还有一件事。
她必须要去做。
靡音恢复了以前待在殷独贤身边的样子,像是一具行尸走肉。
会吃,会喝,会说,除此之外,没有思想,没有感情。
杨池舟再次看见她时,是在镜湖边的小亭中。
冬日,湖水已经结冰,靡音披着狐毛披风,站在亭中。
远远地望去,仿佛要离开,像是随时都能远去的白色。
杨池舟来到靡音的身后,站定,却久久没有唤她。
他知道她是恨自己的。
因为当时,他没有阻止殷独贤。
在那个漆黑的,没有生气的夜晚,那个充满了血腥和杀戮的夜晚,当殷独贤走过来时,当他要夺去靡音腹中的孩子时,他没有制止。
如果当时,他出手制止,或许,那孩子会有一线生机。
但是杨池舟没有这么做,因为,他恨慕情,他恨靡音怀了那个男人的孩子。
他看清了靡音的眼神,她全心全意地爱着那个男人。
爱着慕情。
而那个孩子,便是他们感情的延续。
看着她隆起的腹部,杨池舟似乎便能看见靡音倒在慕情的怀中,看见她露出最开心的笑容。
这让他无法接受。
所以,他没有阻止,他看着靡音倒在了地上,看着她痛苦。
而他,什么也没有做。
他一直都在伤害她。
他们,在伤害着彼此。
并且那些伤害,是永生永世也无法消除的。
那是用尖刀,刻在骨子里的一种伤害。
永远,也没有办法消减。
杨池舟明白,靡音永远也不会再原谅他们。
她会仇恨他们,直至生命的最后一刻。
所以,他就这么站在靡音身后,略带贪婪地,看着她的背影。
靡音。
看着看着,杨池舟的眼神,渐渐染满了疑惑。
究竟,靡音是怎样进&入自己的世界的呢?
最开始,她不过是件战利品。
他是叛变成功的将领,而她,则是被推翻的王朝的公主。
他获得了她,这样的获得,更像是一种清淡感情的占据。
当初,他爱的,或许只是她的身份,只是她的外貌,只是她身体所代表的一种寓意。
那个时候,对杨池舟来说,应该是最轻松的。
当时,靡音只是一只小猫,最大的危险,也不过是偶尔被她抓伤。
而那伤口的深度,也是有限的。
那时,他的心情,总是轻松的,他爱逗&弄她,就像是逗&弄着一只chong物。
但,是从什么时候起,他开始渐渐看不清自己的感情,看不清自己的所作所为。
杨池舟发现自己越来越在乎靡音,他渐渐发现,被囚禁的,是他自己。
他被靡音囚禁了。
他爱上了靡音。
而且,他同时也清楚,靡音对他,是没有感情的。
甚至更糟糕的是,靡音恨他。
杨池舟这辈子没怎么哄过女人,他认为,兵器与战争,那个杀气蔓延的战场,才是他的世界。
胭脂香粉,绫罗舞裙,不过是一些无关紧要的虚华点缀。
他从来没想过,自己会爱上一个女人,而且,还是一个不应该爱上的女人。
于是,他开始用自己的手心,去捂热靡音这块冷冷的玉。
他将靡音放在自己的xiong口,慢慢地捂热。
他希望有一天,靡音会认识到自己的好,她会接受自己。
但是她没有,杨池舟看错了靡音的性格。
她是决绝的,她所有的柔弱,都表现在了肉体之上,留给她内心的,却是坚韧。
靡音没有接受他,不管杨池舟为她做了多少事情,靡音都无法原谅他。
