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姓公输。”
就在此时,就在路俏身后,姚钱钱慢慢地说,他知道自己的叔父脸色一定很难看,他知道自己在很多人的心里会变成见风使舵数典忘祖的败类,他依然坚定地把自己想说的说完。
“我在15岁那一年捡到了一本笔记,我从上面学到的东西远比我的父辈教给我的更多。从那以后,我就认为,我姓公输,我叫公输钱。”
捡到一本笔记自然不算什么,从那个笔记中获取先辈的知识也不算什么,但是有那本笔记开始,他对自己的另一部分血脉,是那么的热衷,那么好奇,随着了解的加深又变得那么的热爱与认同,这还能说,不代表什么吗?
“你姓公输。”
路俏上上下下的打量着这个年轻人,好吧,三十多岁的年纪,与她的真实年龄相比确实还是一个年轻人。
直到此刻,在除了这一双眼睛与公输姳相像的眼睛,路俏开始注意到他其他的地方。
他的手比姚全全还要细嫩的多,上面的控魂丝盘根错节地纠缠在一起,说明他的使用率极高,控魂丝的末端稍粗…那是从控偶变成了“控魂”的表现。
在场的所有人,大概也只有这个姚钱钱在今天的表现没有让路俏继续失望下去。
“公输家的一诫是什么?”
“凡最强者,必为千机死。”
每一个时代家族中最强的人都是家族的一把刀,没有享受多少荣耀,却必须有奉献一切的觉悟。
这才是公输。
“你会么?”听见那句熟悉的话,路俏的神经渐渐放松了下来,幸好啊,还真有人知道自己姓什么。
“会。”
姚钱钱只说了一个字,却有了两个声音,除了他,还有他的侄子。
第65章 百年
路俏看着姚钱钱和姚全全这一对叔侄,叔叔的脸上没有什么表情,侄子看了看自己的父亲和爷爷,曾有那么一瞬间的挣扎,又克制住了。
她脸上的表情变得平淡了下来,既不再呆板也不再微笑,那一束从房顶投下来的光恰好打在她的身上,仿佛在无边昏暗里与混乱里给了人们另一种选择——坚定、安详。
“还好,当年为了我等的残躯,公输家只剩了公输姳一个人,过了一百年,我能看见两个公输家的人,已经足够了。”
她的话锋急转,仿佛从刚刚的凌人气势中脱身而出归于平和,姚全全看着现在的她,觉得她又像是在车顶躺着的时候了。
“那么现在你们告诉我,姚家的人偷了你们家的东西,应该怎么办?”
姚钱钱看看自己的叔父,老人的脸已经难看到了极点。
他恭敬地对着路俏躬身行礼:“您是长辈,你说怎么样,就怎么样。”
路俏转头看看那个气到手在发抖老人,她说:“既然是姚家人犯下的事情,那就交给姚家的族长处理吧,我把姚家的人都扔进了水里,也就算是给你们讨了个公道。”
在她的话语里,姚家和公输家已经彻底被割裂,这个祠堂里的所有人与物,除了公输姳的牌位和这两个年轻人,都被她摒弃掉了。
“你愿不愿意跟我一块儿去都城。我知道北方还有几家傀儡师。你可以去跟他们交流一下,也当是精进技艺。”
姚家人一直不敢与别的傀儡师亲近,生怕被人看出自己的手法与别人不同,听到能和别人去交流,姚钱钱表现出了十足的兴趣。
“那这些事情,都不再管了吗?”姚全全的视线躲避着他的爷爷,只看着祠堂高处那层叠的牌位。
“傻孩子,那是别家的事儿了。”路俏抬手拍了拍姚钱钱的脑袋,没有了那些矜持和浮夸只剩了挣扎的如画般美丽的年轻人顿时羞红了脸低下了头,连自己刚刚问了什么问题都忘记了。
天咏不解的看着自己的姐姐,他怎么也没有想到,自己姐姐兴师动众来这么一趟,要的只是带走两个自称姓公输的人。
“你什么时候变得这么心慈手软?”如果现在是他姐姐的心血被糟蹋成了这样,他保证自己会把这些人该杀的杀该控制的控制,再弄出一个路家军从此纵横天下,让这个世界五百年都记得路俏的名字。
“不然呢?”路俏看着她的弟弟,“我还能怎么样?”
