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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表现得有多可耻,我便有多丢脸。
事情发生的几天里,我告诉顾容易说自己想要冷静,请他不要打扰。而他发来短信电话,关切询问,我却始终希望他不要插手这件事。
到最后,顾容易干脆也停止了电话和短信,消声灭迹。
我知道他心情不快,但如今的我自顾不暇,哪里还有精力去照顾他的情绪呢。
事情越演越烈,终于董承业的堂姐知晓了这件事,也打来了电话,劝说我们两人都冷静下来。
其实这件事对顾容易的影响也很大,毕竟他算是千夫所指,再闹下去他的工作以及家庭岌岌可危。而他之所以没有停止,不过是不服输,觉得自己吃了这样大一个亏,必须也拖着我下水。
如今,堂姐的劝说也给了他一个台阶下,他答应堂姐罢手,删除了所有东西。
就是这样,事情平息。
菜菜不知从哪里知晓了这件事,忙打来电话,对董承业进行了无节操的痛骂,之后问道:“你还真打算就怎样算了?为什么不乘胜追击,他做了这些可恶的事,必须要接受惩罚。”
我叹口气:“如果我想将事情闹大,离婚时便这样做了,何必等到今时今日。我不想让小猴子有一个失去工作生活潦倒甚至可能进&入监狱的父亲,那样对小猴子而言是种印刻在生命上的耻辱。菜菜,你也是要当妈妈的人了,应该能理解我。”
我听见话筒那边有咬牙切齿的声音,但是到最后,却化为幽幽的叹息:“如果换做是我,我应该也会这样做。”
是的,为人母,则需要为孩子考虑。再闹下去,虽然能让董承业身败名裂家庭破碎,但那不过是一时之快,后患无穷。
我不想让小猴子伤心,也不想让她懂事之后被人看不起。
菜菜继续问道:“宁真,他那种的个性,吃了这样大的亏,会不会对你不利?”
我耸耸肩,动作完后才发现菜菜看不见:“应该不会有太大的动作,我也没对他做出什么大的伤害,难不成他放着自己的快乐小日子不过,来砍我几刀?砍了我也不怕,一命偿一命,挺公平的。不过小动作可能会有,但我也不怕,兵来将挡水来土掩,反正他让我不痛快,我也不会让他乐呵。”
菜菜继续将牙齿咬得紧紧的:“反正我挺恨的,老话不是说恶有恶报吗,怎么感觉他做了这样多的恶事,还没报应呢。”
我笑了:“这是生活,又不是TVB的电视剧。”
是的,生活并不是电视剧,会有个皆大欢喜的结局,更多的是开放性的结局。
我想起了董承业给我打的最后一通电话,电话里,他仍旧是执迷不悟,认为所有的错都在于我,还在愤愤不平地数落着我的过失:“宁真,你不要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如果你很完美,我也不会出轨了。你总是这样,觉得自己什么都对,觉得自己很能干。是啊,你什么都行,什么都能做到,那要我来干什么,我从你身上找不到被需要的感觉。”
我安静地听他说完,然后道一声“再见”,接着挂上了电话。
我明白,不出意外的话,我们这辈子见面的机会屈指可数。
对于我而言,董承业能从我生活中消失,便是一个圆满的结局。
我仔细地思考了董承业说的话,忽然觉出了自己的问题。
其实我从不觉得自己完美,也从不觉得自己什么都是对的,什么事都能自己解决。我只是不想让恋人为我的事操心,所以很多事情都是自己去扛。只是没想到,在男人眼中却会演变成这样。
一段感情的破灭,两个人都有责任。之前我被愤怒蒙蔽,并没有从自己身上找过原因。其实仔细想来,我也并不是完美的吧。
我容易冲动,有时会让男人丢面子。
我不会撒娇,不能给男人柔弱感。
我不够嘴甜,不能给男人成就感。
还有很多很多的缺点,都是我值得反省的。
我这样想,并不是为董承业的出轨开脱,而只是想要更加认清自己在婚姻中的不足。
我想,我会比董承业更容易获得幸福。
因为我能够从失败的婚姻中总结经验教训,意识到自己的不足。但他从始至终都是挑剔对方的错误,从没考虑过自己的问题。
一个没有认识到错误的人,永远不会改正,永远会继续犯着同一个错误。
他的下一场婚姻,也不会完美。
这并不是诅咒,而是事实。
所以我想,这是就他所能得到的,最大的恶报。
待事情平息后,我才惊觉自己与顾容易已经好多天都没有联系过。
第57章
第六章(4)
事情解决完,也算是尘埃落定,我放下心头大石,只觉得浑身轻松,连忙打顾容易电话,但他却始终没接听。
我以为顾容易在进行手术,便发了短信让他看见之后联络我,然而直到晚上,他却始终没有消息。
以往他手术完后看见我的短信都会第一时间打回电话来,今天的表现实在是太反常。我在屋子里转来转去,又忍不住给他打了电话,却听见隐隐约约的铃声从楼上露台处传来。
敢情已经回家了啊,我连忙跑上楼去敲门。可是敲了半晌,里面却没有任何反应。
毕竟也是同睡过一张床的人,我猜测到顾容易可能是在生我的气,当即清清嗓子,边拍门边道:“顾容易,你别躲在里面不出声,我知道你在家。你有本事不接电话,怎么没本事开门啊。开门开门开门开门!”
