段猫说完了,又叹了一句,“阿蒙哥,我瞧这新县令是来者不善哪,马仲泰他们再弄过去那一套,恐怕讨不到什么便宜咧。”
两人躲在角落里正嘀咕着,另一边的石板路上驶来了几辆骡车,赶车的都是皮肤黝黑、笑容憨厚的年轻汉子,车里堆放着蔬果、肉蛋、油盐酱醋等生活用品,最后一辆骡车里居然还放着几个半人多高的大木桶,桶里装的是山泉水,随着骡车的颠簸,泼泼洒洒的在地板上留下一条水痕。
段猫乍舌,“娘了个乖乖。他们真是第一次来乌撒?”居然这么快就找到了买东西的地方。
哦,不对,确切来说,他们是如何买到东西的。
要知道,自打收到吏部下发的公文,马县丞算着日子,估摸着新县令最近一段时间会抵达。他便伙同县城的几大家族一起做了诸多准备。想给新县令一个下马威,让县令知道在乌撒,到底是谁说了算。
马县丞的诸多准备中。其中便有一条是严禁县里的百姓跟新县令接触,即便被迫接触了,也只能说本族的语言、或是西南土话。至于官话什么的,权当听不懂。
这一条貌似没什么了不起的。但却最有效果。
马县丞靠着这一手,挤兑走了不少前来赴任的县令。
乌撒十多年没有县令。不是朝廷不给选派,而是派来的人在乌撒待不下去。
政务什么的就不说了,人家县令携家带口的来了,因为‘言语不通’。连个粮食、果菜什么的都买不到。啧,你说说,饭都没得吃了。你让人家县令如何办公?
当然也有脾气硬的,咬牙忍了下来。但很快,马县丞的其他招数争相涌来,百般花样逼得人只能想办法调离乌撒。
如此反复了几次,吏部对乌撒的情况也有了耳闻,不过这地方偏远,朝廷根本没有放在心上,为嫌麻烦,最后干脆不给乌撒分派主官。
齐谨之来了,马仲泰故伎重施,但还不到半日呢,人家齐家便轻松破了第一招。
展蒙摸了摸下巴,“你继续在这里盯着,我去传话!”
齐县令不好惹,马县丞则是个地头蛇,展蒙两处都不想得罪,思来想去,决定按照马仲泰的话去办。
他不是说了嘛,‘该怎么办就怎么办’!
段猫憨傻的脸上闪过一抹了然,用力点头:“我明白了,阿蒙哥。”
“晚上去我家喝酒。”有什么话,晚上回家再说。
展蒙抹了把脸,走街串巷的去众官吏家中下达新县令的命令。
却说那几辆骡车,载着满满的物品绕过县衙正门,从另一侧的角门进去。
跟车的管事没有跟进去,而是颠颠的跑到了路边停放的几辆马车边。
“大奶奶,商队的管事过来回话,说是已经将一应生活用品都采购齐全,”紫薇小声的回禀道。
舒适的车厢里,这会儿已经只剩下顾伽罗和她的几个贴身丫鬟,段氏和薛氏早就回各自的马车去照看儿女、分派家务去了。
自从进了县城,顾伽罗就一直静坐不语,脸上看不出喜怒,但浑身上下却散发着一股低压。
紫薇几个根本不敢多言,悄无声息的缩在角落里。
这会儿实在躲不过,紫薇只得壮着胆子凑上前回话。
顾伽罗猛地回头,眼中仍带着茫然:“什么?”
紫薇喉头滚动了下,将方才的话重复了一遍,心里却是无比心疼自家主子:想她们家二小姐,堂堂国公府的千金,从小金尊玉贵的长大,何时吃过这样的苦头?