世间最能定下功过的,不过是时间,不过是人心。
于路俏自己来说,姚成和他的后人们所做的自然是背离了公输姳的意志,她是宁肯自己战死百次也不肯狗苟蝇营活下去的人。
可是姚成有一点总没错,他让公输家的血脉流传了下来,让他的后人们没有丢下傀儡师的传承,就这一条,就是任何人也不能抹除的功绩了。
虽然这“功绩”让路俏觉得憋屈也愤懑。
“杀了他们,洗掉他们脑海中的记忆,把他们变成普通人。从此姚家人归于姚家,公输家继续当着傀儡师?我都做不到呀。”
路俏自嘲地笑了一下,恍然未觉因为她随便说出的话,让在场所有人脸色都变了,姚全全甚至打了个冷战。
她生即是为守护而战。从来不肯放纵自己的力量,无论是生气也好,失望也好,失落也罢,看着这个山谷从千机谷变成了一个普通的吵杂的村庄也好。
如果要去怨恨,她不知道自己该去怨恨姚成,还是怨恨时间还是怨恨那个早早死去把一切都甩在身后的公输姳。
她又有什么样的立场去怨恨呢,生死之间,这一场物是人非,只不过是另一个悲痛记忆的因果罢了。
若要怨恨那些死去的人,不如怨恨自己,如果不是自己放走了景颂月,如果不是自己来晚了,公输一脉又怎么会伶仃凋零。
这是时间自己都算不清楚的乱账,去追究只会让自己痛苦,只能往前走,公输家丢掉的东西,自己就去找回来,公输姳想要的那个公输家,她想办法去重建。
只要还有人愿意姓公输,愿意承担起那个家族的责任,大可以让时间去见证另一个百年。
她又看着姚钱钱——那一双桃花眼:“我在都城有一栋房子,你也可以搬进来住,就是工作得自己找。我还有一辆车,就停在外面,你要是喜欢也可以拿去开…”看着姚钱钱的眼里笑意闪烁真得像极了公输姳,她顿了一下又说,“如果没有合适的工作,你帮我管管在外地的几个庄子也可以,这次出来我也要去看看的。”
姚钱钱忍不住想看自己的侄子一眼,这么久以来他就是跟这么一个没溜儿的高人混着的吗?刚刚还是气势昂扬的质问,现在竟然就变成了安排工作安排住房还带配车,还有什么庄子,不会是那些“路乔旧居”吧?
无意中真相了的姚牙医抖了抖。
“其实都城的交通状况比较复杂,每天都堵的很厉害,我倒是觉得三个轮儿的比四个轮儿还要方便一些。”
本职工作是快递员的路俏建议道。
“您说怎么样就怎么样。”姚钱钱觉得去都城骑个三轮也无所谓,他想要的只是能把公输家的技艺精深,精深到能把骨子里的东西挖掘出来,无论是怎样的福利待遇,都不过是附加的。
“我能养活自己的。”一代名牙医表示虽然福利很诱人,但他不愿意吃这么软的软饭。
“哦,那我们走吧。”
“站住!”姚老头儿终于忍不住怒斥出声,这个女人一来,说了一大通的莫名其妙话,做了一堆让人摸不着头脑的事儿,就拐带了姚家最有前途的两个年轻人要脱离家族,还要跑到都城去那么远。
“姓公输是会死的你们都不知道吗?她到底是什么人你们搞清楚了么?!”
“欺负公输的人也是会死的,您不知道吗?”路俏说这句话的时候不自觉挑眉,那一瞬间的表情很像是公输姳。
“当年我爷爷也是一番苦心,如果不是把他普通人也迁进这个山谷,我们有如何能挡住别人窥探的目光。如果我把姚家人带的公输家的人一样,我们还怎么隐姓埋名在这个地方安安稳稳的活着?!
我不管你是不是真正的路乔。我就告诉你,今天,你不可能把他们两个带离这里!”
