么看怎么别扭的鞋子。当他不知道?一准是他孙女孝敬的,这老小子这么些年一直这样,有话不往明了说,有屁净找没人的地儿放!
“那你们家那把折燕刀,你大孙子能用了?”想起老沈家祖传的宝贝,徐汉生忍不住问了出来。
“他随了我和爱民,用金柄刀不错,用折燕,缺了那份巧劲儿。”沈何朝用不了折燕刀,沈抱石的心里不无遗憾,但是想想至少沈家的手艺能在自己的手里传下去,也就不觉得有多少不如意了,几代人都用不得,也不差大朝这一代了。
“自从你们沈家的勾鱼刀在洋人来的时候弄没了,你们这百多年一直没人用折燕刀啊,真可惜了一把好刀。”
徐汉生啧啧叹了两声,总算把肚子里的那点小羡慕给压了下去。
你后人有本事又咋样?老祖宗传下的东西你们还是用不了!
“说到折燕…”沈抱石脚也不摇了,脸上也不挂笑了,摆摆手,把沈何朝打发了出去——小腻歪该吃东西了。
抬眼看看屋子里就自己和这个老发小,沈老头终于有地儿吐自己的苦水了,“不是没人能用…我那个小孙女,天生味感过人、手臂有力,腰肩臂膀无一不是天生的厨子料,说起来比大朝胜了何止三分…唉!”
”吹!这么好的孙女你忍心让她不学厨艺?“徐老头满脸写着不信。
“谁让我欠她们母女俩的…这些年她妈妈也就来了两封信,一封是让小夕好好上学,一封是要给小夕出国做担保,一句也没提现在过的怎么样。我想着小夕妈妈在国外日子可能也不咋样,等过两年让小夕改了姓,我也就算是没断了老何家的香火。”
那天那通电话思来想去可能就是何勉韵打来的,八成是为了找大朝,小夕让给老何家是沈抱石早就决定的事情了,大朝,哼哼,她想也别想。
签了断绝书,就甭想再回头!
“唉,你们家里…也都是冤孽呀。”徐老头举了举手上的小酒盅,一口酒闷进了嘴里。
再好的孙子孙女又怎么样?一个是哑巴,一个学不得厨艺,又能比自己省心到哪里去呢?老祖宗传下来的东西,想要传下去怎么就这么难?
两个老人同时发出了一声叹息,喝酒,继续喝酒。
天上只有一轮如钩的残月,沈何朝蹲在院子里给小腻歪喂着羊骨头碎。
大白羊汤熬煮的时候全靠火力,不添盐味,这些熬剩的骨头正好适合不能吃重盐的小腻歪。
不知道妹妹现在在干什么,刚刚腐国刚过了中午吧?中午妹妹吃了什么呢?
今天这家虽然羊肉切得不好,胡椒粉的质量也不好,但是熬汤的功力很到位啊,如果光用这个汤,把羊腿肉切成薄片,撒一层白胡椒粉,放点香菜和葱花,妹妹一定喜欢。
或者是把羊腩肉切成大块,把刀削面煮熟了,铺上肉块,放一勺辣椒,用滚烫冲上去,再撒点香菜沫子,这么冷的天妹妹也能吃上一大碗的。
前几天妹妹说腐国人都吃土豆,土豆能怎么吃?煮熟了沾盐吃么?把土豆切成片干锅烘出来再淋一点糖醋汁,妹妹会喜欢吧?
