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完就把她们俩撂下了。
空气沉静,气氛尴尬。
许时光喝一口茶水,热气顿时从浑身毛孔里钻了出来,难受得紧,可是再难受,有些话还是得说:“QQ,是我对不起你,明明答应要好好跟丁一在一起,却又做出些事让他受伤。明明答应要离开他,却舍不得,又和他搅在了一处。千错万错都是我的错,你要我做出什么补偿都行,这辈子下辈子为你当牛做马都成,但只一样——丁一我不能让给你。”
“如果我硬要呢?”QQ掀起眼帘,敌意地瞅着她。
“那你从我尸体上踏过去吧!”许时光咬牙。
QQ盯着她,眼神逐渐变得妖0媚:“许时光,你终于又回到让我佩服的样子了。”
许时光一头雾水,QQ的话怎么转得比地球公公还快。
QQ翘0起嘴角,缓声道:“是我骗了你,那天晚上丁一醉成那样,想做什么也做不了,况且我也不是没血性的,再怎么也不能和一个嘴里叫着别的女人名字的男人上床。可是心里总归很难受,气恼着他总是念着你,护着你,所以就去酒吧,刚好遇见前男友,两人都单身就搞一块了。谁晓得运气不好,就那一晚上不仅中了招,还是宫0外0孕。出事那天我打电话给了丁一,他立马就送我去了医院。我当时已经知道你们复合了,心里有气,就骗他说是送他回去那天晚上心里郁闷醉酒后被人给强的。丁一也是单纯,就这么信了,看得出他难受得很,而且为了照顾我的名声,就把这事烂在心里,谁也没说。你骂我心里变0态也好,但我那时想的是就算是他不*我,至少我也能在他心里占点愧疚,所以就一直骗了下去。”
许时光发紧的心终于一寸寸松弛开来。
“当时你打电话来我本来是想说实话的,可你那语气听着真气人。丁一对你的好,我隔着几公里都能闻到,你凭什么整天还怀疑他?就凭他*你?”QQ拨0弄着打火机,随着“咔哒咔哒”的声响,那火苗一起一灭,就像是心中的欲念:“我就想着,许时光你也太得意了。所以就顺着你的话说了下去,骗了你。后来王示火急火燎地跑了来,跟我说你们俩大吵一架,丁一在那边急得跟什么似地。我开始就笑,笑着笑着眼泪就出来了,觉得自己挺可悲的。就算是把你们搅黄了,你倒是可以拍拍屁0股另找他人,丁一就肯定是痛苦不堪了,我0干什么要让他不痛快呢?罢了罢了,就成全你们多好。许时光,我警告你,今后你要是对丁一不好,不管是我结婚了,还是你们结婚了,我豁出条命也得把他抢过来。”
“我不会给你抢他的机会。”许时光仿佛在宣誓般。
两女人对视片刻,QQ忽然笑了,笑容衬着打火机的火苗特别明艳:“时光,你说我们俩怎么一辈子都在抢男人啊?”
“有缘分呗。”许时光也绷不住笑出了声。
“对了,今天也不是白约你出来的,两个月后你姐姐我就结婚了。新郎就是那个偶遇的前男友,得知我宫0外0孕切了输卵管后,这几个月居然死缠着我不放,说什么要负责,又说什么其实对我一直余情未了,哭着喊着要跟我结婚,烦死人了。不过看在他每天贤惠地给我做饭洗衣服的份上,我也就认了……真没想到,我QQ一绝世妖精居然被他那种居家老实男给收了。”QQ拿出一张大红喜帖,递给许时光,道:“自己回去和丁一好好攒点钱,一定要给姐姐我包个大红包,要不是我把丁一让给你,你们能有今天吗?不跟你说了,还得去选婚纱照,先走了,今天的单你付。”
说完,QQ扭扭小蛮腰,摆摆小翘0臀起身离开。
看着QQ洒脱的背影,许时光又想起了多年之前,她们在体育馆为了游彦臣打架,QQ惨败,却抹去鼻下两条红血,镇定自若地道:“算了,今天我们以多欺少,不公平,就放过你吧。”
原来,有些纯质的东西,始终不会改变。
聊完后,许时光从茶楼出来,只觉得一身舒畅。
兜了这么大的圈子,她和丁一终究是要在一处的。
三天后丁一准时回来,同时还带着自个父母上了许时光家提亲。双方父母对这桩婚事皆是赞同,两家人合在一处聊天做饭,其乐融融。
商量的结果是,等着本月二十号的吉日让两人去扯结婚证,再等两个月就办酒席。
接着又聊起居民楼已经被政0府划入了滨江路规划范围,就等着几个月后拆迁。每当想到再没熟人打麻将,许妈就哀伤得很,连饺子都少吃了好多个。许时光为了不浪费粮食,将许妈剩下的全吃了,结果肚子太饱0胀,晚上翻来覆去无法入眠。