正当我准备唱第二遍时,门终于打开,穿着白色毛衣米色长裤的顾容易面沉如水地盯着我。
“你在家呢?怎么不开门啊?”我明知故问,不过是没话找话。
顾容易让我进了屋子,但没有理会我,而是自顾自走入书房,继续查阅资料,写论文。
我站在他身后,心里跟猫抓过的毛线球似地,乱糟糟的。站了好一会,见顾容易仍旧在埋头奋笔疾书,我觉得挺尴尬的,便殷勤地给他倒茶水,削水果。可我都这样低姿态地讨好了,顾容易却始终没有给我好脸色,就当我不存在似地。
我也是个有脾气的,当即一拍桌子,道:“顾容易你反了是吧,你这样板着个脸,看我跟看杀父仇人似地,我们还能不能好好谈恋爱了?”
顾容易停下手中的笔,掀起那薄薄的眼睑望着我,虽然那小脸蛋在灯光映照下显得温润如玉,但那小眼神却颇为凌厉:“哟,你现在倒知道我们在谈恋爱了,那之前出事时怎么把我当外人,一副很想要和我撇清关系的模样呢?”
我自觉有愧,垂下脑袋,眼观鼻鼻观心,喏嗫道:“对不起,我不是那个意思。”
“那你是什么意思?”顾容易转过椅子,两条长腿交叠,两只手交叉在xiong前,浓眉微皱:“宁真,我是不是你男朋友?男朋友是不是应该在女友有困难时出手相帮?就算是我没有能力为你解决问题,至少你可以对我倾诉。可是你却将我排除在外,这让我觉得自己很没用,而且感觉不到你需要我。”
顾容易双手交叠坐在椅子上,而我立正稍息站在他旁边,这境况怎么看怎么像老师训导学生。
我只能硬着头皮解释:“不是的,我真的很需要你,而且也真的将你当成最亲近的人。只是之前发生的事,牵扯到了我和前任,我就觉得不好意思让你参与。现在事情解决了,但在解决的过程中,我都是靠着思念你才有无穷的动力坚持下去,所以说你是最大的功臣。”
甜言蜜语谁不爱听呢,果然,故容易脸色稍霁。
我赶紧着趁热打铁:“我也知道自己这次做得很不对,我已经意识到自己的错误了,下次绝对不会再犯,求大人开恩饶小的一命吧。”
对付男人,以柔克刚方是王道。
顾容易这次是彻底消气了,展开双手,道:“过来。”
我忙走过去,任他将我抱在怀里。
我喜欢顾容易的怀抱,他的身上有沐浴露以及消毒水混合的味道,那种味道让我感觉到安稳。
恋爱就是这样,争吵之后便是甜蜜,我和顾容易就这么平平稳稳地过着自己的小日子。
时间如水般流逝,菜菜在七月时诞下一个女孩,我前去云南看望。
菜菜原本就是个妖娆人儿,身材很好,xiong是xiong腰是腰臀是臀的。而怀孕后在顾及胎儿营养之余,仍旧尽量保持着身材与美貌。所以我原本以为自己会看见一个身材浮肿披头散发的产妇,没料到看见的却仍旧是容光焕发的美人。
我是经历过怀孕生子的人,知道这有多不容易,只能感叹道:“我甘拜下风。”
能够保持始终身材的女人,必定拥有强大的意志力,是人生的勇士。
菜菜耸肩:“有你这个前车之鉴,我怎么敢在孕期长太胖,有被嫌弃的危险啊。”
这种戳人心窝子的话都敢当面说,果然是亲闺蜜。
我不甘示弱,反驳道:“会出轨的男人怎么都会出轨,不会出轨的男人怎么都不会出轨。”
“屁话。”菜菜不赞成:“是人就会有意志不坚定的时候,就看诱&惑够不够大了。就说你吧,给你面前放个脱光了的吴彦祖你会不会背叛顾容易?”
“肯定…”我斩钉截铁地道:“会。”
“那就是了,所以女人要在防范老公身边花花草草的同时,也注意提升自己。退一万步说,就算是以后男人出轨,那你就直接踹(cuài)了他,拿着仍旧保持得当的美貌去找下一个男人啊。”菜菜挺xiong抬头,一副女王范。
当然,如果这位女王平翘舌能分清楚就更好了。
说了会话我才注意到这间医院挺眼熟,想了半晌才发现当初菜菜被袁震打断肋骨也是住的这间医院。
菜菜是个剔透人,只消一眼便看清了我的想法,她眨眨眼,道:“上次你来这医院看我,我是断了骨头,这次来看我,我是生了孩子。别说,我和这间医院真有缘。”
“袁震没来骚扰你了吧?”我问。
“没,都是不相干的人了。”菜菜道。
接着她反问:“董承业没来骚扰你了吧。”
我答:“怎么会,都是不相干的人了。”
能这样调侃,说明我们俩都已经走出了那段感情。
所有的刻骨铭心,都会在岁月长河中被冲淡。
我们以为看不破的,都会看破;我们以为挣不脱的,都会挣脱;我们以为忘不掉的,都会忘掉。
世界上最严重的伤便是情伤,然而就算是最惨烈的情伤,也抵不过生命的顽强。
只要好好活着,终究有痊愈的一天。
我痊愈了,菜菜痊愈了,世界上还有很多女人都痊愈了。
这时,菜菜老公抱着洗完澡的女儿回到了病房。菜菜女儿也是美人胚子,大眼睛高鼻子白皮肤,怎么看怎么可爱。其实他们的女儿更像菜菜,但我仍旧对着菜菜老公道:“这孩子,长得跟爸爸好像。”
父亲和孩子之间终究不如母亲与孩子之间联系紧密,所以父亲与孩子的联系需要从各个方面增强。
母爱是与生俱来的,但是父爱却需要培养。
闻言,菜菜老公笑得跟朵花似地。
菜菜老公长胖了不少,保守估计比起我在他们婚礼那次看见时起码增加了三十斤,据说是菜菜将孕期喝不完的营养汤全硬给他灌下。我知道菜菜的打算,就是想要让老公长胖后无人问津,增加安全系数。
其实菜菜本身条件很好,但却从不放松懈怠,她很清楚每段感情都需要持续努力,没有一劳永逸的事情。
我相信菜菜会得到自己想要的,因为她有值得幸福的所有资本。
因为还有工作需要料理,我隔天便回到了C市。
小别胜新婚,我和顾容易晚上又是好一番亲热。结束后,我将菜菜女儿的照片拿出来给他看,边看边道:“看看看,这小肉团子,太可爱了。”
顾容易很喜欢小孩,每次看见小孩子照片都会心而笑。这次也是一样,我将照片拿给他看,自己则起身倒水喝,谁知正喝到一半,忽然听见他轻声道:“我们也生一个吧。”
我被水呛住,咳得满面通红。
顾容易再接再厉,继续柔声道:“宁真,我们结婚吧。”
我咳得更加死去活来,差点没背过气去。
顾容易皱眉望着我:“有必要吓成这样?”
