过了两三年,那散修身死,她又被人抓了卖到勾栏,因为识字,又被那散修养得细嫩,鸨母有心将她养成一个赚大钱的花魁,又让她学了点诗书…这世间的不公,是生而有之,还是因人知之而有之?
越是学得了道理,她就越发陷入了迷障之中,过往种种,她本以为是命,却渐觉这“命”不过是人自我安慰的虚妄所在。无人看得见命,却有人看得见这世上的不公平,在那烟花放诞处,她见多了不公平,她自己身上的,还有别人身上的。
被辣手玩死的小姐姐不过得了一卷草席,那嫖客稍付几颗辟谷丹,这事情也就过去了。
可不小心把嫖客身上溅了些水的小丫鬟,却被一个耳光抽聋了一只耳朵。
在这个世上最不公平之处,她却觉醒了为天下弱者求一公道的心,这颗心,从卑弱到强大。
二十五岁那年,她杀了五个手沾人命的嫖客,被人追杀,又被路过的一个长生久修士救下…这才有了几百年后的正罡境体修风不喜。
金不悦则相反,他是被长生久弟子捡回去的孤儿,从小学体修之术,直到六十岁入了锻骨境都没有悟道,直到他外出游历之时斩杀异兽深受重伤,被凡人所救,他都是个再普通不过的体修。
一年后,他带着自己积攒的灵石重回那救了他的村落,却正遇到魔修屠戮村民。
世间有缘便有孽,以情渡缘,以杀渡孽,后者便是他的道。
这宋道友看起来嘻嘻哈哈,无论长相还是行事作风,真是蹲进他们长生久里都让人觉不出多了这么一个人。偏偏掌门只说她跟长生久有缘,却不肯将她收入门墙之内,唉,吃丸子的时候掌门也没少吃啊,怎么吃了东西还不肯说句软话呢?
“宋道友,你这食修的证道之法就是做菜么?”
被倒悬在楼顶感受山风呼啸的宋丸子从储物袋里拿了个糖豆放在嘴里,假装自己没听见。
“既然还能说话可见还有力气”这句话,她这几天可已经听了不知道多少遍了,那之后来的都是变本加厉的锤炼。谢谢,已经累瘫了,别说让我说话了,连听力都没有。
站在楼下戴着阴阳面具的长生久首座拍了一下手掌,楼里楼外的诸人都安静了下来。
“来客了。”他说。
哦…
众人彼此看看,穿上鞋子,整整衣襟,从宋丸子的大黑锅里抢走了最后一点奶白色的骨头汤。
被倒挂在楼上的宋丸子被风不喜一脚踢断绳子,等她快掉到地上的时候,风不喜已经在楼下接住了她。
“这丫头真经得起玩儿,都不叫!”
不,我一点都经不起玩儿,求放过啊风姐姐。
王海生是被樊归一带上来的,他还记得这位说跟他无缘的厉害体修,当然也还惦记着自己一起出生入死过的小伙伴空净禅师。
看见长生久众人的时候,王海生突然开始怀念空净禅师那张净白的脸庞,大概下次见面的时候,也就变得这么黑了吧?
“宋姐姐!我听说你前几天受伤了!”
“我也听说你受伤了。”
“嘿嘿嘿,我好了,就是不小心多吃了一颗培元丹,修为又涨了一截,害得我又好几天不能出门。”
一群长生久的通脉境、正罡境修士对着落月宗的这练气期修炼天才进行了惨无人道地围观,不光围观,还仗着练气期的修士没有灵识,听不见灵识传音,还讨论着呢。
金不悦:“这小孩儿看起来不是很聪明啊。”
风不喜:“看长相有用的话,金师弟你长得这么厉害也没打得过我呀。”
金不悦:“郁师兄,你看这小孩儿福缘如何,要是好的话,咱们多跟他结点缘分。”
郁长青:“他福缘极为深厚,是我等的千百倍,将来修炼到元婴是不成问题,不过…他这命势中有借运之兆…”
风不喜:“什么叫借运?”
