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生亦飘零 / 作者:撒空空


chapter1

 

 

 

  和往常一样,飘零在六点整起床。
穿衣梳洗,整理课本,准备饭盒。
迅速而有条理地做完这一切。
临出门前,她经过母亲房间,突然停住脚步,轻轻打开房门。
一股刺鼻的酒气扑面而来,母亲仰面躺倒在床上。昨晚又是宿醉。
飘零走进去打开窗户。
一股新鲜空气涌入,略微冲淡了房间混浊的气息。阳光慢慢倾泻进来,空气中许多灰尘在肆意地飞舞。
飘零微微蹙眉。
看来黑暗也不完全是坏事,至少能隐藏我们不愿看见的事物。
飘零来到床前,看着母亲因长期酗酒而浮肿的面容,目光复杂。
公车里,许多人的眼睛都看着同一个方向。
在靠窗的位置上,一个女孩,正认真看着手中的课本。
一头齐胸的长直发,五官清丽动人,眼睛像一汪深谭,盛着淡淡的忧郁,皮肤在阳光之下有种透明的质感。半旧的整洁校服,勾勒出高佻清瘦的身材。      
飘零专注于课本中,没有发现身边众多注视着自己的眼睛。
“那不是你们班的林飘零吗?”两个和她穿着同样式校服的女生在后面窃窃私语。
“对阿,就是她。哇,这么认真,难怪总是第一名,次次都能拿奖学金。”
“诶,我们班很多男生都喜欢她,可是我觉得她看上去好冷,不太好相处的样子。”
“其实她人很不错的,平时学习上有什么不懂的去问她,她都会很有耐心给你讲解,不像其他人,问个问题像是要他们命一样。不过,她平时很少说话,也不太跟人来往。”
“听说她妈妈是个酒鬼?”
“对阿,她全靠自己每天晚上打工挣生活费。听说她妈有时候发酒疯还会打她呢。”
“那不是很可怜?”
“就是阿……对了,你看了昨晚的大结局没,好精彩!”
“阿,我回家晚了,没看见,快讲给我听!”
关于飘零的话题就此打住。
谁又会真正会为不相干的人伤心担忧呢。
“在这里做条辅助线就可以了。”课间,飘零耐心为同桌汪婷婷讲解数学题。
“唉,我怎么这么蠢,没想到这个!” 汪婷婷敲敲自己的脑袋,然后欣羡地看着飘零:“飘零,听说这次诊断考试你又是年级第一名,好羡慕!你一定可以考上a大的。对了,你准备报考什么系阿?”
没等飘零回答,一张家长会通知单便摆在她面前。飘零抬头,看见班长徐媛不坏好意的眼神:“下星期要召开家长会讨论高考志愿问题,如果令堂不能出席,请早去班主任那里解释下情况,免得……算了,我不说你也知道。”
飘零自然明白徐媛所指何事,上次家长会,母亲醉酒而至,大发酒疯,还吐得满地污浊。第二天,这件事情便传得全校皆知。
飘零默默接过通知单,徐媛见她并无难堪神色,只得悻悻而去。
“她明明就是嫉妒!” 汪婷婷凑近飘零耳边:“不论怎么努力,她总是考不过你。”
飘零淡淡一笑,能被人所嫉妒,那她的境况还算是不错吧。
“老师。”一声轻唤让周意从学生如山的作业本中抬头,她看着来人,笑问道:“飘零,有什么事吗?”
飘零低头看向手中的通知单,纸张已经被她捏得有些皱,犹豫再三,她终于开口:“下星期的家长会,我妈妈可能不能出席了。”
周意沉吟片刻,温和说道:“这次家长会主要是讨论你们志愿填报问题,很重要,老师必须要和家长沟通。这样吧,找个你妈妈方便的时间,老师去家访好吗?”
飘零轻轻咬住下唇,迎向班主任的目光:“老师,关于这件事情,我想自己是能够做主的。”
看向飘零的坚决,周意最终也不忍再坚持:“好吧,老师相信你……好了,别想其他的,抓紧时间好好复习,你可是老师的希望。”
“谢谢老师。”飘零道完谢转身离去。
看着飘零的背影,周意也不禁叹气,这个女孩从来都是如此,看上去柔柔弱弱,但有时却坚毅得让人心痛。
上次的家长会,飘零母亲醉酒,在教室中大吵大闹,居然还呕吐起来,所有人都惊愕当场。这时,飘零却走了进来,迅速将母亲吐出的浊物清理干净,向大家道歉并静静将母亲扶走。
路过自己身边时,周意看见,虽然飘零脸色镇定,但她的手却紧握着,正微微抖动。
而周意也是这时才知道,这个文静优异的女孩居然有着那样的母亲。

