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葱切段儿,先爆香之后把牛肉放进去炒…知道怎么调味么?”
别人都觉得已经忙到筋疲力尽了,她还有闲情逸致教徒弟。
“糖,酱油,香料粉。”
“别忘了盐。”
让自己徒弟放手去做葱爆牛肉片,有人要买温养神魂的虾丸子,虾丸儿还要剁虾泥,宋丸子嫌麻烦,快刀将大块的虾肉切成比拇指肚大一些的粒儿,裹着玉谷粉的糊糊下锅炸成了金黄,又在上面遍布了椒盐的味道,就是几百个椒盐虾仁。
幽涧之地,几百年间是人间清幽景、仙家闲散地,愣是让一群厨子和一群要吃饭的人弄成了个热闹闹的集市样子,人声鼎沸喧嚣不止。在幽涧呆了百多年,文黎何曾见过这等景象?看在眼里,他莫名觉得解恨无比。
终于忙完了一茬,厨子们和帮厨们还不得清闲,刷锅洗灶擦菜刀,清点灵石和灵材,商量下一顿的菜谱,宋丸子开始操心起了这么多人住的事儿,看看自己随随便便搭起来的窝棚,还有坐在窝棚下面的文黎,宋丸子觉得自己随便哪个徒弟做的窝都能比自己的好些。
果然,一天之后,她的窝棚旁边多了一堆算不上精巧但是也规整的小房子,徒弟们三三两两住在里面,就连那些帮厨也都给自己弄好了住处,整个幽涧一日夜之间就成了个烟火气十足的小镇子,她的窝棚是所有房子里最破的那个。
“师父,我们给你造了小院子,您怎么就不肯进去住呢?又是哪根筋抽抽出去找不回来了?”
能这么说宋丸子的,也只有她那个把骂晕了元婴修士当成毕生战绩的二徒弟了。
“不去。”
拎着自己的大黑锅,宋丸子哼哼唧唧说什么也不肯搬,刘迷再说她,她就让刘迷去洗猪肠子——这真是所有活计里面最让人避之唯恐不及的。
一日夜里,刘迷在房中修炼,有听见了有人走过她屋前的声音。
幽涧中住的那些人自从他们来了之后就极少出来,白天的时候会爬在深谷旁边的树上呲牙咧嘴地看着他们,却从不靠近,可每到晚上,他们就会出来走动。
听着细碎的脚步声往宋丸子住的那里去了,刘迷从床上下来,打开门,只见她房子不远处那个简陋的窝棚里连灯都没亮,月光下,佝偻着身体的人一个接一个地围过去。
怕他们是要对师父不利,刘迷掏出法器快步跟了上去。
“一碗豆花,要咸的还是要甜的?”淡淡铁灰色的手指伸出来,指向了“甜”字。
瘦高的女子在热腾腾的豆花上浇了带着花香味儿的糖水。
那个人放下手里的几个石菌子,捧着豆花到一边喝了起来。
一个小孩子把手里的果子举到了宋丸子的面前,张了张嘴,“啊”了一声,宋丸子拿出两颗糖豆,一颗放在他的嘴里,一颗放在她的手心里。
那个小孩子开开心心地跑走了。
“豆花要咸的?”
宋丸子去盛豆花,一碗浇了酱油汤撒了咸菜末和芫荽的咸豆花已经到她鼻子底下了。
“半夜要开张也该叫我们来帮忙,不然我们这些徒弟是干嘛的?”翘着一边眉毛,刘迷瞪自己师父。
宋大厨看看她,笑了。
晨光熹微,那些人如鸟兽般散去,宋丸子收拾着锅碗,突然“哦”了一声。
“我说这些人平时那么怕人,怎么你来帮我卖豆花他们也不害怕,原来是你太矮了,他们眼神不好根本看不见你。”
刘迷:“呸!”
…
“两个月,两个月宋丸子就把幽涧彻底变成了她的!海渊阁、天轮殿…那些人都跟着她跑去幽涧做交易了,置我们落月宗于何地?!”
“啪!”刚刚从禁地出来的明宇道君大袖一甩,案上价值不菲的榴玉瓶飞了出去,碎了鲜红的一地。
明宵没有应声,看着自己与八九岁小孩儿仿佛的手掌,他的目光黯淡到了极致。
许久之后。
“师兄,道统之争,我们认输吧。”
“不行!”