郁长青不动声色地从一个通脉境修士手里抢来了宋丸子做的豆腐肉丸,嘴里咔嚓咔嚓吃得香:“就是他贵人运极旺盛,早期要靠贵人扶持,却有借有还。这姓宋的小丫头就是他的一个贵人,将来必然还要得他援手。”
风不喜:“郁师兄,你看这小子的运势看得这么起劲儿,怎么不看看小宋丫头的运气?我看她丹田碎了又改体修,还有什么食修的道统,这运气说坏也是真坏,说好也是很好呀。”
郁长青收回灵识,不再“说话”了。
“宋姐姐,我师父让我来看你,还给了我几件法器,你看看喜欢哪个?尽管先拿去用!”
对自己没能帮上宋丸子这事儿,王海生一直心存愧疚,他看不惯这修真界人命贱丹药贵,有心想改变些什么,可真正站出来的人却是宋丸子。
她拼着几次三番受伤,却能让整个落月宗都动荡起来,而自己以身份为工具,亦被身份限制,能做的事情实在寥寥无几。
“宋姐姐,我师父已经正式向其余几大宗门发出了玉蝶,十日之后满月中天,就是你和丹修论道之日。”
宋丸子点点头,表示知道了。
长生久的人真是吃饭不刷锅,她把大黑锅招过来清理干净,又给了王海生一包炸臭豆腐。
“你本就是修炼极快的五行灵根,少吃点丹药,多炼化灵力,修炼才是正道,其余都别管。”
“可…”
“说到底,你是个练气期的修士,很多人对你好,是因为你未来可期,并非因为你就有了什么本钱,若是你连未来都没有了,你身边聚集的逢迎之人也会是为你挖坑埋土的人。”
垂着眼睛的女人将话说的直接又明白。
看着宋丸子在锅里烧好水,给几只鸡烫洗了一下,又换水在锅里到了两碗老卤汁,王海生吞了吞口水,又点了点头。
大料、香叶、酱油…新的卤料和老卤汁一并翻滚着,将五只鸡放下去,小火烧上半个多时辰,再停火将鸡浸在锅里直到不再烫手。
怀里揣着两个酱鸡腿,王海生离开了松海听涛楼。
酱鸡的肉很鲜嫩,啃着鸡架子,戴着阴阳面具的明于期走到了宋丸子身边。
“争道统,你有必胜把握么?”
宋丸子笑嘻嘻地说了实话:“没有。”
“道统之争一旦立下,除非你自弃道统,不然争斗不能取消。”
“我知道。”
“按照无争界的规矩,长生久只能保你不死,可你要是输了,便再不能在无争界自称食修,也不能再用食修功法。”
宋丸子点头表示明白。
“争道统这事儿我还挺熟练的。”
好歹是先被灵祭师当邪道追杀,又因为身负阵修传承被自己所在的乾元山宗门追杀,这么说起来,落月宗的吃相也不是最难看的那个。
明于期啃着鸡翅膀走开了。
宋丸子突然意识到,这位长生久掌门果然厉害,说话用的不是嘴!
几万里之外的临照城中,脚上拴了一条赤红色火链的卢华锦慢慢走在路上。
他以一人之力供养了整座城的丹药供给,这些城中的人知道他是被木城主扣在此地炼丹卢家丹师,却也对他颇为尊敬。
临照城的大路都很宽,凡人修士混居一处,与流月城全然不同。
卢华锦有些呆头呆脑地看着那些凡人店铺,很像是一个初进城来的乡巴佬。
就在路过一间凡人客栈的时候,他突然停下了脚步。
玉和牛肉的气味…
这是有人在用水煮灵材?
手里捻着一颗牛肉丸子,同寿客栈的老板娘默默藏下了自己对林仙师的担心与想念。
第59章 相搏
“不应该啊。”
落月宗后山上, 宋丸子站在大铁锅前看着那一锅兔子肉, 皱起了眉头。
这锅里的兔子,怎么…还有煞气呢?