 

 

 

 

 

 

chapter2

 

 

 

放学后,学生三三两两走出学校,或回家休息,或和同学约会玩乐。
但这些不是飘零的选择,她必须要赶着去打工挣取生活费。
这时,一辆摩托车拦在飘零面前,一个男子摘下头盔,手上有大片的刺青,一头染成棕色的头发,刻意弄得破旧的牛仔裤,整个人看上去桀傲不羁:“ 飘零,我送你回去。”
“不用了。”飘零认出那是自家楼上的韩司:“我还要去打工。”
“那我送你去。”也许是习惯了飘零的拒绝,韩司并不介意,仍旧不放行。
“真的不用。”飘零越过他,继续往前走。
韩司追上前来,双手抵在墙上,拦住飘零的去路,有些许的恼怒:“为什么每次都拒绝我?”
飘零被韩司困在手中,动弹不得,索性直视着他,直言道:“韩司,你究竟想干什么?”
“我一直都喜欢你,你是知道的。别再累死累活地读书了,有什么意思呢?只要你和我在一起,我会对你好的,过几年我们就结婚,没事你还可以来看我赛车……”
“也就是说,我这一辈子就必须要在那幢结满蛛网,摇摇欲坠的旧房子中度过?对不起,这不是我要的生活。”飘零打断韩司的话:“如果我的未来仅仅是如此,今天早上我就不会再有勇气睁开眼睛。”
闻言,韩司自尊被深深刺伤,他羞愤难抑,一拳打在墙上,死盯着飘零,咬牙说道:“原来你不过是个只爱钱的虚荣女人!”
“爱钱有错吗?”飘零毫无惧色,平静地迎视韩司:“不想每晚临睡前都为明天的生计发愁有错吗?想得到一间没有蛇虫鼠蚁的干净房间有错吗?想真正活得像个人有错吗?”
韩司被飘零坚定的语气震住,愣在原地。
飘零语气软下来,温声道:“韩司,我并不适合你。就算你尽全力我仍然还是不会满足,我有自己想走的路,请不要再花时间在我身上了。”
韩司定定地看着飘零离开,心中五味杂陈。
他和飘零自小住在那条小巷的旧楼中,那是幢非常老旧的砖房,楼梯是由参差不齐的木板搭成,脚一踏在上面,便发出“咯吱咯吱”的恐怖响声,让人胆战心惊。墙壁上的石灰大都已经斑驳脱落,留下大块大块的黄色霉迹。房间角落里有数不清的老鼠蟑螂,伺机而动。那里少有阳光,空气中总是弥漫着一股潮湿阴霉的气息,而这里的人们则是灰暗晦涩的,他们是社会的底层,每天卑躬屈膝,换来仅够糊口的钞票。回到家中,则喝酒打牌,或者打老婆孩子,以此寻求某种心理平衡。
韩司和同伴就在这里长大,他们不约而同地踏上很容易走的路,初中一毕业就辍学,当个不入流的小混混,经常带着一身伤痕回家。女孩子则14岁便夜不归家,和人同居,堕胎,或者靠出卖身体挣钱。
而飘零则是不同的。她很少和人说话,总是待在家中默默地读书。唯一引人注意的是她母亲每天例行的撒酒疯,摔东西。这时的飘零会蜷缩在角落,闭上眼睛。待母亲睡下,再起来将碎片默默收拾干净。
韩司突然醒悟,蜷缩在角落紧闭双眼的飘零,不是在熟睡,也不是在忍耐,而是在想像,想像着与这样的生活截然不同的未来。
只有这样,她才有勇气再次睁开双眼。
也许飘零是正确的,他没有勇气更没有能力去改变现状,他们永远走不到一起。
韩司看着飘零的背影消失在拐角,终于戴上头盔,向相反方向驶去。
晚上十点,飘零带着满身疲倦回到家中。
可依旧不能休息,还要复习功课。最后的几个月,只要努力挨过,考上理想的大学,就可以永永远远离开这里,再也不要回来。从此,过上全新的生活。
飘零这样安慰着自己。
打开门,屋子里一片漆黑。
飘零莫明地紧张起来,隐隐觉得不安。她定定神,按下门边的开关,“啪”地一声,灯光照亮屋子中的一切。
包括倒在地上奄奄一息的母亲和她身边那一大滩暗红的血迹。

