平通要婢女传午膳的时候,银冬却抬手阻止了。
“今日午膳朕要去含仙殿用,不必准备了。”
银冬坐在书桌之前,刚刚沐浴过后,他的面色粉白,长发因为还湿漉着,所以没有束起,全都散落在肩头,收敛起那一身的阴鸷,他此刻看上去温柔无害极了,完全没法将他和刚才沐浴水池突然发疯的人联系到一起。
但是只有随身伺候的这些人,为他办事的这些人,才会知道银冬这一副外表下的真性子。
平通同任成对视了一眼,两人一同跪在地上,他们虽然未曾想到,舒妃竟然能够胆大到私闯龙临殿,但让她溜进来,到底是他们的疏忽。
“舒妃是用陛下曾晋封的时候赐下的环龙佩进来的。”平通说,“那环佩……有些像陛下身上所佩戴,下面的人这才放了行。”
“这都认不出,眼睛留着也无用了。”银冬哼了一声。
“疏忽的已经全部压下了,陛下看如何处置?”任成声音发苦。
银冬抬眼看向两人,面色明显不好,“朕这宫中守卫松懈成这般模样,方才若是刺客,怕是朕现下尸首已然冷了。”
“奴万死。”平通任成同时叩首。
连守护在暗处的暗卫也是膝盖一软,方才他们见着嫔妃进来了,也一直盯着呢,但凡她敢有任何不对的动作,必将当场毙命,何来的尸首冷啊……
但是银冬这样说了,便是天子震怒。
天子震怒……最后所有人全部杖则发配到别处,连平通和任成都未能幸免。
杖责之后,两个人一瘸一拐的回来,银冬抬眼看去,平通白着一张脸咬牙躬身道,“陛下说要去含仙殿用膳,臣方才跑了一趟,长公主还未曾回到宫中。”
“嗯。”银冬头也不抬,只提笔在奏章上勾勾画画,“不急,朕还不饿。”
他话音一落,肚子就十分绵长哀婉的咕了一声,似乎是在提醒主人,不要死鸭子嘴硬。
银冬动作伸手摸了下自己的小腹,合上奏章,又重新打开了一个。
万金之体,当真是饿不得的,尤其银冬这个天下之主,说到底不过是个还未及弱冠的少年,这个年纪,还在长身体,刚刚吃完一转身还能再吃一顿,更是半点饿不得的。
何况他可是在私狱忙活了一上午,行刑也是体力活,片刻后任成咬牙出去,很快便端回了一碗温度适宜的甜羹,轻轻的放在了银冬的手边,走到近前,银冬还能嗅到他身上淡淡的血腥味。
银冬提笔悬停,侧头看了一眼任成,又看了一眼平通,眼中情绪温软,再不见方才的杀意凛然,嘟囔,“朕不喜这甜腻腻的东西,还能到处跑,难不成是执杖的人徇私了?”
“奴有罪!”任成平通噗通跪地,眼见着要哭了。
银冬却嗤了一声,笑起来,两个人连连请罪,银冬盯了两人一会,挥手让他们起身,莫说是他们,谁能想到恰巧赐给舒妃的玉佩,同他的密令肖似。
“好啦,”银冬声音柔和,“起身吧。”
“陛下……”任成平通不敢起。
银冬索性搁下笔,嘴角笑意盈盈,片刻后端起碗,吸溜吸溜的将任成端来的甜羹喝了个干净,末了还道,“太腻了……长姐或许会喜欢,要膳食房再做一份,待朕去含仙殿时候带上。”
这便是这件事彻底过了,银冬肯喝下任成端来的东西,代表他仍旧信任他们。
任成看到之后,面色一喜,后背都汗湿了,同平通快速对视一眼,连忙道,“遵命。”之后连忙一瘸一拐的跑出去,伤都不疼了似的,去膳食房,要他们再准备一份甜羹。
等到任成带着盛装着甜羹的食盒回来的时候,银冬估摸着时间,已经将半干的长发束起,任成将食盒放在桌案之上,躬身道,“陛下,含仙殿传话,长公主已然回宫了。”
“嗯。”银冬应了一声,平通已然将他仔仔细细的打理妥当了,他却还是站在铜镜之前左顾右盼,嘴角带着浅笑,不断的伸手扯扯这里拽拽那里,活像个即将要见情郎哥哥的闺中小姐。
