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洪氏的脸色比刚才还要难看几分,原以为抬出御赐匾额便能将一干没规矩的小吏家眷吓住,哪成想竟是反击不成。又招致更令人难看的羞辱。
谢嘉思也好不到哪里,她是主人,按理说该调解客人间的摩擦,可她偏又是谢家人…唉,竟是每个妥帖的处理法子。
见此情况,谢向晚不再沉默,无声的叹了口气,缓缓走上前,迎上李二娘、方四娘等人挑衅的目光。用清脆的童声说道:“《周太祖实录》卷四,太祖曰,‘谢秉德,朕之挚友也’!”
李二娘等小姑娘皆是一怔,不知道这个六岁的小娃儿作甚要背太祖实录。
不过。在场的妇人们有心思灵便的,已经隐约猜到了谢向晚的意思,纷纷用复杂的眼光看着她。
谢向晚成功将在场人的注意力全都吸引过来,她忽住了口,冲着李二娘甜甜一笑,道:“听闻李家二娘善读史,不知我背诵的这段太祖实录可有甚不对之处?”
李二娘顿时脸颊一红,因为谢向晚这话表面上似是夸奖,实则是暗讽。
在场的大多数人都知道,为了跟才女宋晴一较高低,李二娘、方四娘等人也都先后亮出‘特长’:李二娘爱读书,方四娘善音律,胡大娘喜丹青,陈五娘好茶道。
这些特长听着很高大上,也颇能唬人。
然而相熟的人家都知道,几个官家小姐所谓的‘特长’,只是比完全不懂的人强些,根本就称不上好。
就拿李二娘来说吧,她说是爱读书、尤善读史,其实只是表面功夫,别说什么高深的历史问题了,就是一些浅显易懂的历史常识,她都时常弄乱(李二娘很委屈:咱们的历史太久远了,好伐?!)。
似李二娘这样的情况,她可以很自豪的炫耀自己又读了什么书,你却不能当着她的面夸她‘好读书’,因为那不是赞扬,而是红果果的嘲讽!
而且谢向晚背诵的内容就一句话,就算错又能错到什么地方去?
她故意问李二娘,摆明了就是笑她‘不学无术’。
“…”李二娘性子急躁了些,人也有些二,可不是傻子,她当然听出谢家这死丫头在嘲笑她,顿时气得双颊鼓起,一个字都没有吐出来。
谢向晚挑了挑眉,笑道:“哦,我知道了,不说就是默认了哦。呵呵,看来我没有记错呢。”
这笑容…有些贱兮兮的,不过谢向晚长得好看,就算再猥琐的笑容放在她那张莹润精致的小脸上,也只会让人觉得可爱。
被个六岁的孩子嘲笑,李二娘只觉得四周的人都在用轻蔑的眼神看着自己,她愈发不自在。
方才是小洪氏觉得自己被当众剥光了衣服,现在则换李二娘有此错觉了。
好容易从牙缝里挤出一句话,“你、你说这个做什么?”
不是在说谢家逾制的问题嘛,难道你背两句太祖实录就能把这事儿混过去?
谢向晚似是没看到李二娘牙疼的模样,扬着明媚甜美的笑容,继续道:“《周太祖实录》卷七,太祖与朱逆(当时与周太祖一起角逐天下的起义军首领)大战鄱阳湖…谢运桐油十二车于阵前,助祖火烧朱逆战船,朱逆大败,太祖大喜,连道:‘秉德乃大功臣也’。”
“卷八,太祖云‘谢氏有功’。”
“卷九,太祖对左右言…”
“卷十…”
谢向晚将十年前编订的《周太祖实录》中有关自家老祖宗的记录统统背了出来,当然基本上都是太祖称赞谢秉德、以及谢家的话语。
周太祖抠门抠出了水平。对那群跟着他打天下的生死老兄弟封爵的时候都是慎之又慎,更不用说似谢家这样只出钱、没有上过战场的商贾人家了。
平日里也就‘口头表扬’一下,权作奖赏了。
这些话,全都被史官详实的记录下来。或许于谢家没有什么实际的作用,但不要忘了,周太祖是皇帝,还是开国之君。
俗话说‘君无戏言’,有时周太祖不经意的一句话,便能给某些人带来意想不到的荣耀。
谢向晚背完,故意顿了顿。目光掠过在场的众人。见她们的神情各一。年长些的似有深思,年纪小的则还是一脸茫然。
她心中冷冷一笑,丢出太祖说过的最有分量的一句话,“卷十五。太祖对诸国公言,‘谢氏出身商贾,却忠君体国,他与尔等一样,皆是朕的功臣…堪为紫薇舍人呀!”