 

 

 

 

 

 

chapter3

 

 

 

  Ⅲ期胃癌。
当这句话从医生口中说出时,飘零忽然一阵旋晕,但她知道,身边没有人会扶住自己。所以她紧紧抓住桌子一角,让自己站定。
“不过别太绝望,只要进行胃切除手术加上辅助化疗,治愈率也能达到30%左右。”医生安慰道。
飘零稍稍松了口气,随即问道:“治疗费用需要多少?”
“估计10万左右。”
“10万。”飘零喃喃重复着:“10万。”
家徒四壁的她们到哪里去找这么多钱呢?
“家里还有其他人吗?”医生提议:“请亲戚帮帮忙吧。”
飘零摇摇头,在母亲义无反顾地与父亲私奔那天,就已经和所有亲戚断绝了关系。而父亲……他自己都早已抛弃她们。
飘零静静看着病床上一直昏睡着的母亲。
其实,从那年父亲离开之后,她就再没有清醒过,成日埋首于酒精之中,天长日久,面孔浮肿,脸色晦暗,再也找不回以前的秀丽之姿。
红颜枯萎,如此迅速。
而在那之前,飘零是很幸福的。
那时的母亲很温柔,很疼爱她。每当飘零受到什么委屈,总是首先躲进母亲怀中,将头埋在她颈窝之间,嗅着那淡淡的幽香,聆听着母亲在她耳畔清吟着的不知名歌谣,慢慢进入梦乡。
那时的飘零,可以尽情哭,尽情笑,因为知道身边有着在乎她的人。
永远也想不到,生命中会有那么黑暗的一天。
在飘零9岁那年,有一天放学回家,发现屋子里父亲的一切东西都随着他消失无踪。而一旁的角落里,母亲失神地看着前方,怔怔地落泪。飘零扑上前去,搂住母亲。
但这次,母亲却没有抱住她。
之后,再也不曾抱过她。
后来,飘零听见邻居的对话。
“那男的看上了其他女人,就把妻女抛弃了。”
“他老婆活该,放着好好的千金小姐不当,却跟男人私奔,现在搞成这个样子。”
“所以说,长得漂亮又有什么用,还不如我们呢,你说是吧。”
语气中充满幸灾乐祸的意味。
人人都喜欢落井下石,只要在深井中的不是自己,不妨多砸些,别人的血肉模糊和自己有什么关系。
如了她们的愿,母亲再也不曾爬起过。
飘零开始经常性饿肚子。一次实在饿得发晕,便搭起凳子站在灶台边,学着大人的模样炒鸡蛋,一不小心弄翻了锅,滚烫的油洒在小小的脚背上,剧痛使得飘零嚎啕大哭。
然而没有一个人前来察看。
飘零终于知道,从此以后,她只有依靠自己。
林飘零所能依靠的,只有林飘零。 
“你妈怎么样了?”一个深紫色头发的女孩走进病房,大眼睛,高鼻梁,五官立体欧化,化着浓妆,更显得野性妖媚。
那是萧飒,飘零自小唯一的玩伴,同住在那条巷子中,父亲是个赌徒,输了钱便回家殴打妻女。
小时候,一旦萧飒发现父亲心情不好,便立刻逃进飘零家。两个孩子紧紧搂在一起,听着门外那个壮硕男人的怒吼和猛烈的敲门声,瑟瑟发抖。
三年前,萧飒的头被父亲用酒瓶砸破,缝了九针。
出院的那天,萧飒告诉飘零,她决定去夜总会上班:“我已经想透了,再这样下去我被他打死。飘零,这是我唯一的路。”
飘零看着萧飒额头上那条长长的伤痕,很久之后,终于问道:“告诉我,我能为你做什么?”
萧飒看着飘零的眼睛,轻轻说道:“不要看不起我。”
语气中隐藏着深深的恐惧与恳求。
飘零握住萧飒的手,一字一句地保证:“永远不会。”
许多时候,我们都清楚所走的路是错的,但在当时,那是唯一的活路。
“Ⅲ期胃癌。”飘零深吸口气:“需要10万的治疗费。”
萧飒从包中拿出张银行卡递给飘零:“这是我所有的家当,只有两万左右,你先拿着,其他的我再想想办法。”
飘零并没有接过。
“怎么,嫌少?”萧飒竖起眉毛。
“你自己还欠着高利贷,哪里还能顾我?”飘零将银行卡塞回萧飒包中。
“那该怎么办?难道……”萧飒停声,不再说下去。
飘零转头看向母亲,平静地问道:“我能值10万吗?”
萧飒皱眉:“你疯了!”
“我不能眼睁睁地看着她死去。和三年前的你一样,这也是我唯一的路。”飘零脸上露出一丝哀婉的恳求:“萧飒,帮我。”
萧飒走到窗口,拿出烟,点燃,火光映红了手腕处的纹身,那是几行阿拉伯文字,写的是古兰经中的句子:“他们将永居火狱,不蒙减刑,不获宽限。”
纹上的时候,萧飒半开玩笑半认真地说这是她的写照。
萧飒将整只烟抽完,终于转向飘零:“等我消息。”