他话音未落,在路乔的面前,姚家的傀儡师们已经全部都掏出了自己的控魂丝。
无数只偶人出现在房间里,或是站在地上或是飞在空中,只要它们的主人的一声令下,他们就会攻击路俏和天咏这两个打破了他们平淡生活的不速之客。
姚全全都紧张了起来,他还是第一次看见这么多异能者们动手。
“我没有觉得你们做的是错的,”路桥对老人说,
“但是公输家没有了。我的好朋友为之生为之死的家族不见了。我不敢断言,如果她活着看到今天的这个山谷她会做出什么选择。但是我知道,以他的脾气,一定会打死姚成,就是你的爷爷,无数次。”
人生一世总有无数的艰难,有人能抗争,有人也会妥协,抗争有抗争的苦,妥协有妥协的酸,谁能说谁是错的,不过各自自持苦衷罢了。
路俏确实不能说姚成是错的,毕竟她这个间接害了公输家的人要感激他公输姳的后人都留了下来,但是,她今天也可以带走这两个愿意去走另一条路的人,给他们另一个未来。
“你们害怕吗?跟你们这些亲人动手。”
姚钱钱地笑了一下,伴随着他的笑声,他手中红线已经牢牢的扎在了他叔父的脖子后面,就在姚范范的惊呼声里,他控制住了他的叔叔。
“既然是一场没必要的架,那就没必要打了。”
姚老爷子就像一个偶人一样慢慢的走到了姚钱钱的跟前,他保持着怒目圆睁的表情,成了他们三个人天然的盾牌。
路俏在心里叹息了一声,姚全全是实在太傻了,她这个小叔,却是旁门左道走习惯了。
这股是不择手段的劲儿,跟公输姳还真是很像的啊!
一行四个人就这样杨老爷子为人质,一路走好到了祠堂之外。
天咏下手果断,在放电电晕那些山上姚的时候直接,用水做了媒介,所以现在那些被路俏扔进水里的人都漂在水上。
在这样的山谷里,像是一具具倒伏的尸体。
很久很久之前,那些人也是这样,躺在山坡上,躺在河水里,身上流出的鲜血顺着河流往东而去直入大海,路俏当时想的,只是用另一些人的血,来洗去这些痕迹罢。
物是人非,至少,这里不再有死亡和纷争,至少这些人——不管山上姚也好、水边姚好、公输家也好、姚家人也好,他们能安稳的活在这个世界上,只会为了这一点而关于传承的事情而辗转纠结。
而她,至少还能看见小红。
这么想着,路俏,笑着对不远处的那棵大树说:“小红,快看,我真的找到了两个公输家的人,他们一个叫公输钱,一个叫公输全全。”
“哎,为什么我小叔的名字就是一个字,到了我这儿就变成两个字了。”
姚全全,啊不,公输全全想要抗议,可他的抗议声,被所有人都无视了。
卿微和林卓还躺在地上,只有那只叫米糕的兔子自己蹭到了卿微的脑袋底下给她充当枕头,另一只叫酥饼的,在林卓的身上跳来跳去。
天咏走过去,指尖往他们两人后脑轻轻一按,言咒师和大保姆这才悠悠转醒。
刚恢复意识,看见的就是河里、岸上遍布“尸体”,他们的小伙伴正与几十号人对峙的场面。
“小红,跟我一起走怎么样?我弄一个大大的庄园把你放在里面,能看见北方的山水,你想去哪我们就去哪。虽然有很多很多好吃的你不能吃,但是有很多很多新兴的肥料,做为一棵树,你应该也会喜欢。”
在这样诡异的气氛里,路俏还是抱着那棵树喋喋不休。
对了,还有他们那个神经病的服务对象(包租婆),还在跟一棵树对话。
卿微晃了晃脑袋,抱起自己的兔子,她能感觉到此时的空气中有奇怪的力量在聚集,就是聚集在那棵树上。
那棵树?
“海边会移动的树惊动了星辰的手,那手将凋落,那咒语终成命运。”
这就是那棵会移动的树么?
