银霜月说完之后,手指顺着面前人的肩膀,一点点地攀到他的脖颈,在他侧颈的皮肉上轻划了下,勾引意味十足,“时候也不早了,我听着外面宾客已散,我们也快些歇息吧……”
这是银霜月一辈子能说出的最肉麻的话,她也从来没尝试过对着任何人这般模样,心中想着这是最后一回,等到她将隶术解决,就听那光盛庙的死鬼住持之言,放下屠刀,遁入空门去。
她却不知道,她这样的引诱,不过轻轻一下,不是像长辈般抚摸,而是带着情爱意味的撩拨,就这么轻轻一下,就已经带出了银冬的三魂七魄。
他强忍住嗓子里的哼声,侧头躲了下银霜月的手指,脖颈一片,霎时间红得通透。
他有多么受用银霜月这般,便就有多么憎恨她对着“别人”这般,嫉妒像见血封喉的毒药,他尝到了嘴里的腥咸滋味,却失去了味觉,不知道自己咬破了自己哪里。
银霜月能听到面前人加快的呼吸,“隶术”却还是没有动作。
“夫君”银霜月再度叫了一声。
银冬终于动了,他的唇色艳红,染上了自己的血却不自知,他的眼尾一片嫣红,那是他强忍着眼泪的结果。
他抬起带着细碎战栗的手,轻轻地撩起银霜月盖头的一角。
一点点向上,银霜月心里松口气,又习惯性地去摸她坐着的被子下的簪子。
但是视线落在抓着盖头的手指之上,却突然间愣了下。
隶术的手指银霜月从未曾仔细看过,确切说,隶术长什么模样,银霜月都没有上心过,但隶术好歹是个工头,就算常年只是记账,不需要做活,手指不会有什么茧子,也不至于太粗糙,但银霜月却没注意,他手指竟然这般的修长白净……
她心中被忽视的那种怪异感又升起来,盖头被掀开了一半,烛光晃着面前人袖口,银霜月眼睛又闪了闪,金丝暗线!
银霜月猛的伸手去抓面前人的手,冰冰凉凉的,如蛇身一般滑腻细嫩,这绝不是每次在她肩头殷勤捏揉的那双力道厚重的,带着男人独有的宽厚温热的手掌!
她扬手便要掀开盖头,手腕却被抓住,掀到一半的盖头落下,银霜月被面前这人倾身压倒在鲜红的锦被之上。
头顶繁重的发饰硌得她生疼,她闷哼一声,盖头却依旧搭在她的眼睛之上,只是露出了半张白皙无暇的下巴。
“你……唔。”
银霜月的话被银冬堵回了嘴里,银霜月呼吸一窒,很淡很淡的檀香味道,顺着身上之人穿进鼻翼,银霜月震惊得微微张口,却简直像是在迎合一般,正让无处发泄,满腔愤恨怨念的银冬趁虚而入!
☆、第38章 长姐当真心冷如铁石
银霜月喉咙因为过度震惊,挤出了一声非常含糊的“嗯”这简直像催发药剂, 听在银冬的耳中, 彻底让他疯了。
思念如同倾辙的宫殿, 铺天盖地烟尘四起, 一股脑的朝着银霜月山呼而去, 将她淹没在其中,骨骼尽碎。
她确实是骨头他娘的要碎了, 她前些日子, 被砸的那条腿, 将养了这么多天,被银冬毛毛躁躁地一扳,银霜月清脆地听见了“咔吧——”声,已经不会动了。
银冬却还像个疯狗一样, 在她身上到处乱咬,疼得银霜月嗷嗷直叫,却动不了,没处躲。
一直到床上的大红的锦被两人不知怎么给踹到地上了, 银霜月头顶的发饰生拉硬扯的也掉在了一旁, 披头散发的两个,才终于在灯花噗噗两声之中, 气喘吁吁地对视上。
当然了,银冬是激动的, 银霜月纯粹是气的。
她嘴角都让银冬咬破了, 一只腿儿不能动, 疼得直抖,但是她的手上抓着不知道从哪里摸出的簪子,那透明的丝线,现如今就缠在银冬青筋暴突的脖子上,已经勒出了一道很浅的血痕。
银冬则是抓着银霜月垂在肩头的喜服,被勒得满脸通红,也不肯放手。
银霜月头发披散,肩头上都是深深浅浅的印子,瞪着银冬,紧紧抿着嘴,到现在还他娘的不明白,这新郎什么时候被偷梁换柱了!