正惆怅着,丁一打来电话让她下楼说有东西要给她。许时光瞒着父母出了门,在楼下与丁一会和。
四周被寂静的夜色所笼罩,偶尔传来一两道犬吠声,树木草丛如潜伏的野兽,黑黝黝的。他们像是小时做坏事一般,心里咚咚直响,有种偷摸的刺0激。
丁一牵着许时光的手来到河边,夏季的夜空繁星遍布,如名贵黑绸上洒落无数的小钻石。
“带我来干什么呢?”许时光好奇。
“一了我的夙愿。”丁一取出打火机,拿出烟花放置于地,一一点上。
刹那之间,河岸边烟花绽放,姹紫嫣红,美得如入仙境。
许时光一时看呆了,丁一赶紧过来将她拥在怀里,捂住她的耳朵。
他的手大而暖和,堵住气流,令她感觉像是置身于水中。许时光贪婪地看着那些璀璨烟火,直到它们逐渐消逝。
“这些年我一直在想,以后定是要带你来这,燃着烟花告诉你句话——许时光,我老早就盯上你了。”丁一今夜的眼比烟花还美:“这辈子你逃不开也避不掉。”
喧闹的烟火声后,河边格外寂静,她的耳贴在他胸前,听着强而有力的心跳声,觉得世上再没有什么情话比刚才那番更动听。
许时光看着那黑黝黝的河,柔声道:“有时候我在想,其实我们是注定要在一起的。看,你曾经在这条河里救了我的命,所以我是你的,这辈子都是你的。”
他们两人间甚少说“*”这个字,然而血肉呼吸却已经彼此融合,已然超越了那个字眼。
窝在丁一怀里,许时光想,即使在生命的最后一刻,她都会记得这晚的烟火,以及这个为自己点起满天烟火的男人。
*之后,日子照样流水般过去,离扯证时间越近,许时光却越见烦躁。当然如她这般心眼比下水道井盖还大的女人,是绝对不会得什么婚前恐惧症等小清新精神病的。
许时光急的是——从那夜的烟火看来,丁一也是懂浪漫的,然而眼瞅着马上就要扯证了,可他却连戒指也没准备。
看着光秃秃的手指,许时光就恨不得把它们当泡椒凤爪给啃了。
心情烦躁加天气越来越热,出门到楼下买个东西便是一头一脸的汗,所以十九日周末这天,许时光便躲家里吹空调喝冷饮。
然而丁一却强行将她的冷饮换成普通温度的饮料,理由强大得令许时光无法攻击:“总是贪凉,等会大姨妈又是一来整周,赖着不走,打扰我们两人世界。”
“可我热啊!”许时光抗议。
她体质一向偏热,不喝冷饮始终觉得心情烦闷。
丁一看不过了,便将她拉上车,往南山上开去。
水上乐园经过不断整修,仍旧在营业,许时光每年都会去,但与丁一作为情侣关系还是第一次来。
里面增加了一个冲浪项目,小池子里人工制造大浪花,游客可以拿着滑板在水上冲浪。
虽说看着挺容易,可真做起来技术含量颇高。不少人一进去就被浪花冲翻,而且那巨大的冲击力还将受害者的泳衣从身上冲了下来。
彻底露0点。
许时光拿着可乐爆米花在旁边看得不亦乐乎。
吃完后,丁一对她道:“走,我们也去冲浪。”
“你在家里看我裸0体还不够,还想当众看,丁一你口味太重我承受不住的。”许时光捂住胸口,坚决不从。
丁一瞥她一眼,将其带到那边的大型人工冲浪池,许时光才明白真正重口味的是自己。
浪花开启还有一段时间,丁一带着许时光来到深水区,许时光见脚快要踩不到底了,赶紧拉住他:“不能再走了。”
“环住我脖子。”丁一说。
许时光依言照做,双手环住他脖子,双脚再放在他腰上,跟澳大利亚国宝考拉似地。
浪花来时,许时光正高声欢呼,丁一却突地覆住了她的唇。
水花四溅中,欢声笑语里,他缠0绵地吻着她,许时光呆了会,然后积极回应。
浪花逐渐平和,双0唇依依不舍地分开后,她发现他眼底是按捺不住的满足。
那姿态,就像是……多年夙愿终于一偿的感觉。
许时光电光火石间,忽然想起了多年之前与小团体以及游彦臣来这的场景。那个时候,自己也是由游彦臣抱着在浪花开启时相拥相吻。
而旁边的丁一,眼神晦暗。
“丁一,你该不会是……吃醋吃到现在吧?”许时光简直不敢相信。
丁一没说话,但是用行动表示了肯定——又一股浪花冲来,许时光再次被紧紧拥0吻。
“许时光,嫁给我。”在滔天浪花里,他向她求了婚。
迷迷糊糊地答应后,许时光捂着被他吻得红肿的嘴唇,飘飘忽忽地想,原来丁一同志就连醋劲也是挺浪漫的。
48第十一章(4)
从南山下来后,许时光由丁一牵着走到商场的钻戒专柜前。
“有没有喜欢的?”丁一问。
“这是干什么?”许时光明知故问。
“套牢你用的。”丁一揽住她的腰,柔声问:“你喜欢哪一款?”