她无法原谅他帮着殷独贤毁灭了她的国度。
她无法原谅他帮着殷独贤逼死了青兮。
她无法原谅他强行夺去了自己的身子。
所以,她拿着刀,想要亲手结果杨池舟的性命。
尽管靡音有着迟疑,尽管靡音的手在颤抖,但她最终,还是将刀刺向了他。
虽然到最后,那把刀并没有成功地刺&入杨池舟的xiong膛,但是他还是感觉到了疼痛。
杨池舟失望了,愤怒了,所以,他将靡音交给了殷独贤。
他明白这对靡音而言,是将她推入布满尖刀的深渊,可是杨池舟还是这么做了。
他是在报复,他看着靡音痛苦,因为她曾经让他痛不欲生。
因为她曾经将他献上的一颗心,毫不在意地毁掉。
后面,便是一发不可收拾。
事情的发生,都不再受任何人的控制。
靡音和他,互相伤害着,他们各自在彼此的生命中,划下了永远也不可磨灭的伤害。
杨池舟站在靡音身后,回忆着。
鹅毛般的雪,不止息地降落着,褐色的枯枝上,堆满了柔和的白色,像是一团团的云,如梦如幻。
然而这里,却不是仙境,他们,不是仙人。
因为,皇宫中,永恒不变地弥漫着血腥和阴谋的气息。
这里没有人,都是鬼,无魂的鬼。
就在这时,靡音的声音传来:“你来了。”
与此同时,她转过了身子。
杨池舟发现,当靡音说话时,嘴边是没有白气的,在这个寒冷的隆冬。
就像是她的气息,和空气是一样的寒冷。
杨池舟看着靡音,她的面容,还是姣好的,只是眉眼,淡了许多,就像是被那些流水,给洗刷去了色彩。
再也没有那种倔强,再也不会有泪珠在眼眶中打转,却咬着牙,忍住不让泪坠&落的倔强。
靡音似乎再也不会向任何人流露出自己的感情。
“你知道是我?”杨池舟问。
“我熟悉你的脚步声。”靡音嘴角浅浅勾起。
她的身后,是满天的雪,扑扑索索地落下,像是一副绝美的图画,而她,正是图画中的那个人。
靡音已经成为了一个女人,眉梢眼角,都再也找不到少女的特殊气息。
那种美,也是截然不同。
虽然她的眉目,她的妆容,是一种清淡,但是那种淡,却更能让她体&内的妖艳透露。
透露得更为繁盛。
杨池舟,看入了神。
靡音继续问道:“知道为什么吗?”
“为什么?”杨池舟回过神来。
“因为每一次,我的噩梦中,都会有你和殷独贤的脚步声,只要这个声音响起,我就什么都没有了,我生命中的任何美好的东西,都不再剩下了。”靡音嘴角的笑,弧度慢慢上升:“不过你放心,殷独贤的脚步声,却是最能令我害怕的…你,还差他许多。”
靡音确实是在笑,而那个笑,也是温和的。
“我知道你恨我。”杨池舟顿了顿,又重复着这个事实:“靡音,我知道你恨我。”
“我也知道…你爱过我。”靡音这么说。
她的眼睛,望向天际,望向那不可能看透的地方。
“我一直,都是爱着你的。”杨池舟看着她,眼神缱绻。
“我知道,只是你…用错了方式。”靡音喃喃道:“你用错了方式。”
“现在,我还能做什么吗?”杨池舟问。
靡音摇摇头。
隔了许久,她道:“你会带我走吗?你愿意,带着我,离开这里吗?你愿意,背叛殷独贤吗?”
