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去,将这份名单上的人都给我找来。”唐宓把纸交给阿周。
阿周扫了一眼,她替唐宓管了几天的家,所以李家那些有体面的大小管事,她全都熟悉。
这十来个人分别在尚食房、尚宝房当差,不是主事娘子,而是主事娘子的副手,或是直接下属。
她们跟主事娘子一样,都是李家的世仆,在各自的岗位上当了二三十年的差,论实际办事经验,或许比主事娘子还要老道。
阿周顿时明白了唐宓的意思,不禁喜上眉梢,“娘子,您是想绕开那两位管事娘子,直接让那些人来办差?”
唐宓点点头,目前而言,这是最好的办法。
不过,为了让事情进展顺利,唐宓决定给那些人吃点儿定心丸。
她对阿周道,“你想办法跟那十来个人透个话,就说安西侯府还空着呢。”
那些油滑的世仆,绝对都是不见兔子不撒鹰的主儿。
没有足够的利益驱使,她们是不会听唐宓的话。
阿周的眼睛更亮了。那些仆妇之所以不愿意(或是不敢)听从娘子的号令,原因就怕自己投靠了娘子,娘子又不能继续管家,她们已经得罪了现任管家人,自己会落个两头皆空的下场。
而唐宓的话,无异于给了那些人底气:李家待不住,还有安西侯府哩。
且相较于世仆拥挤的李家,安西侯府从上到下的职位都是空缺。
就算唐宓的陪嫁丫鬟、陪房等心腹会占据一些主要职务,但仍有大量的空位。
此时投靠了唐宓,没准儿还能在安西侯府混个元老当当哩。
“娘子这个办法极妙!”阿周不是拍马屁,而是由衷的赞叹。
谁说她们家娘子只知道读书、不食人间烟火了?
这一招利诱,使得那叫一个炉火纯青啊。
唐宓随意的摆了摆手,“好了,少拍马屁了,赶紧去办事。”
晚上就是祭祖了,现在已经快中午了,留给她的时间真心不多。
阿周答应一声,转身就要出去。
唐宓又叫住她,“对了,别忘了去榕院要对牌。”
她要开库房,这可不是下头的管事婆子敢擅自做主的。
必须有尚宝房的钥匙和对牌。
萧氏或许会暗地里下绊子,但绝不会明着跟唐宓过不去。
毕竟柳氏已经发话了,让唐宓主持祭祖事宜。
人,你可以占着,但对牌和钥匙你不能不给吧。
若是萧氏真敢这么做,唐宓就敢直接把事情捅到柳氏那儿,左右她又不是真的想管这些事。
果然,阿周很快就从榕院回来了,手里捧着尚宝房和尚食房的钥匙、对牌。
唐宓将东西收好。
阿周又将名单上的十来个仆妇都叫了来。
在请人的时候,她悄悄将唐宓那句话说了出来。
那些人一听这话,果然个个眼睛放亮光,没有半分犹豫和顾虑,颠颠儿的来桂院报道。
唐宓盘膝坐在榻上,扫了眼立在堂前的十来个人,沉声道:“太夫人命我主持今年的祭祖,祭祖都有哪些事,那些事该有怎样的流程,你们应该比我清楚。”
十来个人齐齐应道:“清楚!”
她们太清楚了。
每年除夕祭祖,清理祭器、准备祭品…事情并不多,只是容不得半点马虎。
其中一个圆脸婆子率先回道,“娘子,奴婢是尚食房的厨娘,每年祭祖所用的祭品都是奴婢准备。奴婢刚才去大厨房看过了,今年的牛、羊等物,似乎并不多。”
唐宓挑眉,“食材不够?”
圆脸婆子躬身道:“食材是尽够的,因为每年采买的东西都差不多,今年也不会刻意短缺,只是今年是李家头一年分家,老祖宗发了话,让分家出去的族人也回大宅一起祭祖、守岁,如此——”
食材肯定就不够了。
以前大家都在一个院子里住着,除夕守岁,哪怕是个吃货,为了脸面以及日后在家里的安稳,也会收敛一些。
现在不一样了,都不是一家人了,分出去的那些族人也就不必再忌惮这个、顾忌那个,吃起免费的年夜饭也不会客气。
萧氏和顾氏都想到了这一层,所以将大部分的食材都拿去准备年夜饭了。
至于她们有没有借此为难唐宓,就不得而知了。
唐宓并不在意,扭头去看阿方。
阿方掌管着桂院的小厨房,小厨房里有什么食材,她一清二楚。
“好叫娘子知道,今天早上,城郊的庄子送了宰杀好的牛、羊、豕等,五谷、各色果蔬也是尽够的。”
阿方说得很含蓄。
事实上,小厨房里的食材绝对是种类繁多、应有尽有,就算某种食材用完了,庄子上也会第一时间补充过来。
圆脸婆子闻言,不再说什么,心中对唐宓只有一个大写的“服”!