小腻歪把几块骨头上的味道都舔吮干净了,意犹未尽地舔了舔沈何朝的手指头。
沈何朝轻笑了一下,抬手弹了一下小腻歪的脑门。
自从溺水之后,沈何朝的工作少了不少,人也捂白了一些,二十二岁的年轻人穿衣显瘦脱衣有肌肉,一层黝黑渐渐褪去,他的眉目之间和他妹妹添了几分相似,加上脸上常带着几分腼腆的笑容,无论谁见了都要赞上一声俊秀帅气。
他和身在远方的妹妹都在成长着,曾经的他们像是角落里挣扎的杂草。
现在的他们像是两棵茁沉默的树,各自成长,相互支撑。
月上中天,沈何朝架着喝多了的沈抱石回到客房。
“大朝!我对不起你!也对不起小夕啊!”醉眼朦胧中,老爷子终于说出了自己憋在心口十几年的一句话。
第26章 熘肝尖
徐老头私藏的酒喝足了,两个人的叙旧话也说够了,第二天,沈老头终于开口对徐汉生说明了来意。
“我想让我家的大朝跟你学做羊汤。”
“什么?!”
坐在一旁的中年男人和他的媳妇儿同时惊叫了一声。
沈抱石连个眼神都没有施舍给这两个人,只是笑呵呵地看着自己的老兄弟:“我也不让你吃亏,一道白汤方子你可以从我们沈家十技里面随意挑两个来换。”从两百年前就进驻宫廷御厨房的沈家,秘方诀窍多得让人嫉妒。
徐汉生端起茶缸喝了口茶水,没有作声,沈家十技啊,随便一个做法都足够一个厨子在一个大酒楼里面立足了,当然徐家汤方也不差,可是…
旁边他的儿媳妇已经坐不住了:“这位大爷,不是我说你,我们徐家老招牌几十年了,你随便拿一个东西就想换走我们压箱底的方子?你有本事要方子有本事你给钱啊。”
她话还没说完,徐汉生已经把茶缸狠狠地砸在了桌子上:“我还没死呢!想要卖方子先砸了我的棺材再说!”
妇人被吼得躲在一边不敢作声。
“爸,爸您别生气。”中年男人一直坐着不动,直到他亲爹气的快要爆血管,才一脸着急地劝了起来。
徐汉生看看自己不成器的儿子眼界小的媳妇,再看看沈抱石身后一直站着的沈何朝,心里的火气蹿的更旺了:“滚出去!你们两个都滚出去!”
“爸,这还有外人在呢,汤方子这事儿也不能您一个人说了算是吧?”中年男人抬头看了一眼看了看沈抱石和沈何朝,明显是一副看贼的表情。
可怜徐老头一辈子人品贵重,到头来只能看着自己的儿子在贪婪和凉薄的支配下要撕烂亲情的最后一点遮羞布。
“我说了让你们滚出去!滚!”徐汉生心里清楚,在自己的老伙计面前,他也撑不住自己最后的体面了。
中年男人舔着脸还是不肯走:“爸,您看您身体又不好,我…”
坐在客座的沈抱石冷哼了一声:“大朝,把这俩人给我扔出去。”
沈何朝一直沉默地站在沈抱石的身后,安静地像是一棵树,但是当他站在人前,没有人能忽视他的存在。
一手抓住中年男人的肩膀,一手扣住中年妇女的胳膊,像是拖着两个装满鱼的水箱一样,他一步一步慢慢地把他们往门外拖去,并不瘦弱的两个人被他抓住就像是被人用钢索捆住一样挣扎不脱。
看见徐汉生眼眶微红精神颓唐的样子,沈何朝手上又加了一分力气。
在两个人的叫嚷声里,沈抱石叹了一口气。
这样的后人…
“让你看笑话了…”徐汉生呆坐了半天,好像突然就老了下来,连眼神都迟钝了几分,“我那些年天天就只想着熬汤,每天呆在厨房里,三十多岁才有了这个儿子…都是冤孽啊!”
沈抱石低头喝了一口茶水,摇了摇头:“这样吧,汤方我们不换了,看你这样,我就算真拿了沈家的技法给你,你后人愿不愿意学还不好说,改天给我买喽我找谁哭去?”