杨池舟没有犹豫,他也同样摇头:“靡音,那是不可能的,没有人能够背叛他。”
“看,你对我的爱,也是有限的,不是吗?”靡音这么说着,笑中也没有讽刺,平淡似水。
杨池舟没有说话。
或许,靡音说的,是对的。
他对靡音的爱,达不到她的要求,不是她所期望的。
他没有不顾一切将她解救出来。
那么,靡音没有爱他,也是正确的。
只是,到了这个时候,已经没有什么好想的,没有什么好做的。
“对不起。”杨池舟道:“靡音,对不起,从一开始,便是我对你不起。”
靡音的眼中,是扑扑索索的雪,一点点,落下,毫无声息。
她转过身去,身影是一种萧索与单薄,狐毛披风,和雪景融为了一体。
很久之后,她道:“一切,都会过去的…等我们死去时,一切都会过去了。”
两人站在八角亭中,安静地伫立,没有再说一句话。
只是看着满天的雪,纷纷落下。
静谧地,落下。
当殷独贤推开雕花木门时,一眼便看见,靡音坐在锦凳上,而她的面前,则是铜镜。
她就这么看着铜镜中的自己,而那头发,则是披散着,没有梳上发髻。
即使只是如此披散着,但那发,依旧柔顺,有着幽幽的光泽。
殷独贤缓步走到靡音的身后,然后,他拿起桌上的桃木梳。
桃木梳,在那黑发之中徜徉,一寸寸,滑下,没有受到任何阻碍。
殷独贤的身影,也同时出现在铜镜中,和靡音一起,出现在那个黯黄的世界中。
两人的影子,都是扭曲变形的。
“昨日,你让池舟带你走,是吗?”殷独贤问。
他手上的木梳,依旧在梳理着靡音的发,缓慢地梳理着,看上去,更像是一种抚&mo。
“放心,他是不会背叛你的。”靡音轻声回答。
“我知道。”殷独贤的眼睛,一直跟着那把梳子移动在靡音细致的黑发之上:“同时,你也是知道这点的,那么为什么,你还是要这么要求他呢?”
“我很无聊。”靡音这么回答。
殷独贤没有接话,因为他清楚,靡音还有要说的。
他的猜测很正确,因为接下来,靡音道:“所以,我就想看一看,他究竟有多爱我…他一直认为自己很爱我,但事实上,却并不是这么一回事,并不是。”
“靡音,你是很贪心的。”殷独贤用最平和的语气和她说着话:“你要的,池舟无法给予,但是他给予你的,已经是他能够做到的最好。”
“我明白。”靡音点头:“我也是这么认为,可是,这也改变不了什么的。”
“我们三人之间的关系,我想,再也改变不了了。”殷独贤放下了梳子,他直接用手,插&入靡音的发中。
那柔顺的,带着清香的发,像是一潭黑色的水,淹没了他的手指。
黑色,是一种堕&落,是属于他的颜色。
殷独贤心甘情愿,深陷其中:“所以,不要再想着逃跑,不要再想着其他,让我们就这么生活下去。你没有爱,没有关系,只要你还有恨,只要有恨也是好的,这样,至少生命里还有东西,至少有活下去的理由。而我,也是一样,我没有爱,可是我有天下,我有将你留在身边的至高无上的权力。而池舟,他可以看着你,随时随地看着你,并且他知道,你的心,不再属于任何人…我们三个,就这样活下去。”
“可是,快乐呢?”靡音问:“幸福呢?”
他看着镜子中的靡音,看着她那双空茫了许多的眼睛,轻声道:“快乐,幸福,我想,我们都是得不到的,这辈子,都得不到了。”
靡音也在镜子中,看着殷独贤,看着他的冷寂,看着他那双看不见底的眼睛,看着他眉梢眼角的那些永恒的冰粒。
看着看着,靡音忽然问道:“你爱权力,是吗?”
“没错,”殷独贤坦诚:“我热爱权力,所以,我才会用无数的人头,推翻你的父皇,才会将权力从他手中夺了过来…靡音,让我告诉你,权力是好的,拥有它,你就拥有了全世界,你可以让人听命于你,你可以得到天底下所有人的敬仰,如果,没有敬仰的话,至少,那也是一种畏惧。你可以得到世界上一切珍贵的宝物,你可以毁去自己厌恶的人,同时,你也可以将自己喜爱的东西放在身边…所以,靡音,权力是好的。”
“我想,权力之于你,就像是青兮之于我。”靡音继续看着铜镜中的殷独贤,其实,只有那里面的他,才是真实的:“因为你没有感情,所以你就用权力来替代,其实,本质都是一样的。”
“或许吧。”
“你晓得,当我得知青兮离开我那刻的心情吗?”靡音的唇,慢慢开合着,那唇瓣,是白色的:“不止是青兮,还有柳易风,还有慕情,还有我的孩子,你晓得他们离开我时,我心里的感受吗?”