第379章 古怪
那些仆妇对唐宓,有着不服不行的理由啊。
十八娘怎么什么都难不倒呢?
换做别人,临时被任命,当家主母使绊子,管家娘子不配合…这么多问题,愁也也要愁死了,偏偏十八娘竟轻松化解。
有了人手帮忙,祭祀用的三牲又出了纰漏,那些仆妇原以为十八娘会着急、为难,结果哩,人家连眉毛都没抬一下,事情就解决了。
要知道,三牲里的羊、豕都好好说,惟独这牛,真真是麻烦。
李家采买能弄到一头牛,绝对是费了大力气的。
因为在大梁,没有正当理由(比如牛是出意外死的),私人不得随意宰杀。
就算牛是出了意外,私人宰杀的话,也需要向官府报备。
没有报备就私自杀牛,是犯法滴,是要被官府问责滴。
当然啦,豪门贵族并不太受法律约束,可就算如此,贵人们想吃牛肉了,杀了牛,对外也会有个能交待过去的理由,比如牛不小心撑死了、摔死了,他们无奈之下才宰了吃肉。
毕竟世间还有名为御史的生物,时刻关注着这些贵人们。
牛这般难得,若非每年祭祖要用,李家采买才不会这么费尽心思哩。
可瞧瞧人家十八娘,如此轻松随意,天爷嗳,那可是牛啊。
其实,唐宓很想跟那些仆妇说,这是个美丽的误会。
唐宓所宰杀的牛,并不是真正的耕牛,而是李寿从草原上弄来的牦牛,并不在《大梁律》保护的范围。
李寿早早就在圣人那儿报备过了。
圣人一听牦牛不能耕种,肉质还不错,便大笔一挥,同意李寿可随意宰杀。
不过,唐宓就算知道仆妇们误会,她也不会解释。
这样更好,仆妇们觉得她深不可测,办起事来也就不敢有半点马虎。
祭品的问题解决了,接下来就是整理、清洗祭器。
尚宝房的几个婆子纷纷表示:这个很简单,十八娘请放心。
唐宓接过她们捧上来的祭器单子,略略扫了一眼,便确定没有问题。
就这样,唐宓把控,阿周、阿苏两边跑腿,祭祖准备事宜迅速而有序的进行着。
萧氏冷眼看着,见自己的那些小手段并没有给唐宓添到堵,心里多少有些不舒服。
但她也仅止于不舒服,并没有采取什么行动。
跟李寿、唐宓的数次交手,让萧氏得到了教训:在没有十足把握的情况下,切莫跟这两口子发生直接冲突。
否则,吃亏受罪的就是她自己!
萧氏消停了,柳氏却不会就此罢休。
柳氏对唐宓的态度有些怪异,按理说,她们之间并没有深仇大恨,也没有太多的利益冲突。
柳氏不愿放手管家权,可人家唐宓从未想着跟她争啊。
柳氏就是觉得唐宓过得太顺遂,有些看不过眼。
人就是这么奇怪。
在柳氏看来,同是李家媳妇,自己当年要费尽心机的讨好婆母、侍奉夫君,才能在李家站稳脚跟。
可唐宓呢,什么都不用做,便有李寿为她跑前跑后。
管家之事亦是如此,唐宓根本不在乎管不管家,可李寿以及老祖宗他们却硬要让她去管。
这让把管家权看得比什么都重要的柳氏十分不满。
唐宓若是跟柳氏抢权,柳氏会不高兴。
可唐宓弃管家权如敝履,柳氏更加不高兴——哦,她柳氏在乎的东西,在你唐氏眼中就这么不值钱?那你唐氏是不是也看不起我柳氏?