“我们认输,让宋丸子在无争界里经营一方势力,总好过我们死撑到最后,让人发现禁地里的秘密。”
“如果你干净利落地把蔺伶那个孽畜杀了,就不会有什么秘密!”
“蔺伶的身后除了宋丸子还有长生久!你以为明于期会善罢甘休么?你以为蔺伶不会留下后手么?!”明宵从未曾如此疾言厉色地对自己师兄说话,他深吸了一口气,稚弱孩童的脸上是深重的无奈:
“师兄,从一开始我们心虚地想要赢了道统之争的那一刻起,我们就输了。”
没有道统的道统之争,随时可能将他们苦心遮掩千年的事情大白于天下,想遮掩,又想证明自己名正言顺,还把自己绑在一个至高的位置上强迫自己看不起那些来争道统的人,到头来,顾此失彼,左支右绌。
“我们没输!”
明宇直起身,宽大的袖子遮住了他紧握的拳头。
“既然他们都在幽涧,我们就借幽涧里那些罪人的手,把他们都杀了。”
作者有话要说:宋丸子:排排坐,喝豆花
其实我是北方人,都叫豆腐脑的,但是甜豆腐脑我叫不出来,才只能称之为豆花。
话说我在周庄的时候见到一家石磨豆腐店,老板就是问“甜的咸的呀?”真是南北东西的钱都赚了。
第104章 自由
距离风不喜带走蔺伶已经过去了一个多月,长生久派了二十多个锻骨境以上的弟子守在了幽涧几处入口。
幽涧中原本驻扎的落月宗弟子都撤到了了百里之外,见到了长生久的人就想到他们的管事长老被长生久的持正道长老给打杀了,那长老只打了声招呼说会亲自去落月宗解释就带着蔺伶师姐,不,应该说是半鲛妖人走了,到现在都再没消息。
这些落月宗弟子修为从筑基中期到练气后期不等,有的来自于落月宗的内门,有的来自于外门,那些内门弟子多出身于依附落月宗的家族,长老死了,他们就回了宗门,而外门弟子不敢擅动,一直等着宗门的召令。
明宇和明宵为了禁地中被蔺伶破坏的禁制殚精竭虑,管事的云弘被明宵禁足了,许幽长老有心多揽些权柄,却受命炼制一些极难的丹药,根本无暇他顾,掌门的三个弟子只剩了王海生能用,可他年纪小、修为低,有人缘无人望,纵使想管也是有心无力。
宗门内部都是一团乱麻,又有谁还会记得他们这些流落在外的外门弟子呢?
那些人就每日打坐修炼等消息,再看着人们来往于幽涧中,越发显得他们无依无靠了起来,明明他们才是无争界第一大势力的弟子,不知道为什么,竟然感觉自己连那些买了灵食之后喜气盈腮的散修都不如。
也有对落月宗的忠心耿耿的弟子找上了长生久的人,说他们这样做是违背了道统之争的约定,一位长生久弟子端着一张憨厚老实童叟无欺的脸道:
“我们来跟宋道友换吃的,但是身上没有灵石,也没有好灵材,只能出些劳力,帮宋道友把进进出出的路给修好,道友放心,只要路修好了,我们还清了债,我们立刻就走。”
堂堂长生久的锻骨境修士,那是能越阶击杀金丹长老的,跑来这里修路?居然用手搬石头修路?
那个落月宗修士留了个心眼儿,暗中观察长生久的人是如何修路的。
每人一天五块丈余长的青条石背负在身上徒步百里,一步走三尺远,日升则起,日落则息,看起来虽然慢,那也是有进度的。
可那修士万万没想到,到了晚上,那些长生久的体修竟然又把石头起回来背了回去。
这叫修路?!连骗人都这么不走心么?!
“你们长生久的人简直无耻!”