还有银冬到底是如何找到这里,又是如何找到她的!即便这些日子以来她将流水宴席弄得声势大了些,可她从未以真面目示人。
“长姐……可是要勒死我?”银冬红着眼看着银霜月,话音和眼泪一起掉下来,砸在银霜月的手背上。
银冬的眼泪总是滚烫的,和他刚才冰凉的手并不相同,银霜月不着痕迹地抖了下,不自觉又放松了一些力道。
银冬自然不能放过这一丁点的心软,立刻凑上前一些,声音十分凄凉,“长姐……冬儿找你找得好苦……”
“你把手放开!”银霜月见银冬打蛇随棍上,立刻又加重了手上的力道,将丝线勒紧一些,让银冬吃痛。
银冬手还抓着银霜月的衣襟,窒息的感觉传来,他皱眉,不情不愿地松开了手。
银霜月动了动肩膀,将衣服抬回肩上,这才又皱眉看着银冬,问道,“你是如何找到这里来的?”
“溧水大灾,我在南川的暗桩巡查,正巧遇见你同一个女人坐在一处院中,”银冬丝毫不隐瞒,“刚巧那人是易容高手。”
一眼便看穿了银霜月的伪装。
银霜月回想了一下,她确实刚好一点的时候,有两次被容娘弄到外面晒太阳,这也太巧了,暗桩探查灾情,朝人家院子里面扒什么眼!一听就不是什么正经暗桩!
银冬看着银霜月懊恼的神色,想到了什么,不管脖子上致命的丝线,连忙低头看向银霜月的腿,“长姐腿伤可好些了?!有没有找好的医师看过?骨头没事吧?”
银霜月跟着银冬低头的动作,连忙放松丝线,还是把银冬脖子上的血痕勒的深了些,顿时懊恼地斥骂他,“滚蛋!本来快好了!让你刚才发疯又给扳扭了!”
银冬顿时愣了下,面上露出心疼神色,心中却想,扭了好,省的长姐又惦记着要跑。
两人对峙着,片刻后银冬又开口,调子又软又绵,“长姐,这半年,你过得好吗”
“好着呢!”银霜月气呼呼,“你不找来我再等半年,孩子都生了!”
进屋的时候,银冬嫉妒得快发疯了,但是此时此刻,他被银霜月勒着命门,却听了这样的话也激不起什么妒忌了。
要是刚进屋的时候,听到银霜月这么说话,银冬能活活呕死,但是这会听见了,却没接银霜月的话茬,而是自顾自的说,“我过得一点也不好,没有一刻不在思念长姐。”
“少酸!”银霜月嘴唇疼,没好气道,“日日夜夜想我还胖了一圈?”
银冬顿时委屈地鼓起了脸,“是长姐说喜欢身量高的!我才多吃了一些想要长高……”谁知道个子没长,肉倒是长了一些。
其实他长这点肉,正好填补了先前折腾掉的,并且日日吃多了锻炼,确实壮实了一点,虽然个子一点都没长,至少不是一身硌人的骨头了。
但是一个人若是不喜欢你的时候,你怎么都是错了,银冬现在在银霜月的眼里,就是这般。
银霜月听他说话觉得聒噪,听他呼吸觉得太吵,连见着他都觉得要英年早逝,绝不可能有好脸色。
“我喜欢的样子多了,就没你这样的!”说到这银霜月终于想起了隶术,皱眉问道,“隶术呢!我夫君呢,你把他弄到哪去了?!”
银冬收起可怜兮兮的表情,跪坐在床上,企图凑近银霜月,却被勒得更紧了,这东西有多锋利,银冬是知道的,他知道银霜月不舍得伤他,却也没有主动找死的道理,索性不乱动了,靠坐在床上,边解自己的腰带,边说,“他?他自然是……”
银冬突然笑了下,表情陡然变化说道,“就在外面,被我要人扔进了装着白虎的笼子,堵着嘴扔进去的,现在……估计还能剩两块骨头。”
这说法实在太过凶残了,银冬已然在银霜月这里暴露了本性,也就不欲再伪装,只一双眼,幽幽地盯着银霜月的表情,不肯错过分毫。
银霜月先是愣了一下,接着才突然间声色俱厉地吼银冬,“你疯了!”