所谓星辰的手,就是掌握着言咒星海的言咒师。
凋落自然是死亡,在她死去之后,她一直为之加固的那个咒语会成为既定的命运。
这就是卿微的灵言,也是她要迎接的终了。
现在,她就坐在地上看着这棵与她的生死息息相关的大树。
“你好啊,请多多指教。”她笑着徒手在地上画了一个万事顺遂符。
果然,万事顺遂。
第66章 涅槃与遗言
此时,在言咒师自己的眼中,这一道万事顺遂的咒语,闪烁着明亮的光,那光线往前径直而行最终笼罩着不远处的那棵树。
“如果你有什么心愿,就尽情实现吧。”这么想着,卿微揉了一下自己身边的兔子,好像自从自己预见了自己要死之后,她的这颗心啊,就越来越软了。
那棵名叫小红的树接受到了言咒师的祝福,它吸收着越来越多的力量,枝干似乎在伸展,根系似乎在蜿蜒,枝叶簌簌摇动,身体渐渐拔高。
所有的人看到这一幕都惊呆了。
公输钱难以置信的说:“虽然我知道这棵树有灵,但是绝对没想到所谓的有灵气居然到了这个地步。”
这哪里还是树啊,根本就是一个老家伙一直在监视着一窝姓姚的作死啊。
公输全全扭头看着看着他的小叔说:“你先别废话了,这是什么情况呀?”
他的小叔没有回答,只是一把抓住他的手把他拽到了引魂木的面前,一根控魂丝从他的手中发出向着两人的手重重切下,如同一把刀子一样同时割开了两人的手指。
顺着伤口,滴滴嗒嗒的血就浇灌在了引魂木。
这棵一直沉默的树此时就像是一直被人们的鲜血灌溉长大的一样,滴落在它□□根系上的血液被迅速地吸收,接着,它的叶子开始脱落,枝条开始膨胀,一个个的花苞以远超人类想象极限的速度生长了出来,从小小的一点白色,渐渐转为粉色、紫色,到最后是人巴掌大的黑色。
终于,一边膨胀一边颜色渐深的花苞象是支撑不住了一样摇摇欲坠,只有傀儡师门知道,其实它们里面已经蕴藏了蓄势待发的神奇力量。
花,最终好像是烟火一样纷纷地爆裂,从里面飞溅出的红色花丝绵长又细密,它们纷纷扬扬地飘落下来,盖了公输钱与公输全全两人一头一脸。
每一朵花都在开放,那花瓣就是红色的丝絮,刹那间,整个山谷里都安静了下来,好像连天上的云朵都在看着这些花儿像是被血浸染了的雪花一样渐渐地铺排地上。
被公输钱放开的姚老爷子重获了身体的自由,可他还没来得及有任何动作,就被天咏将手指摁在了他的脑后。
“你知道么?我是这几个人里面最喜欢见血的一个。”他在姚老爷子的耳边说着。
“年轻人,惹了傀儡师的人是没有好下场的,你们可以随意离开,钱钱和全全毕竟是我们家的人。”
天咏的手指间上有蓝色的微光,随着光越来越亮,他的表情也越来越愉悦:“终于打败了你哥哥成为了家主,却没有一个能继承你衣钵的儿子,老爷子,这些年你也是心里苦啊。”
被人揭了心中隐秘的痛楚,老人的身体一僵,没有再吐半个字。
他的眼睛也直直地盯着那些从引魂木上飘下来的花丝,它们加起来的长度绝对是一个可怕的数字。
其余所有的傀儡师也都惊呆了,每年当他们用自己的鲜血去灌溉这棵引魂木的时候,引魂木也不过开一两朵花懒洋洋地掉下来,与现在这盛景比起来,就仿佛过去的那些日子里它不过是在打发一群叫花子一样。
这漫天的控魂丝,足够把他们所有人加在一起,打造成一个傀儡师的军队。
公输全全捻起自己头发上粘着的一缕控魂丝,仔细一看他能发现这粘在一起的两团丝的颜色略有不同,一团是艳红色,一团是酒红色。
他把自己的精神力灌输进两种不同的丝团,艳红色的丝完全无碍地传导了他的力量——这说明这一团控魂丝是属于他的。