满说是二小姐了,就是她紫薇,名为丫鬟,可也是在富贵乡里长大,似乌撒这般偏僻、荒瘠的地方,她一天都不愿意待。
而她们家二小姐,却要跟着齐家大爷在这里过活,不是一天两天,至少要在这里过上三年哪。
三年…换做任何一个京中的贵女,面对这样的情况,也不会淡然视之吧。
“大奶奶,实在不行的话,您给京城写封信吧。”把这里的情况如实告诉世子爷或是冯尚书,紫薇相信,那两位长辈定会为二小姐做主的。
顾伽罗对上紫薇心疼的目光,听着她含糊其辞的话语,好一会儿才明白过来。
她缓缓的绽开一抹浅笑,道:“写信就不必了,咱们初来乍到,还有一大摊子的事儿需要处理。对了,你方才说什么…”
想了大半天,顾伽罗终于想开了,她已经作出了选择,那就该为自己的选择负责。
乌撒县偏远、贫瘠、生活各种不便,这是事实,但她既然都来了,就不该退缩。
第012章 则安之
打发走了展蒙,白面男子,也就是乌撒县衙的县丞马仲泰,起身去了书房。
书房里伺候的小厮见他神色不对,忙小心翼翼的问道:“二爷,今个儿还读书?”
最近一段时间,马仲泰迷上了志怪传奇小说,这些书都是从益州那边传过来的,马仲泰闲暇时偶尔读了一本便喜欢上了,每天茶余饭后都会来书房翻上几页。
马仲泰没有说话,只摆了摆手,示意小厮出去。
小厮不敢违逆,欠身处了书房,顺手又将房门关上。
马仲泰径直走向靠墙的黄花梨百宝阁,百宝阁分作两部分,上半部分是半开放式的置物架,下半部分则是三开的柜子。
他从袖袋里掏出一把钥匙,弯腰打开柜门,从里面抱出个一尺见方的黑漆嵌螺钿的匣子。
马仲泰轻轻摸索着匣子上的花纹,眼中满是不舍,长长叹了口气,关上柜子,抱着匣子出了书房,一路朝县衙而去。
县衙门口,段猫换了身家常的衣衫,混在来来往往的人群中,伺机打探消息。
他长得黑黑壮壮的,一脸憨厚,还真让他打听了一些齐家的事儿。
“…哦,那位孟先生是县尊大人推荐的主簿?也是咱们云南人?”段猫见一个小厮吃力的抱着个筐子,赶忙凑上去帮忙,一边走一边套话。
“可不是,孟主簿是堂堂进士咧,若不是、那什么,他做知县都使的。”这小厮是谢氏商队的伙计,也是云南本地人,提起那位有本事的同乡。语气中充满自豪。
段猫故作惊讶的连连赞叹,心中暗暗将孟复这个名字记了下来。
段猫帮着小厮抬着一筐芋头,边走边说的拐进了后衙。
将东西放进县衙的小库房,两人又说笑着出来继续干活儿。
段猫套话的时候不忘观察四周,刚抬起一筐东西,眼角的余光便撇到了马车那边下来几个衣服鲜亮的妙龄少女。
“咦?那不是县尊夫人的车架吗?”
段猫扬了扬下巴,故作不解的问道。
小厮扭头看了看。也有些疑惑。“确实是顾大奶奶的马车,那几个穿着翠色衣裙的姐姐,正是大奶奶身边的头等丫环。咦。大奶奶居然也下来了——”
段猫赶忙看去,果然,几个碧衣小婢下车后,便有一个衣饰华美、身姿袅娜的贵妇下了车。
只可惜那贵妇头上带着羃离。长长的白色薄纱将她的容貌遮得严严实实。
虽看不清容貌,但那贵妇身上却散发着一股莫名的威仪。让人忍不住生出‘可远观、不可亵玩’的感觉。
段猫没读过《爱莲说》,自然也不知道这句话,但他却有种动物天然的直觉——眼前这位夫人不好惹。
“县尊夫人好生气派,真不愧是京城来的尊贵人。”段猫喃喃的说道。
小厮得意的说道:“那是自然。顾大奶奶可是京城赵国公府的千金大小姐,赵国公你知道吧?祖上是开国功勋,世袭罔替的国公爵位。一等一的世家豪门咧。”
小厮满脸与有荣焉,这也不是没有理由的。他们谢氏商号之所以能来到乌撒,主要还是因为顾伽罗。
在某种意义上说,谢氏商号和顾氏是‘一家人’。
段猫乍舌:“娘了个乖乖~”
“好了好了,咱们赶紧干活吧,别耽误了齐大人和大奶奶的晚饭。”
小厮显摆够了,便催着段猫干活。
段猫面憨心却不怎么实在,套完了话,便没了‘帮忙’的心思,不过他的衙门里混了多年,心眼儿多,忽然捂着肚子,哀哀的叫了起来,“哎哟,肚子好疼,不成,不成,许是中午的时候吃坏了肚子,我、我要去茅厕。”
小厮到底年轻,心眼儿实,见他这般,赶忙说道:“那你赶紧去吧,剩下的活计我一个人就成了。”
段猫再三说‘对不住’,然后抱着肚子便溜出了衙门。
只是,他弯腰跑出门的时候,眼角的余光瞥到了一个熟悉的身影,心里一惊,飞快的闪到一旁。
“咦?这、这不是马县丞吗?他怎么忽然跑到县衙来了?”
