管事眉眼带笑,连连摆手,直说‘不敢’,然后叮嘱了驿丞几句,又郑重的跟齐谨之辞别,这才领着几个小厮出了驿馆。
驿丞命差役们送管事出门,自己则点头哈腰的将齐谨之一行人引进客房。
齐谨之等人刚进了城,城门口又来了一群身着民族服饰的人,打头的却是个年轻俏丽的小姑娘。
她与齐谨之一样,根本不理睬王府管事的热情邀约,坚持要去住驿馆,如果驿馆住不下,干脆去住客栈。
跟着她身后的几个中年男子纷纷露出无奈的表情,看向管事的目光也满是歉意,仿佛在说:不好意思哈,家里孩子任性,还请您多多包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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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063章 女人就是任性(三)
“顾大奶奶,还请屏退左右!”
小丫鬟出去没多久便领着一个三十来岁的男子进来,那男子身量颀长,但五官甚是平常,唯有一双眼睛眼尾微微上挑,给平凡的五官增加了一份魅惑。
一身宝蓝色苎丝直裰,腰间三指宽的腰带,腰带正中嵌着一枚水润通透的翠玉,腰间悬着玉佩、荷包等物什。
脚上穿着黑色布靴,脚踝处露着一截雪白的绢袜,步履轻盈,几乎听不到他的脚步声。
刚走到堂屋,还不等小丫鬟回禀,他便先抢过话头,朗声说道。
顾伽罗眯起眼睛,细细打量了这男子一番,再次确定,她从未见过这人,脑中残存的记忆碎片中也没有此人的印象。
“你们且下去吧。”
顾伽罗抬起手,随口吩咐了一句。
“大奶奶,这、这——”
紫薇习惯性的提醒了一句,这男人来历不明,身份不详,万一有什么企图,她们都退下去了,谁人来保护大奶奶?
顾伽罗却微微一笑,“放心吧,萧先生不会伤害我的。”
她的眼睛还没瞎,一个人是存着善意还是带有恶意,她能分辨清楚。
虽然这位萧先生的出现有些莫名其妙,言行也不是那么和蔼可亲,但顾伽罗能清楚的感觉到,他没有恶意!
紫薇张了张嘴,最后还是什么都没说,冲着在场的所有丫鬟摆了摆手,而后率先向门口走去。
包括带路的小丫鬟在内,屋子里所有的丫鬟都悄无声息的跟上紫薇,秩序井然的退出堂屋。紫薇垫后,迟疑片刻后,还是按照顾伽罗的规矩,轻轻将房门带上。
不过,紫薇到底不放心,命人搬了个小杌子过来,默默的坐在门口。竖起耳朵。密切关注着屋子里的动静。
“萧先生请坐!”
顾伽罗一指下首的椅子,淡淡的说道,秀美的面容上平静无波。似乎一副对萧先生丝毫都不好奇的模样。
萧先生挑了挑眉梢,也不多言,撩起衣摆,坦然坐在黄花梨四出头官帽椅上。左脚踩在地上,右腿随意的搭在左腿上。拎着衣摆的手轻轻一甩,衣摆自然垂下,盖住了他翘着的二郎腿。
整个动作如同行云流水一般,明明是不甚文雅的坐姿。让萧先生这么一弄,硬是多了几分随性洒脱。
这倒是与他的字颇有几分契合了。
顾伽罗暗暗想着,面儿上却不显。静静的看着他,等着他开口。
顾伽罗在打量萧先生。萧先生又何尝没有在观察顾伽罗?
从进门到坐下,整个过程不超过半刻钟,但萧先生却捕捉到了许多信息,并得出了一个结论:唔,这位齐家大奶奶,与他想象的不太一样呢。
但,却更符合主人的审美观,难怪能入得了主人的青眼呢。
萧先生在心里嘀咕着,观察告一个段落,他没有卖关子,直接开口说道:“某萧十三,受京中贵人所托,特来拜见顾大奶奶。”
顾伽罗挑眉,“哦?不知是哪位贵人?待我回京后,定会亲自上门拜谢。”
萧十三?这是什么名字?是家中的排行?还是——
不知为何,顾伽罗总觉得这位‘萧先生’有种莫名的熟悉感,倒不是说她认识此人,而是觉得他散发出来的气质很熟悉。
唔,怎么说呢,这种气势,就跟祖父暗中交给她的密探有几分相似。
密探?