而遇袭事件,更让柳氏对唐宓的不满达到了顶峰,以至到了厌恶的程度。
好吧,事后证明,柳氏这场灾祸跟唐宓并没有太大的关系,更多的是柳氏自作自受。
但柳氏绝不会认为自己有错,她只会将所有的责任都推到牛二身上。
牛二已经死了,牛家人也被柳氏放逐,柳氏的怒气却没彻底消除。
于是,她赤果果的迁怒了。
都怪唐氏,她若没有重罚牛家婆娘,牛二怎么会记恨?又怎么会勾结市井泼皮报复唐宓?继而引来了胡人?
还有那些胡人,原就是冲着唐宓来的。
她柳氏,才是最无辜的人,好吧?!
明明自己最无辜,却受伤最重,柳氏能心理平衡才怪。
所以,柳氏恨上了唐宓!
更不用说随后李祐堂又因为唐宓而跟她吵架,这让柳氏愈发憎恶唐宓。
因着这份憎恶,柳氏便看不得唐宓清闲自在的模样。
除夕祭祖,只是一个开胃菜。
但柳氏没有如愿的看到唐宓慌手乱脚的窘迫模样,这让她愈发恼怒。
“看不出来,唐氏还真、能、干!”
柳氏躺在榻上,听完心腹婆子的回禀后,从牙缝里挤出这句话。
心腹婆子听了这话,头垂的更低了。
自从柳氏受伤后,她的脾气越来越古怪,说话也越来越尖酸,竟是丝毫都不顾及她素日的世家贵妇形象。
尤其是面对自己的丫鬟婆子时,柳氏更加肆无忌惮。
有时,她甚至还会打骂、重罚那些在她眼中办事不利的人。
就连柳氏的心腹们,现在也很害怕柳氏,唯恐自己哪句话说得让柳氏不满意,一个瓷枕就会飞过来砸到自己身上。
“哼,定是十八郎,又在暗地里帮她。”
柳氏因病痛而消瘦的脸上写满刻薄,阴阳怪气的说道:“我这个好孙子,真是愧对李家列祖列宗,整日围着个妇人打转,反倒将至亲长辈丢到脑后,真真是不孝至极…”
柳氏恼恨唐宓,对李寿也是一肚子的不满。
这个孙子,果然是土鳖郑家养大的,屁股决定脑袋,他就算姓李,也没有半点世家贵公子的风范。
偏偏家里的老祖宗和李祐堂把他当成了宝贝,处处捧着、时时哄着,连带着唐氏都被高看一眼。
柳氏越想越头疼,看那低眉顺眼的婆子也不顺眼起来。
婆子感受到柳氏的凌厉目光,心里突突直跳,脖颈上的汗毛都竖起来了。
情急之下,婆子急声说道:“其实,想让十八娘在人前丢脸,也不是没有别的办法。”
柳氏眼睛一亮,“快说!”

时间很快到了傍晚,李家在京的几房族人齐聚李家大宅。
众人给老祖宗请了安,便来到百忍堂的前庭坐下。
上百口人将偌大的庭院挤得满满当当,却彰显着李氏枝繁叶茂。
坐在主位上的老祖宗见了,向来冷然的脸上也不禁绽开笑容:好啊,李家子孙繁茂,他李立德也算是对得起李氏的先祖们了。
李寿坐在李其琛下首,不知为何,他总觉得老祖宗的笑容里有那么一丝古怪…
第380章 哭
因为李家前来参加除夕宴的族人太多,堂内根本就坐不开。
萧氏和顾氏商量了一番,又跟柳氏做了请示,将宴会场所搬到了前庭院中。
偌大的庭院里,四周和中间位置都摆放着大大的篝火。
成人胳膊粗细的木柴整齐堆放好,浇上助燃的油,火折子一划,火便轰然一声燃了起来。
哪怕是寒冬腊月,靠着火堆,众人也不觉得冷。
庭院被屏风隔成了两部分,男宾在左侧,女宾齐聚右端。
每人面前放了小巧的食案,食案上放满了根据李家食谱秘制的饭菜。
当然了,酒是必备品。
因是过年,连女客这边也准备了入口轻柔的果子酒。
柳氏被人抬到女宾席的主位,她腿上还上着夹板,不能跪坐,也不能垂足而坐,只能半躺着。
李家众女眷倒也能理解,纷纷向柳氏见礼、问安。
再次被这么多人拥簇、恭维,柳氏因病痛而有些扭曲的心再次欢愉起来。
对嘛,这才是她柳太夫人该有的生活。
老祖宗那边说完新春致辞,一句“饮胜”,便开启了今夜的除夕盛宴。
萧氏和顾氏为了除夕宴,下了大力气准备,从宴会场地,到侍奉的丫鬟小厮、助兴的伶人,再到菜品酒水,都是仔细策划、精心准备。