我并不是怕,而是无措。
忽然想到要和顾容易结婚生子,要改变自己的生活状态,我确实是无措了。
到最后,我终于将咳嗽平息下来,但已经去了半条小命。
顾容易始终等着我的回话,我只能艰难道:“你这算是临时起意啊,不作数的。”
顾容易眉目端凝:“不是临时起意,这个念头在我心里存了不少时间了。我们认识的时间也不短了,感情也挺到位的,更重要的是,我想和你结婚生子组成家庭。你不用担心小猴子,我对她照旧会视若己出。”
我望着他严肃而认真的神色,最终决定逃避:“容我考虑下。”
我知道在外人看来,自己这一番考虑也算是挺矫情的——我一失婚妇人还能得到一未婚有为男青年的求婚,那应该是点头不迭立马答应啊,过了这个村就没这个店了。
但我还是需要犹豫。
虽然我和顾容易是以结婚为前提进行的交往,而且感情确实也挺好的,但是要再次迈入婚姻围墙与他结婚生子又是另一件事了。
经历了一次失败的婚姻,我懂得了婚姻带给一个女人的影响是深远的。
我需要考虑的东西太多。
往通俗了说,就是一朝被蛇咬十年怕井绳。虽然我明白顾容易与董承业是完全不同的两个人,带来的婚姻也肯定是截然不同的,但我临到要紧关头,仍旧对婚姻这个东西有些害怕。
可能这就是传说中的恐婚。
而与此同时,我的职业生涯也迎来新的机会。JK公司希望我能去公司所在地定居,这样也能更好地进行创作合作。同时,也能获得更优厚的报酬以及上升空间。
胡晓极力劝说我答应:“这个机会很难得的,人家求都求不来,这是他们公司想要栽培你,以后肯定会主推你的作品。”
第58第章
第六章(5)
这是个很大的诱&惑。
以前的我可能对事业上的成功并不是这样看重,然而经历了之前那段艰苦岁月,如今的我离不开这种实实在在的成就感。
但如此一来便需要分隔两地,这对我和顾容易的感情而言是个挑战。
在我看来,异地恋的维持太过艰难,失败率也非常高。
再深厚的感情也比不上实实在在的陪伴。
胡晓知道我的顾忌,劝道:“宁真,这个机会不能错过。我们不是初入情场的少女,你应该明白,在我们这个年纪,更需要的是实在的可视的物质,而不是虚幻的飘渺的感情。”
我不能否认胡晓的话。
只要在事业上进行了付出,总能得到回报。但在爱情与婚姻上的付出,有可能是满盘皆输。
爱情与婚姻充满了未知性,这就是它的乐趣与残酷的所在。
我觉得自己再次走到了人生的十字路口处,左手是事业,右手是爱情。
怎么选,都是煎熬。
隔天,顾容易打来电话,约我去一家西餐厅吃饭。那家餐厅环境优雅,精致安静,很适合浪漫。
其实我应该觉得奇怪的:一来,每周一次的外来就餐一般都是我提议的,顾容易很少主动。二来,顾容易有个爱国的胃并不爱吃西餐,但今天却破天荒约我来西餐厅。三来,整个用餐过程中顾容易的表情有些异样,手指捏得挺紧。
但我满脑子里想的都是JK公司的工作邀约,也就没有留心他的异样。
甜点我要了冰淇淋,在等待过程中顾容易显得有些坐立不安的。
对此我并没有在意——因为自己比他更加坐立不安。
在冰淇淋上桌后,我痛下决心,决定开口,对着顾容易一五一十地讲出了JK公司的工作邀约。
顾容易听完后有点怔忪,半晌方道:“你想去?”
我垂下头,不敢看他,只喏嗫道:“这确实是个很好的机会,但是这样一来我们就不能每天相处了。”
桌上的冰淇淋逐渐有融化的迹象,我拿出小银勺准备吃。但就在小银勺快要碰触到冰淇淋时,手却被顾容易给握&住。
我略微吃惊地抬起眼,正好撞入他那双有着复杂幽黑眸色的眼睛里。
“你心底…还是很想去的是吗?”顾容易问。
“但是这样对我们的感情不好。”我道。
其实我仍旧是自私的,我的潜台词就是:我想去,但为了我们的感情着想我愿意牺牲。
顾容易仍旧握&住我的手腕,他的手指纤长白净,仿佛天生就适合拿起手术刀。而此刻,那掌心里有着凉润的湿意,似是汗珠。
他深深沉沉地望着我,眼眸里有种情绪明明灭灭,最终消逝不见。
“我知道工作对你而言很重要,如果错过这个机会,你会遗憾终生。”顾容易缓声道:“我不想看见你不开心,所以我愿意和你一起努力。”
感动如同温泉水般进&入了我的心脏,我浑身的血液都被氤氲出了欢喜。
“冰淇淋化了,我重新让他们换一份。”
顾容易端起碟子走向服务生,低语了两句,那服务生往我这边望望,眼神有些怪异,我沉浸在即将来临的生活变动中,并没有在意。
直到晚上回家躺在床上时,我才恍然大悟。
那冰淇淋里,应该是装有戒指!