紫薇舍人,也就是中书舍人,原是朝廷的正经官职,属于皇帝的机要秘书,是绝对的心腹之臣。
太祖当时说这话的时候。不过是一时感慨,且略有几分玩笑的意味儿。
但,还是那句话,‘君无戏言’,皇帝哪怕是无意间说句什么。那也是圣旨,即便皇帝事后后悔了,‘圣旨’未能成真,但真若谈论起来,就是皇帝也不能说那‘圣旨’是他的戏言,而是会捏着鼻子认下。
就一如周太祖对谢秉德的这句评价,或许当时没人当真,谢秉德也不敢真跟太祖要官,但此刻旧事重提,就是当今圣人也不能说自家老祖宗是胡说八道。
当然,谢家也不会真跑到当今跟前要‘赔偿’就是了。
不能跟皇家较真,但用此做武器狠狠打击一下企图欺侮谢家的人,却是木有问题滴。
毕竟这句话切切实实被史官收录在大周朝的官方史书中呢。
谢向晚昂然站立,身量虽小,气势十足,她定定的看着脸色突变的李二娘,淡淡的问:“李家二姑娘,您说我谢家女眷可有逾制?!”
李二娘被谢向晚的目光逼退了两步,好容易稳住心神,她结结巴巴的说:“这、这…那、那什么,应该、或许没有逾制吧?!”
谢向晚没有说什么,又把冰冷的目光投向那几个同样脸色极差的官家小姐。
方四娘等人嗫嚅好久,还是没能说出一个整句子——自家父兄不过是**品的小吏,出了扬州城,连个屁都不是。
可人家谢氏先祖呢,却是明明白白载入史册的人物,不管是从哪方面说,她们也无法与谢家相提并论呀。
面对谢向晚这个六岁小女娃儿凌厉的目光,几个年纪是她两倍还有余的小姐们纷纷避开眼神,有胆子小的已经开始往自家长辈身后躲了。
见此情况,谢家女眷们全都露出欣喜的笑容,谢嘉思更是暗爽到无以复加。
自宋晴与延恩伯二公子定亲后,对她这个长嫂也隐隐有些瞧不起,如今谢向晚当着扬州有头有脸的女眷们一通发作,相信受教训的不止是李二娘这些小姑娘,就是攀上权贵亲家的宋家,面对谢家时也要掂量掂量呢。
“哎呀,花厅的宴席都准备好了,各位太太奶奶小姐们,好歹给我个面子,抬贵脚过去瞧瞧呀!”
谢嘉树心里高兴,嘴上也不含糊,说说笑笑的招呼众女客去花厅。
谢向晚敛去凌厉的气势,复又换上甜美的笑容,乖巧的跟在小洪氏身后,表现得就像普通的小女孩儿一样。
但在场的人也没有不会把她当做普通孩子对待,心里暗暗咋舌:不愧是观音娘娘看重的呀,果然厉害!
第056章 嬷嬷之争
萝莉出马,一个顶俩。
谢向晚一出手,包括宋家在内的众女眷们皆是一震。
大家不能说敬佩这个六岁的孩子吧,但想她小小一个女娃儿,在那样的情况下,竟有这样的急智,已经很了不得了。
就连小洪氏,饶是心里对谢向晚既忌惮又憎恶,但此刻,面对给她解围的孩子,她也忍不住生出几分感激。
至于谢向意、万华年这些小姑娘,则是用一种敬畏的目光看着谢向晚,一直到宴会结束,达成马车回家的时候,万华年还难掩兴奋的拉着谢向晚的手,叽叽咕咕的闲聊。
“妙善,你怎么会想到去读《周太祖实录》?”
万华年真的很好奇,那可是很严肃的史书呀,谢向晚一个六岁小娃儿,不该正是读三字经、千字文启蒙的年纪嘛,就算她早慧,也应该是读一些四书五经之类的正经书吧。
史书?