手腕上的一点伤,已经仔仔细细的包扎好了,看上去和中衣的袖口一般无二。
“你们不必跟着了,去处理下,一股子血腥味,”银冬说,“要封义跟着吧。”
封义是最近两次哄得银冬开心的小太监,嘴甜的紧,还擅修须发,平通任成听了嫉妒的牙直痒痒,但是他们确实得处理,否则一时不得脸事小,丢了命瘸了腿事大。
好容易整理得当出了门,带着遮阳罗伞的步撵早早的等在龙栖宫门口,银冬上了步撵,抬撵的小太监悄无声息的起撵,快步朝着含仙殿的方向走去。
银霜月居住的含仙殿,正是在帝王后宫的最深处,修葺之后,其奢华程度直逼悬置已久的皇后住所,凤栖宫。
天真的她只以为是她的冬儿弟弟疼惜她感恩她,才将她安置在后宫之中,怕她寂寞还总是陪伴她。
银霜月对此内心深处是非常的惶恐的,这本不应该是她能够享受的皇恩,以至于这偷来的锦衣玉食万人之上大约夺走了她所有的气运,落得个天煞孤星的命格。
从前银霜月是不相信什么天煞孤星的命格,皇帝同她在一起那么久,不也一样脚踏山河尊贵天下?
但是今天她信了,彻彻底底的信了,回程的路上,在闹市之中,亲眼见着赶去赴她约的庄郎官,被路过的马车撞飞拖行整整一条街,身首分离死无全尸……
那头颅就滚到银霜月的脚边,瞪着一双死不瞑目的眼睛看着她……
“呕……”银霜月已经呕了一路,回到宫中还没丝毫的消减,事故发生之后,皇城的巡城卫已经迅速清理了现场,银霜月的车架隐秘刻纹被认出,由巡城卫护送回来。
银霜月又呕了一会儿,听闻平婉说皇帝宫中差人来打听了,便连吃了几颗酸死人的梅子,生生把恶心劲儿给压下去,快速洗漱换衣,收拾妥当,这才派人去通报要皇帝过来。
人生太苦了,她神思还有些恍惚,她真的不能再害人了,先前那些驸马全都是获罪,她还能自我开脱,他们到底是有罪,才会获罪,跟她克夫的命格只是凑巧。
冬儿还曾经戏言,说长姐是他肃清朝臣的利器。
但是近日这个闹市意外,滚到她脚边庄郎官,是无论如何也用这种理由含糊不过了,庄郎官虽然眼见着心术不正,却也只是冬儿身边的郎官而已,还未曾真的在朝中担任什么之外,何罪之有啊!
她真的不能再害人了,先前冬儿没有受她的影响,肯定是紫微星相护。
银霜月勉强打气精神,命平婉令小厨房准备好冬儿喜欢的膳食,坐在桌边按着自己的心口,深呼吸一点点平复,庄郎官如此年轻,若是远在靖阳的水都大人知道,不知要多么伤心。
银霜月计划着过几日要去城外寺庙一趟,请庙中的大和尚,好好的为庄郎官诵经超度一番。
她从前带着冬儿四处奔波躲藏的时候,乱葬岗也住过,死人倒不是第一次见,只不过已经没有见这样血腥的画面,冷不防的看到,属实太过刺激,银霜月深呼吸了好半晌,才勉强平复了心悸,又教平日里给她梳妆的小婢女秀梅,为她发白的脸扑上一点薄红,精神瞧着才总算好了些。
这时候皇帝的步撵也总算到了,通报的小太监一喊,银霜月连忙站起身,朝着门口迎过去。
几乎是银冬一下步撵,银霜月就已经到了近前,甩开一众侍女,有些踉跄着上前,一把便抓住了银冬的手腕。
“冬儿……”银霜月一直平复,不想让冬儿看到她这样慌张,但是一见面,就什么都忘了,她的依赖是在银冬逐渐成长的过程中刻意被培养出来的,她自己都不曾察觉。
“冬儿……庄郎官他……”银霜月面容凄苦,毫无规矩礼制可言,慌慌张张的拉着银冬一路进了内殿,向来低低的声音都拔高了一些,但嗓子坏了,也只是气声提高。