自从八年前她被沈师傅认可了成为一个厨子之后, 这还是她第一次不能以调鼎手彻底消解掉菜肴中的戾瘴二气。
在她的眼中,满锅的白色灵气里掺着丝丝缕缕的不祥的黑红色, 她揉了揉自己仅剩的眼睛, 认真思考着自己之前做菜的时候是不是哪步出了问题。
不过是一道再简单不过的红烧兔肉, 将兔肉斩块之后去掉下锅煮去血污, 另起油锅, 以中火下兔肉块翻炒掉水分,再佐以葱姜料酒白糖大料等物加热水烧开,撇去血沫, 小火炖煮到肉酥,再用大火收汁…
每一步都没有问题, 她的调鼎手也没有问题, 那问题出在哪里呢
拿出自己酿造的酱油闻了闻,再看看自己亲手榨出来后熬制成的糖, 还有用大蛤蜊晒干后磨制出的“盐”…每一种调料都是她自己经手的,全都不含戾瘴二气。
难道是配方中的某种东西的缘故?
这样想着,宋丸子把锅里的兔肉盛出来放在一边, 另取新鲜的兔肉与单种调料同煮…一次,两次…从午后忙到日升月落的清晨, 她反复精研每一种材料的搭配, 完全不觉疲惫。
松海听涛楼上, 郁长青修补着昨天被野兽抓烂的衣服对风不喜说:“你看这小丫头,怎么还越弄越精神了?”
风不喜白了自己的师兄一眼,说:“我怎么知道,我又不是食修。”
“食修…”郁长青捏着针尖儿在自己乱糟糟的头发里蹭了蹭,咧着嘴说,“她跟我在别处所见的食修可不一样。”
长生久的人绝少离开无争界,唯有早些年爱四处游历,又有观福运察天意的造化道在身的郁长青,真是去了不少的其他修真界,见多了那些大修真界里的食修,他在来落月宗的路上听说与樊道者相交的那人是个异界食修,真是很想转身而去,截万物生机祭拜天道之人,落月宗将他赶走也算是给这无争界积德了。
谁曾想,这食修竟与他之前所知的完全不同,不仅不敬天道,还将难得的无煞之物当成丹药分给修士们食用。
“郁师兄,要是早知你去的异界里有如此多好吃的,我早就和你一起去了。”
吃了两个昨晚宋丸子做的酱肉米团子完全没吃过瘾,风不喜翻身从楼顶跳下去,宋丸子守着锅,她就守着宋丸子。
见她走了,郁长青随便给自己的衣服口子收了针,从袖子里掏出了两串大块烤猪五花肉吃了起来。
异界?好吃的?想到真挺美!
嘴里嚼着肉,郁长青心满意足地长出一口气,又看向了那个宋丸子。
这样的一个在别处怕是都不会被当成是食修的食修,身上命数错乱祸福难料,若真让她在这无争界中争来了道统,到底是好事,还是坏事呢?
一只手从他一侧伸过来,硬是拽走了他肉串儿上的一块肉,郁长青都不用回头,就知道在他旁边吃出了猪声的那人是金不悦。
“师兄,你看见我那块赤血鲨鱼骨了没有?”
“没有。”
金不悦又探手来取肉,郁长青忍无可忍地把一整串儿肉都塞进了自己嘴里。
“哎呀,师兄你真小气。”
看着郁长青脸都变形了,金不悦摇了摇头,在自己师兄的衣服上擦干净了手,继续去找自己的鲨鱼骨了。
那可是战力更甚比金丹后期修士的妖兽,又有煞气护体,他当年平鲛人之乱的时候独力将之打死,只留了一块骨头当纪念,虽说算不上金贵,可是掏耳朵很好用啊!