说实话,官宦人家的子弟读一读到还罢了,毕竟人家有需要嘛。
可谢向晚一介盐商之女,放着那么多该读之书不读,偏偏去读史书,还读得这般认真,大段大段的文章几乎是倒背如流…这、这着实超乎万华年的想象呀。
谢向晚笑得眉眼弯弯,牲畜无害的可爱萝莉样,软糯的回道:“都是大哥啦。之前大哥说,太祖实录里收录了老祖的故事,我作为谢家人,自是要多了解一下…”
听着颇像是小女孩听了兄长的炫耀,为了表示自己也很努力,所以才故意找了枯燥乏味的史书来看。
而真实的情况,则是谢向晚特意找了大量的史书阅读,还有意识的引导哥哥也跟着学习历史。
因为谢离、也就是另一个自己告诉她,读史有许多好处,首先可以知道历朝的兴衰、朝代的更迭,以及许多历史故事。
其次,可以通过这些史实。深入了解其中隐藏的道理。
为何天下有那么多奇人异士?
为何他们能不出门便知天下事?
为何他们从一些细微末节的小事便能预见朝廷大事?
谢离不知道什么是‘历史规律’,但她牢牢记着太宗皇帝(即李二陛下)的那句名言:以史为鉴,可以知兴替。
别看现在的大周朝经过五六十年的休养生息,已经渐渐有了盛世的景象,谢离看得分明,这繁荣鼎盛的背后则潜伏着莫名的危机。
谢向晚读了这些日子的史书,也瞧出些端倪。
她想着,待爹爹回来后,定要不着痕迹的提醒爹爹一番——既要让爹爹相信自己的话,让他多看重自己几分。这样自己才有更多的发言权。又要将这个‘相信’控制在合理的范围内。毕竟她现在只有六岁而不是十六岁啊啊啊~
当然这些都是不能对外人说的话,亦不能作为‘为何读史’的原因告诉万华年。
不过今天的事儿,倒是个极好的说辞,只见谢向晚小脸上写满得意。嘻嘻笑道:“幸好我读了太祖实录,所以今儿才能狠狠打压李二娘她们呢。”
脸上笑得甜蜜,谢向晚心里却暗暗发狠:李家、方家这般轻视谢家,甚至想拿谢家作伐、立威,真真可恶。
今儿只是开胃小菜,待父亲回来了,她定要好好‘回敬’这两家。
顺便告诉扬州其他的小官小吏们,谢家是商贾,可也不好惹。
想拿谢家下嘴。且要看看自家的牙口好不好呢。
万华年悻悻的点点头:“这倒也是。”
瞧她没精打采的样子,显然是对谢向晚的答案并不满意。
谢向晚见状,眉峰微微上扬,心说话,表姑这幅模样是什么意思?难道她又有了什么‘新计划’?
虽然今天万华年表现得非常好。一言一行皆像个受过良好教育的富家小姐,私下里对谢向晚、谢向意也都极好,见了两只小萝莉头上、脖子上、腕子上的赤金嵌宝首饰也没有眼红,更没有撺掇丫鬟索要。
但谢向晚却不敢放松警惕,万华年的‘恶习’不是一天两天养生的,想要纠正,也绝非一天半日能掰过来。
所以,不管万华年表现得如何得体,谢向晚都不会傻傻的信了她,而后被她拐到坑里去。
回到谢家,老祖宗早就从旁人那儿听到了宋家发生的事,不过老人家一辈子经历的风霜多了去,对这种小孩子的把戏并没有看在眼里。
但谢向晚的表现却让她眼前一亮,作为一个家庭的最大长辈,老祖宗自是希望谢家能长长久久的富贵下去。
而家族是否能长盛不衰更重要的取决于家中子弟是否出息。
谢向晚是个女儿家,老祖宗自己就是女人,所以她从不会小看女人。
她想过了,这个小曾孙女若真是个可造之材,以后她定会好好教导,他日即便嫁了人,也会是谢家的助力。
“你们去了一天,也都累了,早些回去休息吧。”
老祖宗心里有了主意,却没有表露分毫,她语气柔和的对一干女眷说着。
随后,她又对袁氏和小洪氏吩咐道:“我这里也不要你们服侍,你们且回去吧。”
袁氏和小洪氏又婉言说了两句,而后行礼退下。
谢向意和谢向晚也没有耽搁,乖乖的跟着各自的‘母亲’离开延寿堂。
“好了,我这里也没什么事儿,倒是大姐儿年纪小、还在长身体的年纪,切莫受了劳累,”
小洪氏坐在东苑正房的明间,喝了碗热茶,长长舒了口气,这才有种重回人间的感觉。
她扫了眼一脸恭敬的谢向晚,眼中眸光闪烁,很快又掩住了,堆起慈爱的笑容,柔声道:“大姐儿,快去歇息吧。”
自从白日在宋家,谢向晚当众唤出那声‘母亲’后,小洪氏也跟着改了口:不再唤她大小姐,而是更亲昵的叫她‘大姐儿’。
瞧那亲热的模样,任谁也不会怀疑这对母女‘和谐’的关系。
谢向晚也察觉到了。但她并没有以为这是小洪氏在示好,反而更觉得小洪氏不好对付。
单凭她这份‘随机应变’,且还做得那么自然,便不是一般女子能做到的。
“是,母亲,女儿告退!”