“最贵最大的,最好像我妈最*的麻将牌那么大。”
“没事,只要你戴着不嫌重。”
许时光噗嗤一声笑出来。
最后是选了一个小巧精致的,配着她细长的手指正适合。
“现在购0买还可以免费刻字的。”专柜小姐热情介绍:“从此就是专属于两位的戒指。”
许时光要求他们刻上自己与丁一的名字,约定明天上午来取。
“拿了我的戒指,从此可就是我的人了。”丁一凑近她耳边道,那气息热融融的,刺0激得许时光半边脸颊都飞了红霞。
“明天都要去拿证了今天才求婚外加买戒指?你反应也太慢了吧。”许时光想起这茬还是有些不满。
“以后孩子问起来,我就可以说,你爸爸头天求婚买戒指,你0妈妈隔天就拉着我去扯证了。”丁一笑得志得意满。
“明明是你暗恋我好多年的!”许时光眼睛都瞪圆了。
丁一摸着她的脑袋,轻声道:“放心,不会有人证明的。”
许时光瞬间有种上了贼船而且还一辈子都下不来的感觉。
晚上回家后,许时光洗完澡便来到客卧休息。睹此情状,丁一的脸拉得比长白山还长。
许时光赶紧解释:“明天要扯证,今天还是要禁欲下比较好吧。”
“禁欲?”丁一一步步走近她,手一伸,许时光顿时就光溜溜了:“那个词语不会出现在我丁一的字典里。”
一番折磨后,许时光累得够呛,枕着丁一的手臂睡去。
她做了个噩梦,梦见自己陷入泥潭里,周围全是毒虫蚊蚁,臭气熏天。她努力地想要爬出泥潭,却次次都跌回。最后丁一出现,将她扶起,为她洗净身子,抚去她的狼狈。焕然一新的许时光想要牵着丁一的手继续前进,然后丁一却站在原地,静而哀地看着她:“时光,我只能陪你走到这里了。”
她不信,还是伸手去拉,可是丁一却在不断往后退,他的身后忽地出现悬崖,他竟跌落下去!
许时光从噩梦中惊醒,一双大手立即抚上她的额头,为她拭去满额汗珠。
“怎么了?”丁一关怀的声音在夜里格外暖人。
许时光紧缩在丁一怀中,半晌才道:“我梦见你不要我了。”
“梦是反的,一向只有你不要我的份。”丁一笑。
“不知道为什么,我总觉得有什么事要发生。”许时光将脸颊贴在丁一胸膛上。
她*死了他的胸大肌。
“难道是婚前恐惧症?”丁一皱眉:“我去给你倒杯水。”
“不,我不要你走。”许时光死死抓0住他,不知怎的,身子都抖了起来。
丁一只得轻声哄她拍抚她:“我给你讲个故事吧。”
许时光点点头,当做应允。
“从前有个小男孩,他从小住在爷爷家,家里有好几个表姐表妹,都是娇滴滴的小淑女,所以在他印象里所有的女孩子都应该是这个样。上小学时,父母把他接回身边,就在当天他遇见了一个很特别的女孩子。她敢捉毛毛虫,敢爬树,甚至敢扒下男生的裤子。小男孩就开始注意她了,其实最开始就跟看大熊猫似地,结果后来不知怎么的,王0八看绿豆,看对眼了,就喜欢上了。这一喜欢吧,就喜欢了好多年。但青春期时,这个女孩喜欢上了另一个人。男孩很难过,可是他却没有勇气向她表白,他只敢在观音庙里许愿,告诉满天神佛,如果这个女孩能*上他,他愿意用自己最珍贵的东西去换。”
故事讲到这,丁一停下了。
许时光当然知道故事主角就是他们俩,见丁一许久都没有继续,便催促道:“还有呢?”