“哎,你这个沈小刀,你怎么说话呢?”徐汉生这次真的快被他气死了,腰板一挺,声腔一抬,气势就回来了。
“我一向有啥说啥,你呀,如果真有个三长两短,别说这个店了,说不定你们家的汤方都能被你儿子儿媳妇拿去卖钱。你别忘了,这里可不是徐家的大本营鲁西,这里是济菜的范围,他们可不会看在徐家的面子上不打你们汤方的主意。”
徐老头被他说愣了。
是呀,自己年纪也大了,身体也不好,儿子凉薄儿媳贪婪,都不是继承手艺的料子,等自己走了以后他们真的为了一点钱把老祖宗的东西卖给外人…虽然不回徐家了,但是他也不能当了徐家的罪人呀。
沈老爷子翘着二郎腿又喝了一口茶,这个金骏眉真不错,看来徐小勺这么些年也没少攒下好东西。
徐汉生看了他一眼,又看了他一眼,终于忍不住了:“行了!沈抱石,咱们当年光屁股的时候就混一块,我能不知道你?快说,你有什么主意?”
“法子嘛,有两个。”沈老爷翘起来的那只脚悠然自得地画了两个圈,“第一,你带着他们两个人归宗,离开省城,这样你去了之后,就让徐家把他们两个困在鲁西,你就不用担心他们卖了方子绝了技艺对不起祖宗了。”
这个主意简直是损的冒泡了!
就他的儿子儿媳他能不知道?真把他们弄回鲁西,说不定他们连死的心都有了。省城比鲁西繁华多少,他们怎么可能甘心窝在穷山僻壤里一辈子?徐家也不是省油的灯,他叔叔当年能趁着他爹不在夺了他爹的位置,现在他的后人还不一定能干出什么事儿来。
徐汉生摇了摇头,他就算对自己的儿子再失望也不可能做这种事,虽然儿子才学到了自己四五分手艺,但是如果自己再压着他练两年,将来自己去了他至不济也能在省城找个二流馆子当个汤师傅,现在社会发展的这么快,他也不忍心真绝了自己儿子的前途。
“滚滚滚滚滚!你这是什么馊主意?”
“那就选第二个主意呗,你找个外姓徒弟,把技艺传给他,将来继承了你徐汉生的名号,还能帮扶了你的儿子孙子。这个徒弟很重要啊,得天分高啊,也得资质好啊,最重要的是人品也得好…是吧?”
徐汉生真想把自己的茶缸子糊在沈抱石脸上,真的!这个时候还看不出来这个老东西在想什么,那他就是个傻的!
“你说的那个天分高,资质好,人品好的,不会正好姓沈吧?”
沈名厨笑的满脸菊花开:“对呀,而且他还有个跟你很熟的爷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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沈何朝终于让屋外的两个人安静了下来,回到堂屋里,差点被吓到退出去。
两个老人同时看向他,脸上挂着一模一样的笑容。
那个表情,沈何朝解读为:“好货!”
妹妹!我好像被爷爷卖了!
“来来来,先让我看看你的功夫咋样。”
徐大厨瘸着一条腿也迈出了健步如飞的架势,拽着沈何朝就往厨房走,路过他的儿子儿媳妇连眼风都不扫一个。
厨房里刚买的菜还堆在地上,徐汉生翻找了一下,看见了两块泡在水里的生猪肝。
“先来一个熘肝尖吧。”老爷子点了一个相当考验功力的家常菜。
沈何朝点了点头,看了一眼猪肝,换了一盆水,撒了点盐,然后…他转身走了出去,小腻歪该喂了。
“这,这是怎么了?他是不想做?”徐大厨有点茫然。
沈抱石凑过去看了一眼猪肝,瞥了他的老伙计一眼:“这块肝还没泡到一小时呢,做给你你吃么?傻!”
“呿!”
“哼!”
