于是一件坏事,就那么变成了好事。
原本稍微觉得阿悠有些凶悍的客人们得了好处,虽然不是什么大钱,但耐不住心情舒畅啊,就这样,阿悠的名声到底没有败坏。
反倒有某些小气鬼,每次吃饭时都翘首以盼,看今天有没有人送上门挨打。
可惜,这世上不识趣的人到底是不多。
从此后再无他人敢在她面前说那样的话。
然而,阿然阿然,你到底何时回来呢?
秋夜,阿悠趴在院中的石桌上长叹了口气,双手紧握着一个花盆,喃喃低语了起来:“阿然,阿然,中秋又快到了。”
“你到底何时才能回来呢?”
她伸出手戳了戳花盆上的菊花,再次叹了口气:“去年我也做了一大堆月饼,结果都浪费哩,今年你要再让我浪费,等你回来,我就做上一屋子的月饼,押着你吃下去!”
片刻后,又轻哼出声:“你如果现在回来,我还可以考虑原谅你!”
“你听到没有?”阿悠坐正身体,她觉得自己终于理解了为何那么多人爱化身为“咆哮帝”,因为发脾气的时候真心很方便好吧?
她恶狠狠地拿起铲子,铲开花盆上的泥土,露出了几条无辜的小蚯蚓,而后蹲下身,将土连蚯蚓一起倒入了一边的花圃中。
“去吧,去吧,如果见到一个叫阿然的蚯蚓精,记得叫他早点回家。”
兀自做着这种呆傻行为的阿悠并不知晓,此刻,有一个身影正站在门外,听着顺风传来的声音,只觉得哭笑不得。
阿悠,阿悠,你当真是…
12重逢
太子长琴此番没有如上次那般好运地附上婴儿之躯。
然而他的运气也不算太差,新躯壳也仅五岁,是某大户人家的孩子,久病即逝,长琴找准机会完成了渡魂,因对方身边有不少妈子丫头伺候的关系,他的这一世并没有如之前的某几世般因为无人照料而走向终结。
他没有忘记阿悠,十五年间的记忆无一缺损。
然而让他感到哭笑不得的是,他忘记了回去的路。
他清晰地记得关于那个小镇的一切,却忘记自己是怎么离开那里又怎么找到了如今的地方。
比之之前,这一次他花了稍长时间才控制了新躯壳,之后又仔细调理好现在的身体,而后根据脑中的记忆仔仔细细地在书房的各种书籍图册中寻找线索,最后才制定了离开的计划。
一晃眼,五年的功夫转瞬即逝。
他现在的身体比之初来已要健康许多,起码可以应付长途的跋涉。
而经过几年的调养,这个家中的人并不像刚开始那般关注他,他完全可以在不惊动对方的情况下离开。
虽然这次的家人对他也算不错,然而…
最终他还是离开了。
五年对于他来比起一片叶子坠落在地的时间长不了多少,然而对于凡人,实在不短。
没有人比他更了解凡人生命之短暂,他们总是口头上说着会永远等待,但他们比谁都要等不起,又何谈永远?
三天前,他终于回到了此处。
阿悠没有改行。
阿悠没有搬家。
阿悠没有嫁人。
阿悠…一直在等她弟弟回来…
一件件关于对方的事,在他的刻意打听下,通过路人的流言,传入了他的耳畔。
然而,真的要回去吗?
“无论多久,我都等你回来。”
美妙的话语中,往往藏着致命的毒药。
没有人比他更清楚这件事。
最初有多温情,最后就有多绝情。
也许阿悠能轻易地接受他并非凡人这件事,然而,她真的能接受他现有的生存方式吗?
偶尔连他自身都觉得不愿去想的生存方式。
夜间,他静静地站立在自己曾经迈出的门外,沉吟了许久,许久。
直到听到其中传来的言语——
“去吧,去吧,如果见到一个叫阿然的蚯蚓精,记得叫他早点回家。”
不禁苦笑不得。
阿悠,阿悠,你当真是…
罢了,罢了。
太子长琴蓦然阖眸,轮回多世,她也许是他遇到的最特别最胆大的凡人,以后,也许都难以再遇到这样的人。
若是杀掉,实在是太过可惜。
——阿悠,你便好好活下去吧。
——这冰冷扭曲的世间,有了你,也许尚能多上几分美好。
做出这样的决定后,长琴不知心头到底是沉重还是轻松,但他又清楚地知道一点,他并不想杀死阿悠。
这就够了。
他转过身,静静地又站了片刻后,回首最后一次看了眼那熟悉的景色,离开。
放弃,有时未必不是一种成全。
未必是成全她,其实也是在成全他。
“无论多久,我都等你回来。”
——若果真如此,待你寿终正寝时,也许我会来见你一面也说不定。
——那时,想必也不算违诺吧?