段猫窝在墙角,眯着眼睛仔细瞧着,忽然发现马仲泰手里还抱着什么东西。
皱了皱眉,段猫大气不敢喘,待马仲泰进了县衙的大门,他才一拧身子,从一侧的小胡同跑了出去。
马仲泰心情复杂的看着‘热闹’的县衙,自打他做了县丞,乌撒的县衙便形同虚设,反倒是他的‘马宅’每日里人进人出。
马仲泰想着事,自然没有发现鬼鬼祟祟的段猫。他抱紧怀里的匣子,咬了咬牙,一撩衣摆,大踏步的上了台阶。
忽然,他脚步一顿,目光微微向一侧看去,却见几个俏丽的碧衣小婢拥簇着一个华服妇人朝县衙另一边的侧门走去。
“那是、齐谨之的妻子,京城赵国公府的小姐顾氏?”
马仲泰眸光闪烁,他也是曾经赴京赶考的人,家族在京城也有些人脉,对于京中的权贵多少有些了解。
赵国公,四大国公府之一,手中握有辽东大营的兵权,姻亲故旧遍布朝野。最妙的是,赵国公顾崇为人谨慎、行事低调,这般煊赫的背景,却没有招致皇帝的猜忌。
啧啧,足见顾家的本事啊。
顾氏出身这样的家族,想来也不是个简单的。
马仲泰摇摇头,也是,顾氏能跟着齐谨之来偏远的西南做官,这本身就表明她是个有成算的女人,绝非那些只知道吃喝享乐的世家娇娇女。
“齐谨之真是好运气,竟有这样深明大义、同甘共苦的好妻子!”马仲泰忍不住泛起了酸水,暗中也升起了警觉。齐家败了,顾家犹在,据说顾氏还有个做户部尚书的舅父。这两口子,绝不是好对付的。
‘不好对付’的顾伽罗并没有察觉段猫、马仲泰等人的窥视,缓步进了县衙。
孙大宝正指挥小厮们打扫庭院,抬眼见顾伽罗一行人进来,小跑着来到近前,躬身道:“小的见过大奶奶。大奶奶,这里还乱着。二进的堂屋已经打扫出来了。要不您先去那儿歇息片刻?”
孙大宝是个四十来岁的精壮汉子,年轻的时候曾跟着齐令先去过军营,行动间带着一股子军人特有的彪悍之气。
不过。对上主母的时候,他的语气很是恭敬。
顾伽罗柔声道:“不必了,我先四处转转。以后这里就是咱们的家了,总要知道‘家’里有几间屋子吧。呵呵。”
孙大宝刚才还担心大奶奶见乌撒条件艰苦,会后悔。没准儿还会吵着回京城。
这会儿听她这般说,心里悬着的大石总算放了下来,笑着说:“大奶奶说的是。”
说着,孙大宝便走到前头。一路引着顾伽罗将整个县衙后院巡视了一圈。
乌撒县衙从外面看着破旧不堪,仿佛低成本恐怖电影里的背景道具,但当走到里面的时候。顾伽罗才发现,这里也没有她想象的那么糟糕。
县衙的布局很标准。整个建筑分作两部分:
前头是前衙,包括公堂、押签房等办公的地方。
后半部分则是个三进的院落,这里是县令家眷们居住的地方。
“…西侧还有个小库房,小的已经命人打扫了出来,约莫三间大小。”
孙大宝指着后院西侧的一处房舍介绍道。
顾伽罗点点头,他们夫妻此次来乌撒,带来的东西说多不多、说少也不少,像什么小型的家具、书籍、布料、药材等,足足装了六七辆大马车呢。三间库房,倒也尽够了。
孙大宝又领着顾伽罗进了后院,三进三出的格局,很标准的四合院,只是在细微处多了些西南地方特色。
孙大宝不愧是个尽职的管家,抵达县衙不到一个时辰的功夫,便打听了许多有用的信息,他一边走,一边给顾伽罗讲解。
走到第二进院落的时候,顾伽罗忽然开口道:”这几间便是客舍了吧?”