没有…还是没有…
宋丸子揉了揉自己的额头,她的身边已经摆了几十个空碗,里面曾经装满了各色的调料搭配,如今除了纯调味的搭配之外,那些什么蒜香兔肉、葱烧兔肉之类的早就被长生久各种“路过”的修士们瓜分了个干净。
她的目光又转回到了那一盆尤带戾瘴二气的红烧兔肉上。
究竟是哪一步出了问题呢。
摸了摸自己的左眼,宋丸子摇摇头,拿出那本《上膳书》,开始查阅起自己这几日做过的东西,香烤猪腩的评价是统色,奶汤肉什锦的评价是见形…好像自从做出了臭豆腐之后,她做的菜就再没有什么狗不吃、猫不食了,以“见形”居多,间或有几个“统色”。
翻到最新的一页,她却并没有看见红烧兔肉这道菜,可见在这《上膳书》看来,自己没有觉得做好的,也就不认为是菜。
“你做的菜自己不喜欢,却又不知道是哪里出了问题,那就一定是你的心出了问题。”
第一次做出没有戾瘴二气的菜之后,宋丸子以为自己由此就学会了调鼎手,却没想到接下来的几次做菜都没有成功,那时,沈师傅就是这样对她说的。
心出了问题…
收起《上膳书》,宋丸子扛起那一锅肉往松林中走去。
脑海中,当初学艺时听过的教诲缓缓浮现。
“你是个厨子,就要相信自己的手能让你活命。”
“你以为你是个厨子,只要老老实实做饭就够了么?没那么简单,一道菜,一个人几次就吃腻了,你要在你的心里架起一个灶膛,烧上火,别让这火熄了。”
手能让我活命,心火能让我不停地往前,这些我都记得。
在她的肩膀上,那甚是丑陋的大黑锅里,兔肉还在慢慢地烧着。
“小丸子,你知道么,这世上最有名的两个厨子,一是立国大相,二是祸国小人*,当厨子跟当宰相没区别,要有所求,又要心有坚持,不然朝纲大乱就像你做菜的时候放错了调料一样,菜不成菜,国不成国。”
这是苏老相爷说过的话,她也一直记在心里。
她记着当厨子往小了说是立命安身,往大了说也是求活人之法,她要守本心,立真意,诚于己,也诚于菜。
诚于菜?
疾风吹过,松海涛涛,宋丸子的脚下踩着松软的松针,脚下一步两丈远,很快就走到了松林深处。她心有所悟,猛地抬起头,只见那终日喷薄云烟的栖凤山已经看得越发清楚了。
惊觉自己踏入了落月宗乃至整个无争界的禁地,她转身打算往回走。
“宋道友?”
女人转身,看见了熟悉的白发少年。
“明宵道君。”
上下打量着宋丸子,明宵略有些惊异地说:“要不是看见了这大锅,我还真怕叫错了人,宋道友你改换形貌的秘法甚为高明啊。”
“过奖过奖。”
“宋道友你这是…”
明宵的目光落在那冒着热气的黑锅上,状似不经意地问道。
心知自己自己扛着一口大锅一直往这里走看起来实在诡异,宋丸子挑了一下眉头理直气壮地说:
“我在悟道。”
明宵一时间竟不知道自己该说点什么。
“食修之道在于诚心,我怕自己心不诚,得扛着锅炼心。”
炼心?
看着那女子远去的背影,明宵抬手搓了搓下巴。
光凭气味,他就知道那锅里装的是堪比筑基期修士的流光灰兔,炼成追风丹,有让人足下生风之效。
只是,这锅里可不像之前一样,丝毫丹毒也无啊。
诚心?
诚心!
避过了明宵的探问,在松林中,宋丸子双手转动着大锅,独眼直直地看着其中的戾瘴二气,使出了一招调鼎手。
万物入我鼎,我以无上诚心烹之,水火相济,五味调和,飨世人辛劳,敬天地造物。
大风之中,她长发披散,双足赤裸,灰褐色的手中的灵气渐浓,沉沉往锅中压了下去。
松林中的风似乎渐渐歇止了,乍然间又变得更加猛烈,那风从四方奔涌而来,旋转于大锅之上,黑白斑驳,红色不绝。
这是宋丸子第一感觉到了食材的怨愤不甘。
生有灵,死有煞,生有大快乐,便灵气充沛,死有大怨愤,则戾瘴不绝。
体内气血翻涌,女人手持木铲,又是一招调鼎手。
“我现在好歹是铸体境的体修,你既然怨愤犹存,我就调鼎不息!”
这般说着,她的身体灵气吞吐,白雾渐生于周身。
…
论道之日,落月宗揽月崖。
数道银色流光划过中天,落在崖顶。
候在此处的落月宗一位金丹掌门一拱手,朗声道:“恭迎剑峰罗长老!”