将当今帝王连耸带拽的弄进内殿,银霜月半边身子快倚到银冬身上,眼中蕴着近乎绝望的情绪,“庄郎官他死了!死了!就……就死在我的脚边……”
“不对……”银霜月摇头,“不对……他马车撞了,身体都……”
银冬手腕上的伤处被紧紧抓着,血浸透了一点布巾,但是他已经没了痛觉。
银霜月已经许久未曾靠的他这样近,他心中那无论多么压制,用鲜血淹没,深夜孤寒的坐到天亮都无法压制的孽欲,因为他前不久才挣脱的禁忌梦境,和此刻贴着他,一低头就能梦境成真的小脸,陡然间山呼海啸的疯涨起来。
银冬声音被碾过一样,比银霜月还要哑一分的呢喃,“长姐……”

☆、第4章 所渴所爱

“冬儿,庄郎官真的死了,是为了赴我的约……”银霜月表情犯苦,“国师批命果然是对的,我是个天煞孤星啊……”
“长姐……”银冬咬住下唇,压下自己不合时宜的反应和晦涩神情,扶住银霜月的手臂,安慰,“什么天煞孤星,长姐莫要自轻自贱,长姐定然是吓坏了,先到桌边坐下,再同我细细的说。”
两个人私下无人的时候,从来不会用什么尊称,还如当年在外流连的时候一般,以你我相称。
当年银冬登基的时候,银霜月也曾规规矩矩的叫过尊称,只不过被最终被银冬的伤怀模样打败了,银霜月到现在都记得,才戴上帝王冕旒,龙袍因为赶制并不很趁少年过于纤瘦的身材的银冬,那日下朝,趁伺候的宫人不注意,私自将传国玉玺卷进袖中,欢欢喜喜的抱着来找银霜月。
他要给长姐看看,从今往后他们便再也不用受苦,他已然手握生杀予夺。
但是少年兴奋的过来,被银霜月端端正正的大礼,一句“陛下”给生生叫哭了,他那眼泪也不知道为什么那么大颗,顺着脸滚下来,简直把银霜月所站的地方都砸出了大坑,她站立不稳,连忙上前去擦他的泪,银冬却抓着她的手问她,“难道我登基了,长姐从此便要与我生分了?”
少年声音如泣如诉,银霜月哪里还能坚持什么礼仪,她的冬儿可从来没那么哭过呢。
于是那之后,两个之间便还如从前一样,再没曾让任何的礼仪束缚过。
“长姐坐这里。”银冬抓着银霜月的手,将她拉倒桌边坐下,眼睛环视了一圈,身边伺候的包括跟着他进来的,便全部退了下去,跟着银冬来的小太监封义,手脚麻利的将银冬带来的甜羹放在了桌上,而后迅速的退出去,银冬正准备给长公主倒茶的手一顿,便打开了食盒,直接将温度适宜的甜羹端出来,放在了银霜月的手边。
“长姐先喝点热东西压压,”银冬亲自搅了搅汤匙,那浓稠的甜羹是用红豆搭配着各种各样的果肉制成,颜色泛着鲜红,若是平日里看上去会是顶有食欲的,但是才刚刚见了血,见了涂尸满街的银霜月见了,却眼眸一闪,强行压下去的恶心劲儿再度上来。
银冬观察者她的神色,眼中片刻的闪过不忍,但是想到那日祥溪园中长姐顺势被庄楼拥住的模样,眼中晦涩和阴霾迅速淹没了不忍。
他嘴上担忧关切,“长姐喘的为何这样急,你身体本就不好,先不急说,这是我今日专门命膳食房的人熬制的,滋补消暑,清甜可口,最对长姐口味。”银冬说着,索性伸手拿过来,搅动几下,亲手舀了一点,送到银霜月的唇边。
“长姐嗓子不好,快喝点润润。”银冬一双眼殷殷切切的看着银霜月,不同于他任何时候的模样,他看着银霜月,那双无辜至极温润有余的双眼,弯弯的垂下来,活生生像两弯垂着的月牙,带着明显的钩子。
这当然不是刻意,若是他此刻见了自己的模样,必然会立刻收敛,但是银冬无论再如何算计,却还是掩藏不住生而为人所无法时时自控的情绪,那便是心中所思所想,所渴所爱。