“中间又发生了好多事,女孩终于*上了那个男孩,在结婚的头一晚,男孩却睡不着,一直看着女孩,总担心这是一场梦。可是看着看着,他忽然觉得无比满足,他许下的愿都已经实现了,还要多求什么呢?”
就算是没有抬头,许时光也感受得到丁一那比月光更柔软的目光:“时光,到今天,我已经很满足了。”
直到今天的满足吗?半梦半醒的许时光迟缓地想,可是她是很贪心的啊,要的不仅是今天,更要永远。
在杂乱思绪里,许时光的眼睛逐渐闭上,临睡前唯一的记忆便是丁一在她额头上的那个吻。
隔天便是二十号,是去民政局办结婚证的日子。但一早起来丁一便接到单位通知说他负责的一处桥梁施工现场出现临时状况,需要他前往勘查,估计要耽误一上午,两人便决定将拿证时间安排在下午。
上午十一点左右,许时光来到商场,取回戒指。
戒指内侧刻着“DY&XSG”,她用食指抚摸着,嘴角不自觉绽开笑容。
正拿着端详,忽然一个人快步走过将她一碰,撞击之下钻戒脱了手,在阳光下划出刺目的光圈,掉落在商场阶梯之下。
许时光赶紧跑去捡,可下楼梯时太着急,右脚一扭,热麻的疼钻心似袭来。
手机在这时响起,像是催命般。
许时光没空去理会,只能忍住剧痛,一瘸一拐地走下阶梯,像抓0住救命稻草般抓0住了钻戒。
手机仍旧在响着,那声音从未如此刺耳。
许时光顾不得理会,拿起钻戒,细细擦拭着上面的尘土,不知怎的,心慌得很。
戒指并没有分毫损伤,她却像是丢了什么,心里空荡荡一大块。
手机已经响了几分钟,那声音烦躁得让她生厌,许时光拿出一看,是个陌生号码,便没好气地接起:“喂。”
那边说了几句话,就那么几句,便将许时光钉在地上,再也起不来了。
这天,商场前人流如织,都奇怪地看着一个女人抱着头,哭得肩膀颤抖。
当许时光赶到医院时,丁一已经做完了手术,在重症监护室中仍旧没有醒来。
工程负责人在不断地安慰着丁妈——
“当时真的没有料到,是前几天下了雨,那处建筑忽然就这么垮下来,小丁躲闪不及,就出了事……这是安全事故,是我们的责任,一定不会推卸……小丁同志的全部医疗费用都由我们承担……我们完全理解你们家属的心情,你们的要求我们会尽量满足……”
主治医生眉宇紧皱,对丁爸阐述着丁一的病情——
“我们已经尽了全力,但是病人因为头部受伤严重,导致颅内大量出0血,已确认为脑死亡,现在只能依靠呼吸机维持生命。”
许时光坐在走廊上,手里死死握着那枚钻戒,坚硬的钻石将她手心划出0血痕。
尖锐的疼从掌心中传来。
她不懂,为什么噩梦里居然会有这么真实的疼?
难道说,这一切都是真的?
不可能,丁一从不会骗她。
他说下午就要和她去民政局拿证,要她等着自己的电话。
可为什么他现在还躺在重症监护室里,全身上下插满了管子;为什么他面色苍白,双目紧闭,仿佛永远也不会醒来。
怎么可能呢?他不是昨晚还拥抱着自己?他不是早上临走前还亲吻了她?几个小时前还那么鲜活的一个人,怎么可能会躺在病床上一动不动?
许时光对自己说,病床上的那个人应该不是丁一。
丁一蓄着短短的利落的平头,而病床上那个人头发却剃光了,
还包扎着绷带。
丁一的眸子幽黑,总是温柔地看着她,而病床上那个人却始终紧闭双目。
丁一的大手总是格外有力,而病床上那个人却连抬起手指都做不到。
他不是丁一,许时光想,这不过是一场误会,真正的丁一还在民政局前等待着她。
她深吸口气,想要走出医院去民政局,可是刚站起来,扭伤的脚传来刺骨的疼,令她重重摔倒在地上。
她发了高热,昏迷了两天,就像是身体的一种自我保护机能,让她逃避这段比滚油煎熬更难受的日子。
昏迷时,过去的片段零零碎碎在脑海中回放——
她在家从来是不顾及形象,两人交往后更是变本加厉。整天在家穿着吊带短裤头发胡乱扎着,躺沙发上啃薯片。某天丁一回家,看她半晌,忽然说他觉得自己应该去配副眼镜。许时光好奇问你视力不是杠杠的嘛?丁一道,主要是眼神不好,要不怎么就看上你这样的还念念不忘了呢?