效果也着实不错。
族人们对主家的安排十分满意,丰盛的酒菜、载歌载舞的娱乐活动,让他们非常开怀。
坐在柳氏两侧的几个同辈份妯娌,对萧氏和顾氏一通夸奖。
柳氏心里泛酸,脸上却丝毫没有表露,反而一副欣慰的模样,“孩子们第一次主持这样的大事,经验不足,只要阿嫂和弟妹们满意就好。”
“满意,太满意了。”几个上了年纪的妇人纷纷点头,心说话:你的儿媳妇可比你大方多了。
过去没分家的时候,每次年夜饭也就那样,比平时略好些,可实在称不上多么丰盛。
再看看现在,啧啧,萧氏和顾氏使出了看家的本事,只菜品一项,就比往年多了好几倍。
酒水,更是用的市面上最火爆的唐氏烧春和唐氏果子酒。
哎哟喂,还有伶人助兴。
往年她们女席这边可没有,那是男人们独享的节目哩。
柳氏就是这样,在她们这些女眷跟前毫无顾忌,一味在老祖宗那些男人面前表现、卖好。
几个老妯娌在心里默默吐槽着,脸上却堆满了笑容。
不管怎么说,分了家,还能回主宅参加除夕盛宴,都是一件让人愉悦的事情。
柳氏的笑容有些僵。
过去,她总是以“孩子们年轻,没经验”为理由,按着萧氏、顾氏,不让她们有出头露脸的机会。
今年两人第一次操持,非但没有像她说得那般做得差强人意、或是不好,而是赢得了满堂喝彩,这就有些打她的脸了。
她说萧、顾二人的那些话,也更像是恶意诋毁!
不管柳氏心里如何不满,除夕宴获得了圆满成功。
李氏族人们吃得十分尽兴。
用完饭,一大家人围坐在宽敞的庭院中,握着茶盅,吃着新鲜的果盘,看着伶人们卖力的表演。
这份欢乐祥和一直持续到子时。
子时,辞旧迎新,换桃符、燃放爆竹,家族祭祖正式开始。
祠堂房门大开,祠堂内灯火通明,供桌上摆放着三牲五谷,供桌后是一排排的牌位。
李氏传承近千年,祠堂里供奉的牌位不是一般的多,一圈圈的一直延伸到墙边。
正中间的一对牌位最大,是李氏先祖、及其夫人的牌位。
供桌正后方的墙上还挂着一张画像,画得便是李家开山第一代先祖。
李家老祖宗肃穆的立在供桌前,他身后则是李祐堂等十多个兄弟,当然,除了他的三个嫡亲兄弟,还有好几个堂兄弟。
李祐堂之后是李家第三代,这一批的人数就很多了,足足有二三十人。
李其琛兄弟站在最左端,他们近侧则是二房、三房和四房的人。
李其珏也在队列之中,不过他的气色不是很好,整个人消瘦得厉害,崭新的袍服套在身上非常晃荡。
说句不好听的,他就像个挑着衣服的竹竿。
他目光阴鸷,仿佛一条毒蛇般寒恻恻的看着身边的每一个人。
站在第四排的则是李寿等几十个堂兄弟,他们的年龄跨度很大。从年逾不惑的中年人,到刚会走路的奶娃子。
第五代的人略少些,尤其是大房这边,就只有李远章、李远文和李远明三个男丁,且年龄都不大。
倒是其它房头的第五代,最大的已经二十多岁,已然有了子女。
这也是李家分了家,否则对外就可以宣称是六代同堂了。
这是祠堂的左侧,全都是李家男丁。
李家女眷站在右侧,不过并不是所有的女人都有资格入祠堂。
能在今天进入祠堂祭祖的女人,要么是辈分高的老妇,要么是各房头的当家主母。
即便如此,右侧也站了二三十个女眷。
柳氏拄着拐杖站在最前列,她身边还有七八个同辈份的妯娌。
唐宓站在第三列,眼观鼻、鼻观心,姿态很是恭敬。
这不是她第一次进李氏祠堂,刚成亲后,她便入祠堂祭拜先祖,然后将自己的姓氏添到了李寿旁边。
但每次进入祠堂,唐宓都能感受到那种千年岁月积累下来的厚重与底蕴。
密密麻麻的李氏先祖牌位,更是无声的诉说了这个家族曾经有怎样的兴盛与辉煌。
唯有站在这个地方,唐宓才能理解,李寿为何会放不下自己的姓氏,丢不开家族的责任。
这里,是李家的根本所在!