 

 

 

 

 

 

chapter4

 

 

 

  买主很快找到,约在仪豪饭店802号房间。
是个华籍商人,最近回国处理完生意,马上会回新加坡定居,走之前决定送自己一份礼物,一具年轻纯洁的躯体。
到了约定时间,飘零站在房间门口,想举手敲门,却发现手抖得厉害。
不止是手,飘零全身每个细胞都在瑟瑟发抖。
她想逃,想逃得远远的,但脚却移动不了分毫。
当无路可逃时,所能做的,只有往前走。
她深深吸口气,敲门。
那是个西装革履的中年男子,年龄足够做飘零的父亲,好在还算温文尔雅。
在整个过程中,飘零刻意不去记住男人的模样,她侧过头,看见他左手腕上有两颗痔。
红似鲜血。
第二天,飘零醒来,男人已经不在。
而床头上,静静躺着一张10万元的支票。
飘零拿起支票,抚摸着上面的名字。
文承嗣。
飘零突然发出一阵笑声,有些尖利,有丝痛楚。
从酒店出来,飘零缓缓走在街上。
突然一阵前所未有的疲倦流通了身体全部血管,飘零坐到街中心的喷泉旁边。看着水束如白龙般越向高空,而后化为滴滴晶莹水珠坠落回池中,激起一片迷朦的雾气,就这样周而复始地被人类所控制,变换出不同造型。
在这样的浮华都市中,连水都是不自由的。
“喀嚓喀嚓。”一阵按快门的声音让飘零回过神来,只见面前站着个高大英俊的男子,手上拿着架专业照像机,正对准飘零一阵猛拍。
“不好意思。”男子走上前来,掏出名片递给飘零:“我是《fascinator》杂志的专业摄影师,你可以叫我Joe。。”
飘零不解地看向他。
“我们正在招募平面模特,刚才我观察了很久,你一点也不怕镜头,很有潜质,有兴趣来我们这工作吗?”
见飘零想拒绝,Joe马上劝道:“其实这个工作待遇前途都不错……认识当红偶像明星徐子羚吗,她以前就是我们的专用模特儿。你可以回去考虑看看,不必马上答复。”
“好,我会考虑的。”飘零接过名片,礼貌地笑笑:“对不起,我先走了。”
Joe看着飘零的背影,脑海中不断回想起刚才看见的景象,她坐在喷池旁,出神地看着前方,眼神迷茫而寂寥,阳光笼罩着她的雪颜,衬得肌肤更加薄而晶莹。
美丽通常是具有侵略性的,而那女孩却拥有温和的美丽。
尤其特别。
手术效果并不理想,癌细胞已经扩散。
只能看着死神临近,无能为力。
一天,飘零睁眼,看见母亲正坐在窗边,出神地望着窗外。
“我遇见你爸爸,也是在这样一个四月天里。他掉了书,我拾到了,便追上前去拍拍他的肩膀。”母亲平静地回忆着:“他回头对我一笑,迎着阳光,眼角眉梢盛满俊逸……然后,我的一生就这样过去了。”
母亲语气中有着淡淡的柔情:“虽然只是一段孽缘,但无论如何,那个场景却温暖了我一生。”
飘零看着沉浸于回忆中的母亲,不禁动容。
母亲忽然转过头来,轻柔地将飘零搂入怀中,一下一下地抚摸着她的背,愧疚地说道:“飘零……妈妈这一生亏欠你太多了。”
突如其来的柔情让飘零身子陡然一僵,鼻端一阵酸涨。她再也忍不住,像小时候那样,趴在母亲肩上,任由泪水决堤,将这些年来的委屈全都哭出。
这是母亲给她的最后一次拥抱。
当天晚上,母亲去世。
客厅的柜橱正中摆放着一张遗照,里面的女子脸容秀美,巧笑嫣然。
“你妈年轻时很美。”萧飒拿出烟,熟练地点上:“可却为了那样一个男人……太不值得。”
飘零看向那张遗照,若有所思地说道:“值不值得,是由做的人决定的。”
沉默片刻,萧飒再度开口:“飘零,我要走了。有个男人愿意帮我还清债务,只要我跟着他。”
“去哪里?”飘零问道。
“美国,他是个商人,和我爸一样的年纪。”萧飒突然讪笑:“不,我哪有那么有钱的爸。”
飘零从萧飒脸上看出她决心已定,只能问道:“他对你好吗?”
萧飒吸进口烟,缓缓吐出:“他给了像我这种身份的女人所能得到的最好待遇。”
飘零正想说话,胃部却涌起一阵不适,迅速起身跑到洗手间,剧烈呕吐起来。
萧飒追上来,急忙问道:“怎么了?”
飘零抬头,看着镜中的萧飒,神情复杂。
萧飒猛地醒悟:“飘零……你怀孕了?!”
飘零紧咬住唇,直到一股血腥味涌入唇齿间,终于点点头。
萧飒镇定下来:“你想怎么办?”
飘零闭上眼,凄丽地一笑:“我还有其他的选择吗?”

 

 

 

 

 

 

chapter5

 

 

 