两个年过古稀的老头儿互瞪了一眼,一前一后走出了厨房。
溜肝尖儿,取用的猪肝的最外围的部位,没有苦涩的筋膜,味道鲜滑清爽,是北方相当家常的一道菜。
可是想做好并不容易。
肝脏是动物的排毒器官,也是分泌胆汁的地方,烹饪的时候,一要去其腥,二要去其苦,三要留其嫩。也就要求厨子,眼力、刀工还有对火候的把控缺一不可。
猪肝提前用淡盐水浸泡一两个小时,还要勤换水,这样才能够去掉里面的毒素和胆汁味道。
切肝尖儿的时候,每一片肝尖不仅要厚度统一,大小一致,还要保证每一片肝尖儿都有至少三个外边,就是说每一片肝尖儿都要保留能够有益于保存水分和组织形状的那层外膜,不仅是为了外形,更是为了口感。
沈何朝用的是沈家的金柄菜刀,厚重的大刀在他手里轻松地像是一片纸。
他没向普通人那样把猪肝放在案板上一片一片地切下来,用左手举着猪肝,他右手持刀自上往下一片一片地把肝尖儿削了下来,一边削,一边转动着猪肝。年轻的男人神情专注,他下手极快,下刀极稳,手臂的每一下挥动都像是精确计算过一样,旁人只见刀光闪耀,一片片的肝片就轻飘飘地落在了盘子里,每一片几乎都是等大的,厚度更是惊人的一致。
只有真正的内行人才能看出更深入的东西,比如稳重,比如用心,比如对厨艺视之如生命的虔诚。
徐汉生看着这一幕,表情复杂难辨,是嫉妒,是怀念,还是悲伤,他自己额说不清楚。轻声地,他问自己跟前的沈抱石:“这是你们家传的片云刀?”
片云刀,卷云刀,梳云刀,流纹刀,冰炸法,冰爆法,清浆法,清炸法,清烩法,冷油法八九就是百年沈家曾经纵横京城的沈家十技,十种手段全是用来烹饪鲍参翅肚这等极品海鲜。
没想到,今天在这个小厨房里居然能看到二十多岁的年轻人用片云刀来处理这个猪肝。
何其有幸的猪肝。
何其有幸的自己。
徐汉生语气急迫:“这个徒弟我收了!”
“嘿嘿,等我吃完了肝尖儿再说。”沈名厨必须要吊吊他的胃口。
“哎哟你个老东西…”
说话间,沈何朝已经完成了挂浆焯菜滑炒肝尖儿的步骤。
料酒,生抽,糖,醋,盐调成味汁,锅内点油起火,葱姜爆锅,先下焯过水的胡萝卜片,青椒片和香菇片,再下已经变色成金黄的肝尖。
浇汤出味,薄芡收汁,瞬息之间,就是一盘鲜脆嫩滑恰到好处的熘肝尖。
第27章 菠萝咕咾肉
“哥哥在学做羊汤么?”沈何夕夹着话筒,脸上是出奇的温柔和愉悦,偶尔有公寓里的邻居路过,都会对这个站在门廊里打电话的少女友善地致意一下。
沈何夕的心却已经飞回了华夏。
“大白羊汤,祖传秘方,五百一张,不对开膛。”如果是六年后去省城,大概很多人能听到这件事吧?老徐家的大白羊汤方子被徐家人自己拿出来卖,可是无论这个“徐家人”还有所有拿到方子的人怎么熬,都熬不出“碗里水包油,一滴油包水”的大白羊汤,浓而不腻什么的,简直是笑话。
现在看来,徐老爷子也不是什么善茬,大概临死怕方子泄露又做了什么手脚。
但是…徐家老店几十年的招牌,落得那样一个下场,经历过这件事的省城里几位名厨都忍不住摇头叹息。
家传有什么用?传技不传心,总有天塌地陷的那一天。
沈何夕叮嘱电话那边不会说话的家伙:“哥哥,我觉得徐家爷爷的儿子儿媳妇不像是好人,你要小心啊,实在不行找个东西随身携带当防身啦。”
电话那头传来哥哥在笑的出气声。
十七岁的女孩儿开始跟哥哥撒娇:“我说真的嘛~”
垂下眼眸,她的心里真的有几分担心,对于徐家那对夫妻来说,爷爷和哥哥简直是从他们手里抢金矿,他们心里不恨才是有鬼呢。
“你会小心的对不对?”