被抓了个现行的长生久修士对着怒气冲天的法修行了一礼,泰然自若地说:
“人穷志短,为了能多蹭几顿吃喝,我们只能出此下策了。”
世上竟然有人能没皮没脸到这个地步?落月宗的修士被起了个倒仰,要不是有人拉着,他定要一跃而起与这个长生久弟子拼个你死我活。
几天不见这个修士,人们只当他是被长生久的人气走了,却没想到,他其实是下到了地谷之中,以落月宗使者的身份。
这一日的白天,幽涧之上仍旧热闹无比,幽涧之下的深深洞穴里,一群不像人的人或蹲或站,挤在一起,他们灰暗的眼睛紧紧地盯着一个坐在地上,周身被蓝黑色雾气笼罩的同类。
过了一会儿,雾气散去,那人的脸上不再是铁灰色,而是变成了有些苍白的正常肤色,睁开眼睛,眼瞳黑白分明,也不再是分辨不出的深深浅浅的灰。
“啊!”那个人看着自己的手,又摸着自己的脸,一下子从地上跳了起来。
旁边的人也都惊奇万分,围着他上上下下地看着。
看看这人,再看看自己,再看看他,所有人又看向站在中间的那人。
和其他人一样,这人也是与石壁相同的肤色,脊背甚至比别人更加佝偻,看起来也比别人更加像是一只猿猴,一只老去的猿猴。
“解掉我们的身上的石毒、放我们自由…”
“这个是解药。”他举起自己手中装丹药的玉瓶。
“这个是我们、我们不用再在这儿…”他吃力地举起另一只手中的赤红色的油纸伞,脚下踉跄地转了一个圈儿,“在这儿了。”
这伞看着寻常,却是一件上品宝器,名为囚魂伞,这伞中收住了一个人的一缕神魂,就能让他永远离不开这伞的周围。
按照那人所说,事成之后,他就会告诉自己解开囚魂伞的口诀,到时候,他们就自由了。
自由是什么?
是他们能够离开幽涧在阳光底下去他们任何想去的地方,是他们再不用为着一点石菌子就被人打骂,是他们、是他们…老人自己也说不出来,自由到底是什么了。
七百年前,他的祖父一辈跟着他们的师父因为反对落月宗的丹道至上而被贬黜到了西极之境,每日开采灵石、挖火灵芝,饱受火燎之苦,几百年前,幽涧中发现了能提纯人灵根的石菌子,这个关押大逆之徒的地方又成了宗门的一块宝地,他的祖父已经老迈不堪,却还是被人驱赶到了幽涧中来采石菌子,那时他的父亲还小,跟着祖父一路跋涉而来,他的祖母却被留在了西极,从此再无消息。
祖父死了,父亲死了,到了他这一辈,那些人以为出生在幽涧天生就带石毒的人不可能有什么修为上的成就,并没废去他的丹田,他就学着祖辈们留下的功法,一步一步修到了筑基后期境界,成了幽涧中除了后来的大罪之人外修为最高的人。
姑且说是人吧。
“离了这,我们,去哪?”黑暗中,有喑哑的声音问道。
举着伞的那人想了半天说:“想去哪就去哪。”
“那是去哪儿?”
又有人抢着说:“我、我、们、上,吃!”
他的意思是离开了这里,我们还能吃到上面那些东西么?
那个人不知道该怎么回答了,幽涧中的人极少说话,说服与争论对他们来说都是比下到幽涧最底还艰难的事情。
抓紧了手中的玉瓶子,在黑暗中,他一字一句地说:
“杀了、他们,我们,才能,解毒,离开。”
…
夜幕降临的时候,宋丸子又开始磨豆腐,文黎在她身后说:
“你也不过是能解了他们身上的丹毒、煞气,解不了石毒又救不了他们出去,你这种看似大方的做法,其实就是个假好人罢了。”
“什么好人?我就是个厨子。”
宋丸子可不觉得自己的人生需要用好与坏去评判。
做好了豆花之后,宋丸子又拿出了一桶做好的卤汁,一种叶子菜晒干之后再炖吃起来脆脆的还入味儿,她把这种干菜和猪肋排一起炖了,一些白天的时候卖了,另一些她想给晚上的“客人”们尝尝,浇在豆花上,应该是别有一番滋味吧?
除了豆花之外,她还用雪白的飞云谷准备了些米花,细长的米粒在热锅里炒焖过之后都爆成了半寸长短的米花,拌上酸甜果干和糖浆压实之后放到凉,再切成寸许大小的小块儿,就成了能哄小孩子高兴的小点心。
也不止能哄小孩子高兴,宋丸子的几个徒弟也都觉得这点心又甜又脆很好吃,宋丸子做了足有十斤,被他们分掉了三斤多。
“就知道偷吃!”