是的,顾容易今天其实是想要在西餐厅里向我求婚!
所以他才会将我约去环境浪漫优雅的西餐厅,所以他才会那样坐立不安,所以他才会要求服务生换了我那碟冰淇淋。
我顿时生出了漫天漫地的罪恶感。
其实我很明白,顾容易私心里并不想让我离开。但大家都是成年人,再也回不去那“恋爱大过天”的时代。我们会感动对方为自己做的牺牲,但同时也会害怕这种牺牲。因为我们害怕在激情消逝后,在平淡生活磨损中,对方会为自己的牺牲而后悔,害怕对方有一天会在争吵时说出“我为你放弃那样好的机会,你怎么可以这样对我”这类的话。
那样的后悔,我们都承受不起。
换言之,如果今天是顾容易为了事业调去外地,我也会忍痛同意。
因为我们都不想让对方后悔。
事情到了这一步,似乎已经是箭在弦上不得不发。
JK公司对我也挺重视,在公司附近为我租了屋子,还调来一名助理照顾我生活起居。我决定先到公司所在地将屋子整理好,再让母亲带着小猴子过来定居。
我离开时,是个艳阳天,秾丽的阳光穿过机场玻璃大门投在地板上。顾容易来送我,我们坐在休息椅上,手握着手。那一刻,我无比希望飞机延误,能给我们更多的相处时间。
“只要有空,我就过来陪你。”顾容易道。
“我也会经常回来的。”我说。
飞机没有延误的讯息,时间到了,我必须要去安检。
“去吧,到了给我打电话。”顾容易道。
我放开他的手,走过安检入口。
在拐角处时,我最后一次回头,看见顾容易站在人群之中,却是那样寂寥。
我喃喃道:“顾容易,对不起,还有谢谢你。”
对不起,因为我的自私。
谢谢你,因为你的理解。
我原本想着自己和顾容易至少半个月能见一次面,但没想到计划比不上变化。
到了公司所在地后,我马不停蹄地开始购买生活用品整理屋子,虽然有助理的帮忙,但仍旧累了个半死。刚安顿下来,又开始接到公司派下的新画稿任务。公司准备强推我这次的单行本,与此同时,给的时间也很紧,所以我不得不陷入了疯狂的赶稿中。到最后,几乎吃住都在公司里,累了直接在办公桌旁边搭帐篷睡觉。
而顾容易医院的工作也很忙,手术门诊之余他还要写论文,根本抽不出时间来我这。
等我回过头来时,却发现我和顾容易已经整整两个月没见面了。
思念像是带刺的藤蔓缠上我的心,白天还不觉得,晚上入睡前便听见回忆啃噬着自己肌肤的声音。
我被啃噬得遍体鳞伤。
我想念顾容易。
很想念。
女人就是这样贪心,想要拥有物质,还想拥有一个温暖的怀抱。
我苦笑,原来自己是如此贪婪。
那单行本面世后,因为有公司强烈推荐,反应很好,销量创了新高。
公司举办了庆功会,面对潮水般的祝贺,我却觉得心里有某一处始终空落落的。
我来到角落处,拨通了顾容易的电话。电话里,故容易的声音很疲倦,他刚从一台手术中下来。
“你那边人很多啊。”顾容易道。
“是啊,开庆功会呢。”我道。
“也好,你总算成功了,也不枉我们经受这种相思之苦。”顾容易笑道。
我开始兴奋地告诉他我和公司为这单行本付出的努力:我给他讲我忙得连续一周没有洗头发,那发丝都被油脂凝成一条条的;我给他讲我直接睡在公司帐篷里,醒来后脸也来不及洗直接就上桌画画;我给他讲自己连续吃了一整个月的外卖,最后看见外卖小哥都想吐了。
我自顾自地说着,到最后却发现电话那边始终没有回应。
“容易,你在听吗?”我连声唤他:“容易?容易?”
他睡意朦胧,似乎是被我的声音叫醒:“什么?”