顾伽罗掩在袖中的手微微握紧,心中的警戒加重几分。
萧先生却似是没有察觉顾伽罗的戒备,他浅笑着说道:“顾大奶奶不必恁多礼,其实您已经给贵人送了礼物,就在一个月前。贵人说了,她很喜欢您送去的黑枸杞,她每日都会按照您誊抄的药膳食谱泡一杯黑枸杞水,连续喝了一个月,她的气色好了许多,看上起也年轻了好几岁。她非常高兴,直说要谢谢顾大奶奶您呢。”
顾伽罗睁大了眼睛,这个什么萧十三竟然是妙真大师的人?
话说,妙真大师不是已经出家做了尼姑,早已远离京城、远离政治,不再被俗世琐事所侵扰了吗?!
顾伽罗已经有七八分确定,面前这位萧十三是某家权贵精心调教出来的密探,‘十三’不是年龄,而应该是他在组织中的排行。
不管是按照年龄排行,还是按照能力排名,萧十三所在的组织定然人数不少。
可现在,萧十三却要告诉她,他的主子是个看破红尘、带发修行的尼姑,这、这也太让人不敢置信了。
然而顾伽罗转念一想又想明白了,妙真大师的身份如此独特,固然有太后和皇帝的宠爱,更多的,应该还是她个人的能力吧。
毕竟,不管是什么时候,靠别人的‘宠爱’远远没有靠自己来得保险。
妙真大师是和圣人一起长大的人,两人在波谲云诡的皇宫一路闯过来,谁也不是简单的人。
妙真大师更是以亲王之女得封公主,荣宠无限,最风光的时候,连先帝宠妃所出的公主都不敢与她争锋。
这样一个厉害的女人,绝不会把自己的未来交给旁人,哪怕那个‘旁人’是她相依为命、同甘共苦的兄长(也就是皇帝萧烨童鞋啦)。
顾伽罗很快就接受了这个事实,微微一笑,道:“不值什么,贵人对我诸多照拂,偏我是个没用的,也帮不上贵人什么忙,只能在这些小事上尽点子心,只要贵人喜欢就好。”
萧十三眼中闪过一抹异彩,不得不说,他对顾伽罗的观感真是越来越好了。
许多人知道他是妙真的心腹后,第一个反应是不信,紧接着便会故意流露出对妙真大师的同情或是惋惜。
同情?
我呸,大师这样的人物,也是你们这些俗人可以怜悯的?
唯有顾伽罗。既没有故意做出善良仁爱的模样,也没有流露出什么同情,反倒一副暗暗佩服的样子。
很好,这才是大师看重的人嘛。
“顾大奶奶无需谦让,贵人曾经说过,越是小事越能彰显人心。顾大奶奶真心记挂贵人,贵人很是开心。前些日子听闻西南不稳。贵人不禁担心顾大奶奶。便特意打发我来西南。顾大奶奶若是有什么为难之事,可以交给我,我定会竭尽全力帮忙。”
萧十三说得平淡。但话语间却透着一股自信,仿佛天底下就没有难得住他的事。
顾伽罗却没有接这个话茬,而是忽然问了句,“上次我给贵人送土仪的时候。特意写了一封信,不知贵人可有回信给我?”
顾伽罗满心戒备。就算信了萧十三的身份,也要再三确认。总不能你说你是大师的人,却什么证明都没有,我就信了吧?!
萧十三眼底的笑意渐浓。从衣襟里掏出一个信封,“贵人确实给您写了封信,请您过目!”
看完书信。顾伽罗彻底确定了萧十三的身份,她也没有客气。因为信中妙真大师说了,萧十三是自家人,有什么事只管吩咐。
顾伽罗和妙真大师相处的时间不长,但彼此却有种奇异的默契,妙真大师说无须客气,那就是真的不用客气。如果顾伽罗客气了,大师反而会不高兴。
就听她理直气壮的跟萧十三说,“我家大爷的情况,想必你也听说了,我只想请你帮这一个忙,劳烦你亲去一趟安南,将我家大爷好好的带回来。”
卧槽!
你说得轻巧,你丫知不知道安南王府的那个老虔婆准备了十多年,等的就是这一击。
你倒好,轻飘飘的说什么‘将我家大爷好好的带回来’,你可知道,这件事有多么困难?