  打开门,屋子中一片氤氲,飘零心中没来由地惶然,只能站在原地,不敢动弹。
忽然传来一阵婴儿啼哭声,飘零顿时一颤,但却忍不住抑制着恐惧询声而至。
那声音渐渐清晰,飘零看见,在床上,一个小小的婴孩双腿乱蹬,正大声哭泣着。飘零心痛不已,忙将他抱起,柔声哄着。
孩子慢慢止住哭泣,飘零刚放下心,倏地感觉到手上潮湿一片,低头一看,赫然发觉满手沾满鲜血!再看孩子,脸色发青,眼珠鼓起,早已没有了呼吸!
飘零尖叫着睁开眼,看见熟悉的老旧家具,这才发觉,原是场噩梦。
“都过去了,不要再想。”萧飒端着碗鸡汤走到床边,想喂她喝下。
飘零失神地看着前方,突然问道:“你说,他会感到痛吗?” 
“即使是有,也比不上他出生后所要遭受的痛苦。”萧飒看入飘零的眼睛:“飘零,我们没有当母亲的资格。”
“两年前,如果我没有打掉那个孩子,他现在也已经能叫我妈了。”萧飒抚摸着手上的刺青:“但如果真是如此……我和他不可能活到今天。”
飘零默然,她明白,萧飒所言,再正确没有。
即使带着孩子苟延残喘地活了下来,也只能让他经历与自己同样脏乱而绝望的童年,随后放下一句人生的路要自己走,便推着赤手空拳的他进入社会,为拼抢些果腹的食物而遍体鳞伤,血流如注。
于心何忍。
飘零闭上眼睛,捂住依旧隐隐作痛的小腹。
不是每个人都有资格成为父母。
机场中,飘零和萧飒道别。
“凡事当心,多为自己打算。”飘零嘱咐道。
“像我们这样的人,也只剩自己爱自己了。”萧飒嘴角勾起一丝惯常的自嘲,然后软下语气:“你已经错过今年高考,也别灰心,明年再努力吧。”
飘零轻描淡写地说:“我已经决定放弃,不再读书了。”
萧飒一惊:“什么?这些年你吃了那么多苦,不就是为了考上好大学,你甘心就这样放弃?”
飘零坦然道:“这么辛苦,并不是为了上大学,而是为了摆脱现在的处境,得到我梦寐以求的一切。而现在有条捷径摆在我面前,诱惑太大,我舍不得放弃。”
萧飒挑挑眉毛:“走捷径?不像是你的做法。”
飘零轻轻说道:“因为现在我终于看清,即使如愿以偿,考进好大学,得到好工作,还要努力多久才能有10万?!” 