殷独贤没有回答,那双总是染着冰雪的手指,继续拨弄着躲藏在靡音颈脖的发丝。
他就像是,什么也没听见一样。
但是靡音并没有因为他的沉默而停止说话。
因为,这些话,她原本就像是告诉给自己听的,那类似于一种自言自语:“那个时侯,你会感觉自己的心,像是四分五裂一般,那不是瞬间完成的,而是在很长的一段时间中,你会感觉到自己的心,一片片地被钝刀给切割下来,接着,你全身的血液,都慢慢地流走,还带走了你全部的温度,你会冷得不停颤抖,不停地颤抖,像是掉入了冰水之中,即使你穿上了全部的衣服,即使你盖上了全部的毯子,你还是会觉得冷,即使你的面前,燃着熊熊烈火,你还是冷,到了那个时候,你会觉得,死,是多么幸福的一件事,那才是真正的生不如死…是的,生不如死。”
“为什么,你要告诉我这个呢?”殷独贤问,他将靡音的发丝,缠绕在自己的手指上,缠了三圈。
那是靡音靠近颈脖的一缕发,这么一缠,临近颈脖的头皮被顺势扯起。
靡音感觉到了一点痛,扯动的痛。
“为什么你要告诉我这个呢?”殷独贤继续问:“靡音,为什么?”
“因为我很无聊,你能明白吗?当我无聊到某种程度时,我会想起以前的很多事情。奇怪的是,那些快乐的事情,我一想起来,心反而会很痛。所以,我只有回想那些痛苦的事情,就像是拿着一块粗石子摩擦伤口,开始时,是血肉模糊,可是多摩擦几次之后,你会发现,伤口处,会自动起一层厚茧。今后,你即使是拿刀子去割,那种疼,也是麻木的,不再鲜明,你会好受许多。”
“不,这不是你告诉我的理由。究竟为什么,你要告诉我这个?”
靡音慢慢地抬起了头。
一个是俯视,一个是仰望。
又是一个亲密的姿势,但两人都清楚,他们的关系,不是这样的,从来都不是。
“因为,”靡音边说,边笑着,一朵盛世的花,在她的嘴角静静开放:“我想,当你失去权力的时候,你也是会和我一样痛苦的。”
靡音嘴角的笑,映着雪光,亮得刺目。
可是殷独贤的眼睛,是什么样的光,也进&入不了的。
他的眸子,是种最纯粹的黑色,至深的黑色。
殷独贤再次将身子往下低了低,这样,他的唇,就印在了靡音的额头上。
唇瓣下,是冰冷的血,而额头的皮肤下,是恨意的血。
两者相触,居然是安静。
“你真的是无聊了,等开春了,我会带你去狩猎的,出去逛逛,或许会制止你的胡思乱想。”殷独贤用这句话结束了这个话题。
靡音的眼睛,看着窗外,那睫毛,挡在了眸子之前。
那些细细的黑色,像是牢笼一般,囚禁着她的心。
春天,不会再出现了吧。
耶罗的春天,一向比盛容要早到。
当春天来临时,草原上,那些沉睡了一整个冬季的草,全都争先恐后地站立而起,茁壮得令人心悸。
百花,齐放,不论是白天,还是黑夜,都在不停歇地散发着自己的香气。
然而在今天这个夜晚,那些馥郁的香气,都被掩盖了。
被浓烈的鲜血的气息给掩盖。
这个夜晚,即使是天空,也被血所沾湿,染成了黑红的颜色。
到处,都是杀戮。
极撒风来到了皇宫之中,他的亲兵,杀出了一条路,保护着他,进&入了皇宫的权力中心。
而现在,他进&入了大殿之中。
大殿之上,是他的父亲。
极成汉坐在龙椅之上,即使外面是火光,是杀声,但他还是镇定地坐着,像一个皇帝那样地坐着。
他的双鬓,已经斑白,可是他的身体,还是强壮的,依旧不减威严。