闯出戒备森严的王府,从八面埋伏里逃脱出来,竭尽所能的闪躲隐藏穿过一道道的关卡…整个过程想想就觉得头皮发麻。
萧十三说那些话不过是为了表明态度,说得直白些就是‘客气’两句,不想顾伽罗竟当了真。
一万头草泥马呼啸而过,萧十三咽了口唾沫,最后还是梗着脖子应了下来,“顾大奶奶放心,我、我定会全力相帮。”
萧十三原以为这已经是顾伽罗的终极要求了,不想接下来的日子里,他被顾伽罗一次又一次的揉搓着,亲自体验了一把,什么是任性,什么是难缠。
远在安南的王府里,也有一个任性又难缠的女人,再次挑战着男人的底线。
“…人都已经到齐了,人手也已经安排妥当,”
浅绿色银纹绣百蝶度花上衣,配着一条白色挑线裙子,头上云鬓高堆,金玉簪子横插,耳朵上、脖颈上、腕子上带着名贵的翠玉首饰,整个人都透着富贵艳丽。
穿得好,人长得更好。
雍容富贵的鹅蛋脸,白净细腻的面皮儿,螓首蛾眉,杏眼桃腮,琼鼻樱口,十足十的美人坯子,且还不是那种狐媚妖魅,而是非常符合主流审美的美女。
即便是再挑剔的婆婆,也要酸溜溜的说一句‘长得不错’。
美人保养得非常好,精致的面容上看不出任何岁月的痕迹,唯有一双眼睛偶尔透出来的睿智,表明她早已不是天真的少女。
事实上,她也确实不再年轻,至少按照大齐眼光来看,四十六岁的女人,已经算得上中老年妇女,慢说做祖母了,运气好一点的话,都能抱曾孙子了。
美人不是旁人,正是萧十三口中的‘老虔婆’,安南王太妃宁氏。
此刻,宁太妃正坐在一间四面皆是厚实石壁的密室里,整间密室没有窗户,唯有一道石门。
密室中有一张石板床,床头一侧放着个矮几,矮几上摆着茶壶、茶碗等物什。
密室正中间是一张方桌并四把椅子,桌旁摆着个博山香炉,白色烟气袅袅,淡淡的香气在室内弥漫开来,驱散了原本的腐臭和尿骚等臭味儿。
宁太妃坐在正对床板的椅子上,手里端着个小巧的茶杯,一边轻啜茶水,一边悠然的说着闲话。
而床板上半躺着一个人,头发已经花白,一把乱糟糟的大胡子,掩住了大半的五官。
人很瘦,四肢以不自然的姿势软绵绵的瘫在床板上。
看身形,这应该是个男子,裸露出来的皮肤苍白的吓人,显然是许久没有晒过阳光。
他浑身无力,从里到外透着一股子暮气,仿佛下一刻就能咽气一般。
唯有一双眼睛,似是淬了毒汁,恶狠狠的盯着宁太妃。
待宁太妃说完,他才艰难的吐出字句,声音粗哑、刺耳,如同砂砾摩擦玻璃,难听的声音直接刺入人的耳膜,“很好,待到宴会开始,酒过三巡,众人心中的警戒渐渐松懈,你们便可以动手了。”
“王府的亲卫出动,从官职最高的人开始,顺从王府的人,可以存活,然不听从王府号令的,直接杀了。”
“那些来参加寿宴的女眷也要命人看守好,若是有带着孩子来的,就直接把孩子拎到众官员跟前,什么都不用说,只把刀架在孩子的脖子上,嘿嘿,那些人自然知道该如何选择。”
“与此同时,王府的私兵出动,将通往云南、广西等处的道路全部封锁,设置关卡,准备弓箭手,慢说是大活人了,就是一只鸟儿也不许飞出新安。”
“通知那几家豪族一起动手,重点进攻乌蒙六部、水西以及益州,尤其是水西大营,可以采用仰阿莎的计策,派出‘疑兵’四处袭扰各个县城,故意放出风声,让水西大营的兵卒四处救援,届时水西空虚,王府的私兵便可以趁虚而入,朱、禄几家同时出兵,里应外合,如此不费什么力气便能拿下水西…”
男人越说越激动,脸上泛着奇异的红光,整个人也似乎忽然焕发了新生。
苦心经营十几年,王府三代人几十年的心愿,如今终于要达成了,他如何不激动?!