孙大宝顺着她的手指看过去,点头:“没错。”
顾伽罗似是想起了什么,又问道:“对了,那些受伤的护卫还在马车里吧?”
孙大宝不明白她为何这么问,但还是应了一声:“是!”
顾伽罗道:“我和大爷暂且不急,你先命人将客房打扫出来,然后将伤员全都抬到客房休息。”
孙大宝一愣,他真是没想到顾伽罗会有如此安排。心里却莫名的涌上一股暖流。
“大奶奶仁善,小的、小的代那些受伤的兄弟们谢过大奶奶。”孙大宝恭敬的抱拳,眼中多了几分诚挚。
顾伽罗却叹道:“他们是为了齐家、为了我和大爷才受的伤,理当优先照顾。对了,房舍一定要收拾干净,床榻什么的也要用烈酒擦拭一遍。”
护卫们都是外伤,西南多虫瘴,这后衙又是多年没有住过人了,一个不小心,伤口感染了就麻烦了。
孙大宝见顾伽罗想得这般周到,愈发感动,连连应声。
顾伽罗吩咐完,继续往里走,第三进便是她和齐谨之的居所了。
五间堂屋,左右厢房,东西两侧还各有一个跨院,倒座五间…顾伽罗环视了一圈,暗自算了算,这院落虽然不甚大,却也够他们夫妇住得了。
前衙里,齐谨之正翻看着花名册,忽然一个小厮快步走了进来,附在他耳边低声说了几句。
齐谨之眼中闪过一抹惊喜,伽罗这么做,是不是表示她真心愿意陪他留在乌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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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013章 狠
“大爷,马仲泰求见!”
刘虎匆匆的走进来,行了个礼,朗声道。
“来得还挺快啊!”
齐谨之心情愈发好了,扯了扯嘴角,轻声说了句。
周文渊和孟复也都在押签房里,听了这话,孟复不禁笑道:“早就听闻马家这位二爷是个聪明人,今日一见,果然如此!”
周文渊也笑着附和:“确实聪明!”
可不是聪明人嘛,早不求见、晚不求见,偏偏在齐谨之直接闯入了县衙,且命人大张旗鼓的休憩房舍的时候,他马县丞来了。
呵呵…这人,果然会看人下菜碟啊。在座的三人都毫不怀疑,如果齐谨之没有表现得这么硬气,如果齐谨之没有带来这么多的人手,马仲泰绝对不会露脸,更不会主动求见。
“有请。”齐谨之抬了抬手,沉声吩咐道。正好他也想会一会这个把持乌撒政务十多年的人物。
刘虎抱拳应声退下。
周文渊和孟复纷纷在墙根下的椅子上坐好。
不多时,刘虎引着一个身着湖绿色长袍的中年男子走了进来。那男子身量不是很高,五官端正,白面无须,行动间颇有几分儒雅的气质。
如果不是早就知道马家乃苗人,任谁第一眼看到马仲泰,都不会猜到他是不开化的蛮夷,而是觉得他是个饱读诗书的清俊文雅贵公子。
齐谨之毫不掩饰的上下打量着马仲泰,心里暗暗赞叹,不错,单论外表和气质的话,马仲泰也算个‘俊彦’了。
“某马仲泰。忝为乌撒县丞,见过县尊大人。”
马仲泰优雅的拱手行礼,态度很是恭谦。
齐谨之起身,笑着说道:“马县丞无须多礼,本县虽是头一次来乌蒙,却也听说这里是个人杰地灵的地方,今日见了马县丞。更加信服。也唯有如此秀美的山水才能孕育出马县丞这般钟灵毓秀的人杰啊。”
马仲泰眼眸闪烁了下。心说话:啧,齐谨之虽是个武夫,言谈竟还如此文雅。果然不愧是京中有名的世家子啊。
嘴上却还要谦虚的说:“不敢不敢,县尊谬赞了,某出身山野,县尊不嫌某粗鄙。某就心满意足了,哪里还敢称什么‘人杰’?”