“还是不能忘记那件事?”萧飒问道。
“并不是后悔。”飘零的声音平静而低沉:“但我时常在想,如果我有足够的钱,就不会有那个晚上,不会有那个孩子……有时候,钱确实能够买到很多东西。”
萧飒凝望着她:“飘零,无论怎么选择都好,只是要记住,不要后悔。毕竟在当时,这是最好的路。”
“我明白。”飘零郑重地点点头。
萧飒低头看看表,深吸口气:“好了,我该走了。”
接着,转身离去,不再回头。
在诺大的候机厅中,飘零透过玻璃墙,看着飞机缓缓滑行,起飞,最终消失在视野中。
终于,只剩下自己。
飘零深吸口气,向机场大门走去。
无论如何,还是得往前走。
机场外,飘零正在等车,忽听得身后一阵惨叫:“你干什么……阿!”
回头一看,原来是一男子正在抢夺一名妇人手中的皮包,见妇人奋力抵抗,情急之下竟一把将其推倒在地,夺过皮包向前逃窜。
当下,飘零没有多想,追上前去一把将歹徒拉住。
歹徒先是一惊,而后发觉来人是名高佻纤弱的少女,松了口气,用力一挣扎,飘零受力,踉跄后退,眼看要摔倒在地。
幸而一双手从后将她稳稳接住,还没等飘零回过神来,身后的人便急速冲上前去,将歹徒拦住。
歹徒恼羞成怒,一拳向来人挥去,好在那人身手矫健,一侧身,躲过来势汹汹的攻击,同时一把抓住歹徒的右手,扭到身后,歹徒吃痛,单脚跪地,连连求饶。
飘零赶紧回到妇人身边,这才发觉她腹部高高隆起,已身怀六甲,而两腿之间鲜血正汩汩流出,飘零心中不由一凛。
孕妇脸色像纸样苍白,满额的冷汗,用虚弱而绝望的声音问道:“孩子……我的孩子是不是没有了?”
飘零紧握住她的手,强装镇定:“不会的,医生马上就来,你和孩子谁都不会有事。”
闻言,孕妇稍稍放下心来。
但那不断流淌的鲜血,却像芒刺刺痛飘零的眼睛,她的心阵阵发紧。
幸亏地勤人员闻讯赶来,和飘零一起将孕妇送上救护车。
经过那个擒住歹徒的男子时,飘零抬头。
男子背光而站,夏日强烈的阳光从他身后射来,让人无法辩清他的面容,只看见一双异常明亮的眼睛,在阴影下直视着飘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