兴奋之余,他几乎忘了自己的处境,看对面那个毒妇的时候,竟也少了几分怨恨。
不管怎么说,这毒妇还是按照他的计划一步步的进行着,眼瞅着大事可成,他心中满是欢喜。
然而,宁太妃却兜头泼了他一盆冷水,凉凉的说了句:“宴席上动手?嘁,这也太老套了,本太妃不屑为之!”
噗~~
男人好悬吐出一口老血,直娘的,他怎么给忘了,宁氏最是个恶毒的女人,也最人性、不讲理!
第064章 终于动手了(一)
虽然是第一次打交道,顾伽罗对萧十三却有种莫名的信任。
哦不,确切来说,她是信得过萧十三背后的妙真。
两人交谈了一会儿,顾伽罗提出了她的最大心愿,萧十三满脸苦逼,却还是捏着鼻子忍了下来。
看得顾伽罗又是感动又是好笑,心里愈发肯定了自己的判断——此人可靠!更可用!
“萧先生,你可有办法送信去安南?”
顾伽罗心里有了成算,话头一转,低声问了句。
萧十三挑眉:“顾大奶奶想给齐大人写信?可是有紧急的事情?”他不是已经答应帮忙把齐谨之铨叙全须全尾的带回来了嘛,又何必多此一举?
顾伽罗神色不变,故作随意的说了句:“也没什么,就是想事先跟我家大爷说一声,到时候真若是出了事,您的人去了,大爷也有个准备。”
理由很牵强,萧十三若是信了,他也甭做什么暗探了。
不过,顾伽罗既这么说了,他不管信与不信,都要全力配合。
因为出京前,妙真大师曾经亲自召见了他,反复强调:见了顾大奶奶如同见到我!
其他的,妙真没有赘言,但萧十三却心领神会,即把顾伽罗当做暂时的新主子看待,哪怕对方想要他的命,他也不能拒绝。
‘主子’有命令,他乖乖执行便好,至于旁的,呵呵,人家肯给个理由,已经很不错了!
“没问题,顾大奶奶若是着急的话。我这就寻人去办,最快明日一早,齐大人便能看到您的书信。”
萧十三答应得十分痛快,语气也颇为轻松,显然对他而言,传递消息什么的并不是什么难事。
顾伽罗大大的松了口气,诚挚的道了一声谢:“有劳萧先生了。大恩不言谢。今番您这般帮扶我们夫妻,他日我们定会予以厚报。”
…
新安县是安南王府所在地,远比安南其它府县繁华。
况新安与广西、云南等地毗邻。汉风盛行,就算是普通安南土人,也能说一些西南官话,大街小巷里。商铺林立,看着竟比乌蒙还要热闹。
新安富庶。驿馆也建得分外气派。
齐谨之作为近期第一个入住的官员,虽然品级略低,但因着王府管事的‘关照’,驿丞还是给他安排了一处上好的院落。
齐谨之带着二十护卫进了城。至少是在表面上,他只带了这么多人,其它人。早已换了服饰,分开住到了城内的几家客栈里。
二十个护卫跟着齐谨之进了院子。不等他发话,已经自动分作几队,将小院的几间房舍全都检查了一遍,从里到外、从上到下,连院中一处小小的狗洞都没有放过。
看到两个护卫搬来石块和泥土将狗洞堵了个严实,驿丞忍不住抽了抽额角,心道:不就是个小小的七品县令嘛,架子端得竟比那几位二品的布政使还要大。
动辄前呼后应的,你以为你是谁呀,微服私访的王公贵族?