唐宓深深吸了口气,再次看向那些牌位的时候,心中不由得升起一种从未有过的感觉——李家也将是她的责任,她必要跟十八郎一起担负起复兴李氏的重担!
李家祭祖有着固有的流程。
老祖宗站在最前列,沉稳而有序的主持着。
跪——
拜~~
起!
老祖宗的声音并不十分高亢,却分外有力量。
跟随着他一声声的命令,众子孙们一步步的行礼。
待最后一记跪拜结束,老祖宗暗暗舒了口气,正欲像往常一样,训诫儿孙们一番。
不想人群中却传来嘤嘤嘤的啜泣声…
第381章 极品
安静肃穆的祠堂里,四周满都是木牌牌,阴气不是一般的重。
这样的环境里,陡然响起似有若无的哭声,突兀,且又让人头皮发麻。
老祖宗活了快九十岁,见多了魑魅魍魉,自是不怕这些。
他沉下脸,冷声道:“谁?”
嘤嘤的哭声顿了一下,但很快,又响了起来,音量比刚刚还大了那么一丢丢。
老祖宗的脸更黑了,嘿,这是哪个不肖子孙啊,打定主意要在除夕祭祖这天闹事儿?
不过,哭声的声音大了,老祖宗倒是能辨认出声音从那个地方传来——右侧的女眷队列中。
老祖宗眼睛花了,却依然锐利,两道如刀锋的目光射过去,女人们顿时如潮水般退了开去,只剩下中间一个捂着脸啜泣的中年妇人。
那妇人并不是真的埋着头,她只是用帕子捂住了脸,一双眼睛通过缝隙偷偷打量着四周。
眼见自己周围的人都闪开了,自己成为众人瞩目的对象,她的心里有些紧张,但一想到“她”对自己说的话,用力咬了咬牙,勉强撑住了。
“老九家的,怎么又是你?”
看清哭的人是谁,老祖宗冷峻的脸上闪过一丝无奈。
这妇人姓王,是他最小的堂弟的儿媳妇,过门没两个月就没了夫君。
李家重规矩,可也不是陈腐的家庭,并没有强行要求王氏给丈夫守节。
王家也是世家,虽不是琅琊王氏、太原王氏这样的全国闻名的老牌世家,却也是地方豪门。
王家觉得女儿可怜,正欲将她接回来,给她再寻门亲事。
偏巧在这个时候,王氏查出了身孕。
啧,这可了不得啊。老祖宗的堂弟这一房一直子嗣不旺,早逝的儿子更是独子,排行九郎,也只是家族大排行。
听闻唯一的儿媳妇怀了遗腹子,因为失独而伤心欲绝的老两口顿时活了过来。
王氏的公爹立刻找上了当家堂兄,捉着堂兄的袖子就是一通哭,那个可怜啊,饶是硬心肠的老祖宗都被哭得有些心软了。
无奈之下,老祖宗只得腆着一张脸去王家,恳请王家,就算非要把王氏接回去,好歹等她把孩子生下来。
否则,他可怜的堂弟就要绝后了。
王家也不是不通情达理的人,再者,他家虽是世家,可在庞大的李氏面前,真心不够看。
说实话,王氏父母内心深处并不想跟李家断了姻亲关系。
有个孩子做纽带,哪怕日后王氏真的嫁了人,李家也不会对她不管不顾。
如今李家的当家人又求到门上,着实给了王家脸面。
里子、面子都有了,王家便顺势答应了下来。
十月怀胎、一朝分娩,几个月后,王氏生下一个白白胖胖的男婴,可把公婆给高兴坏了。
生完了孩子,做完了月子,王氏的任务算是圆满完成了。
喜得金孙的公婆更是大方的表示,除了归还王氏的所有嫁妆外,还会另外拿出五分之一的家产给王氏做补偿。
王家人如约来接人,可王氏看着白胖可爱的儿子,又舍不得走了。
当着李氏族人和王家人的面,郑重表示,她要给亡夫守孝,要留在李家将儿子抚养成人。