看来是太疲倦了,所以听着我的电话就睡着了。
我道:“没事,你快去睡吧,我同事也在叫我了。”
挂断电话后,我回到人群里。那样多的人,我并不觉得孤单,但却深感寂寞。
刚才与顾容易的那通电话后,寂寞如同沾湿水的纸巾,扑在我耳鼻上,令我难受得近乎窒息。
我觉得自己和顾容易之间,越来越遥远。
我回想起了以前,顾容易做完手术很是疲倦地回到家,我都会为他端上一碗熬好的汤,他总会喝得一滴不剩。之后他会伸手抱住我,将头靠在我的头上,逐渐地睡去。
那个时候,即使一句话也不说,我们的心却是挨在一起的。
那个时候,即使身边只有顾容易一个人,我却从未感受到寂寞。
而如今,事情正在改变。
我们分隔两地,根本不知道对方的生活里发生了什么事。我们分隔两地,根本不能在对方心情低落时给予任何安慰。我们分隔两地,根本不能慰藉对方的寂寞。
我品尝到了自己种下的恶果。
在几个月前,在我选择了左手这条路时,便应该想到这样的结果。
一个月两个月还能坚持,可是一年两年呢,我们的感情最终会无疾而终。
几天后,苏羽的孩子满周岁了,要办生日宴,我决定趁着这个机会回去和顾容易好好聚聚。其实心里很明白,这样短暂的相聚后又将会是长久的分离,但是我仍旧不想放弃。
我不想放弃事业,也不想放弃感情。
我说过,自己是个贪婪的女人。
我是想着给顾容易一个惊喜,便决定不告诉他。
上飞机前,我在手机新闻里看见消息,说是临近C市的Y地发生地震,全国各地正在进行紧急支援。
看完新闻后,我便关闭手机上了飞机。几小时后,我下了飞机,打开手机正准备给顾容易打电话,他的短信却提前传来。
“宁真,你电话关机,我只能通过短信告诉你了。Y地发生地震,我参加了地震救援医疗队,现在起程。那里可能没有手机信号,所以你暂时联络不上我,但别担心,我会早去早回的。”
短信是几个小时前发出的,我忙给顾容易打电话,但只有一个冰冷女声提醒说对方不在服务区,无法接通。
第59章
第六章(7)
我赶紧打车回到家,来不及放下行李,第一时间打开电视,时刻关注Y地地震的消息。
这次地震最高震级7.0级,且余震不断,从现场记者发回的报道中可以看见震区房屋大面积垮塌,部分公路以及桥梁也坍塌,各种供电供水通讯设备均遭受了严重的破坏。
因为Y地是山区,地震同时造成山体滑坡,车辆行进艰难且危险。
想到顾容易也需要行过这样艰险的地方,我的一颗心像是悬在嗓子眼里,哽咽着,怎么也下不来。
故容易的电话始终没有信号,到最后可能是电量用完,那边竟关了机。我也没心思吃饭,眼睛时刻盯着电视屏幕,不错过任何一个画面。
终于,播音员播出了有关C市救援医疗队的消息——“今天下午,由C市卫生局组织的地震救援医疗队26名队员从C市出发,赶赴Y市震区。队员主要由普通外科、骨科、神经外科、xiong外科、肾内科、重症医学科、儿科、麻醉科、急诊科、感染科等相关专业的临床及护理人员组成。医疗队携带医疗救援物资赶赴灾区,预计工作2周。”
而随着严肃清朗的语音,电视屏幕上出现了医疗队上车准备的画面,我睁大眼,努力地寻找着,终于看见了顾容易的身影。他正坐在客车的靠窗位置,拿着手机低头打着字。他的侧面清秀俊雅,神情安静温柔。他的画面只是一闪而过,大概只停留了两秒钟,可是那两秒钟却深深地镌刻在我的心里。
那个时候,他是在给我发短信吧。如果我当时没有上机该多好,至少可以听听他的声音。
我赶紧拿着遥控板不断地转着电视台,想要寻找那则新闻的重播画面,我想要再次看见顾容易。
思念蔓延,我想念顾容易,想念得心脏发疼。
还有两周,还有两周才能见到他。
一整天,我都守在电视机旁,到最后竟在沙发上睡着。
隔天便是苏羽况达孩子的周岁生日宴,我准时赶到了饭店。苏羽已经将我看做未来大嫂,所以安排座位时直接将我安置在顾容易爸妈身边。
顾容易妈妈一边为孙子满周岁开心,一边为顾容易担忧:“电话也打不通,不知道他现在到达了没,听说那边余震挺厉害的,也不知道安不安全。”
我虽然也同样担心,但仍旧打起精神来劝慰她:“阿姨,放心吧,容易会照顾自己的,两周后就回来了。”
顾容易妈妈也是个豁达的人,颌首赞同。
这时,苏羽抱着孩子过来。那孩子雪白滚圆,特别可爱。五官清秀,眉目之间有顾容易的影子。
我笑道:“果然是外甥像舅,这孩子和容易好像啊。”
苏羽笑道:“那你也赶紧和顾容易生一个孩子吧,你们的孩子肯定比我儿子漂亮。你知道的,虽然我基因很不错,但这孩子却被他爸爸的基因拉低了外貌水准。”
我嘴角抽&动,这况达能在苏羽打击下存活这么些年,实在是不容易啊。
顾容易妈妈也望着我,笑道:“是啊,你们也谈了这么久了,有没有什么打算啊。”
我喉咙发紧,只能敷衍道:“等容易回来,我和他慢慢商量。”
为了不被继续问到这个话题,我抱起了苏羽家的小胖墩。小胖墩手感滑嫩软绵,有股淡淡的奶香味,可爱得我恨不能将他吞了。
小胖墩漆黑的大眼睛直直望着我,充满了好奇与探究。
孩子是全新的生命,代表着简单,代表着纯净,代表着希望。
抱着他时,我心中忽然升起一个念头——我和顾容易的孩子也会这样可爱吗?
之前的我从没设想过与顾容易共同孕育孩子,但是在此时此刻,我忽然觉得很想再拥有一个孩子。
一个和顾容易的孩子。
正在这时,况达忽然跑过来,眉眼里是从未有过的惊惶:“刚才医院打来电话,说…说…”
“说什么啊?”苏羽催促。
况达咬牙道:“说容易所在医疗队的车在进&入山区时遭遇了车祸,翻入河中,现在一车的人生死不明。”
他的话像是炮弹般打中我,瞬间击碎了我的魂魄。
身边发出了很多声音——有碗碟破碎声,有呜呜的痛苦声,有低低的安慰声。
那些声音似乎离我很是遥远,远得都不像是真的。
这是梦吗?还是现实?我一时分不清。
我如泥雕木塑般地站立着,不知站了多久,况达唤我:“宁真,把孩子给我吧,你快坐下喝点水。”
我回过神来,望着怀中的小胖墩,他看着我,瘪瘪嘴,“哇”地一声哭了出来。
我想,我的脸色肯定是很难看的,竟将孩子吓哭了。
接下来的时间里,我神智有些恍惚,只记得自己不断安慰着顾容易的父母,重复地说着“他不会有事的,他肯定不会有事的”,但是那话却没进&入自己的心底。
很快,新闻也播出了这则消息。说从河中已经找到几名遇难者尸体,死者身份在进一步确认中。
顾家陷入一片愁云惨雾里,苏羽和况达不断地打电话询问消息,顾容易继父不断地关注着新闻,顾容易母亲则悲痛地躺在床上。
到深夜时,仍旧没有确切的消息。待顾容易母亲睡着后,我返回小区,没回自己的家,而是径直来到顾容易家。我和顾容易早便交换了各自家中的钥匙,之前我也常在他上班时到他家来为他熬汤。
打开门,只觉得屋内漆黑,凄清孤冷迎面而来。我将屋内的所有灯都开着,但那股寂寞却仍旧不散。
以前我总觉得顾容易家有种温暖的气息,如今看来,温暖的并不是他的家,而是他。
现在他走了,温暖也走了。
我忽然觉得憋闷,便来到露台处。伸出头往下,正好可以看见我家的露台。
我耳边回响起了当初那番对话——
“宁真,你到底答应不答应啊。”
“答应什么?”