连手中丝线都顾不上拽,直接一巴掌朝着银冬脸上甩下去,“我早就说了,再用你那些手段,就给我滚远些!”
银冬生生受了,却挨揍之后笑了,因为他看得很清楚,银霜月的眼中,有震惊,有愤怒,偏偏没有对隶术被他“残害”的痛心。
他抓住银霜月再甩下来的手,一拽,将她拥入怀中,在她脸上狠狠吧唧了一口,搂着不让银霜月起身,任由她挣扎道,“冬儿自然是听长姐的话的,他已然被我派人送去了南川府衙,长姐想必已经知道了他残杀两任妻子,他的罪,当然是府衙定夺,我得知长姐消息,便披星戴月马不停蹄地赶来,哪有功夫去弄一只白虎打造什么笼子,我满心只有长姐,长姐要我做什么,冬儿何时不应允过?”
银霜月停止了挣扎,长长地吁出一口气,她早知道银冬手段毒辣,就连她也被他利用诓骗许多年,但是她又真的怕银冬没了底线,真的丧心病狂到不分青红皂白,就随意杀人,那样她真的不知道要怎么面对他了。
“长姐,定然是知道了他的罪行,才会假意嫁给他的是不是?”银冬这么半天,终于问到了他想要问的关键,“你利用他赈灾,是想要在新婚夜悄无声息地取他性命对不对?”
银霜月狠狠掐了银冬侧腰一把,迫使银冬松开了她,她皱眉糟心地捋顺了两下头发,故作惊讶,“怎么会?!隶郎君是个好人,你是不是弄错了,你快把他放……”
“长姐!”银冬扶着银霜月的肩膀,“那你新婚之夜,却将致人性命的簪子随身携带,那么迅速地拿出来,想必早早就藏好了,甚至都没拧,拿过就能用,你当我是个傻子吗?”
银霜月动了动唇,再欲狡辩,银冬叹气道,“长姐,你我自小一同长大,我会的,大部分都是同你学的,你撒谎的时候,特别爱伸出一点舌尖舔唇。”
银霜月下意识的伸出一点,又快速收回去,咬在齿间,微微用力,她和银冬之前,确实有着旁人之间没有的默契,她很难瞒过银冬。
很多时候,银霜月看不上银冬的阴毒手段,何尝不是看不上自己身上那些拙劣的品质,偏偏他不捡着好的学,偏学那些让银霜月自己都厌恶的。
银霜月垂头,收起丝线,整理了下自己的衣服,侧头又问银冬,“真的送去了府衙?”
“当然,”银冬看着银霜月,又笑得乖巧无比,“长姐不让冬儿做的,冬儿自然不会做,冬儿始终都记得,长姐要冬儿再是满心暴虐弑杀,也要咬紧了牙,做一个明君,因为这天下如咱们当时走投无路的人,太多了,他们需要一个明君。”
提起往事,银霜月就会不由自主地软了心肠,侧头看银冬,视线在他脸上停顿片刻,这是她认出银冬以来,好好看他的第一眼。
胖了一点,果然看着顺眼多了。
这也说明,没有自己的这半年多,银冬反倒是过得还不错。
银霜月不由得又想起了在她被劫持之后,知道的那些真相,她其实都不必一件件拿出来质问银冬,只见他不曾主动解释提起,就知道那些必然都是真的。
可是已经溃脓的伤口,不是用衣裳掩盖住就能当做无事发生的。
银霜月看着银冬片刻,错开了视线,冷声道,“你记得我要你做一个明君,却不曾记得我曾经如何的回护于你。”
“我记得!”银冬急道,“我都记得,每一件事都记得,同长姐四处逃命,是我一生最快乐的日子,我怎会忘了,那些日子,甚至胜过登基为帝!”
银冬说着,已经下了床榻,双膝落地,跪在银霜月的脚边,他现如今贵为皇帝,他一生不该跪任何人,但是银霜月不同,她是比天还要高还要重的人,给他数不清的生命还要无限期望,在银霜月的身上,银冬得到了所有的感情,他心甘情愿地俯首。
银霜月却神色凄凉,这么长时间以来,第一次质问银冬,“我那般待你,护你,你却是如何回报于我?”