见王氏无比坚决,王家人和李家人都不好再劝。
王氏的公婆心里甚至有些窃喜,他们自知年岁大了,且因为独子亡故而悲痛过度,直接伤了身子。
本来他们还担心自己活不到孙子长大,如今听闻儿媳妇要留下来,顿时松了口气。
有亲生母亲护着,就算他们两个老东西没了,宝贝孙子也不会被人欺负了去。
何止是不会被人欺负啊。
因为觉得他们这一房可怜,自老祖宗起,李家上下对他们都很照顾。
其它几房族人,做家长的更是整日里对儿子们耳提面命:千万别招惹十一郎啊,他可是九房的独苗苗,若是出了什么闪失,老子打死你都不够赔罪的。
在这样的教育下,李其琛这一代的兄弟们对可怜的十一郎无比照顾,偶尔有摩擦,也不敢动手,唯恐一指头把人戳死了。
王氏公婆果然没有等到孙子长大就先后亡故了。
王氏一个人带着儿子,虽有族人扶持,但到底不如人家有丈夫、有公婆过得舒坦。
老祖宗以及几个族老见王氏寡妇失业的,日子过得着实艰难,就格外照拂与她。
那时李家没有分家,王氏母子都住在李家大宅里。
李家住房紧张啊,似李寿这样的嫡长孙都要跟堂兄合住一个院子,就更不用说别人了。
可王氏母子硬是被分到了一个独立的院落,份例、四季衣裳以及各色开销,都是标准的双倍。
在家族的扶持下,十一郎顺利长大成人,娶亲生子。
但他们这一房仿佛受到了诅咒,十一郎刚刚做了父亲,就在外出踏青的时候,不慎落了水,被救上来时就断了气,留下了母亲、妻子两个寡妇,和一根独苗苗。
唉,太可怜了。连李家最刻薄的人,也不再眼红九房的种种优待,暗暗的说一句“可怜”。
青年丧夫、中年丧子,王氏经历了太多的磨难,早已磨炼得心如钢铁。
送走了独子,又安排儿媳妇再嫁,王氏便一个人带着孙子关门过日子。
这一回,老祖宗和李家族人们对九房不单单是照顾了,而是格外优待。
似柳氏这般有些小气的人,对九房也不敢有丝毫克扣,送去的东西样样都是最好的。
柳氏怕啊,怕王氏一个不如意就去哭祠堂。
没错,许是王氏受苦太多,守寡的孤寂生活磨得她的心都有些扭曲,早不复当年那个娴静淑雅的世家贵女模样。
反而变成了一个斤斤计较、敏感凉薄的市井泼妇。
但凡是让她觉得自己受了委屈,受了薄待,她就一个字,闹!
不把得罪她的人闹得跪地叫祖宗,她绝不会善罢甘休。
啥,你说不纵容她一个疯婆子,那王氏下一刻就能抱着唯一的孙子去祠堂撞墙。
对于这样不怕死的泼妇,老祖宗都怵头。
所以,这会儿看到是她在哭,老祖宗心里满屏的卧槽:谁又招惹她了?贼娘的,大过年的都不让老子消停!
第382章 背锅?
“老祖宗,您要给我做主啊。”
王氏习惯性的往地上一跪,捂着帕子,继续嘤嘤嘤。
老祖宗揉了揉太阳穴,用他自己都没有察觉的无奈口吻,问了句:“做什么主?谁又委屈你了?”
又,好一个“又”字啊。
唐宓站在人群中,听到这个字,不由得抬了抬眼皮,细细看了看那位哭得眼泪一把、鼻涕一把的堂房叔祖母。
“我的阿年啊,真是太可怜了,从小没了爹,又没了娘,只有我这个老婆子跟他相依为命——”
王氏没有接老祖宗的话茬,而是按照自己的节奏哭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