好在他无论表情多么的春情荡漾,在银霜月这里不亚于媚眼抛给瞎子看,在她的眼中,冬儿就是冬儿,无论什么样的眼神和表情,对她来说并无区别。
尤其是此刻,她根本无暇去注意银冬的神色,只是看着凑到嘴边的血红色的甜羹,再也压制不住翻腾的胃袋,“呕……”的一声,推开了银冬的手,捂着嘴跑到了隔间,扒着刚刚倒过的痰盂,又呕了个昏天黑地。
甜羹被推撒了一点,落在了银冬的手背上,银冬看着银霜月的背影,嘴角露出了一点压不住的笑。
他慢悠悠的将碗中的甜羹倒在了门口处盛装脏污的小桶中,将手背上的红色甜羹凑到了自己的嘴边,伸出同样鲜红的舌尖舔掉,这才又伸手倒了一杯茶,端着也朝隔间走去。
银霜月肚子里的那点东西,早在回程半路的时候就已经倒空了,这会儿呕出的都是清水,银冬端着茶杯进来,这会儿是真的关切起来,因为他已经确定,长姐这一次,记忆肯定很深刻了。
“长姐,你怎么了?”银冬一手扶着她的后背,一手将茶杯递过去,“快喝点水漱漱口,我这便命人去传太医。”
他站在银霜月的身后,几乎是半环着她的身体,从身后将茶杯递过去,说着命人叫太医,却根本没有动,而是魔怔一样的垂头,将鼻尖凑近银霜月的发顶,轻轻吸气。
银霜月接了茶杯赶紧喝了漱口,压下恶心劲儿,连忙回手抓住银冬,“不用不用,”银霜月低声说,“我没什么不舒服,一会儿就好。”
银冬被她抓住手臂,顺势走到她的身前,取了随身带的锦帕,给银霜月擦嘴角的水渍。
银霜月难受的皱着眉,满脸脆弱,手按着难受的胃口,根本未曾注意到两人离的实在是太近了,也根本未曾注意到,银冬的动作,早已经逾越了两人该有的距离。
好在银冬只尝得片刻的亲昵,到底是知道自我克制,不着痕迹的拉开两人距离,说道,“我扶长姐去床上躺一会儿,待传了太医过来仔细看过,再进食。”
“我没事的。”银霜月苦笑,“哪有那般娇气。”
她叹口气,被银冬搀扶到了里间,坐在床边上,将今天看到的事情一五一十的说了,银冬早就知道她见到了什么,但是听着的时候,很适时的做出了震惊的模样。
但是在最后银霜月断定自己天煞孤星的时候,却立刻反驳,“长姐莫要相信姓廖的说的话,他顶多会看个星辰位,批命不过信口雌黄。”那本就不是真的,银冬也不允许那是真的。
“长姐,冬儿一直都在你身边,何来的孤星之说?”银冬说,“我因着长姐的才得以走到今天,试问这天下谁能养出帝王?又何来天煞?庄郎官的事情我定会好好彻查,长姐安心便是。”
银霜月秀眉轻蹙,脆弱更加衬托她的眉眼分外婉柔,银冬看的有些挪不开眼,藏在衣领中的喉结轻轻滚动。
银霜月靠在床边上,点了点头,“将恼人的事情交给冬儿处理”,这是这么多年,银冬一点一点的,在她的骨子里深深埋下的依赖。
她强打精神,不再去想,而是说道,“冬儿还未曾用午膳吧,我已经交代了小厨房准备了你喜欢的吃食,这便……”
“不必了长姐,”银冬按住银霜月的肩膀,“长姐没胃口,不必硬要陪着我,还是好好的休息,我来之前喝了甜羹,午后还要去议政殿,随便吃些点心就是,这便就走了。”
银冬这一提,银霜月才想起,她回程时,路过点心铺子,见到里面熟悉的梨糖糕,正是银冬喜欢的,这才驻足停留买了些,谁知出门就碰到了庄郎官……
“对了,”银霜月起身,“我今日看到城中有卖梨糖糕的,买了些回来,你带回去吃。”
银霜月走到外间,看到桌上已经没了那甜羹,心中感叹她的冬儿真是贴心,已然将那倒胃口的甜羹倒了。
刚好用银冬拎过来的食盒摆上了她今日买回来的梨糖糕,边盖上盖子边说,“我记得你小时候最喜欢这个,进宫之后小厨房做了很多次,但是谁也做不出那个滋味,今日这个我尝过了,是从前的味道,你吃吃看。”