银霜月眨了下眼,眼泪猝然落下,她连忙伸手去抹,在银冬错愕的视线中扭过头,“你毁我声名,坏我姻缘,却连我逃到这穷乡僻壤还不肯放过。”
“银冬,”银霜月含着泪问他,“你只管自己私欲,却可曾有一时片刻,想过我的感受?”
终是提起了这些,银冬整个人哆嗦了一下,勉强挺直了脊背,却抵不过层层翻上来的心酸。
“冬儿知错了,”银冬抓着银霜月的手,被甩开,又连忙膝行两步伏在银霜月的膝间,“长姐,是冬儿错了,你若是生气,如何打我骂我都行,若还不解气,径直勒死我我亦无怨,但是莫要离开冬儿。”
“你便是拿定了我不舍得对你动手是也不是?!”银霜月拉着银冬的头发,迫使他抬起头,银冬泪流满面,快速摇头,连嘴唇都在无意识的颤动着。
“我拿不定!我能拿定什么,长姐不需我救便连杀两人出逃,半年来销声匿迹,若不是恰好溧水遭灾,我都不知何时能够再见到长姐,三年还是五年?”银冬哭的直哽,“亦或是长姐当真心冷如铁石,此生都不欲再与我相见?!”
银霜月抿着嘴唇,她确实再不欲与银冬相见,她的小冬儿已经长大了,银霜月做了那么多年的长姐,半个母亲,亲手把他给带大了,又如何真的不想念呢?可是这孽障动的心思,不是她能够回应的。
“长姐为何不说话?!”银冬呼吸剧烈地起伏,抓着银霜月的手用力到两个人都疼得咬牙。
“是。”银霜月低声道,“你我还有何再见的必要?多年亲情终于欺骗利用,我是你长姐,你对我那心思……你心中可还有人伦?”
银霜月手上就只剩下这一张牌了,她和银冬怎么可能呢?她是疯了,才会对银冬有什么心思,这对银霜月来说,比对着铜镜跟自己搞还要有心里障碍。
再者她当年冒充长公主的事情,万万不能够泄露,若不然情情爱爱事小,五马分尸事大,即便银冬不忍对她下手,她也绝不肯做他禁.脔。
银冬抬眼瞪向银霜月,不知为何到了这个时候,长姐竟然还说这样绝情的话,银冬执拗地抓着银霜月的手,按到自己的脸上,颤声问道,“半年多了,那么多的日日夜夜,你就真的不曾想念我吗?”
银霜月怎么可能不曾想念,她越是告诫自己不许去想,她的小冬儿早就不是粘着她,需要她保护的小孩子,可入梦之时,心会出卖你的思想,只是银霜月的想念,却不是银冬要的哪一种。
就连做梦,她梦到的都是银冬小小的一只,依赖着她的模样。
所以银霜月咬牙道,“不曾。”
银冬“呜”的一声,又勉强咬着腮肉忍住,自下而上,几乎是用憎恨的眼神,看着银霜月,恨她对自己那般的情意深重,连被骗,被利用毁了一身,东躲西藏,都舍不得对他下手 ,更恨她如此情深义重,却不肯爱他。
还妄想用人伦来压他!
莫说他早知长公主是个冒充,长姐身为冒充者必然更是清楚,对于银冬来书,即便她不是冒充又如何!
整个天下都是他的,这天下之人,他想要什么,想要谁,谁能管得到?!御极天下若没这等能耐,这皇帝还做个什么劲!
银冬一句“你根本就不是长公主”卡在喉咙上上不去也咽不下,他知道说出之后,长姐便没有理由再用所谓的人伦来压自己,可他更知道,若是连这个秘密也不管不顾地揭露,长姐对他的情深义重怕是也会随着这谎言一并碎成粉末。
不能说,还不是时候。
更何况这种事,决不能由他,在这种时候赌气说出,长姐看似柔软实则心智坚韧,若没了这层牵绊的姐弟关系,又对他无情爱源头,说出,就是亲手斩断两人见的联系,长姐真的绝情起来,银冬不敢想象,也不能承受。
于是他咬得嘴里血腥弥漫,却也硬是将这句话咽回去了,而是抓过银霜月扔在一旁的丝线,缠在自己脖子上,将簪子递到银霜月的手中,跪在地上红着眼,决绝地逼迫,“若是长姐当真不在意冬儿,不肯同冬儿回宫,便勒死我,像勒死其他人一般,莫要心软让我求不得放不下!”