凡人之身,毕竟太过短暂。
这一点时间,他还等得起。
若一切真如太子长琴所决定地那般展开,这便不是人生了。
因为,人生永远是充满意外的,不是吗?
比如此刻。
就在他的背影即将消逝在夜幕中时,他只听到背后传来一声“吱呀”的门响,而后——
那扇门,打开了。
太子长琴的身形下意识顿住。
然后,他听到那熟悉的脚步声从门内跨出,小跑了几步后,停在了他身后不远处。
再然后,那更加熟悉的嗓音传来。
“小妹妹,怎么这么晚还一个人在外面,你是走失了吗?”
“…”
没错,太子长琴这一世的身体,是个女性孩童。
渡魂多世,无论是男女老少,甚至动物之躯,他都曾借用过。
为了活下去,他没有挑选的余地,也很少介意这些。
然而,从没有哪一刻,他会像现在这般心情微妙,以至于…他甚至想不发一辞地转身离去。
一双手却搭上了他的肩头。
阿悠的手中正拿着自己的外衣,她轻轻地将其搭上了沉默不语的女孩的肩上,不知为何,这孩子总让她想起“离家出走”多年的混蛋弟弟。
她柔声说道:“夜间风凉,你要不要去我家坐坐?”
“…”
原本…是真的想放过她的…
却不想她…
这当真是孽缘吗?
太子长琴垂眸,既如此,阿悠,阿悠,无论结果为何,都是你自己选的。
——你莫要后悔。
——因为你若后悔,我也许会让你更加后悔。
所以他,如同放下了所有重担般微微叹了口气,而后静默扭头,与对方对视了片刻后,方淡然说道:“阿悠,是我,我回来了。”
“…”
注视着阿悠惊讶交加的脸孔,太子长琴微微一笑,那么阿悠,你会如何呢?
究竟真的是不同的,还是如其他人一般呢?
“你的本体居然是女的吗?!”
阿悠被这可悲的事实打击地差点晕倒,怪不得对方看起来那么熟悉,没错,在这妹子开口的一瞬间,她便嗅出了自家弟弟的气息,结果——男变女什么的,实在是太悲情了!
她都快哭了怎么办?
“…”好吧,她倒真是没变,总是能出乎他意料之外,而后——
“不对,我记得蚯蚓是雌雄同体的,所以…阿然你是男女皆可吗?好厉害!”
噎地他一句话都说不出来。
看来时光流逝,倒真没让她这功力后退。
太子长琴知道,若是顺着对方的口风如此绕过,一切就又可以恢复过去的模样。
然而,他却不想这么做。
他想让她知道,一切的真相。
从阿悠叫住他的那一瞬起,无论是他还是她,都已经没有了选择。
“阿悠,我并非精怪,而是仙人。”
“…哈?”阿悠再次震惊了,“仙人…也是雌雄同体?”这是东方玄幻不是吗?不是听说只有西方的天使没有性别吗?啊啊啊,穿越毁三观啊!
13错误
“…”太子长琴垂下眼眸,柔声道,“阿悠,有时候,我当真想让你再说不出话。”
“…对不起我错了!”阿悠马上从善如流地道歉——有些伤疤是不应该揭的。
世人都说神仙好,谁知人妖跑不了。
如此看来,到底还是做凡人痛快,起码,不是自己主动去挨刀,谁也变不了性啊。
虽然心中如此感慨着,阿悠的脸上却已然挂起了笑容,因为她真真正正地舒了口气。
“太好了,阿然,以后我就再也不用怕会有道士把你收走啦!”
“…”
太子长琴突然有某种预感,再顺着对方的思路来,可能永远都无法回到他所想谈的话上,好在与对方相处多年,他也早已摸索出来应对的方式,那便是——以不变应万变。
“所谓渡魂,即是…”
没错,他直接开始了话题。
能将仙人逼迫到这个地步,阿悠当真该自豪,可惜,她却无暇思考这个,原因无他,只因太子长琴对于渡魂的解释,她越听越是耳熟。
到最后终于忍不住开口:“所谓渡魂,就是夺舍的意思吗?”
太子长琴略诧异地看着她,道:“你倒知道的不少。”
阿悠干笑了两声,修仙夺舍什么的怎么着也是网络小说必备情节,曾经有一段时间,她非常为这个类型着迷,倒也翻看了不少,对这个概念亦是不陌生。
“阿悠有何感触?”
“感触…挺玄幻的…吧?”