“答应和我交往啊。”
“我喝醉了,别跟我说话。”
“你要是不答应的话,我就…天天往你们家露台丢泥巴。”
当初的他就是站在这里,威胁着我。那番威胁,却是我这辈子听过的最甜蜜的语言。
顾容易,顾容易,顾容易…
我默默地念着他的名字,心里就像是塞了团泥土,难受得快要绽裂开来。
害怕再回忆起更多的伤心事,我离开露台,来到了卧室里。打开他的衣柜,里面有些乱。故容易是个喜爱整洁的人,想必这是他接到通知要参加救援医疗队急匆匆赶回取换洗衣物时弄乱的。我开始一件件为他将衣服挂上,每件衣服上都似乎有属于他的味道。挂着挂着,我的心脏开始泛潮。忍不住抱住了一件外套,就像是拥抱住了顾容易。
抱着抱着,手掌处忽然碰触到鼓鼓的物品,取出一看,发现那是一只黑色天鹅绒盒子。打开盒子的瞬间,眼泪喷涌而出。
盒子里面,安静躺着一枚钻戒。
我记得这外套是顾容易在西餐厅那天穿的,那一天,他果然是打算拿着这钻戒向我求婚。
可是我却用行动告诉了他,我爱事业胜过爱他。
那天晚上,他回到家里看着戒指会是怎样的心情?我不得而知。
我的眼泪一滴滴全落在戒指上,被钻石割开,支离破碎,如同我的心。
我感到了前所未有的后悔——为什么当初不答应他?为什么要去外地追求自己的事业?为什么要在最后关头才能醒悟?
恐惧在我的血液里结出了冰花——我很可能已经永远地失去了顾容易。
我失去了一个爱我的同时我也爱他的男人。
人就是这样贱,一定要到失去时才懂得珍惜。我现在才惊觉,自己可能失去的,是永远也找不回来的东西。
我拿着戒指,蹲在地上,哭得不能自已。
距顾容易那支医疗队出事已经过去两天,但因为通讯中断,那边始终没有确切的伤亡名单传来。这两日里,我几乎没有睡过。而第三天时,我终于做出了决定——我要去找顾容易。
再这样等待下去,我会疯。不管他是生是死,我都得去看看。
我厚着脸皮打电话给了于远,请他帮忙,让我以记者的身份跟着采访车进&入震区。
于远同意帮我这个忙,在挂断电话前,他幽幽叹息道:“那个男人,能得到你这样真情实意的对待,我真的很羡慕他。”
我没有说话。
我很确定,假如今天是我生死未卜,顾容易也会做出与我同样的决定,不顾危险去寻找我。
而于远是否会来,我就不得而知了——这也是我之所以选择顾容易而不是于远的原因。
不管我付出多少,于远的心终究与我隔了几重山水。
两个人的关系能长久,往虚了说是因为缘分,往实了说是因为两人对感情的态度一致。
如果两人中一个对感情认真,一个对感情抱有游戏态度,那么就算能在一起也不过是孽缘一场,不得长久。
我和顾容易最终能在一起,是因为在我们心中,感情占有很大的比重。
我们对感情都认真,也懂得珍惜。
我收拾东西,坐上了采访车,开始往震区出发。我知道这一路上将会有千难万险,我不是不害怕,只是那些害怕终究抵不上顾容易在我心头的重要性。
我有很多话想要告诉他。
我想告诉他,我决定回来。
我想告诉他,我们结婚吧。
我想告诉他,我们生个孩子吧。
如果我还有机会能够告诉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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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猴子开始学说话了,宁真特别兴奋,开始教她一些词语。
宁真:“果果。”
小猴子:“…”
宁真:“水水。”
小猴子:“…”
宁真:“奶奶。”
小猴子:“…”
宁真悲伤落泪:“小笨蛋,怎么都不会说啊。”
小猴子:“笨蛋。”
宁真哭得更厉害了,这小猴子怎么正经的不学,歪门邪道词语学得这样厉害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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宁真喜欢网购,这段日子她在网上买了一大箱尿不湿以及一包茶叶。
三天后,快递叔叔让她去取快递,宁真以为是茶叶,便抱着小猴子去拿。
谁知道,来的居然是一大箱尿不湿。
宁真只能一手抱尿不湿,一手抱小猴子,一路上所有行人都用“哇塞女侠你好厉害”的眼神望着她。
宁真咬牙对小猴子道:“抓&住妈妈,不然会掉下去。”
宁真本意是让小猴子抓她颈脖,谁知小猴子却抓&住了她xiong部。
宁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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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0章