银冬说着,拉着银霜月的手绞紧自己脖子上的丝线,眼见着锋利无比的丝线在他原本就红痕的地方又勒出了血,血顺着伤口流出来,银冬却不知道疼一般,只看着银霜月,手上加重力道。
“我来这里,朝中无人知道,”银冬笑了下“宫中我已然安排了,长姐走后,宗室的孩子,被我接到了宫中……冬儿知道,长姐定是因我的作为心凉了,可长姐……你骂我孽障,就该知道,孽障无不是……”
银冬脖子上的线勒得太紧了,已经没入皮肉,银冬声音短暂地停顿了一下,继续道,“不死……不休!”
终究是银霜月没能狠心下去,骤然间松了手上的力度,银冬趴在床边剧烈地咳嗽,银霜月则是抄起床上的软枕,照着他的脑袋劈头盖脸地砸下去。
眼泪如崩堤,银冬骗她至此,利用至此,现在又逼她至此,可她还是没出息地对着他下不去手,她这到底是个什么命!
软枕生生被抡开,棉絮落了银冬一头一身,也飘了银霜月满头,她终于气喘吁吁地停下了,除了眼睛红之外,脸上的泪已经干了。
娘的哭不出了。
银冬跪在地上,倒是不咳了,脖子上的血也凝固成了殷红,他垂着头,生生受着,只要长姐跟他回宫,莫说用软枕,便是用皮鞭,用钝器,他也绝对不躲。
银霜月将至剩下大红色枕头皮的软枕扔在了床上,看着银冬那个德行,又踹了他一脚,崩溃地后仰躺到床上。
国师其实算她的命格还挺准的,说她是个引煞之体,可不是么,所遇之人一个比一个操蛋,总以为至少有个听话乖巧的弟弟,却未曾想,混蛋弟弟是这世上最大的煞。
两个人一躺一跪地沉默下来,半晌,银霜月才哑声道,“给我倒杯水。”
打了一身汗,有点渴。
杵在地上一直像个木头一样任打任骂的银冬,听到银霜月说这句话,顿时从地上弹了起来,跪得太久了,起身踉跄了两步,这才快速到桌边摸了茶壶,给银霜月倒了一杯温度适宜的水来。
银霜月起身接了,看也没看银冬一样,将自己头饰甩了一地,喜服扒下来也踹到地上,不顾一床乱飞的棉絮,直接钻进被子里面睡觉去了。
银冬端着着空空的茶杯,站在床边上无声地笑开了,他知道这便是银霜月答应了跟他回去。
笑了一会,实在是太开心了,忍不住就笑出了声,银霜月猛的坐起来,操着尖锐难听的嗓子吼道。“滚出去笑!”
银冬就真的傻兮兮地抱着杯子,滚出去笑了。
夜深露重,狗都睡了,银冬精神得猫头鹰似的,瞪着眼睛抱着银霜月喝水的那个杯子,在门口蹲着,咧嘴嘿嘿了半宿,十分地渗人。
银霜月在他出门之后,无声地坐起来,看着他坐在门口无声地笑,笑得投射到门上的影子直抖肩膀,先是想要张口骂,但是后来不知道为什么就叹了口气。
看了好一会儿,才又拽着被子躺下,气哼哼地闭上眼睡了。
第二天一早,银霜月早早就醒了,是被银冬吵醒的,起身才爬起来,就有银冬不知道从哪里弄来的小丫头捧着洗漱用具鱼贯而入,站在银霜月的面前礼数周全地见礼之后,开始无声地忙活了起来。
银霜月许久没过这种衣来伸手的日子,一时间还有点不适应,但是见这些小丫头个个都训练有素,虽然瞧着面生,但是绝对是宫中专人调教过的。
银霜月颇为无语,银冬跑这么远还带着宫女,可见他是真的有备而来,有着让她插翅难飞的决心啊。
银霜月对着铜镜,闭着眼睛突然间笑了,她这辈子,最擅长的就是老鼠一样的东躲西藏,和怎么在被逮住的时候,想方设法地逃走。
收拾好了,早饭端上来,姐弟俩无声地相对而坐,也是银霜月喜欢的菜色,银霜月坐下尝了一口,捏着筷子的手便是一顿。
今早上到现在,银冬在她面前晃了八百圈,无数次欲言又止,但是看着银霜月的脸色都不敢说话,这会儿银霜月终于抬眼看银冬,和他说了第一句话,“你说你在皇城安排好了,宗室的孩子都接过去,言下之意就是你若不回去就让左右丞相相互掣肘,中丞相扶植新帝顺带摄政?”