齐谨之伸手扶住马仲泰。请他行至周、孟二人近前,笑容可掬的说:“马县丞过谦了,来来来,给你们介绍下。这位是周文渊周先生,是本县的好友。这位是孟复孟主簿,丙寅年的进士。与马县丞一样,是地地道道的云南人。”
“见过马县丞!”周文渊起身拱了拱手。
“马县丞!”孟复起身。矜持的冲着马仲泰点了下头。
在彼时,读书人颇讲究个出身,考过科举的人俯视没考中的人,而举人礼敬进士,进士谦让庶吉士。
在场四个人,论官职品级,自然是齐谨之最大,马仲泰和孟复平级。
而若是论科举成就,则是孟复最优。
包括齐谨之在内的三个人都是举人,唯有孟复是两榜进士。
是以,孟复才会如此的‘高姿态’。
当然这其间也有回敬马仲泰的意味——方才在县衙门口,马仲泰仗着是地头蛇,想给新来的县令一行人下马威;如今,孟复便要仗着自己的功名,反过来给马仲泰一点儿颜色瞧瞧。
果然,见孟复这般‘高傲’,马仲泰的眼中闪烁一抹阴鸷,但很快又恢复了春风般的和煦。
几人相互见礼,寒暄了两句,齐谨之便请马仲泰入座。
马仲泰却没有急着坐下,而是忽然严肃的神情,道:“县尊驾到,某和衙中诸位同僚当出城迎接,无奈最近山匪肆虐,梁逆横行,乌蒙六部大半土地都遭遇了兵祸。侥天之幸,托圣人的洪福,乌撒没有受到太大的损伤,然而却因着山匪、梁逆,整个县城都风声鹤唳——”
说到这里,马仲泰苦涩的扯了扯嘴角,“为了防止那些歹人为祸乌撒,某和县衙的同僚分作几班,昼夜警惕,连县衙都不敢久待,更无法大开城门,出行五十里亲迎县尊、主簿和周先生了…”
齐谨之挑了挑眉,马仲泰的口才不错啊,短短几句话便给‘没有亲迎上官’、‘县衙荒寂无人’的过失找到了借口。
而且,齐谨之眯了眯眼睛,多年军营历练出来的直觉告诉他,马仲泰这番话,绝不仅仅是‘借口’,没准儿还是个‘伏笔’。
“乌撒的形势竟然如此严峻?”
齐谨之故作惊讶的问,“山匪?还有梁逆?”
马仲泰满脸的苦大仇深,“是啊,乌蒙多山,近两年又是天灾连连,偏有梁逆新风作浪,山中聚集了不少嗜血狠戾的亡命之徒,他们动辄打劫过往行人、商旅,有时还会袭扰县城。”
马仲泰又详细的举了几个例子,用实例清楚的告诉齐谨之:亲,别看着现在乌撒县城里安安静静的,这里并不是什么乐土哦。或许,明天就会有马贼、山匪出没。
齐谨之瞪大了眼睛,一副不敢置信的模样,“竟已经乱到这个地步了?”
听马仲泰这话,乌撒哪里是县城啊,简直就是个贼窝了呢。
“…”马仲泰没说话,略带羞愤的点了下头。作为乌撒的代理主政官,治下却混乱不堪,说得轻一些,他马县丞是平庸无能,说得严重一些,他这是渎职!
“嘭!”齐谨之用力捶了下书案,恨声道:“好一群没有王法的东西,竟敢祸害我大齐百姓,过去也就罢了,以后我定不会饶了他们!”
马仲泰的额角抽搐了下,不知为何,他总觉得齐谨之这番话似有所指呢。
“都是下官无能,辜负了圣人和府尊的器重,”马仲泰很会做戏。羞愧的偏过头,抱起双拳冲着京城的方向拜了拜,哽咽着说:“下官、下官真是太没用了。”
“都是梁逆的罪过,与马县丞有何干系?”