“长姐还记得我喜欢这个。”银冬笑的眼中璀璨,声音甜的腻人,“果然还是长姐最惦念我。”
银霜月也笑起来,“如今可不止我惦念,这后宫之中的嫔妃,哪个不比我惦念你啊。”
银霜月说,“我昨日去融兰宫中,见着沁儿,沁儿还在问,为什么父皇不去看他,你啊,再忙也要去看看沁儿。”
银冬笑容渐渐收敛,垂头轻轻的嗯了一声,明显不高兴了。
银霜月却尤不知道自己惹了人了,以己度人,还在说,“宫中无后,妃嫔寥寥,我听闻前朝已经提议多次,你登基几载却如今只有沁儿一个子嗣,到底太稀薄,长姐只好同融兰商议,给你挑几个新人入宫,就在中元节后,都是家世和姿容顶好的,届时你再自己相看着,喜欢就全都留下,也好恩泽前朝。”
银霜月自己嫁不出去,这一次怕是真的要歇下再找人的心思,就想要弟弟枝繁叶茂,多生几个胖团子给她带带过瘾也好。
银冬垂着头,笑容已然完全消失,垂下的眼睫中,尽是铺天盖地的晦涩。
每到这个时候,他就想要不管不顾,什么护持的恩情,什么姐弟亲厚,他连她的婚事都毁了无数回了,便是真的一纸诏书定她恶疾而死,将她囚禁在龙临宫中,谁又能耐他何?!
反正,她又不是什么真的长公主。
但是片刻之后,他再度抬头,耳根泛红,做一副羞涩的模样,盯着银霜月道,“长姐挑便是,长姐喜欢冬儿就喜欢。”
银霜月彻底被他这幅模样逗笑了,“你的枕边人,你自己总要看看合不合眼啊。”
见银冬羞赧难言的模样,银霜月今日见了那血腥画面的不适,加上心中荒凉的感觉都散了,老母亲一般慈祥的伸手给银冬整理被她扯乱的袖口。
“膳食要好好的吃,糖糕都只能做零食,若不然身体……”银霜月话音一顿,拉起银冬的袖口,接着震惊的抽了一口气。
“冬儿,你受伤了!”由于先前的拉扯,银冬手腕上原本同中衣一样颜色的纯白布巾,有一小块渗了血,也松散了。
银霜月大惊小怪的询问,银冬只含糊说是不小心剐蹭,银霜月连忙伸手去解,“怪我,也没注意到,刚才给你抓疼了吧。”
银冬微微后退躲避,表情有点僵硬,“不必了长姐,我回去重新包扎一下便是。”
银霜月却没松开他,这种事情上她出奇的强横,“血干了沾着皮肉多疼,长姐先给你换一块新的布巾。”
银冬被她拉着解开了,普通的鞭伤含糊说成擦伤也不稀奇,但是私狱的鞭子是特制的,带着的全是密密麻麻的铁钩倒刺,抽上便是连皮带肉的撕扯开来,却不会整块的掉下来,而是细碎被扯开的皮肉烂糊糊的挂着,银冬手腕上的伤不长,却并不常见。
银霜月低头看了一眼,便愣住了。
“这伤……”同她看到滚到脚边的庄郎官的脸上,那倒横亘整张脸的伤口,竟然一模一样。
银冬看到银霜月的面色,眼神一闪,连忙将手被到身后,有些慌张道,“长姐今日见了血腥,还是别看了,好好休息,我回去包扎便是。”
身后,他用自己的另一只手,在伤口上用力,将那伤生生用指甲刮开,摇摇欲坠的一些细碎烂肉,被他自己活活抠下来,鲜血淋漓。

☆、第5章 畜生……

银冬脸上带着笑,边看着银霜月,边慢悠悠后退道,“长姐不必挂心,这是晨间我走过春和园时,见有一池不知名的花开的极盛,想要命人移植来给长姐看看,只不过一时错神,踩拌摔了,跌在了花池中。”
“谁知那盛放的花生的美,却根茎密布着倒刺,还含着暗毒,这才不慎刮伤了手臂。”银冬已然后退了两步,拉开了和银霜月的距离,紧紧盯着她的神色,面上滴水不漏,撒谎撒的真的一样。