乖乖的呼吸声。
“你要先保护好自己再考虑别的!是不是?”
乖乖的呼吸声。
“小猫小狗还有爷爷你都要保护好,是不是?”
乖乖的呼吸声。
沈何夕欺负沈何朝不能说话,用连环的是非疑问句逼着哥哥做了保证。
“你又欺负你哥。”沈抱石接过电话,开头照例就是这样一句。
“哼”好吧,我就是这么任性霸道无理取闹!你想怎样啊?面对哥哥,老芯子嫩皮子的沈何夕立刻从资深精分的女汉子变成了任性的妹妹。面对爷爷,她又秒变成了倔强寡言的中二孙女。
呆在一边竖着耳朵听声音的沈何朝又笑了。
住在旅店的祖孙两个人打完了电话,心满意足地准备回去睡觉,沈何朝想起妹妹的嘱托,弯腰把手放在地上。
一直在下面扒着他裤腿的小腻歪立刻把前爪搭在他的手上,摇摇小尾巴,蹭来蹭去地整个趴在他的肌理结实的手臂上。
年轻男人低头轻轻把狗捞进了怀里。
小猫小狗和爷爷么?看来小狗也很重要啊。
二十四孝哥哥决定爱屋及乌对小狗更好一点。
想跟孙子说点什么的沈抱石转头就看了眼腻歪在一起的孙子和小狗,哼哼了两声,拂袖而去。
“喜新厌旧!”这是在骂沈何朝。
“见利忘义!”这是在骂小腻歪。
另一边的沈何夕向泰勒夫人致谢之后走上楼,一会儿她还要应付一个吃货。
今天是周五,从周一开始,何女士就盛情邀请沈何夕去位于湖区的别墅度假。
餐馆打工当然是时间是可以调整的,尤其是在她在四天之前一个人搞定了三个大汉之后。
当时黑豆一秒钟变成了“Cici脑残粉”,眼神中充满了对华夏武术的向往。
俞正味用一句话就打醒了他:“她武功有多高我是不知道,但是如果你一直用这种恶心的眼神看她,她也能把你砸到地板里面。”
黑豆萎了,当了整整一天的“种蘑菇的小黑豆”才恢复了精神。
沈何夕婉拒了去度假的原因,是因为这个周末有周围几所大学华夏留学生的聚会。
所谓的聚会,形式上永远都是一群人在吃吃喝喝,顺便在精神上进行交流。
对于现在囊中羞涩的留学生们来说,聚会上的饮食,只能靠一人准备一道菜或者点心,大家一起聚餐了。
田婉孜下午三点就到了沈何夕的公寓里,她是来传递消息“顺便”试吃沈何夕第二天要带的食物的。
下午时分的公寓里很安静也很舒适,淡绿色的斜纹桌布,原木色的整套家具,虽然在这样的初冬里难得能感受到阳光照进的温暖,但是这并不耽误田婉孜在果茶的甜香里感受到温馨的气氛。
果茶来自于上个周泰勒夫人太太兴致勃勃的分享,用的并不是西方传统式的果肉干与红茶的混合,而是采取蜜炼的手法,用糖浆和蜂蜜熬煮新鲜的水果直到浓稠,放在圆滚滚的玻璃罐子里,喝的时候再用水冲调,泰勒夫人笑着说这是她在伦敦的好友从一个华夏餐馆的大厨那里弄到的。
在萧瑟的秋天里,一杯冒着热气的甜茶能从内而外地补充人的元气。
田婉孜长叹了一口气,趴在沙发上满脸忧伤:“为什么一样是在腐国,你的日子就过得这么好?绝对是因为你吃吃喝喝的水准太高啊,太高。”
沈何夕不置可否,低头从购物袋里拿出了她提前准备的东西。
田婉孜又叹了一口气:“不对,仔细想想,你每天吃中餐的机会也不多,现在也打工,你怎么还能把房间收拾的这么整齐?这不科学!”