银冬端着碗,在银霜月锐利的逼视下鹌鹑似的不敢吭声。
银霜月哼了一声,“你连宫中厨子都带出来了,还有伺候的婢女,势在必得对不对?是不是我要是不答应给你回去,你就要把我捆了绑回去?!”
银冬把碗放下,看了银霜月两眼,面上露出委屈的表情,脖子上常缠了一圈白布,一缩脖子疼得他龇牙咧嘴。
反正都这样了,也就没必要撒谎,于是他索性实话实说,“是。”
“是?!”银霜月抓着筷子照着他的脑袋就敲过去!
☆、第39章 孽障啊
银冬不躲不避,任由银霜月在他头顶敲了好几下, 低头垂眼, 嘴里说着我知道错了,却死不悔改的模样。
银霜月打了几下, 银冬不躲她也到底是再下不去手了, 有心想要扔下不吃了,却想了想,赌气也只是气自己, 何苦来的,于是深呼吸一口气, 身边伺候的婢女又给她换了双筷子, 继续吃起来。
结果一个不小心, 她就竟然吃得有点多,肚子撑得难受, 起来在院子里头转圈圈,心中唾骂自己实在没出息,但是不得不说, 来到这南川半年多,银霜月从来也没像今天吃得这么畅快,这么多过, 被宫里面专用的厨子养娇了胃口, 她再是能够吃苦, 也还是知道何为好吃和不好吃的。
而且除此之外, 今日的衣裳发饰, 都是特别称心的,衣裳料子轻柔如雾,透风却不透亮,该是宫中每年年关的时候,只得外邦进贡几批的珍贵料子名为蚕丝尽,该是给后宫妃嫔们夏日裁制衣裙的,现如今却穿在了她的身上。
这料子穿在身上可比贴身还有些扎人的麻布料子不知道舒适了多少倍,走动间有轻微的沙沙声,风吹过时,就会轻轻地飘起来。
这种料子银霜月在宫中的时候就知道,进贡上来的时候,大多是浅色,但身上穿的这个,许是银冬怕太扎眼了她不喜欢,便命人专门又挑染过的,比鲜嫩的粉色暗了些,正是银霜月喜欢的……脸上再不用糊着一层伪装的东西,舒服得很,清早脸上涂抹的脂膏,也是她多年来用惯的,自然也出自银冬之手,银霜月透过敞开的窗子看着银冬在屋内皱眉不知道在写着什么,心里没来由的一阵感叹。
若他不是自己自小养大的小混蛋,光凭着这份心意,哪怕他哪哪都不符合她的审美,却也能够让银霜月动容了。
偏偏他……哎。
孽障啊。
银霜月垂首摇头,摸了摸自己鼓鼓的肚子,怎么感觉比刚才更胀了?
走到院中的石凳边上坐着,银霜月才一坐下,便有人送来了茶水。
银霜也侧头看去,是早上伺候她洗漱的其中一个小婢女。
婢女悄无声息地正要退下,银霜月就问道,“你叫什么名字?”
“回主子,奴婢名曰顺安。”
这不是个小太监的名儿吗?婢女们一般都是花花草草为名的,她不由得多看了小婢女一眼。
小婢女生得清秀可人,低眉顺眼,身形也还好,就是……胸小了点啊。
“主子,这是专门为您调制的解渴去腻消食的红果露。”小婢女手指了指桌上的茶壶,又见银霜月没什么吩咐,这才退下了。
银霜月伸手打开壶盖子看了看,确实是红果露,这地方这种时节要找到这红果……她叹口气,倒了一杯,入口酸甜,真是……他娘的爽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