还有一次两人去山上玩,要坐缆车,她兴奋得紧,不停回身左右观望。他一把将她搂住,威胁道要是再这么动就把她给丢下去。许时光轻哼一声说你才舍不得。他绷着的脸忍不住绽开,说许时光,你就傲吧,哪天我真离开你了,我看不哭死你。
想到这句话,许时光心里就像有尖利指甲在掐抓似地,疼得要出0血,霎时从病中惊醒。
睁眼就看见了一夕之间便苍老许多的许爸许妈。
许时光张口第一句话是:“妈,户口本在我包里,快给我,等丁一醒了我们就要去扯证的。”
闻言,许妈0的眼睛立马红得跟兔子似的:“时光,你这孩子一向心大,不管什么事都得熬过去。”
许时光不理解到底能出什么事?
丁一不就是被她给缠累了,缠乏了,所以想躺着歇歇,隔两天就醒了吗?为什么他们都是一副凄丧摸样?
许时光每天都去重症监护室里跟丁一说话。
“知道吗?你剃光头一点都不好看,头上还缝了针,以后就不帅了,不过我真不嫌弃你,你看我这样好的媳妇哪里找呢?”
“今天我让你爸妈把户口本给我,你0妈妈就抱着我哭,一直说好孩子你别这样。我猜肯定是都觉得我嫁给你不值得,可我不管他们,就是要嫁给你。”
“游彦臣今天给我打电话了,说有什么他能帮忙的尽管说。你看他还在想着我呢,你要是再不醒我可就跟他走了,我可真走了。”
她说得口干舌燥,丁一却没有丝毫反应。
50结局
许时光每天睡觉前都想,明天丁一就会醒来。
然而次次都是失望。
王示安慰她,说医学上脑死亡也曾有过奇迹,患者在几天后便苏醒了。他向她灌输着希望,和她一同等待奇迹的发生,可是时间一天天过去,他的眼睛却逐渐黯淡下去。
她不知道这样的日子到底过了多久,直到某天王示红着眼睛说:“时光,你别这样了,我们看着都难受。丁一已经那样了,你不能再搭进去。”
许时光觉得他不懂:“其实他就是在生我气呢,怪我任性,所以吓吓我。他气消了,也就醒了。”
王示终于忍不住哭了出来:“他已经不行了,现在剩下的就只有一具身子,医生都说没有希望了,你就醒醒吧!”
许时光醒不了,她想,王示是故意这么说的,他和丁一是一伙的,就想看她着急。
她的精神状态很不好,别人跟她说话,有时能听见,有时听不见。所以丁爸丁妈叫了她许久她才回过神来。他们说,医生已经放弃丁一了,这样下去丁一也很痛苦,所以他们决定移除呼吸机,让他安静地走。
走去哪?回家吗?许时光问。
丁妈又搂着她哭了出来,说时光你还年轻,是丁一没福气,忘了他好好过日子吧。我们已经是这样了,可你爸妈不能再失去你。
许时光浑浑噩噩的,最后终于明白,他们不管丁一了。
所有人都不管他,不等他了。
那天之后,许时光就守在重症监护室门口,不准任何人去动那台呼吸机。
别人不懂,可她懂。
丁一说了这辈子她逃不开他也避不掉他,可这辈子还这么长,他怎么可能就这么走了?
他还会回来的。
丁一父母和医生暂时不敢乱动,就怕刺0激了她。
许时光每天都将与丁一的点点滴滴在心头回放一遍。
他们小时候的第一次打架。
他跳入河水中救她。
他们逐渐变成好友。
他故意在她给游彦臣的便当里下0药。
他恼她。
他替她挡刀。
他为她要签名。
他给她烟花告白。
他等她多年。
他的钱包里一直放着她的照片。
他爱她。
她不断地回忆着,总是害怕遗漏了些什么。
时间对于她已经失去了作用,某天许爸给她套上毛衣时,她才恍悟已经入了秋,当下只觉得奇怪——夏天居然就这么一眨眼过去了。
许时光仍旧在等待着丁一的苏醒,阻止任何人去动呼吸机。直到某天许妈过来,扇了她一巴掌。
其实那巴掌不疼,但许妈却哭了出来:“我知道你心里头苦,可是丁一爸妈也苦,你这样让他不死不活地拖着,不是拿刀剜他们二老的心?许时光,你可不能这么没良心!”