眼睛的余光看见一只小白手探到了糖米花那儿,宋丸子转身弹了刘迷的脑袋一下。
刘迷早就被敲皮实了,任由师父敲了又敲,她嘴里吃着,还往自己储物袋里塞了两块儿。
“好吃我才偷,你看我什么时候去偷吃我师弟的菜了。”伴着咔嚓咔嚓的声音,她还振振有词。
“偷吃还有理了!”
“我什么时候没理了?”
师徒二人正拌着嘴,暗中,那些“老主顾”们又来了。
“您,我好像没见过。”
看着眼前这个比寻常老迈了许多的灰皮人,宋丸子随口说道。
“我、身体不好,上来,不容易。”
难得了,这位居然能把话说得这么清楚。
幽涧中的人大多只会“啊、啊”地说话,所谓会说话的也只有几句常用的流畅,说多了也就只能比划了,跟他们交流久了,宋丸子还以为能顺畅说话的文黎是这些人中绝无仅有的异类,没想到还有这么一位。
“您吃过我做的东西么?”
那人点了点头。
宋丸子又问:“那您想吃甜的,还是想吃咸的?”
那人有些吃力地抬起头,用浑浊的眼睛看了看眼前这个面带笑容的女修士。
“我,没吃过,甜的。”
宋丸子拿起一块儿糖米花递过去说:“这是甜味儿,你尝尝看喜不喜欢。”
由糖米花,她想起了经常来拿小果果换糖豆吃的小孩子,左右看了一圈儿,都没看见那个步履有些蹒跚的小小身影。
“小糖豆今天没来么?我是说有个小孩子,比我徒弟还矮一个头。”
她拿着在一旁盛豆花的刘迷比划了一下。
那人摇摇头,把糖米花放在了嘴里。
一切都发生在电光火石之间,一团红色的光影在夜晚乍然亮起,巨大的轰鸣声响彻整个幽涧,数里之外,扛着青条石走回来的长生久修士们转瞬就到了近前,只看见一把不祥的黑刃从一个人的身体里抽出来。
“杀了她,我们、就没有甜了。”
嘴里还叼着糖米花,老人的身体缓缓倒下。
在他自降生起就灰暗无光的眼眸中,那个手持黑刃、伪装成他们中一员的落月宗修士被一道绚烂的刀影割破了喉咙,鲜红的血喷洒出来,映红永远的黑暗。
自由?他从没见过。
甜,他尝到了。
第105章 雪落
“二师姐,他、他们把尸体扔进了深谷。”
跑来跟刘迷说话的人并不是她的某个师弟师妹,而是一个帮厨,所有在学厨艺的人至少在明面上都渴望着叫宋丸子师父,不敢随便叫,叫刘迷二师姐也是算是给自己讨了口彩,如今,刘迷已经是上千人口中的“二师姐”。
矮个子的女修士穿着淡绿色的短打,胸前吊着一条手臂,头发乱糟糟的。
前一个夜里那突如其来的混乱,是从面相苍老的灰皮人突然用火系功法袭击他身后那人开始,那人的修为也算精深,弄出的阵仗直接波及了刚进阶筑基后期不久的刘迷,她不仅伤了胳膊,头发还被烧焦了一些,要不是她师父用一招秘术推开她,说不定她会伤得更重些。
那之后又发生了什么呢?只刚刚过去了半天,刘迷都觉得那些事情已经过去了很久,她回想起来的时候就像是眼前被蒙了一场雾,一切都有些不甚真切。被突然袭击的那个人竟然展露出了金丹期修为,不仅杀了那个会火系功法的灰皮人,一把诡异的刀还要再杀她师父,她师父身上流光闪烁,居然就将那个人反杀了。
发生得极快,结束得也快,转眼间,一条人命就交代在了暗夜之中。
现在受伤了也在帮师弟调味的刘迷愣了一下,才想明白刚刚这话是什么意思。
“扔进了深谷?!”