在谢向晚的心中,她的母亲只有一个,但谢离说得没错,小洪氏既已嫁给了谢嘉树,那就是她名正言顺的继母。
谢向晚作为备受宠爱的谢家大小姐。她可以跋扈、可以霸道。却决不能‘不孝’。
所以…哪怕心里再怎么厌恶。今日,谢向晚还是当众唤出了那声‘母亲’。
“嗯,去吧!”
小洪氏斜斜的倚在弹墨迎枕上,摆了摆手。态度比往日随意,却多了几分亲切,一如正常的母亲般,而不再是那种小心翼翼。
谢向晚眉眼不动,微微欠身,而后转身离去。
望着谢向晚的背影,小洪氏脸上的笑容渐渐凝固。
谢向晚在防着她,她对谢向晚又何尝不是忌惮加防备。
尤其是谢向晚今天的表现,更让小洪氏心生警惕——这孩子才六岁呀。脑子反应如此之快,若是长大了,还了得?
“太太,大小姐这是——”
小洪氏身边一个十三四岁的小丫鬟,见谢向晚的背影彻底消失后。才压低声音开口询问。
这情况实在是太反常了,太太进门三年了,大小姐从未唤过她‘母亲’,就是大少爷,也是以‘太太’呼之。
偏太太不以为意,还四下里帮大少爷、大小姐解释,眼瞅着他们兄妹‘不敬继母’的名声要传出东苑了,这大小姐怎么忽然变了称呼。
如此一来,之前她的努力岂不是白费了?
“…”小洪氏没有说话,只轻轻叹了口气,而后认真的说道:“抱琴,你且记着,以后对大小姐一定要恭敬。”
名曰抱琴的小丫鬟微微一怔,旋即似是明白了什么,用力点头:“婢子遵命!”
另一厢,谢向晚回到天香院,一个十来岁的小丫鬟迎上来,“大小姐,您回来啦。”
谢向晚点点头,问道:“对了,两位嬷嬷呢?”
小丫鬟忙道:“宫嬷嬷在教导陈妈妈、齐妈妈规矩,林嬷嬷在小厨房指点几个厨娘。”
“嗯,知道了,命人请两位嬷嬷来,我有事商量!”
谢向晚走到卧房,青罗、暖罗服侍她换下那身金灿灿的见客行头,穿上家常的小袄、小裤,头发也梳成了两个松散的包包,从头到脚透着舒适、随意。
来到明间时,两位嬷嬷已经到了。
谢向晚坐在罗汉床上,指了指对面的黄花梨方凳,“嬷嬷请坐!”