驿丞默默的吐着槽,脸上却带着恭敬地笑容,殷勤的招呼齐谨之进了正房,嘴里没口子的说着:“房舍有些简陋,胜在还算干净,一应铺盖、器物也都是清理过的…灶房里的火十二个时辰不灭,热水也是尽够的…咱们新安地处偏远,幸而物产还算丰富,夏季的果蔬也多,都是农户们一早采摘,天不亮就送进县城的,最是新鲜不过…”
啰啰嗦嗦的将驿馆的情况介绍了一番,虽然驿丞不住的说‘简陋’、‘委屈’,但话里话外却透着一股子骄傲,显然很为自己的家产自豪。
齐谨之并不反感驿丞的自说自夸,一个人,如果连生养自己的家乡都不热爱,其凉薄、冷情可见一斑。
不过,赶了近一天的路,齐谨之疲累得紧,实在没精力听驿丞闲话,瞅准空隙,他抬手打断驿丞的话:“有劳了,现在时辰不早了,我想洗漱一下,然后用些吃食,叨扰之处,还请见谅。”
驿丞这才发现齐谨之等人一身的疲惫和风尘,赶忙陪笑道:“哎呀,瞧我,只顾着说话,竟忘了正事。我、我这就吩咐下去,齐大人且稍等片刻,热水和饭食一会儿就得。”
齐谨之随意的摆了摆手,打发驿丞出去。
驿丞点头哈腰的行了礼,倒退着走了几步,退至门边,又点了几下头,这才转身走了出去。
齐大勇走了过来,低声回禀道:“大爷,一切正常,驿馆里除了咱们,并没有其它的客人。加上驿丞在内,驿馆里一共有六名差役,皆是新安县人。驿丞姓阮,与王府的二管事关系莫逆…”
齐大勇一如既往的能干,抵达驿馆还不到一刻钟的功夫,他便已经探听到了不少信息。
齐谨之点了下头,“嗯,让兄弟们多加小心。”
虽然齐谨之可以肯定,在寿宴前,他们一行人是安全的,可事有万一,他们初来新安,人生地不熟的,又有暗中的敌人窥伺,还是谨慎为上。
齐大勇答应一声,见齐谨之没有其它的吩咐,便退下去安排了。
齐谨之来到正堂的椅子上坐好,伸手捏了捏睛明穴,略略放松了下紧绷的神经。
忽然,外头响起了一阵喧闹声。
齐谨之皱眉,正欲开口询问,齐大勇已经噔噔的跑了进来。
“大爷,又有一伙人来驿馆投宿,看装束,似是水西的夷人。”
齐大勇气息微喘的低声说道。
“夷人?莫非是安宣抚使等一行人到了?”
齐谨之嘴里这么说着,心里已经信了七八分,能态度鲜明的与王府撇开关系、不去王府而选择驿馆的人,掰着手指就能数的过来。
他站起身,理了理衣摆。一边说着一边往外走去。
刚走到院中,便听到了一把熟悉的嗓音,“齐京观便住在这里?那咱们就跟他做个邻居吧。阿爹,你觉得怎么样?”
齐谨之无奈的摇了摇头,齐京观是马仲泰悄悄给他取得绰号,用以嘲讽他的‘粗暴、野蛮’。
在马家的鼓动下,乌撒有不少人提及齐谨之的时候。都会不怀好意的唤一声‘齐京观’。鄙夷的意味十足。
但自从火把节,齐谨之狠狠收拾了马家一番后,县城上下再也没人敢这么说。哪怕是背后。
惟独一人除外。
阿卓这熊孩子在县衙借住后,每每说到齐谨之,都会口无遮拦的来一句‘齐京观’,就算是当着齐谨之的面儿。她也不避讳,该怎么喊就怎么喊。
当然。阿卓这么称呼他,固有点坏心思,其本意却与马仲泰不同。
更多的是迁怒。
没办法,谁让齐谨之的堂兄拐走了她的姐姐呐。
齐谨之知道阿卓本心不坏。虽然整日里吵着要‘报复齐家’,最多也就是耍耍嘴皮子,从未有过实质性的行动。思及齐家确实亏欠了展家。且现在又是彼此合作的时候,他便没跟阿卓多计较。
齐京观就齐京观吧。反正齐谨之不认为自己做错了,被人这么‘调侃’,他也不认为是羞辱!
“哎呀,还真是你呀,你来得还挺早呢。”
愣神间,一张明艳的面孔陡然出现在面前,齐谨之抬眼望去,蹦跳到自己面前的,不是展阿卓又是哪个?!
齐谨之也不气恼,越过阿卓,冲着一个四十岁左右的中年男子一抱拳:“展老爷,几日不见,一向可安好?”
“好好,我好着呢,齐大人也一向安好?”