分分钟把房间变狗窝的田婉孜觉得自己的小胸口酸酸的。
沈何夕懒得理她:“把我让你捎的罐头给我。”
番茄酱,菠萝罐头,蒜粒,青红椒,鸡蛋,主材料是一块肉质透明质地紧实的上好猪里脊。
沈何夕要做的,是一道在华夏南方非常受欢迎的菜肴,菠萝咕噜肉。
里脊肉先改刀成厚片,再用刀在厚片的两面切上均匀的纹路。一片片像是切出了鳞片的肉搭配着酱油、白胡椒粉、黄酒、盐一起拌匀腌渍。
另一边的菠萝罐头打开,放在锅里加热,让汤汁更加浓稠。
肉腌渍好了,沈何夕戴着手套把整块肉拎起来,右手用一把窄长的切肉刀自上而下地把肉削成了大小一样的块儿,带着手套的手依然轻盈灵活,掌心微转间似乎每一个小肉块都是相同的模样。
一枚全蛋搅进装了肉块的碗里,用筷子打到蛋液起泡,这样蛋液也就包裹到了每一粒肉块的每一条沟缝儿里。
裹了蛋液的肉块再甩进装面粉的盘子里,沈何夕十分不情愿地摘掉手套,用手揉搓捶打,务必让每一块肉都均匀地沾上了薄薄的一层面粉。
锅里起油,待到油上有热气而无烟之时,沈何夕把肉块一块块地贴着锅边放进了油锅里。等到那一层包裹的面粉渐渐成了微黄色,她又用筷子一块块地捞起。
烧锅,油温九成热的时候再把里脊肉块下锅炸过一回,金黄的颜色不仅代表了烹饪时间的恰到好处,也让田婉孜情不自禁地吞了几次口水。
煸炒蒜粒和切成了片儿的青红椒,有了香味之后放入番茄酱和生抽,因为没有白醋,沈何夕试验性地点了一点果醋进去,番茄酱和酱油混合后的深红色汤汁因为油分的存在越炒越香却又不会黏锅,女孩儿带着手套的手像是被上帝祝福了一样,每一次加入调料的动作都准确又沉稳。
刚刚炖煮了菠萝罐头的汁水倒了半杯左右下锅,深色的番茄酱汁被稀释成了更加吸引人胃口的浅色汤汁,还能看见蒜末在其中翻滚。甜香诱人的汤汁烧制完成,最后放进肉块和菠萝翻炒均匀。
红色的汤汁,白色的蒜末,金色的肉块,嫩黄的菠萝,其间还有青红椒在其中做点缀。
除了正菜之外,还有一小碟儿的烤蘑菇,主食是咸味儿三明治。
鸡蛋和面粉的调配是为了保证烹饪手法能让肉的鲜美被包裹在其中。
略带了蒜味的酱汁酸甜可口到了令人发指的地步。
更别提还有菠萝让整道菜果香浓郁味道浑厚。
田婉孜迫不及待地夹起一块咕噜肉放进嘴里,立时就被烫了一下舌头。
“嘶…呼呼呼呼…好吃!太…呼呼…太好次了…呼呼…”
沈何夕摘掉手套,把双手洗净,又去卫生间洗了脸,擦上了一层护手霜,这才不紧不慢的坐在桌前,钳起一块咕噜肉。
“颜色略有点儿重…”
“菠萝罐头催发的香味远不如鲜菠萝。”
“酸味的后劲儿差了点,果醋还是不如白醋好用…”
言下之意,不满意之处颇多。
田婉孜灌了一口水捧着自己的圆脸长叹了一口气:“好吃!就是太烫了。”
“可惜没有水淀粉勾芡…”沈何夕还在挑毛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