两人也没有客气,直接坐了下来。
谢向晚冲着身侧的青罗使了个眼色,青罗会意,来到两位嬷嬷近前,双手奉上一个半尺长的匣子。
两位嬷嬷没有说话,也没有接过那匣子,只是定定的看着谢向晚。
谢向晚道:“京中已经有了回信,夫人答应了我的请求,所以——”
两位嬷嬷明白了,两人对视一眼,旋即点点头,宫嬷嬷伸手接过那匣子,打开草草看了一眼,虽然她已经猜到了匣中之物为何,但真见了实物,她还是有些惊讶。
自己教授的学生自己清楚,她们知道谢向晚早慧,也极通人情世故,可她们无论如何也没想到,这孩子竟会这般会做事。
谢向晚看到两人的反应,微微一笑,道:“这是妙善的一点儿心意,还请两位嬷嬷切莫推辞,毕竟以后妙善还有许多事需要两位嬷嬷呢。”
宫、林二人会意,不再推辞,直接将那匣子拢在袖中。
与此同时,槐院内,万华年也在跟谢贞娘谈论谢家的两位嬷嬷…
第057章 暗中鬼魅
“年儿,想什么呢?竟这般入神。”
谢贞娘今天没去宋家,而是留在延寿堂陪母亲说话。
见女儿开开心心的去做客,回来后,却一脸沉思的坐在罗汉床上发呆,不免有些担心,忙关切的问道:“可是外头有人为难你了?还是宋家——”
不能怪她多想,实在是她们母子这趟回扬州,绝对不是衣锦还乡,而是要投奔娘家啊。
万华年回过神儿来,抬眼看到母亲关切、担心的模样,心里一暖,笑道:“没什么,就是在想妙善这孩子的表现。”
“妙善的表现?她做什么了?”
谢贞娘见女儿又露出笑容,眼中也没有什么委屈之色,微微放松了下,在万华年身边坐下,手掌轻轻摩挲着小姑娘嫩呼呼的脸颊,柔声问着。
万华年在母亲细腻、温暖的掌心轻轻蹭了蹭,就像一只刚刚睡醒的小奶猫儿,谢贞娘瞧了,愈发爱怜。
“是这样…”万华年仔细将白天的事儿告诉了谢贞娘,重点突出了一下谢向晚的表现。
但,谢贞娘的脑回路绝对跟女儿不在一个波段上,她听了这些,用力点点头,一脸骄傲的说道:“妙善说的没错,咱们谢家的老祖确实厉害,当年太祖攻打南昌的时候,还曾经在咱们家用过饭呢,当时太祖对咱们谢家的饭食赞不绝口——”
万华年额角抽搐,她想说的重点不是这个,好吧?
而且,她姓万,虽是谢家的外孙女,却算不得谢家人。娘亲整日‘咱们谢家’的挂在嘴上,让万华年心里颇不自在。
谢贞娘像所有骄傲的谢家人一样。将老祖秉德公的丰功伟绩倒背如流的跟女儿讲述了一遍。
万华年忍着打断母亲絮叨的冲动,好容易等到谢贞娘中途喝茶的当儿,她忙插嘴道:“娘说的极是。秉德公确实非常人也。女儿虽不曾见过谢家这位老祖,但见今日谢家之鼎盛。足见老人家是个极厉害的。”
拍完马屁,果然看到谢贞娘唇边的笑纹加深。
她稍稍停顿了下,话锋一转,“只是让女儿觉得诧异的是妙善,娘,她才六岁呀,女儿也算早慧。可与她相比,竟是有些不足呢。”
说罢,万华年有些不好意思的讪笑两声,非常感慨的说:“女儿似她这么大的时候。还只知道憨吃傻玩,却不知体恤母亲,没得让您受了那么多委屈。”
“年儿~~”
谢贞娘脸上的笑容渐去,取而代之的则是略带愧疚的怅然,她轻声道:“你做得已经够好了。若不是你…唉,说来说去都是娘没用,累得我儿受苦了。”
谢贞娘再一次感到对女儿深切的愧疚,她的年儿今年也才不足八岁呀,只比谢向晚大一岁多一点儿。可如今,硬是被万家一群黑心的‘长辈’逼得不得不‘早慧’。
唉,她真不是个合格的母亲呀。
成功见到母亲满脸愧色的样子,万华年心里微微有些歉疚,深觉不该这样让母亲伤心。
但一想到自己之前过得的日子,以及谢家人眼底深藏的鄙夷,她还是硬着心肠,故作懂事的说道:“不不,娘,您不要这么说,女儿是您生养的,自是要好好孝顺您。您绝不是没用之人,是那些人太无耻了,所以咱们才会——”被挤兑的在万家呆不下去了,最后只能厚着脸皮投靠谢家。
偏她越是表现得‘懂事’,谢贞娘越是觉得对不住女儿,拉着她的手,只一味啜泣。
万华年太了解自己的亲娘了,见此情况,便知道自己的计划奏效了,她忙递上一方帕子,狠狠的劝慰了母亲一番。
最后,她有些向往的叹道:“妙善能有如此表现,定是那两位宫里出来的教养嬷嬷的功劳。可惜女儿是个没福气的,若是能得那两位嬷嬷的指点,女儿也能长进些,到时候便能更好的照顾母亲和兄长了呢!”