极成汉看着自己的大儿子,脸上没有愤怒,没有讶异,没有疑惑。
极撒风眼中那渴望着权力的癫狂神色,是他所熟悉的。
就像是耶罗的这所皇宫,也都熟悉了每隔几十年的这种夺&权。
极成汉当初,也是在这所大殿之中,亲手杀死了自己的兄长,染着和自己相同的血,坐在了这张龙椅之上。
而三十多年后,他的儿子,恐怕是要对自己做同样的事情了。
大殿中的门,是紧紧闭合着的,外面的杀戮,时不时会消失。
这样的情形,会让极撒风感觉到困惑,他会误认为这只是自己的又一场梦。
是的,他做过很多次,这样的梦。
夺位的梦。
自从他成为太子之后,便时常做这样的梦。
在梦中,有时,他会成功地登上皇位,权倾天下,但有时,他会被擒,然后,被五马分尸。
而今天,终于,梦境成为了现实。
他终于,可以成为王了。
从外形看,极撒风和极成汉是有四分像的,同样,都是威严,都是黝黑的肌肤,都是十足的汉子。
“撒风,天就要亮了,你还不动手吗?”极成汉的声音,在大殿之中响起。
这突然的声音,让极撒风身子一抖,而他手中那把锋利的剑,也抖动了。
此刻,外面的杀声,又间歇性地响起了。
这样的声音,让极撒风清醒过来。
是的,他应该动手了。
“父皇,请你下诏让位吧。”极撒风一挥手,旁边一个战战兢兢的内侍便拿着笔墨上前,放在极成汉的面前。
“为什么你就不能等等呢?”极成汉看也没看那些东西:“我也活不了这么长远,为什么你要冒险呢?”
“因为净万,因为他。”极撒风道:“父皇,如果要怪,你就怪他好了,我和他,只能活一个,而只有等我当了皇帝,才有可能彻底将他除去。”
“其实,你的胜算,是比他大的,毕竟,你是长子,也是皇后唯一的儿子,你有长老们的支持。”极成汉道。
“但是,他却有你的支持。”极撒风似乎是嘶声说出了这么一句话:“即使他的母亲地位卑贱,但你还是承认了他,从小,你就一直chong爱他,不是吗?”
“你…是在恨我吗?”极成汉问。
“不,我不恨你,因为你让我知道,什么东西,都要靠自己争取,你让我知道,谁也不要信任,即使是自己的父亲,你让我知道,只有成为王,你才能安稳地活下去。”极撒风一字一句地说道。
“看来,我是个失败的父亲。”极成汉微微叹口气,然后,他抬起头,眼神一凛:“不过,这诏书,我是不会写的,耶罗的男人,绝对不会任人摆布。”
闻言,极撒风向着极成汉走来,每说一个字,他就走上那么一步:“那么,父皇,就请恕儿臣不肖之罪了。”
杀戮,即将发生。
那是最直接的厮杀。
极撒风的脸,隐在阴影之中。
他即将,要弑君,要弑父。
然而,就在他的脚踏上台阶的那一刹那,大殿的门,被人打开了。
那“吱呀”的声响,像一支箭,猛地射入极撒风的耳朵里。
像是滚烫的油,全洒在了他的身体上,极撒风的肌肉,猛地跳起。
门口,是他的亲兵把守着,任何人都不能轻易进&入。
除非,是出了什么意外。
而意外,则是他此刻最不愿意听见的字眼。
清亮
大殿的门从外被打开,急风,挟带着沉郁的血腥的气息,向着极撒风席卷而来。
有一瞬间,那味道,熏得他睁不开眼。
眼珠,被血的雾气所萦绕。
极撒风闭上眼,等再睁开时,他看见了推开门的那个人——留金。
极撒风松了一口气:“怎么了?”
