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场戏,从来都没有停止过。”靡音的笑,越来越深刻。
是的,她从来没有停止恨过殷独贤。
怎么能够?
在他逼死青兮之后,她怎么能够爱他。
靡音想杀殷独贤,时时刻刻都在想着怎么杀了他。
恨,不是那么容易忘的。
即使是被水浸染,变得淡了,可一旦暴露在艳阳之下,蒸发之后,又是浓艳。
她恨他,她永远也不可能原谅殷独贤。
可是,她没有能力杀他。
他总是对她防备着,一直都防备着。
在经历过无数次失败的刺杀后,靡音终于明白,如果想要杀殷独贤,就必须要放松他的警惕。
于是,靡音在等待着。
她耐心地,沉默地等待着。
她明白,机会一定会来的。
她坚信这一点。
终于,毓兰出现了。
毓兰不过是一个契机,一个改变他们关系的契机。
虽然,靡音是同情毓兰的,对她有着莫名的好感。
可是,一切的温情都抵不上她想杀殷独贤的决心。
是的,她要杀了他。
于是,在陪伴毓兰的时候,靡音看清了殷独贤的内心,知晓了他的弱点。
是的,任何人都有弱点,只要找到,狠狠地刺&入,那么,再强大的人,也就完了。
以后的每一步,都是靡音细心策划的。
她帮着毓兰去痛骂殷独贤。
她要揭开他心上的那层厚茧。
这让殷独贤感觉到了疼痛,他恼怒了,所以,他毒打了她。
但这正是靡音想看见的。
只要揭开那厚茧,殷独贤的心,就没有了保护膜,她就能伤到他。
之后,她对他显出了温情,显出了同情。
毓兰临死时,她跑去通知殷独贤,
毓兰死后,她为殷独贤缝好了那个香囊。
当殷独贤孤独时,她任由他躺在自己怀中。
每到夜深人静之时,靡音都会做一个梦。
一个和那发生过的现实一毫不差的梦。
在那个充满了死亡气息的屋子里,靡音将嘴凑近了毓兰的耳边。
毓兰的身体,已经是冰冷一片。
靡音的唇,轻轻开启,她说:“对不起,我必须杀了他。”
靡音从来不知道,自己的内心,会如此地黑暗。
她利用了一个垂死的女人。
她利用毓兰去对付她的儿子。
她做了,恶魔般的事情。
青兮的愿望,是让自己离开。
离开这个皇宫,找到一个爱自己的人,安安静静地生活下去。
但是,靡音做不到,真的做不到。
被血腥浸染之后,整个人就不一样了。
那么多的伤口,那么多的噩梦,靡音无法一个人承担下去。
殷独贤这个罪魁祸首,应该要陪着她一起痛苦。
他应该要尝到自己给予他的痛苦。
是的,故事在一步步地顺着靡音布置的轨道发展下去。
在毓兰去世后,他们的关系开始不一样了。
但是,靡音清楚,殷独贤并没有完全放下戒备。
此刻,她还是很难伤害到他。
所以,靡音使出了最后的一招。
她从小就生活在盛容的皇宫中,对这里的每一滴水,每一根草,就是无比熟悉的。
她知道,在那个角落中,有种草。
绿得鲜艳,那颜色,像是要流淌出来似的。
那叫落子草。
有微微的毒性,使用后会扰乱脉象,像是有了微弱的喜脉。
这件事,很少有人知道,也是许多年前,青兮无意间告诉她的。
而在那个中午,当将陈玉推下深井中时,靡音从他的腰部,抽出了一把匕首。
靡音认为,这或许就是宿命。
于是,她服用了落子草,并且成功地让殷独贤认为自己怀上了他的孩子。
女人的心,都是柔&软的。
殷独贤认为,她不可能会杀害自己孩子的父亲。
一切都已经准备好了。
靡音还在等待一个机会。
一个刺杀他的机会。
而今晚,上天终于将这个机会给予了她。
极净万来了,他让靡音跟随着他离开。
他用自由,来诱&惑她。
自由。
靡音在心中冷笑,在很久很久以前,她就彻底地断送了自由。
是的。
除非是报了仇,否则,她永远也不会自由。
而这时,微风吹来了淡淡的香气。
很熟悉。
是殷独贤的气息。
虽然无声,但靡音知道,殷独贤就站在门外。
因此,她利用了极净万,做了一场戏。
在戏的最后,靡音对着极净万一笑。
那个笑容,像是澄明天空下的荒烟蔓草。
果然,如她预料中那样,殷独贤沉溺了。
沉溺在这黑暗中的最后一丝华丽中。
他认为,她爱上了他。
而这样的认为,将会害了他的性命。
在殷独贤最没有防备的时候,靡音用那把匕首,那把从她第一次所杀的人手中抢过的匕首,深深地捅进了他的心脏。
是的,殷独贤的心脏。
那是她最向往的地方。
原来,他是有心的。
只是,一切,都与她无关了。
殷独贤看着靡音,一直看着她,那双眸子里,是清冷的光,安静得近乎寥落:“你会杀了肚子里的孩子吗?”