谢贞娘的哭声一顿,正在拭泪的手也放了下来,露出红彤彤的双眼。
她定定的看了女儿一会儿,眼中的神情有些古怪。
好吧,谢贞娘自幼被慈母、长兄娇惯,从小就没受过什么磋磨,是以性子有些和软。可她不是笨蛋呀,听了女儿另有所指的话,她还有什么不明白的。
这孩子竟要跟她这个亲娘耍心眼儿?
不就是想跟着谢向晚的嬷嬷一起学习嘛,这又不是什么大事(被母、兄宠坏了谢贞娘,并不觉得吃住在娘家是沾光,还要低人一等什么的),直接说出来不好吗?
为甚要动心机、耍手段?
还是觉得自己这个做母亲的太无能,竟连这种小事也做不成?还需要她来激将?
再说了,这次她肯下定决心回娘家,为得就是儿女呀,若不是老祖宗在信中说家中有两个宫里出来的教养嬷嬷,可以教授年儿,她也不会这么快动身。
只是这两日刚到谢家,她忙着与久别的母亲谈心,一时忘了告诉女儿,女儿就——
仿佛被打翻了五味瓶,谢贞娘心里五味陈杂,说不出到底是什么滋味儿。
良久,就在万华年被母亲打量得有些心绪不宁、几欲心虚的避开眼睛时,谢贞娘开口道:“年儿说的是,我听母亲说了,那两位嬷嬷都是曾经服侍过先太后的,规矩、能力什么的都是极好的。”
是呀,能不好吗,两人能从波谲云诡的皇宫全须全尾的出来,还能被京城诸多权贵争抢去家中教习,就足见两人的手段呀。
万华年刚才还有些惴惴,听了母亲又似往常一样说话,这才悄悄舒了口气,笑着点头道:“是呀,我也听人说过,妙善正是得了这两位嬷嬷的悉心教导,所以才愈发出息了呢。”
万华年再早慧,她也只是个八岁的孩子。心智远没有成年人那般成熟,是以她并没有看出母亲有什么异样,继续按照自己的思路‘提醒’母亲。
谢贞娘缓缓点头。终于在万华年期盼的目光中说道:“…两位嬷嬷既这般好,索性也请她们来指点指点年儿…我儿放心。你外祖母最心疼你,既是谢家请来的嬷嬷,那教你这个谢家外孙也是情理之中呢。”
万华年不是谢贞娘,她没有这么自信,也没有这么乐观。因为她看得分明,谢向意这个谢家二小姐,还没能得到两位嬷嬷的‘指点’呢。
老祖宗对她确实好。可她终究是个外姓人啊。
万华年想得没错,就在她跟母亲商量‘借读’事宜的时候,另一侧的西苑,谢向意也正一脸不忿的跟袁氏抱怨。
“娘。今天的事儿您也瞧见了,大姐能这般出息,定是那两位嬷嬷教导有方。”
小姑娘白天的时候还觉得谢向晚厉害,给谢家人狠狠出了一口气。
但当她回到家中,静下心来细细一想。才发觉不对劲——谢向晚与她年纪相近,却有如此表现,而自己却表现平平,别人见了会怎么想?
谢向意颇有几分袁氏真传,遇到事。她绝不会在自身找问题,而是将错都归咎到旁人身上。
平日在袁氏的影响和下头丫鬟的撺掇下,她对谢向晚已经够羡慕嫉妒恨了。
今日瞧她又在人前大大的露了一回脸,她更觉得心气难平。
都怪爹爹偏心,只给谢向晚请了嬷嬷,若是自己身边也有得力的嬷嬷教养,她定会做的比谢向晚还要好。
想到下个月父亲就要回来了,谢向意打定主意,就算不能求得父亲给她也请来教养嬷嬷,那也要将谢向晚的两个嬷嬷分她一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