“他们动作太快了,我们根本拦不住。”
才只能眼睁睁看着一群猴子似的人把他们同类的尸体抢走然后直接丢下了深谷。
刘迷掏出她师父给她的法器就要冲出去,却被她身后的文黎叫住了。
“随他们去吧,幽涧里的人就是这么送葬的。”
万丈深谷,他们生于斯、长于斯,也归于斯。
“不是,我师父还没醒呢…”
“她醒了又能怎么样?学着凡人给他披麻戴孝?还是你师父能学着鲛人唱歌安魂曲?都身死道消了,只一副皮囊而已,何必挂怀?”
刘迷鼓起了腮帮子。
文黎冷笑道:“再说了,柯本就想要杀了宋丸子,只是临时改了主意而已。”
虽然被风不喜下了禁制,在幽涧中呆了百多年的文黎想要知道什么,还是比这些后来的厨子们容易多了。
“谁知道是不是他们价钱没谈拢,柯才突然要杀那人,又或者,这本就是一群‘涧人’想要杀了你师父好跟落月宗表功,柯只不过拦下他们,又或者只是作势要救你师父,却被误杀了…你们啊,总有把别人想得太好的毛病。”
刘迷知道文黎不是好人,却还是被他一长串儿话说得晕乎乎的,脸上也带了犹疑的神色,就在此时,茅草床上,宋丸子猛地坐了起来。
“师父…”
瘦高的女修士本来脸上身上都有很多伤口,如今已经恢复如初,从床上跳下来,揉了揉自己徒弟乱蓬蓬的脑袋,她头也不回地走出去。
刘迷心里担心,跟在她后面,看着她坐在了幽涧边的大石上,再不动弹了。
宋丸子遇袭的事情早传得沸沸扬扬,千多名想要学习食修之法的人力有不少打了退堂鼓,很快就走了足有二百人。倒是那些买饭的人不仅没有被人命案吓跑,还越发地蜂拥而来,按照他们的说法是“听说宋道友这里有人作乱,他们买饭菜之外也有心帮忙”。宋丸子的几个徒弟私下里嘀咕,他们这些人来势汹汹,每个人都恨不能一锅一锅端走的架势,更像是怕他们都死了就没有做灵食了。
这些人庞大的灵食需求让刘迷等人忙到脚跟都落不到地上了,他们却都没提过去找宋丸子帮忙。
金不悦长老闻讯赶来,坐镇幽涧,有他在,饶是落月宗的明宵亲至也未必能杀了宋丸子,这幽涧中终于安稳了下来。
宋丸子一坐就是三天。
太阳从云渊升起,行至中天,落入西极,她看着深深幽谷,谁都不知道她在想什么。
大风起,细雪落,谷上是人间福地,谷下是无边地狱。
盐似的雪落在了宋丸子的身上,白雪满头,宛若霜发早生。
幽涧中有人攀着树藤来来去去,小小的人儿将手伸出洞穴,铁灰色的手上接到了细细的雪花,又有小脑袋探出来,仰望天空,看着雪,也看见了山谷上坐着的“雪人”,小孩儿招了招手,雪花落进了他的眼睛里,他揉了揉,从怀里掏出了红色的果子,又对那个“雪人”摇了摇。
女子眨了眨沾满雪粒的睫毛,缓缓地拿出了一支玉箫。
不含灵力的呜咽箫声在雪中响起,十丈之外,金不悦长老闭上眼睛,轻轻一声叹息。
有些人过得太苦了,才把一点甜当成了这一世所有的美好,有些人过得太明白了,才把别人的苦都记在了自己心里。
一曲终了,宋丸子睁开眼睛,看见自己的身边站了不少的幽涧中人,他们像猴子似的蹲着站着,看着宋丸子和她手里的玉箫。
从储物袋中掏出装着糖豆儿的纸包,一颗一颗地将他们分给这些人,整个纸包里空空如也,有个人吃完了糖还觉得不满足似的,用极渴望的目光看着这张带着糖味儿的纸,宋丸子把纸递出去,他欢天喜地地抱在怀里,单手挂着树藤跑远了。
“杀了她,我们、就没有甜了。”
这世上有太多比一点糖更好的东西,却没什么值得上让您舍命相护,欠下的这份债,我只能用很多的糖、很多的甜去一点点清算了。
分完了糖的宋丸子抬手招来大锅,纵身跳下山崖,金不悦长老跟在她身后,看着她进了一处洞穴中,也跟了进去。
巨大的响动声在人们脚下响起,过了不到一刻就停了。
又过了一会儿,她从山洞中走出来,身上沾了很多的尘土和碎石。
她带着一身的石毒气息,穿过熙熙攘攘的人群走到了文黎面前,手中透明的刀刃架在文黎的脖子上:
“你能不能解开石毒?”