毕竟,曾经只在文字中看到的话语,此刻却真真正正地出现在了她的眼前,这感受,当真是五味杂陈。
若真说夺舍,她出现在此时此刻,也未尝不是一种夺舍吧?
只是,既然这世上有仙人有妖精,想必也有鬼界吧?
她是在这具身体的主人死后才来的,那么,离开躯壳的灵魂到底还有转世重生的机会,如此,倒也不错。
阿然所谓的夺舍,应该和她来的方式差不多吧?
如此看来,他们当真是有缘分。
然而,心中满是杂绪的又岂是她一人?
——是么,能接受夺舍么,那么…
太子长琴接着说道:“然而,我之夺舍,自于旁人不同。”
“…”不知为何,阿悠的心头突然涌起了某种不太好的预感,直觉告诉她,不应该再听对方接下来的话。
然而,阿然的神情…
阿悠捏了捏拳,莫名觉得,若在此时打断对方,会是件非常非常残忍的事情。
但若是不打断,事情也许会走向某个完全未知的方向,再无转回余地。
犹豫间,她却已然失去了那转瞬即逝的机会。
“常人夺舍,只需将肉身本来的灵魂逐出体内,而我之夺舍,却是要将其灵魂活活吞噬。”
夺舍渡魂,然而这“舍”又岂是容易寻到的?
百万人中,未必能遇到一具能与自身灵魂完全契合的身体。
然而,太子长琴却没有选择的余地,只因他体内只剩下两魂三魄,魂魄不全使得他无法以正常的形态存在于天地间,而那些急切间选择的躯体,虽然勉强能用,但并非毫无排斥。
故而,一来为了暂时补全自身残缺的灵魂,二来,为了减少躯体的排斥性,所以他每次渡魂后,都需强行融合这些身体原本的魂魄。
这样一来,才算渡魂成功,并且…因为原本身体的魂魄尚存的缘故,排斥也不会非常厉害,痛过最初的一阵,此后,便与常人无异。
如此做法并非一劳永逸。
那些强行被他融入体内的魂魄,会随着时间的流逝渐渐消散,随之而来的,便是躯体的排斥性越来越强。
在那魂魄完全消失之前,他必须去寻找下一具躯体。
不停渡魂,也在不停杀人。
周而复始,除非找到封印了他命魂以及四魄的焚寂剑,否则,永远也看不到尽头。
不,也许还是能看到。
因为,每次渡魂他都必须付出一部分自己的魂魄之力作为代价,总有一天,他会再也无法渡魂,就此消散于天地,再不复存在。
“…吞噬?”阿悠的眼眸渐渐瞪大,她觉得自己终于知道了什么,却又仿佛更不明白了。
并不是在灵魂离开后进入躯体。
并不是强行将对方魂魄驱逐出身体。
而是…吞噬?
那么,那些魂魄最终都…她的心蓦地一沉,这个问题,实在无需去想了吧?
“现在,阿悠又有何感触?”
对方依旧柔和的声线传来,如果说之前这嗓音还让她有些想笑,此刻,她是完全笑不出来了。
一时之间,两人都沉默了下来。
太子长琴从最开始一眨不眨注视着对方的神情,到垂下首,嘴角缓缓勾起一个温和的微笑,眼中却渐渐蔓延起疯狂之意。
果然…果然!
阿悠,你也与常人没有什么不同!
——只不过比起别人要更多了一层虚伪的皮,连我都险些被你骗了。
然而,假的终究是假的…
如此,我也只有…
下了某个决心的长琴蓦然抬首,原本满含着杀意的凤眸却在下一秒掠上了惊愕。
在前一秒,他想杀掉的女子,脸上有着清晰的水痕,她竟在——悄无声息地流泪。
为什么要哭呢?
是恐惧吗?
预示到自己接下来的命运,害怕自己可能会被杀掉?
呵,阿悠,你可当真是聪明。
长琴冷笑出声,不可否认,在刚才的那一瞬间,他的确有些心软。
然而——
“阿然…怎么办?”阿悠终于开口,她的声线颤抖,似乎真的在害怕,那在空中飘摇的话音,如同一不小心就会被夜风吹散而去。
“我明明知道,杀人是不对的。”
没错,杀人是不对的。
在现代接受多年的教育告诉她,哪怕有着任何原因,一个人都没有资格因一己之私去剥夺另外一人的生命。
杀人是不对的。
这个道理,仿佛已经刻入了灵魂深处。
那是一块深深埋下的界限碑,也是一条不可越过的警戒线。
——是绝对不可再前行的标志。
因为一旦超出,后果不可设想。
“所以呢?”太子长琴柔声开口,与此同时,他走近阿悠,直到再无间隙。
无论是拥抱,还是杀戮,都是最方便的距离。
阿悠恍惚地流着泪,如同根本没有注意到对方的动作般,愣愣地低下头,喃喃说道:“然而,然而,看到你回来,我却是那么地高兴。”
“…”
“有一瞬间,我甚至觉得,只要你能回来,死一个人根本算不了什么。”阿悠的身体剧烈地颤抖了起来,她的嘴唇甚至有些发紫,冰凉的手指捂上心口,“阿然,我是不是坏掉了?”