罗香陈穿着一身银白色劲装,眉宇间冷冽如剑,带着手下的数名背剑弟子坐在了东侧。
上一次六大宗门齐聚还是在七十多年前的云渊之侧,落月宗的年轻弟子们何曾见过各派齐齐登场的场面?有幸侍候在揽月崖的内门弟子自不用说,身体站得笔直,一双眼睛忍不住就看向了那些剑峰弟子,他们真是各个气质凛冽,与仙气飘飘的落月宗人截然不同。
至于那些上不了揽月崖的落月宗弟子,则都聚在崖下,仰着头眼巴巴地看着,有人喊了一声剑峰来了,立刻争相去看,其实什么也没来得及看见。
“呼!哈!呼!哈!”
山风骤然强劲,隐隐传来的呼啸声起初像是一阵幻听,渐渐就明晰了起来。
“看!那是天马拉金车?!”
“那是人吧!”
“有这么大的人么?”
半空中,数十名身穿皮甲,头上戴着翎羽头盔的力士踏着月光而来,他们个个看起来身高数丈,肌肉虬结,口中的呼喝声引得地动山摇。
“是天轮殿的人来了。”
人群中,一个略有见识的筑基期弟子说道。
天轮殿,门下体修弟子十万众,正是无争界第一大宗门,看这声势,也足以让人想象到他们的宗门兴盛,人数众多了。
就在小修士们还在讨论天轮殿的时候,一阵狼吼盖过了人声。
啸月峰掌门的坐骑是一头高逾十丈的巨狼,单论个头,足以把那些力士们比成矮子。
那狼一步便跨越群山重重,竟后发先至,比天轮殿的金车来的更快。
就在人们暗搓搓想着啸月峰会不会是故意跟天轮殿的人较劲时,朗月之下,一艘黑色的巨船破云而来。
第60章 花哨
“海渊阁也来了。”
站在落月宗的主峰上, 一身白发白衣的明宵道君看着那远胜飞舟的黑色巨船风帆大振, 越过崇山峻岭,心中轻轻一叹。
“师兄, 今日一切都按照我们说好的来。”
明宇看向自己的师弟,慢声说:“我不是一贯听你的么?”
说罢, 明宇大袖一挥, 脚下白光骤生, 他凌空而行, 随着他走出的每一步, 都有一道圆盘似的的白光被他踩住,仿佛是踏着无数个小月亮前行。
从别的峰上,亦有落月宗金丹修士足下生光地踏步行来而来, 缓缓走到了他身后,在他们走过的地方, 那光久久不消, 整个落月宗都被这光点亮了,纵使是行至中天的月亮, 也被这光海掩盖。
明宵目送了自己的师兄,转身走回了阁中。
师兄想当然地以为这次争道统落月宗不可能失败,哪怕长生久已经站在了宋丸子的身后, 哪怕那个看起来不起眼的女修士已经做了比他们想象中多了太多的事情,他都看不见, 或者说, 他都选择看不见。
“你们落月宗都把自己当成了神…”神不会失败, 也不会倒下。
就像师兄心里的宗门一样。
手掌在半空中挽出了一个手势,接着,这白发少年样的元婴大能笑了起来。
观察了宋丸子几天,他也不过是在她做菜的时候学了点皮毛,那女子一招一式从不避人,以他的天资悟性和修为,居然也不过只学了点皮毛。
“禄牛、角鸡、水婆娑、满地金、蓝仙花、云香豆…”
纵使功效极好,也都只是些最初级的灵材,也就是说,宋丸子现在只能用一些最初级的灵材,这是七日前看见宋丸子那口大锅里的丹毒时,明宵才想明白的。
说到底,不管这食修术法有多么神妙,宋丸子还是太稚嫩了,也幸好她还稚嫩,不然,哪怕她身上只有金丹修为,自己也在第一次见面的时候,出手杀了她。
揽月崖下,金不悦抬头,看着落月宗诸人弄出的满天光华,啧了啧嘴说:“落月宗这些人,灵力不够就别硬撑了,拿萤石做的法器充数算什么本事啊?”
“这些人,几十年不见,是都忙着在家里学怎么打肿脸充胖子了吧?啸月峰的那狼出来一次就得吃十头花角犀,十头啊,于老头可不得穷上十年?”郁长青笑得很幸灾乐祸。
风不喜看看自己的师兄,摇摇头说:“啸月峰的人再穷,也比咱们有钱,郁师兄,你六十年前欠了我二百下品灵石,说了等打了一头青蛟把蛟皮脱手了就还我,现在那蛟皮呢?”