要到这时,许时光才发现丁爸丁妈一夜之间已经头发半白。
可她不是有意想让他们伤心,她只是害怕——如果再等等丁一就醒了呢?要是拿了呼吸机他就醒不过来了。
“这事我做主了,就让丁一好好走,许时光你要怪就怪我,要怨也怨我。”许妈眼角通红。
连她的脸上也凭空多了许多皱纹。
人人都是受着煎熬的。
这天晚上,许时光守在丁一病房里,看着他瘦削的脸颊,想念着那双黑色的眸子,眼前逐渐升起白芒。太疲倦了,她挨着床沉沉睡去,半梦半醒间竟忽觉有人抚摸着她的脸颊。
挣扎着睁开眼,发现丁一居然站在她身边。
他还是出事之前的模样,带着英气的俊朗,一双眸子如墨玉深邃,看着她如看着自己毕生的珍宝。
“你终于醒了?”许时光泪盈于睫:“不要再吓我,丁一,我以后都乖乖听你话,请你不要再离开我。”
丁一的眸子里第一次出现浓得化不开的悲哀:“对不起,时光,我只能陪你到这里了。”
“可你说了会陪我一辈子的。”许时光伸手,却怎么也抓不住他,只能大哭:“你说了是一辈子的!”
“可是时光,”丁一无奈地苦笑:“这就是我的一辈子了。”
许时光说不出话,只觉喉咙胀痛得似乎要裂开。
“我也没料到过能陪你的只有这么一小段时间。”丁一的脸从未如此温柔:“时光,我欣慰的是在这段时间里,能把所有的爱都给了你。”
他的脸上毫无遗憾:“时光,我走了。”
她心急如焚,赶紧着想要伸手去抓,触手却是冰凉与虚无。
猛地睁眼,却发现刚才的一切不过是个梦。
丁一仍旧躺在病床上,寂静无言。
许时光恍惚之间已分不清梦境与现实,正自怔忪,有人拍了她的肩。抬头,许时光看见了一脸疲色与担忧的王示。
“时光,没事吧?”他问。
“没事。”许时光喃喃道:“只是做了一场梦。”
可惜,只是一场梦。
王示将手中的几张明信片递给她:“昨天去丁一家整理东西时发现的,已经放了好久。”
那是他们在凤凰古镇的“迟到的好时光”店里买来的明信片,寄来的日期正是丁一出事那天。
或许冥冥之中,一切都已经注定了。
她首先打开的是写给自己的明信片,上面写着——“这一刻,我很快乐。”
那个时候,因为有他,她的快乐满溢。
第二张是写给丁一的,许时光拿到丁一面前,轻轻地念着——“丁一,感谢你,许我一段好时光。”
她想,丁一是能听见的,他一定在笑她又装文艺女青年。
第三张是丁一写给她的,许时光想肯定没什么好话,果然上面写着——“许时光,你要是再喝酒我就灭了你。”
许时光想,她再不喝了,只要他不喜欢的,她就不做。
第四张是丁一写给自己的,许时光犹豫了会,还是拆开了。
她一个字一个字地读着,像是要将那些字刻进心头。
上面写着一句话——“我会永远爱许时光,直到生命终结。”
那瞬间,她看见冬日暖阳里,他站在明信片店内,一字一句地写上了这句话,嘴角蕴着最柔的笑。
要到这时,许时光才真真切切明白,那个鲜活的用全部生命爱着自己的丁一已经回不来了。
病房0中,她捂住眼睛,嘶声大哭。
拔除呼吸机的日子选在周日——因为周六是QQ的婚期,许时光想,至少这一天,丁一应该与他们共同度过。
她不顾王示的劝阻,陪他一同去参加了QQ的婚礼。这是她几个月来首次出医院,感觉恍如隔世。婚宴现场一派喜庆,全是大红的颜色,暖意融融。
如果没有那场意外,她和丁一的婚礼也应该在这个时候举行。
世界上最凄凉的词语,就是“如果”。
新郎新娘在门口迎接宾客,新郎身材微胖,额上浸出汗珠,嘴角露出好脾气的笑容。
那是个好男人,QQ今后定会幸福。
许时光将红包递上,微笑着对QQ道:“按你说的,大红包奉上。”
QQ低头看着,眼睛却染上了与那红纸一般的颜色:“时光……”
一向伶牙俐齿的QQ竟不知该说什么。
她一直以为许时光和丁一是会幸福到底的,而自己的人生总归是带点遗憾的悲剧色彩。可到了最后,真正幸福的竟只有她。她感觉自己像是偷了他们的幸福。
“大喜的日子,不作兴哭的。”许时光还是保持着那般微笑,有着尘埃落定的平静与认命。
婚宴结束后,王示开车送许时光回医院,他从后视镜里端详着许时光的表情,担忧道:“时光,要是伤心就哭出来。”
任谁都会原谅她的触景伤情。
“为什么要伤心?”许时光转头望向窗外,轻声道:“至少我们之中有人是幸福的。”
车行至中途,许时光忽然改变主意,想去一趟观音庙。
观音庙仍旧是那副亘古不变的模样,只是老旧了。上次来时他们四人都是齐全的,而这次却只有她与王示。
“还记得那个疯和尚给我们断的命吗?现在想来竟都是真的。”王示回忆:“原来求而不得的是我。”
而就像信上写的,向真不会再归来这个地方,所以埋骨异乡的是她。
庙宇里的银杏树沙沙摇晃着,许时光恍惚回到了很多年前,那时他们都年少,那时他们的情感都纯净而执着。
那时他们无论如何也想不到长大后会遇到这么多的无可奈何。
忽然身后有个苍老的声音响起:“你们回来了。”
许时光回头,看见了当年那个老瘦和尚。年华似水,可他竟与记忆中的无甚分别。
王示心惊:“你记得我们?”