太子长琴说不上此时是喜是悲,却只感觉一股奇异而不知名的力量,狠狠地撞上他的心口,而后从这最核心的器官蔓延至身体的每一个角落。
多年夙愿,似乎今日终于可以达成。
不,是已经达成。
阿悠和他人都不相同。
她不恐惧,她不厌恶,她只是在静静流泪。
他似乎总是能看到她哭,她每次都因他而哭。
可是,她这次到底是因何而流泪呢?
“阿悠,”他再次开口,声线沉沉,“你觉得,我不应该活下来?”
“不!”阿悠下意识反驳,“这世上没有比你活下来更好的事了。”
沉默了片刻后,她再次开口,这一次的声音要更加肯定,更加确切——
“不管是什么生灵,都有活下来的权利,想活下来,没有错。”
“那么,阿悠,你为什么哭得如此伤心?”
“我哭了?”阿悠默默伸出手,摸了摸脸颊,注视着满手的湿意,如梦初醒地说道,“我真的哭了啊…”
“阿悠,你在为我而难过吗?”
“…也许是为你,也许我是在为自己。”
“你自己?”
又沉默了片刻后,阿悠伸出手,紧紧地抱住眼前的女孩。
“阿然,你想活下来,这并没有错。”
“然而,我明明没有性命之虞,却觉得,只要你活下来,哪怕其他人都死了也无所谓。”
“…那又何错之有?”
“阿然…”阿悠哀哀地喊了一声,最终,她这么说道,“我是人啊。”
若将人与鸡鸭关于一处,为了活下去,人吃了鸡鸭,没有人会说他们有错。
但,如果将人与他人关于一处呢?
活下去没有错,所以就可以心安理得地让同类去死吗?
不,阿然并不是人类,所以她不能拿人类的价值观去约束他。
可是,她是人类啊。
只为了重要的人能活下来,就可以毫无愧疚地漠视甚至无视其他生命吗?
只要阿然还在…怎么样都可以…
怀抱着如此想法的她,当真还是人吗?
在这一刻,阿悠发现自己似乎已然不配为人,然而,更让她恐惧的却是另外一点——
即使如此,即使明知道这样的想法是错误的,不正确的,罪恶的,她似乎、似乎依然…无法放弃。
14一起
“阿悠,你没有错。”
一只小巧的手轻柔地拍在阿悠的后背上,低低的如同劝解又如同诱哄的声音在她的耳边响起:“你只是太过心软罢了。”
“…心软?”
“是啊,你太心软了。”
在她看不到的地方,太子长琴的眼眸中也盛满了…挣扎。
她太过心软了,她太过重视“阿然”,所以她无法抵抗他的任何话语。
有那么一瞬间,他想就这么,顺势将她一起拖入无边地狱,如果这样…她便会完完全全毫无芥蒂地接受他了吧?
然而,下一秒,他又犹豫了。
——那样的结果,当真是他所期望的吗?
而他也不知道,几乎在他提到“心软”这个词时,阿悠的眼中,重新恢复了清明。
是啊…心软…
阿悠垂下眼泪,几滴泪珠顺着她睫毛轻扇的动作坠落下来,瞬间在怀中人影的肩上,晕开了几个小小的湿印。
“真正心软的人,不是我,而是你啊,阿然。”
是的,她曾经说过这样的话。
在什么都不知道的时候,她曾经在日光和美的街头,肆无忌惮地说过这样的话。
也许现在再听来会觉得很可笑。
然而,奇异的是,直到此刻,她都不觉得自己曾说过的话是错误的。
他有罪吗?
是的,起码在正常人的眼中是,他不断杀人,杀死她的同类。
他罪无可恕吗?
…不是,他只是想活下去。
她不知道仙人究竟该是怎样,但阿然,比起仙人,太过像人了。
让一个像人的仙人去杀人,只为以这种不名誉的方式苟延残喘地活下去,她不知道是什么滋味。
但想必…不会好受吧?