越是进&入震区,路程越是艰难,很多公路都坍塌,只能走小道,一路颠簸,全车的人胆汁都吐了出来。
吐完之后,不敢有一刻耽误,继续赶路。
这次摄像小丁也是跟着一同去的,我记得小丁以前是很单纯阳光的一个小伙子,然而这次看见,却发觉他脸上多了丝阴郁与现实。
在下车吐的间隙,小丁告诉我,自己和相恋多年的女友分手了。他省吃俭用终于凑够了新房的首付款,向女友求婚,但女友却拒绝并且与之分手。一个月后,女友与一个有能力全款买房的四十岁男人结婚。小丁这才知道,在与自己分手前,女友已经劈腿半年。
他质问她,她却哭着说:“我是对不起你,但要是再给我次机会我仍旧会选择他。我还年轻,我不想过那种买斤白菜还要讲半天价的生活。我舍不得吃舍不得穿就为了和你供那套房子,可到头来我耗费了青春耗费了容貌,保不齐你遇见年轻女人就会心猿意马会抛弃妻子,那样对我更是不公平。女人的婚姻就是场投胎,我第一胎没投好,这一次我要好好投。”
我终于懂得了小丁的转变。
背叛是人类最害怕的东西,也是伤人最深的东西。
但凡经历了背叛,灵魂会被击碎一角,再也拼凑不回原来的自己。
“这只能说明,她不是你的良人。那些背叛你的人在伤害你的同时,也能教会你如何珍惜真心待你的人。”我劝道。
“宁姐,你向来乐观。”小丁苦笑。
“不乐观的话怎么能在这样艰险的人世存活。既然坏事已经发生,就要接受它放下它,才能继续走下去。”我道。
聊完之后,我们各自又吐了两回,继续上车赶路。
这情景让我想到几年前我第一次采访时遇见的车祸现场,我和小丁也是在路边吐了个天昏地暗。
回想往昔,只觉得恍如隔世。
那个时候的自己,跌入谷底,只觉前路黑暗迷茫。一颗心飘在半空,摇摇晃晃,稍有风吹草动便是胆战不已。
而如今,生命里住入一个真心待我的人,那颗心也落回原处,被温暖大手捧着,再也不用凄惶担忧。
只是那真心待我的人,现在可还安好?
越临近震中,路况越是艰险,路边的房屋建筑也大多损坏,但人们没有待在原地怨天尤人,而是收拾物品,重建家园,继续着自己的生活。
生命的坚强与韧性令人动容。
赶了一天的路,终于快要到达目的地。前方便是沿山公路,进&入重灾区只有这一条路,道路狭窄,弯道较多,且不时有沙土石头滚下。
望着这条路,我呼吸顿窒——顾容易他们出事,便是在这条路上。
路旁有部队驻守,随时进行车辆放行管制。此时,又有小型余震发生,部队命令所有车辆停下,等余震过后再进&入沿山公路。随着余震,前方有巴掌大的石块不断落下,砸在公路上。所有人只觉胆寒,这要是砸在车上,这样大的冲击力,肯定会出事。
这时,不知是谁说道:“之前不是有医疗队的车在这里出事了吗,听说就是为了躲避山上的落石,人家那些医生是来救死扶伤的,没想到却会遇见这种事。”
一名士兵用叹息的口吻道:“当时我们还参加了救援,死了好几名医生,其中有名医生还挺年轻,长得也好看,可惜了,家里人不知道多伤心呢。”
他的话像是冰柱般刺&入我的心脏,令我浑身冰凉,然而额头却不断渗出了斗大的汗珠。
小丁担忧道:“宁姐,你没事吧,脸色怎么这样差?”
我摇头,这个动作似乎耗费了所有的力气。
我的脑海里只有一个念头——不要去想,不要想任何事!
余震结束,车辆开始继续前进,路上仍旧有小石子不断击打着车窗玻璃,有块甚至就砸在我侧面玻璃上,发出沉闷的声响,全车的人吓得惊叫,我却置若罔闻。
终于在中午时分,车辆进&入了重灾区。我第一时间来到医疗队所在地,这里是大片平地,搭满了帐篷,每顶帐篷外都挂有简单的牌子,写着“手术室”“妇产科”“病房”“化验室”。我一个个地前去查看,里面的医生护士看见我,都问道:“你是哪里受伤?”
我想自己的样子一定很可怕,脸色惨白,看上去便是重伤的模样。
可是我伤到的,却是心脏。
无药可医。
直到看完最后一间帐篷,却仍旧没有寻到顾容易的身影。我的耳边开始有嗡嗡的声响,我眼前的景物开始恍惚,我惘惘地向前走着,每一步都像是踏在棉花上,落不到实处。
脚下踢到瓦砾,我跌倒在地,手腕处传来尖锐的疼。缓缓抬起手,鲜红的血液从伤口处蔓出,刺痛了我的眼。
我再也走不动了。
我蹲在原地,心脏痛得快要爆炸开来,里面装的全是关于顾容易的回忆片段。
我们第一次见面时,他穿着浴衣来开门,清俊的脸上全是无奈。
我推开病房门,看见顾容易握着小猴子的手熟睡,阳光如轻纱般罩在他们身上。
我们在餐厅里,他望着我道:“感情。如果不能勇敢踏出一步,那么你永远也不知道自己会赢得怎样的美好。”
点点滴滴,全都挤&入心脏内,令心脏绽裂成血花。
那名士兵所说的人,真的是顾容易?
顾容易真的已经…去了?
悲痛攫住了我的咽喉,我无法呼吸,只余眼泪大滴大滴落下,渗在染血的瓦砾上,滚落成泥点。
我的…顾容易。
就在我呼吸快要停滞时,头顶传来一个犹疑的声音:“宁…真?”