哎哟,两种不同的血能浇灌出等着出两种不同的丝呢,公输全全兴奋了起来,他把艳红色的控魂丝小心地捏在手心有把酒红色的丝塞到了自己小叔的怀里。
“来,你一团啊我一团。”
公输钱看着自己的侄子笑得像是一个分果子的孩子,他嘴角也带了笑,可这笑容转瞬即逝,变成了隐忧。
“盛极而衰”、“回光返照”,引魂木的异常表现,只让他想到了这两个词。
同样作此联想的还有路俏。
她无视了那些价值□□的细丝,两步就冲到了引魂木的跟前,用双手紧紧地拥抱着那树粗壮的主干,生怕她这个唯一能称得上自己朋友的陪伴会就此消失,与它的主人一起,从此长眠于这片他们爱着的土地上。
一朵晚开的花被风吹动才渐渐绽放,它的花丝好像格外的轻柔纤细,在风的陪伴下,摇摇晃晃的,落到了路俏的头上。
像是这棵树最后给予她的温柔安抚。
所有人都看着这个刚刚还谈笑自若的女人,这个任何情况下都镇定自如的女人,这个即使愤怒也有所克制的女人真的是用了自己全部的力量一样地去抱着一棵树,她身上的袖子似乎承受不住什么无形中的力量而碎开,露出她手臂上如同纹饰一般的红线。
那是红线就像是有灵魂一般地脱离了她的身体和她一起缠绕着这棵树,还有她怀里的牌位。
这线是属于公输姳的控魂丝,这树是属于公输姳的傀儡,这牌位是属于公输姳的过去。
这一刻,它们重新相拥在一起,被另一个人下着指令,你不要离开。
那些在枝头摇摇的红丝,突然不能再被风吹动,那些还没有飘零的叶子,突然不会再坠落地上,因为他们已经被个人变成了另一种物质,坚硬到可以与天地同在。
可是这个世界上最顽固的材料,也没有办法永远停歇住一颗想要离开的决心。
那个终于被人叫了“小红”的树就在路桥的怀抱里,一寸一寸地碎裂。
路俏就保持那个拥抱的动作,表情一片空白。
这样的她,让所有人都不忍心去看,卿微低头看了一眼自己画的符咒,她怎么也想不明白,所谓的万事顺随竟是要成全了这棵树有必死的决心么?
公输全全甚至不敢去捡那新得到的控魂丝,只由着那些丝线,自己慢慢靠过来依附着他,顺着他的手一点点缠绕而上。
公输钱也是一样。
今天之后,他们手上所拥有的控魂丝长度,就直逼公输姳了。
可是他们都高兴不起来,这棵树看着他们长大,从他们还是五岁的时候,他们就用自己的鲜血来向这棵树献祭,以求能获得更强大的力量,这棵树对他们的回馈总是直接又绚烂,仿佛一个老人在照管着自己的小孙孙。
有的女傀儡师甚至已经哭出了声,为了再也无法得到的控魂丝还是为了这棵长久沉默的树,她们自己都说不上来。
树还在继续的碎裂,从主干而始,向着枝头和根须蔓延,树干溃塌,枝叶凋落,花朵颓萎,好像刚刚那一树的繁茂是人们的幻觉。
只剩下这一地的碎屑,可以被风吹成任意一种模样,它曾经有一千块木头能够组成身体,现在的它似乎也是一样。
路俏垂下头,所有人都看不清她的脸。
林卓甚至顾不上去深究她的手臂的奇怪纹路,他只在纠结,粉果和牛肉丸到底哪一种能让路俏更快地恢复心情,虽然他心里隐约预感,大概这次就连烧鹅都不顶用了。
风,吹着细小琐屑,渐渐露出了它们所掩盖的东西。
一枚拇指大小的种子,又一枚拇指大小的种子,还有另一枚,这一枚的颜色,是别样的红艳。
路俏弯下腰把它们一个又一个的捡起来,最后那一枚红色的种子,她握在手里的时候,有一种异样的熟悉感,就好像他就是小红,只是换一种方式,重新陪伴在她的身边。
红色的种子并不能被人完全捡起,因为它的下端拴了一节让人熟悉的红色丝线。
那丝线牵连着地下。
顺着线的方向徒手往下挖掘,路俏找到了一个盒子。