“根本就没有孩子。”靡音与他对视着,像是在笑,那笑容,像是夕阳下的江水,被染成一片血色:“我根本就没怀上你的孩子。”
“你,再说一遍。”殷独贤的嘴角,淌出了一行血。
缓缓地,顺着颈脖的曲线,来到他的衣襟前。
滴落在那xiong前所绣的金龙的右眼上。
龙的眼,成为了血色。
“根本就没有什么孩子,谁要生你的孩子!”靡音说着,手上忽然再度使力。
那匕首,第二次刺&入了殷独贤的xiong腔。
同一处地方。
皮肉都是破损的,因此,这次,靡音刺得很轻松。
而□□时,那血,溅到了靡音的脸上。
小小的血珠子,驻留在她白&皙的肌肤之上,像是要渗入她的毛孔之中,渗入她的骨血。
靡音微微地笑着。
那笑容,如烟如雾,又如午后长街上的阳光,散淡,清浅。
所有的一切,都完结了。
爱与恨,都将随着血的流尽而消逝。
像从来不曾存在一般。
是的,尽早地结束这一切。
于是,靡音缓慢地,一下下地,刺着殷独贤。
在他的心脏处,在那同一个地方,不停地刺着。
血,溅在淡青的帷幔上,蜿蜒成斑驳的图案。
到处,都是血。
被褥上,殷独贤的身上,靡音的脸上,还有,她的眼中。
全是血。
她像失了魂似地,不停地刺着,机械地动着。
那声音,将这一&夜,染成了死寂。
血液的气息,飘散在空气中,是一种绮丽的窒闷。
窗外的花草,因为这种气息,开得更加热烈。
当靡音停下手时,她发现,殷独贤已经躺在了chuang上。
毫不动弹。
他的xiong前,是一片狼藉。
血,肉,红白的一片,混杂着。
那条龙,沐浴在血中,更加凌厉。
死了。
这个男人,死了。
月色清幽,花香拂动。
靡音一直都是笑着的。
清浅的空落的笑。
她的全身,只着白色的内衫。
而现在,那上面,全是斑点,血的斑点。
像是最艳丽的落梅,镌刻在雪地上。
她走下了chuang。
白&皙的足,踏在地毯上,悄然无声。
脚心,传来了那种毛质的摩挲,痒痒的。
但那种痒,却是异常遥远。
靡音一步步地走着。
在月光下,一切都是清幽的。
那些家具,全成为黑黝黝的兽,对着她,虎视眈眈。
可是靡音再也不怕了。
再也不必害怕。
她的脚,走出了地毯,来到了大理石上。
光滑,冰冷,透入了骨髓深处。
那是一股凛冽的冷,让靡音打了一阵寒噤。
她的脸上,全是血,衬托着她那瓷器般的脸颊,是一种浮动的妖媚。
而她的眼睛,是空洞的。
她无意识地打开了门,缓缓地走了出去。
她不知道自己要去哪里,她只是任由一股无形的力量牵引着。
她的任务,已经完成了。
靡音,什么,也不用在乎了。
她慢慢地,在这座宫殿中行走着。
风,吹拂着她的内衫,发出一种猎猎的声响。
溶溶月色下,皇宫像是沉浸在鲜血之中。
在地底,有着无数的白骨。
靡音静静地走着。
那赤*裸的足,踏在石子路上,凹凸,冰冷。
这像是一场过于真实的梦。
在这个黑暗的时刻,靡音沉醉在这个梦魇中。
她的鼻端,萦绕着鲜血的气息。
甜润,带着铜锈的气息。
腐败,繁华,开始,结束。
那就是血的气息。
那些血,浸满了她浑身的每一个毛孔,染满了她的每一根发丝。
让她窒息。
靡音恍若幽魂一般地走着。
穿花拂柳,在灰青色的黑暗中,她来到了仙庆宫外。
那口井,正幽幽地待在树下。
青兮。
青兮,就在里面。
是的,她就在里面。
靡音双手趴在井边,安静地看着。
井水,是亘古不变的平静无波。
倒映着靡音的影子。
恍惚的,迷&离的影子。