和尚一笑,露出一口烂牙:“世人世事皆是相同的,何必记得?”
许时光像是要抓0住最后一线生机般,急声询问:“大师,能帮我再算一次命吗?”
和尚摇头:“你已经得到许多,勿再强求。执着为苦,弃为菩提……一切皆是命。”
说完,他缓缓走向偏殿,再不见踪迹。
许时光无法,只能和王示来到正殿。殿里的观音像还是如记忆中那般慈悲庄严,悲悯着世人,给他们无限希望。她焚香祷告,乞求一个连自己也无法相信的愿望能够实现。
插香之际,她忽然忆起了当年的愿望。
她对观音说,如果游彦臣能转性喜欢她,那她宁愿用自己最珍贵的东西去换。
而丁一对观音说,如果她能爱上他,他愿意用自己最珍贵的东西去换。
许时光的手开始颤抖。
游彦臣最后爱上她了,是她用丁一去换的。
而她最后爱上了丁一,是丁一用生命去换的。
果真一切都是命中注定,如何也挣脱不开。
就如同那个和尚给他们断的命,他得而骤失,她郁郁终生。
她得到太多,月满则亏,最终只能失去。
在山下发动0车时,王示忽然想起:“去年的这个时候,我们四个还在茶餐厅里许了愿。”
她说,祝我们年年有今日岁岁有今朝。
王示说,祝大家明年都财运滚滚,美人在怀。
丁一说,祝明年今日此门中,人面桃花相映红。
向真说,祝花好月圆人长久,千里共婵娟。
竟一个都没实现。
许时光太累了,系好安全带便闭上眼,金色阳光透过缝隙进入她的眼眸。恍惚之中,竟看见那千级阶梯上,年少的他们正在急步上行——向真由王示拉扯着,而她则不管不顾一个劲向前奔,瞬间跑上最高层,眼看就要跌落,丁一却一直在她身后,将她稳稳护住。
他这一生,都在身后稳稳护着她。
许时光在心底静静地对他道:“丁一,感谢你,许了我一段最好的时光。
向真番外——惩罚
走出机场大门,一股熟悉而陌生的空气迎面而来,扑在向真面颊上,引发阵阵记忆的涟漪,身体上的每根汗毛都瞬间竖立起来。
五年之后,她终于重回了这个国家,重返了这座城市。
这里有她最美好的回忆以及最不堪的过往,种种混杂,令她已分不清对这个城市的感情。
而于此刻,涌上心头最清晰的情感竟是恐惧。
那些刺目的鲜血,那些刺耳的叫骂,那些刺骨的抓扯。
历历在目。
一瞬间,她脚底竟生出了逃离的念想。
幸而一双大手抚上她的肩膀,及时给与她对抗的力量:“走吧。”
向真转头,看着身侧那英俊男人和他怀中可爱的女儿,深吸口气,微笑:“好。”
这天恰是清明节,每当这个时节,枫山上的公墓群总是有种凄哀的热闹——无数生者前往祭奠亲友,脸上皆是沉默与哀痛。
向真带着付凯与女儿向俗几番寻找,终于来到了那座墓前。
墓碑上的照片是一个年轻男子,眉宇英挺,特别是一双黑眸,如墨黑玉石,润泽人心。
墓前已有一对早到的男女在祭奠,向真细细看去,五年之后的他们已经与当年大不相同。
那个喜欢插科打诨的玩笑少年眉眼间覆盖满了成熟。
那个没心没肺的大咧咧少女双眸里尽是感情的尘埃。
当年的小团体再次汇集,却已是物是人非。
“这是我丈夫付凯,女儿向俗。”向真对王示与许时光介绍道:“俗人的俗。”
许时光颌首,她是记得的。
向真从前便希望这个孩子长大后能是个俗人,过俗人的生活。
因为但凡不同,只会辛苦。
当王示听见“丈夫”这个词时,眼中最后的一丝希望终于熄灭。
他等了一个又一个的五年,却连她的一丝气息也抓不住。
只是今时的他再不会像以往那般冲动地抓0住她质问,唯一能做的,不过是苦笑罢了。
这番□如何也释然不了,终究是遗憾。
暗暗叹口气,王示与众人礼貌性地道别,只留下一个寂寞的背影。
向真将女儿抱到墓前,指着墓碑上的照片道:“这是丁一叔叔。”
向俗将买来的花放在墓碑前,眨动着晶亮大眼,用稚气的童音道:“丁叔叔,我来看你了,听妈妈说小俗出生前你一直都在照顾我们,谢谢你。”
她的五官轮廓,与林沛然很是相似。
许时光看在眼里,却什么也没说,待付凯走远后,才问道:“他对你好吗?”