话一出口,他才发现,自己的声音中,带着疲惫。
是的,太累了,从谋划造反的那天起,他就没有好好睡过,实在是太累了。
但是今天,是一切结束的日子。
他可以好好睡一觉了。
留金没有回答,他只是面无表情地走了进来,极撒风刚想问什么,却看见了他身后的极净万。
极撒风刚松弛下来的神经,顿时又紧张起来,拉扯成了细细的丝线。
极撒风并不愚笨,在那一瞬间,他明白了:“留金,原来,你是他的人。”
留金没有说话,而是极净万在说话:“皇兄,你的亲笔,都已经投降了。”
闻言,极撒风的脸色,瞬间便苍白了下来。
大殿中,烛火明亮,照得极撒风的脸一片惨白。
他知道,极净万说的是事实,如果不是这样,他也是进不来的。
过了许久,极撒风转向自己的弟&弟,问道:“我府上的人,你把他们怎么样了?”
极净万垂眸,看着自己的手。
他看见自己的手,像是一面镜子,上面,有着模糊的景象。
全是杀戮,全是杀戮,全是杀戮。
无辜的,罪恶的,年老的,年幼的,通通都死了。
“为什么要杀我?!为什么连我都要杀!!!”极净万记得景萨奇这么问自己。
跳跃的火光下,她姣好明艳的脸庞,布满了扭曲与痛苦。
而极净万的脸,则是平静若水:“没有为什么。”
接着,剑光一闪,景萨奇再也没有睁开过眼睛。
不是任何事情,都有为什么。
极撒风的妻子,他的儿女,他的亲信,全都死了,一个活口也没有留下。
这是一种规则,游戏的规则。
在皇宫之中,每一场游戏,都是要以自己还有亲人的性命做赌注的。
极撒风输了,所以,他的亲人,也要跟着输去性命。
还有那些长老,还有他们的家人,也都一样。
全部,都输去了性命。
极撒风从极净万的脸上,看出了答案。
他轻哼一声,接着,忽然拿着剑,向着极净万刺去。
他的速度很快,像是天底下最急的风。
然而,就在离极净万一步之遥时,他感觉到自己的手,忽然一热。
极撒风低头,看见了一生也无法忘怀的场景:他拿着剑的手,被齐肘斩断了。
血,像泉水一样,喷了出来。
那些血色的雾,结在他的面前。
那只被斩断的手,带着剑,落在了地上。
只是一块肉,只是一块死肉包裹着的骨头。
极撒风抬头,看清了砍自己的人——留金。
他的脸上,没有任何表情,完全不是那个在自己面前恭敬的文官。
极撒风来不及多想,因为剧痛让他无法思考,他抱着自己的喷血的断臂,在地上哀嚎,翻滚。
留金再次拿起了剑,没有任何犹豫地砍了下去。
之后,大殿中又重新恢复了安静。
可是只要仔细听,还是隐约感觉得到,那些哀嚎,像丝线一样,缠绕着房梁。
极撒风躺在地上,但是他伤口处的血,还在不停地流淌。
那声音,在静谧中带着一点清澈。
当杀戮完成后,极成汉才睁开了眼睛。
他看见了地上那具尸体。
三十多年前,那只是一个婴儿,他看着他出生,而现在,也看着他死亡。
并且,是死在自己弟&弟的手中。
这是无可奈何的事情。
极成汉比任何人,都要明白这场游戏的规则,同时,比任何人,都勇于认赌服输。
“动手吧。”极成汉道,他的声音,很平静。
“你知道我要杀你?”极净万嘴角微勾。
“我一直都知道,你恨我…我的两个儿子,都恨我。”当极成汉说出这句话时,灯光将他两鬓的白发衬托成了银色。
极净万抬起手,留金知趣地退下,并且关上了大殿的门。
这里,重新恢复了寂静。
只有极撒风尸体&内的血液,还在继续流淌,继续发出清澈的声响。
“那么,你知道我为什么要恨你吗?”极净万问,他的眼睛,半阖着。
“因为我没有保护好你的母亲。”极成汉坐在了龙椅之上,夜晚的龙椅,有着深深的凉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