齐谨之睁着眼睛说瞎话,柔声劝慰道。
马仲泰抬手用袖子擦了擦眼角,再三告了罪,然后用欣喜的语气说道:“现在好了。大人您来了。咱们乌撒定不会再像过去一样了。”
齐谨之故作谦虚的摆了摆手。
马仲泰吸了吸鼻子,招手唤来门口侍立的小厮,从小厮手里接过一个匣子。双手捧到齐谨之面前:“这是乌撒县衙的鱼鳞图册、税赋册子、户籍册以及官仓的账册、钥匙等物,过去…唉,下官一直战战兢兢,唯恐辜负了朝廷和治下的百姓。今个儿大人到任。下官总算能将这些上交给大人您了。”
马仲泰语气很诚挚,话里话外都透着一种‘如释重负’的意思。
齐谨之没客气。命人将匣子收了过来。
打开,匣子里放着几本册子、一幅卷轴以及钥匙数把。
齐谨之大略的翻了翻,“本县新至,对乌撒的事务还不甚熟悉。这些东西我暂且收下,不过日后还需要马县丞详细的与我分说一番。”
言下之意,这些账目。他还需要慢慢的对一对,总不能你送来我就收了。万一有什么亏空,岂不是要让我埋单?!
齐谨之素来不是个肯吃亏的人,这次自然也不会免俗。
马仲泰眸光闪烁了下,嘴上却说:“应当的,应当的,下官只想着早些将政务上交与大人,却忘了大人路途劳顿,唉,真真该死!”
说着,还故意用拳头捶了捶脑袋,却不肯接齐谨之的话茬儿。
齐谨之微微一笑,“马县丞的心意我明白,来日方长,有什么事儿,咱们以后慢慢详谈。”他保留追后账的权利!
马仲泰连连点头,经过方才的一番试探,他已经大致明白了齐谨之的性格和行事风格。此次会面的目的也算达成了。
又笑着说了几句闲话。
在马仲泰临告辞前,齐谨之似是忽然想起般,叮嘱道:“对了,明日卯时,本县在大堂见一见县衙的诸位官吏,还请县丞准时前来。”
“下官谨遵命!”马仲泰恭敬的应了一声,然后告辞离去。
齐谨之等三人起身,象征性的送了送,马仲泰连声请齐谨之留步。
齐谨之也不坚持,最后由孟复亲自将马仲泰送至门外廊庑下。
目送马仲泰的背影消失,孟复才转身回到房中。
“两位怎么看?”齐谨之将那幅卷轴取出来,展开,原来是乌撒县的鱼鳞图册,上面一块块的田地,都清楚的表明了主人归属。
齐谨之扫了一眼,发现鱼鳞册上的土地绝大多数集中在马、曲、罗、颜、杨、安等几大家族手中。
其中,马、罗和安是归流的山民、夷族中的贵族,曲、颜、杨则是世居西南的汉人,在西南繁衍生根,成为一地豪强。
“马县丞此行,估摸是来探路的。”周文渊淡淡的说道。他市井出身,从小到大见过形形色色的人,最善察言观色。
“马家乃乌撒大族,山中还有他们的寨子,族人彪悍,”
孟复是本地人,来之前又仔细研究了一下乌蒙六部的情况,不能说对乌撒了如指掌,却也知道一些详细资料。
他缓缓将马仲泰及其的家族背景说了出来,“马仲泰是嫡支,其祖父在高祖年间带领部分族人下山,取汉姓,学官话,当时县令为了‘教化’山民,特许马氏族中子弟入县学学习,五六十年间,倒也出了几位能读书的人才。”
“马仲泰在家中行二,兄长在安南王府做王府亲卫,大弟在水西威宁宣抚使府,二弟却留在了山中的寨子里。”
“马家有两座茶山,一个马场,另外还有开辟了一条粮道,掌握了乌蒙地区五分之一的粮食、盐…”
孟复抬起眼睛,认真的说道:“马家在乌蒙颇有些势力,马仲泰能把持县衙十余年,也全赖家族之势。”
他没说的是,不到万不得已。或者说在没有十足的把握前,切莫直接对上马仲泰所代表的马家。
否则,即便齐谨之带了百余名的打手,背后还有水西大营,也未必能彻底干翻马家。
齐谨之挑了挑眉,“原来如此!”
孟复说了这么多,齐谨之只关注到了一个重点。那就是马家居然跟安南王府有联系。
他眼中闪过一抹亮光。或许他可以以此为突破口,给马仲泰来个下马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