抬起头,阳光炽烈,我却看见了一张比阳光更加耀眼的脸庞。
顾容易。
我连忙站起身来,想要拥抱住他。不管是人还是魂,我都要抱住他,不让他离开。
连续的情绪起伏击倒了我,在起身的瞬间,我眼前一黑,竟晕了过去。失去意识前,我感觉到一只大手牢牢握&住我。
我做了个梦。
梦里我置身在险恶的丛林之中,身边全是毒蛇虫蚁,吸食着我的血液,啃噬着我的皮肉。我被荆棘割伤,我将脚从泥沼中拖出。这段路太过艰险,身边不少辨不清面目的人都倒下,唯独我和少量人仍旧不断向前。疲倦,饥&渴,伤痛,全都加诸在我身上,但我仍旧没有放弃,我知道,只要走过这段路,我便能获得光明。
我深信,经受过苦难折磨的人,都有资格获得属于自己的幸福。
终于,我走出了那地狱般的密&林。密&林外的世界,鸟语花香,阳光清朗。一只手伸来,紧紧将我握&住,我任由那个人牵引着,心中全是安宁与幸福…
我醒来时,已经是深夜。我躺在帐篷里的简易床上,身边的顾容易握着我的手,双目通红。
我撑起身子,紧紧地拥抱住他。
我们之间,有千言万语,但是在这一刻,语言是多余的。
所有的甜言蜜语,都抵不过一个切实的拥抱。
静谧的月光透过帐篷窗户洒入室内,照在地板上,让这场景显出了梦幻。但我拥抱住的顾容易,却是温热的。
这些天不能洗澡,他的身上没有了沐浴露的味道,换成了男人的汗味,但我却觉得熟悉。
这就是我的顾容易。
顾容易的身子在微微发抖,他将脸埋在我的肩窝,颤抖着声音道:“我好想念你,这些天来梦见你好多次。刚才在外面看见你,我还以为自己产生了幻觉。可是真的是你,竟然真的是你!…宁真,你知道吗?同车的医生,就这样在我眼前死去,我却什么也做不了…生命真的太脆弱,好好活着就是最大的幸福…宁真,我真的好想你,我们不要再分开…”
我的肩膀热而湿,那是他的泪水。
那种悸动是无法言喻的,我们生活于和平年代,生活中最大的痛苦似乎只是最爱的人背叛了自己。而要到灾难面前,才能得知,最大的痛苦是失去生命。
要到这时,我们才真正学会珍惜自己所拥有的。
我从冲锋衣的内层口袋中掏出戒指盒,打开,钻戒在灯光下发出温柔的光。
“帮我戴上。”我哽咽道。
顾容易的手指是颤抖的,我的手指也是颤抖的,戴了好几次戒指才套入无名指上。
大小合适,分毫不差,顾容易很用心。
“我们回去就结婚。”我喜极而泣:“我再不走了,我会回来,我要和你在一起。”
我们再次拥抱在一起。
我绝对不会后悔,我需要事业,但同时也需要这份感情。
人生就是这样公平,你选择了一样,必须牺牲另一样。
我之所以离婚,就是为了自己的感情。而如今,我又为何要为了身外之物而放弃自己寻觅已久的感情?
我差一点偏离了人生轨道,但幸好,我醒悟得不晚。
即使留在C市,我也不会放弃事业的努力,虽然可能不再有那样辉煌的成就,但我相信与顾容易的这段感情能填补我的需求。
人活于世,最终的目的就是认清自己。
而我终于看清了自己,终于明白自己想要的是什么。
我想,自己终于有资格得到幸福了。
两周之后,我和顾容易离开了重灾区。虽然震区房屋坍塌,但经过这段时间的修养,希望的气息满溢在这片经历创伤的土地上。
只要拥有生命,什么都可以重新获得。
家园,感情,都是如此。
回家之后,我搬回了C市,和顾容易结了婚。
我又变成了已婚妇人。
我的生活,重新恢复了平静与安宁。
三个月后的周末,我从洗手间出来后径直来到小区花园里。远远望去,顾容易和小猴子正蹲在小径旁,不知在看什么。
我走过去,好奇问道:“你们在干吗?”
两人同时对我做个嘘声的动作,我定睛一看,发现两人正在聚精会神观看一群蚂蚁搬海棠花瓣。
午后的小区,静谧宁静,这一大一小就这样蹲着。
我也蹲在顾容易身边,轻声道:“恭喜你,小小猴子来临了。”
顾容易的脸,先是震惊,随后则是掩不住的惊喜,他抱住我,狠狠地吻了一口。
旁边的小猴子捂住眼睛,偷偷地笑。
我也笑了。
这是我的女儿,这是我的丈夫,拥有他们,是我人生中最大的幸运。
几个月后,顾容易陪我在医院做完产检,出医院时,我撞见了熟人——杨蓉。
她从车上下来,小&腹微凸,应该是有了第二胎。随后,白洪文也从车上下来,体贴地接过她手中的包,揽过她的肩膀。
我觉得自己的生活果然是充满了戏剧性。
我和杨蓉同时遭遇了丈夫的背叛,并且选择了不同的道路,而如今又同时怀孕。
在经历背叛的过程中,我们都经历了无数的痛苦,但最终却熬了过来。
不管过程如何,我和她都得到了自己想要的东西。
她在马路对面,我在马路这边,我们遥遥相望,但最终却没有对话,只是一笑而过。
回程的路上,不知为什么,我眼睛有些酸涩。
为我们过去的友情,为我一去不复还的青春年华,为我这一路走来的艰辛困苦。
顾容易握着我的手,笑道:“想什么呢?”
我摇摇头:“什么也没想。”
顾容易不信,却并不逼问我。
但我确实什么也没想——还需要想什么呢,我以后的生活,就是再普通不过的已婚妇人生活。能有这样平顺的生活,我很欢喜。
我转头望向窗外,阳光秾丽,白云软绵。
闭上眼,我微微地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