文黎很想冷冷地哼一声,可是看着她那只像是被雪洗过的清冷眼睛,心中竟然生出了一份怯意。
“你有心杀我,我杀你也是应有之意,之前不做是因为我懒,现在你不证明自己有用,我就杀了你。不管是什么材料,只要能给他们解了石毒,我都能给你弄来。”
几天前,宋丸子刚刚手刃了一个有金丹修为的修士,那“到晓”刀上似乎还带着残存的血气,和之前相同又不同了起来。
“你只说,能还是不能。”
刀刃缓缓往铁灰色的颈间送,皮肉破了,一点血沁了出来。
“用曼莎萝的花为主材可以制成一种毒药,将石毒暂时逼出经脉…有了这一步,就可以试试将毒清掉。”
宋丸子手腕一转,把刀收了起来。
“那个人是叫‘柯’?姓,还是名?”
怨愤眼下任人宰割的自己,文黎冷笑道:“都是些连话都说不囫囵的,还分什么姓名?他本就是幽涧中颇有修为的一人,不像我等被封禁了大半修为,知道他叫柯,还是我与他有些来往,他才让我如此称呼。”
可终究是一个自己熟识的人,就这么死了,文黎的神色缓了一点,又说:“想要杀你那人必是落月宗之人乔装的,可惜你却毫无证据,落月宗里除了七百余种能让人调息养身的丹药之外,还有不计其数的诡丹,那个人明明看起来只是个练气期,却有金丹修士之力,身上明显有石毒却不影响修为,必然是服了诡丹。”
金不悦查探过那人的身体,在一旁听了文黎的话,连连点头。
“若非诡丹之效,长生久弟子不可能不察有金丹修士靠近,宋道友,落月宗手段百出,诡丹千变万化,你不如先跟我去往孤山,待首座他们回来,我们一起去落月宗讨个说法。”
“不用了,金长老。”
看着外面那些买饭的人,宋丸子长出一口气。
“我的战场,就在此地。”
风不喜长老说过自己三个月必定回转,约定的日子转眼就到,宋丸子却没等到那位披挂风霜的女修士,倒是等来了永远笑眯眯的长生久郁长青长老。
“风师妹在玄泱界被宿千行偷袭,受了点轻伤,那宿老怪应该是盯上了蔺姑娘的灵根,幸好蔺姑娘被我师妹护住了,眼下她们和首座一样,都在我的朋友处疗伤。”
那日刚巧是正月十五,宋丸子一边听着郁长青说话,一边晃着手里的笸箩,淡粉色的落花谷被碾成了粉,芝麻似的一种灵材被炒香碾碎,配着野花蜜、猪油和炒熟的玉谷粉调成了黏实的一团,压成四四方方的厚饼,再切成小块儿就成了在笸箩里翻来覆去打滚儿的元宵馅儿。
一点落花谷粉调了水,宋丸子偶尔停下手中的动作,用手沾了那些水细细洒在笸箩里的落花谷粉上,那元宵就越滚越大、越滚越圆,最后成了粉嫩嫩的一个个圆球儿。
她这边做的是元宵,徒弟们做的则是汤圆,落花谷粉和了水做成皮子,加点别的颜色,就又多了红的、橙的,包裹半糖半碎花生、甜滋滋的豆沙或者冻成了块儿的果泥。
吃着抢到手的第一碗元宵,郁长青蹲在宋丸子的身边,一边被里面热滚滚的馅儿烫的呲牙咧嘴,一边小声与她说:
“宋道友,你给我风师妹的那东西,效用不在灵气煞气上,它乃气运之物啊。”
宋丸子听庆幸自己现在还没把元宵吃嘴里,不然她大概会被噎死。
作者有话要说:宋丸子:吃饭的时候说这种大新闻,你们长生久的人真危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