然而,他又是那么骄傲,仙人的特质也许在这点体现无疑。
就算明知道自己所作所为并非正道,他恐怕也只会一笑,道“我何错之有?”。
多么复杂,多么矛盾,又多么…可悲。
阿悠知道,她若同情他,必然是对他的侮辱。
然而…为什么她的心口会那么疼痛呢?
斥责他吗?
不,她做不到。
背弃他吗?
不,她做不到。
离开他吗?
不,她做不到。
那么,所剩余的道路唯有一条,这也是所有横在她面前的道路中,她最想踏上的一条。哪怕理智告诉她——“那是不正确的”,心却已经朝那个方向飘去。
阿悠痛苦地闭上双眼,她终于意识到了自己的罪恶所在。
突然穿越而来,她在短暂的时间内失去一切,一无所有,孤身一人,毫无归属,而后,她遇到了他。
他需要她,没有她他会死,她的存在是必要的,是不可或缺的,这个世界需要她需要她需要她,她并不是多余的那一个——她来到这里,是有意义的。
也许那样的想法并不正确甚至有些偏执,但阿悠的的确确从其中获得了存在的意义。
之后的十五年间,她一直抱着这样的信念活着,回过神时,它已经变成了下意识的可怕的习惯,想要改正,却又无从改起。
如果最初没有遇到还是个婴儿的小小的他,她挣扎犹豫彷徨后,必然也是可以活下来的,只是过程要更艰辛一些,现在,也许已经嫁人生子过上正常人的生活了吧?
阿悠说不上哪种生活要更好,然而,她却清楚地知道,如果再给她一次机会,她也必然会选择将他抱起。
如果没有遇见他,一切都会不一样。
然而她就偏偏遇到了。
如果没有抱起他,一切都会不一样。
然而她就偏偏抱起了。
如果没有养大他,一切都会不一样。
然而她就偏偏养大了。
这一养就是十五年,对于凡人来说,一生又有几个十五年呢?
如果说世上有千千万万种缘分,这也许就当真是…孽缘,然而,她又有什么法子?
更何况,就算是孽缘,她也没有丝毫后悔之心。
她真真切切地活在这个世界上,然而,阿然却比这世上任何一人都要重要。
矛盾吗?
不,并不矛盾。
只要还是人,只要还有一颗心,就无法平等地去爱每一个人,就必然有对他来说最重要的人。
——但如果,最重要的人做了你无法接受的事情呢?
阿悠垂下眼眸,是的,她终于发现自己的罪恶所在。
她比她自己所想的还要硬心肠。
如此想来,阿然安慰她的话,是多么地可笑啊。
看,没有人比她更冷漠,她是多么过分的一个人。
看,只要阿然活着,她甚至能对那无辜死去的生命视而不见。
看,虽然手中还没有沾上鲜血,她其实…已经踏出了那条绝不该踏出的线吧?
但是,即使发现自己变成了一个令人作呕的人,也依旧想留在阿然的身边。
然而…这样真的是被允许的吗?
“阿然。”她开口,声音干涩。
“阿悠,你想说什么?”
“我并不像你说得那样心软,其实我冷漠自私,根本不是好人,也许…根本不配为人。”
“阿悠。”
“什么?”
“我也并不心软,于凡人的眼中可说是大罪大恶。”
“…”
“…”
没错,他们也许都不是好人。
看,多巧?
茫茫人海中怎么就遇到了呢?
若真是孽缘,怕也是天下少见的孽缘了。
没有人再开口,又似乎所有人都找到了答案。
静静的拥抱。
漫长的时间。
直到夜风带来一阵又一阵的凉意。
直到天边泛起了薄薄的晨曦。
阿悠轻轻地推开身边的女孩,指向天边:“阿然,看,太阳出来了。”
“阿悠喜欢看日出?”
“喜欢。”阿悠的脸上绽放出了这一日的第一个笑容,“每当心情不好时,我总会安慰自己——太阳总会升起,还有什么事情不能过去。”
“所以,阿然,我们一起去找吧。”
太子长琴注视着女子的微笑,在刚才的那一瞬间,她的脸庞被初生的日光锁笼罩,朦胧中却透出了某种让他的心瞬间悸动的东西。
“存在即是合理。”阿悠低下头,深深地看向如今比她还要矮的女孩,如此说道,“既然有渡魂这样的存在方式,那么也必然有解决的方法,我们一起去寻找吧——让你不必如此辛苦也可活下去的方法。”
“若是找不到呢?”
“那就一直去找。”
“若还是找不到呢?”
“接着找。”
“阿悠,你为何如此执着?”太子长琴的目光凝结,如同要看透她的心,“还是,你依旧介意我活下去的方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