展老爷还礼不迭,微黑的面孔上带着尴尬的笑容,用眼神向齐谨之致歉:那啥,熊孩子不懂事,齐大人您大人有大量,千万别跟她一般见识。
齐谨之微微勾起唇角,也无声的回道:无妨,贵府千金向来‘天真烂漫’,本大人绝不会跟她计较。
展老爷脸色一僵,他看着像个粗人,但也不是没眼色的人,对方是真大度、还是因无视而大度,他还是分得清的。
很显然,齐谨之不生阿卓的气,并不是宽容,而是没把阿卓(或者说她背后的展家)放在眼里啊。
偏偏阿卓失礼在先,齐谨之又没有明确的说出来,展老爷想发作都找不到机会。
直娘的,齐家果然没有好人,齐谨之看着和善,也他娘的是个笑面虎,骨子里比谁都硬气!
恰在这时,驿丞凑了过来,一双眼睛在齐谨之和展氏父女之间转来转去。
“展老爷,展二小姐,安宣抚使已经选好了住处,您二位?”
驿丞露出讨好的笑容,态度很是谦恭。
阿卓不等父亲开口,一指东侧的一处小院,“我们就住这儿了。”
展老爷蠕动了下厚厚的嘴唇,但还是没说一个字,默默的任由阿卓做主。
驿丞扫了眼展老爷,又觑了下齐谨之,见这两人没什么意见,便笑呵呵的说道:“好好,小的这就命人将院子打扫出来。对了,展老爷和二小姐还有什么吩咐?饭食可有什么忌口的?”
态度竟是比对齐谨之还要恭敬,最拉仇恨的是,驿丞说这些的时候,也没有避讳齐谨之。
倘或齐谨之是个心眼儿小的,或是原本跟展氏父女有过节的,还不定怎么恼火,没准儿还会迁怒旁人(比如展氏父女)。
齐谨之微微眯了眯眼睛,似有所思的看了驿丞一眼,很快又移了开去。
展老爷也是瞳孔微缩。
唯有阿卓毫无察觉,反而一副理所应当的模样,毫不客气的吩咐道:“快点儿准备热水,姑奶奶我要洗漱,哦,对了,我听说你们这的饭食偏清淡,我却是偏爱辛辣,做菜的时候,多放些辣子。”
驿丞一一答应了,见阿卓没有其它的吩咐,这才告辞离去。
“行啦,以后咱们就是邻居了,齐京观,好歹咱们也是熟人,彼此间可要多多关照啊。”
阿卓大喇喇的说着,得到齐谨之的应允后,才心满意足的拉着父亲去了东侧的院落。
“大爷,这也太没规矩了,”
齐大勇忍不住的嘟囔了一句,显然,他很见不得有人这样慢待齐谨之。
齐谨之却不以为意,目光掠过展氏父女一行人的时候,忽然在一个穿着玄衣的中年男子身上停顿了下,旋即又收了回来。
暗暗‘咦’了一声,将这个中年男子的面孔记了下来。
次日清晨,天蒙蒙亮,隔壁院中便有了响动。
齐谨之一夜好眠,听到声音,一个鲤鱼打挺便跳下了床,
换了衣衫,他缓步出了院子,循声望去,发现是展氏父女所住的小院里发出的响动。
知道是他们,齐谨之便没了前去探看的兴趣,正欲转身回房,突然面前闪过一个黑影。
齐谨之本能的做出攻击的姿势,然而待他看清楚的时候,却发现眼前早已空无一人。难道是他眼花了?
齐谨之戒备的保持姿势,眼睛如同雷达一般,上上下下的将周遭观察了一个遍,最后在脚前几步远的青石地板上发现了一个密封的竹筒。
齐谨之小心的走过去,掏出帕子垫在手上,捡起竹筒,却见竹筒上刻着一行小字:“齐大人亲启!”
齐谨之左右看了看,确定四下无人,飞快的将竹筒用帕子包好,藏到袖子里,然后装作什么事都没有发生,缓步又踱回了小院。
进了房间,关上门,齐谨之掏出竹筒,用匕首划开封口的火漆,从里面倒出一个纸卷…
就在齐谨之关上房门的那一刹,西厢的房门打开了,从里面闪出一个人。
只见那人踮着脚尖,小心翼翼的摸到正房的窗下,舔了舔手指,在窗纸上戳了个洞,然后一边警戒着留意四周,一边眯起一只眼睛看着房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