银霜月打死也想不到,今日那庄郎官未曾有命去赴她之约,皆是出自面前这纯善温润的弟弟之手,那滚在她脚边的头颅,是他命人刻意为之,连人头的朝向都有所计划,那遍地的拖红的残碎肢体,是给她的“深刻记忆”也是惊醒。
银霜月更是无论如何也想不到,她流连尘世,苦苦当儿子一样拉扯,带着东躲西藏大的弟弟,现如对她抱着什么样禁忌的孽欲,已经疯魔到莫说是让她同谁再缔结婚约,就连她同人私下约见一面,也要嫉妒到发狂了。
她只短暂的闪神,很快便相信了银冬的话,自从他们终于被先帝安排下的暗势力找到,银冬被推上大位,从民间回来,这宫中锦衣华服无忧高枕,在这几年之间已然腐蚀了她的所有机警。
加之银冬刻意的培养,银霜月无论衣食起居,皆出自银冬之手,精细到连银霜月的脂粉和熏香,都是银冬亲手调制,银霜月骨子里面对他的依赖和信任,甚至超出了她对自己的自信。
所以银霜月即便是怀疑这天下的所有人,也决计怀疑不到银冬的身上。
她眼中的冬儿,向来是那个纯善无害的好孩子,是这大岩国宽厚仁义的好君王。
“快,过来给长姐看看。”银霜月短暂的愣怔,连忙上前两步,抓住了银冬的手臂,将他的手腕抓到近前,看到那腕子上的伤口和血,因为两个人的扯动,再度殷红的流出来,心里更是愧疚。
“什么花竟生的如此恶毒,将你这手腕伤的这样重,这血还留着,暗毒可彻底清了?”银霜月拉着银冬,小心翼翼的给他处理了伤处,越看越是心疼,小脸都皱在一块,她真是今天被吓的不轻,这伤处明显是刮伤,哪里有半点同庄郎官脸上的相像,明显是她眼花!
“不行,这还是传太医仔细处理,”银霜月轻咬着嘴唇,小心翼翼的低头,用布巾将伤口周围流出的血擦了擦,这便要叫人。
银冬一直盯着她的神色,片刻也不曾转移视线,多年相伴,他对银霜月的了解更胜她自己,自然能够看出,她不仅打消了疑虑,甚至还在心疼自己。
于是银冬笑了,声音都又软了三分,裹着说不清道不明的幽暗情愫,即便是对牛弹琴,也甘之如饴,“长姐……冬儿无碍的,那花我已经命人铲除,粉碎,彻底的掩埋掉了,从今往后宫中都不会再出现。”
“长姐不必紧张,”银冬悄无声息的凑近,垂头笑盈盈的看着银霜月,“太医说,这暗毒也没什么的,不会影响身体,只不过伤口容易流血,不爱好罢了……”
“那怎么成?还是要让太医院仔细配药,你如今是万金之体,半点马虎不得。”
银霜月轻轻的撅起嘴唇,凑近了吹了下,这动作是下意识的,自小银冬磕着碰着,那时候没有条件,也没有银钱去娇气看病,银霜月便像这天底下所有的娘亲一样,吹一吹,揉一揉,道一声“伤处吹吹,痛痛飞飞”也便就含混过去了。
她动作自然,表情心疼,从前银冬觉得多么的温馨,现如今便觉得有多么的磨人。
他罪孽的心思,是什么时候从心中悄无声息的滋生,以至于这两年日复一日的疯涨,就连银冬也说不出具体,他只知道,为了克制这种心思,他甚至平日里根本不敢同长姐这般的亲近,生怕自己万一做了什么不该做的事情,说了不该说的话,便要顷刻间摧毁他们之间的一切。
“不行,”银霜月擦好了流血的边沿,还是见之触目惊心,轻拧眉心道,“你等着,长姐这便传太医来此处,外面酷热,蝇虫正是泛滥的季节,莫要带着伤出去。”
这伤处若是在旁人身上还好,就连她见着庄郎官的人头滚在地上,心中惊悸,生理性的不适,却也不如这娇嫩手臂的上的一道伤,来的让她心口搅着的心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