“我现在的生活很安稳平和。”向真用这句话放宽了许时光的心。
“那就好。”许时光呼出口气:“这些年,我一直都在担心,害怕你独自在外,孤单无依。”
向真眼里浮出歉意:“时光,当年我独自到加拿大产子创业,一直忙碌着直到今年才安定下来,鼓起勇气和你们联系,却怎么也想不到……”
她怎么也想不到,丁一竟去了。
“都过去了。”许时光淡淡道。
“听说,这五年来你拒绝了好几个追求者。”向真叹口气:“时光,你真打算一直守下去?”
“经历过了大海,眼里就再没有小河。”许时光垂首注视着颈上由银链连起来的戒指,内侧的“DY&XSG”经过千万次的触摸边缘已有些模糊。但那串字母已镌刻于她掌纹里,缠入她的生命。
再没有哪个男人能像丁一般给予她那段最美时光。
“这次回来准备待多久?”许时光挥去眼内寂寞的残余,岔开话题。
“这次回来主要是拜祭丁一,顺便处理一些杂事,之后便准备在那定居了,再之后……”向真惨淡一笑:“便是埋骨异乡。”
许时光看着丁一的照片,眼中不自觉漂起一层柔意:“向真,忘掉过去,好好生活。”
清明时节雨纷纷,向真抬头,面颊上扑上了层细碎的雨丝。
忘掉过去,好好生活。这么简单的八个字,可是谁也无法轻易做到。
不论是她,还是许时光。
回饭店后,付凯帮着向真将向俗安顿上床,待其熟睡后,起身道:“那我先回隔壁房间了,有事叫我。”
向真抚摸着女儿熟睡的面孔,低声道:“付凯,这次多谢你帮我演这出戏。”
原来付凯并非是她丈夫,向真此举不过是为了彻底让王示死心,从此放弃对她的念想,安心生活。
“在加拿大时多亏你帮忙,不然我喜欢男人的事早就曝光了,我家老头子肯定一分钱也不留给我,所以这次你也别客气。”付凯捋着下巴上的小0胡渣,问出了个困扰他许久的问题:“向真,你条件也不差,这么多年了,为什么不另外找个男人?”
向真没有回答,只是缓缓地笑了。
付凯见她没有作答的意思,明白作为朋友,自己已然越矩,赶紧道个歉,回到自己房间。
向真在女儿身边睡下,看着她那张苹果般饱满的面颊,想起那张相似的面容,心里涌上丝丝酸涩。
为什么不另外找个人?
并非是不愿找,而是其他人都不是那个他。
虽然已经远离此地五年,可偶尔还是能从曾经的同事口中得知林沛然的一些消息——他的妻子再度怀0孕,诞下了一个女儿,感情越发变好,让人艳羡。
她听了,心里竟是一片空荡,半分情绪波动也无。
也许自己不过是他生命中的一首插曲,过了,也就忘了。
而她,却永远忘不了他,忘不了那个大雨倾盆的夜晚——
他站了将近整夜,而她也一直站在窗帘后偷望着。每颗砸在他伞上的雨滴就这么直直地砸在她心头,一颗心就这么被砸出了个人形大洞,整个人都是空的,只有他才能填满。
她下了楼,与他拥抱亲吻。
后来的日子,便都是偷来的,那些快乐,都带着罪孽的烙印。
错了一天,这一生便跟着错了下去。
握着女儿的手,向真逐渐睡去。
明天,她便要再次踏上飞机,永不再返来。
永远爱着他,永远也不再见他,这就是她对自己的惩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