“如果有一天,公输家出现了能让小红认可的继承者,你们就会发现我的这点隐秘,揣测一下,持信者或许是我的丈夫,或许是我的儿子,更或许是我的孙子。
有小红在,见信之人总也离不开血脉牵系,那我也就不再赘言于客套了。
若是丈夫,阿成,见信莫哭,我此生亏欠良多,若有来世,你我千万莫再相见了,我公输姳酒债尚且拖欠,情债更是懒得偿还。欠便欠了,我只当是前世你欠了我,纵使是遇见,也不过还你一杯薄酒,酬你今生为我尽心竭力,也不负我风流骄纵恣意妄为的名声。
若是儿子。我身为人母,给你们留下的,只有那点些末技艺,该说的我生前于你们也都说了,虽然那时的你们,不过是襁褓稚儿,你们母亲我生平最恨啰嗦,此处也就不再啰嗦了。如果你们有缘能看见我的这封信,作为母亲,我也要你们往河里倾上一壶酒,太平滋味,我总该尝尝。
亦谢你们,于我公输家为继。
前路艰且险,唯内心坚定者,可成千机傀儡之大成。我一生不曾避战,你们若还认我为母,凡事也就莫要退缩也莫要避让。纵横天下,靠不得钻营苟且,唯心正力强,才是抗敌之本。
若有缘能见到你们的干妈,也要替我跟她说一声,曾约好战后把臂同游,不能了,且待下次吧!
如果尔等是我孙辈之后,我就只能摇头叹息了。我那丈夫虽性情憨直心底善良,却也为人守成、不敢奋进,想来此时的你们已经隐姓埋名,甚至别居他乡,此番能见我,不过是以众人中取其最优而已。
千机傀儡师一脉虽未曾断绝,却也难见旧日体面了吧?
但凡韬光养晦之人必有制胜之宝,我丈夫却于无立足地处亦退步,他却不知道跌倒一次又无支撑,爬起来就难了。
身为公输家最不肖之人,我只能寄语尔等,无论此刻公输家已是何等败落或繁盛,千万记得,所谓古今最强者非为一人乃为一心,心恒一者,可成神矣。
另有三物遗赠公输家后人,其一,为百丈控魂师,其二为《公叔机关术》,其三,我有偶人红刹鬼,我身后亦庇佑我之衣冠遗信,此时它必又归为偶人魂核,请将之置于北极星陨之处,它半生护我,剩下半生,便替我守着她吧。
附言几句:
若有人名为路俏来此地探访于我,言我年过四旬尚酒醉放荡,一日失足葬身此河,死前亦大笑欢歌,千万勿念。”
“好。”路俏低声对着那帛书应了。
一阵风,从山谷吹向大海,沿着当年公输姳骨灰飘荡的方向而去。
那人应了,你可知否?
也正在此时,浩浩荡荡的车队开进了澜海的地界,这个车队没有进入澜海的城区,而是顺着山路一路疾驰,方向正是对着小小山谷而来。
“言咒师大人推算出结果了么?”
一辆车里,坐在副驾驶位置上的男人透过后视镜小心地看向坐在后面的那人,说话的语气已经无比的恭敬。
坐在后面的似乎是个男人,他从头到脚以纱包裹住自己,外人根本看不见他的脸。
在他旁边还有个六七岁的小女孩儿,同样以纱遮脸,正端端正正地坐着。
两个人对那个男人的询问都置之不理,过了许久,小女孩儿才用脆生生的语气说:“言咒师大人说了,此次的事情或有不顺,但是他已经加持了咒语。”
“多谢大人,多谢大人!”男人喜不自禁,立刻用手机向别的车里的人传达消息。
小女孩儿说完话之后又直直坐着,一双小脚根本踩不到地面也没有像普通小孩儿那样轻晃。
这次能够出来侍奉言咒师大人,她一定要做到最好最好才行。
在她旁边那个以薄纱覆面的诡异男人手指微微收紧,他手上银色的配饰随着他的动作刺入了他的手掌里。
情况越来越糟糕,昨天还能隐隐透出气息的星海之门现在已经彻底打不开了。
为什么?难道就因为他是个男人,就终究不能被星咒海认可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