“咳。”被人当面催债的郁长青略有些尴尬地转头看向了明于期,“首座呐,别人都出场得这么有想法,咱们要不要也搞点花哨的?”
明于期低头往山上走去,声音低沉地吐了两个字出来:
“无趣。”
“首座,事关面子的事儿,虽然确实无趣了点儿…可你还得想想宋道友吧?”
郁长青指着风不喜背上那黑黑的一坨“人”。
“人家好歹是来跟落月宗争道统的,总不能光靠出场就矮人一截,是吧?”
“有长生久在,她会矮么?”
郁长青哑口无言。
趴在风不喜的背上,七日七夜没合眼的宋丸子还沉沉地睡着,也可能是昏着?
反正她对着她的那口大锅用了无数次的调鼎手,一小片松林都被她的灵力给卷秃了,最后力竭倒地。
长生久的人都粗通医术,确定她只是太累了而不是快死了,就把她带来了揽月崖。
“要是你想让咱们出场花哨些,我倒有个主意。”
金不悦笑了笑,一头金褐色的头发在白光映照下清楚地显出了许久没洗的脏浊,心爱的挖耳勺找不着了,他找在松林里找了根够粗长的松针,如今正插在那头发上。
“咱们索性把这什么揽月崖给掀了,那多花哨啊。”
郁长青懒得理他。
长生久的人走在山道上,路过了一群又一群在看热闹的落月宗小修士,与其他的宗门相比,他们真不像是一群修士,到更像是凡人间的乞丐,衣衫黯淡破烂,头发乱七八糟,唯有几个装扮齐整些的,要么脸上带着有些可怕的阴阳面具,要么身上背着一团东西。
个顶个的奇形怪状。
风不喜身上背着宋丸子,樊归一的身上则背着那口大黑锅。
“哎?你看那些人…”一个小修士用手点了点,立刻被他身旁站着的筑基修士把手按了下去。
“不要命了?这是长生久!”
百名通脉,二十名正罡的长生久,比其余五大宗门加起来还能打的长生久,能入魔的长生久…
人群中,有人悄悄退了一步,接着,这样做的人越来越多了,无论是剑似流星的剑峰、力士拉车的天轮殿、巨狼跨山啸月峰、黑舟破云的海渊阁,还是星月为路的落月宗,都能让他们抬头惊叹,唯有长生久,只是从他们身边无声走过,就能让所有人安静地低下头。
瞟见了那些人畏惧的神情,金不悦勾唇冷笑,一脚踩在地上,他身后的石阶层层裂开,唯有还走在上面的长生久修士完全不受影响地继续往外走,那些小法修各个东倒西歪,惊慌失措。
又一步。
这次,整座揽月崖都为之震荡,一条巨大的裂缝自金不悦的脚下开始,贯穿了整座山崖。
第三步。
滚石下落,树木倾倒,玉脂所造的流光石阶七零八落,再不复从前的样子。
他的第四步还没落下。
落月宗的几位金丹长老踩着法器迎了过来。
揽月崖顶,刚刚还互相寒暄的各门派长老和掌门都安静了下来,剑峰长老罗香陈身后的剑修们已经将剑握在了手里。
“恭、恭迎长生久首座,恭迎樊道者,恭迎长生久各位正罡境长老,恭迎各位通脉境长老。”
“师姐,怎么通脉境都能叫长老了?那咱们长生久岂不是五个人里面就有一个长老?”
嘴里调侃着,金不悦落下脚,一阵疾风自山体的裂缝中来,携带着极浓厚的灵气,这一次,没有地动山摇,却让落月宗的几位金丹长老脸色都变了。
这灵气…怕是来自于揽月崖下的地脉啊!
“师弟,你这话就不对了,这落月宗里上万法修,才区区九个金丹,三位元婴,这几位金丹的法修道友觉得自己真是万里挑一,自然以为金丹就很了不起。”
“有道理。”
金不悦点点头,第五步还没迈下来,一道水光从山上倾泻而下,牢牢地封住那条裂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