除此之外,什么都没有了。
看不见。
她看不见青兮。
但是,靡音知道,青兮,就在里面。
她安安稳稳地,待在里面。
她在等待着自己。
是的,青兮在等待着自己。
那青色的澄明的水,反射在靡音的嘴角。
那潋滟的波光,至深的美丽。
黑色的美丽。
靡音起身,闭上眼,身子一歪,向着井中跳去。
是的,仇恨与爱,都消失了。
再也没有什么好留念的。
没有。
现在的靡音,只是想去陪伴青兮。
永永远远地陪伴她。
温泉水。
靡音似乎看见了那温泉水。
袅袅的热气,一切,都是洁净。
那些无忧无虑的时光。
靡音向往着。
但就在那赤*裸的足离开地面时,一双手猛地抓住了她的腰。
接着,靡音感觉到后颈一痛。
最后,便是黑暗。
无边无涯的黑暗。
这一觉,睡得很长。
靡音认为,自己理应是会遇见青兮的。
可是没有,她谁也没有看见。
她只是躺在一个地方,极目所见,全是黑暗。
她被包裹在黑暗之中。
还有寂静。
到处都是死寂。
没有一点声音的迹象。
那黑暗,像是将无限地延长下去似的。
那种延长,让人觉得绝望。
心内,生出了荒漠。
靡音努力地想要移动自己的身子。
她想要离开这里。
但是,连手指,也无法动弹分毫。
靡音开始慌乱,有了尖叫的渴望。
体&内的某种感情,还在喷薄,无法抑制。
无法心死成灰。
她运用全身的意志力,猛地睁开了眼睛。
一瞬间,所有的光明,涌入那半阖的眼睑。
如洪水一般,让靡音觉得一种震撼,还有惊惶。
她下意识重新闭上眼,可是同时,她害怕会重回那永恒的黑暗中。
所以,她微微地眯缝起眼睛。
对她而言,那无比强烈的光线,刺激着她虚弱的眼珠、
眼泪,涌出了防御性的泪水,所有的物事,在她的眼前,都像是浸在湖水中,边缘,是扭曲的。
靡音隔了许久,才适应了这样的日光。
接着,她慢慢地,试探性地睁开了眼睛。
这是一间陌生的屋子。
素雅,干净。
普通的木桌,椅子,像是一间客栈。
这里的空气,干燥,带着许多的微尘。
被日光一照,无所遁形,就这么扑扑索索地落了下来。
靡音刹那间,有些恍惚。
但只一会,那些前尘旧事就如同这强烈的日光,蛮横地涌入了她的脑子。
殷独贤xiong口的血,匕首,夜幕下的宫殿,古井,一双手。
靡音不认为这是地府。
她还是活着的,她还有着感觉。
正在这时,门开了。
一个男人走了进来。
高ting的身影,蜜色的肌肤,脸上那慵懒的姿态。
极净万。
他慢慢地走过来。
厚底黑靴子踏着地板。
落在地上的微尘,被他践踏着,发出细微的叫嚣。
靡音安静地看着他。
看着极净万来到自己躺着的chuang边,坐下。
看着他伸出手,抚&mo着自己的额角。
而这时,靡音说出了醒来后的第一句话:“为什么要救我?”
“我说过,我会带你去耶罗的。”极净万这么回答。
“耶罗?”靡音笑了,那个笑,像是晨花初绽,无声无息:“我为什么要去哪里?”
“因为在那里,你才能获得自由。”极净万这么回答。
“可是我并不需要自由。”靡音道:“我要的,已经得到了。”
“复仇?”极净万问。
靡音点点头。
这个动作,很轻微,极净万只是通过她精致的下颚投射在颈脖上的影子的晃动才知晓的。
“是的,你杀了殷独贤。”极净万道。
说这话时,他逆着光,谁也看不清他的表情。
“是的,连我自己都忘记,在他的xiong口处,捅了多少刀。”靡音缓缓地回忆着,回忆着那场屠杀,回忆着那漫天的血。
极净万执起了她的柔荑。
在两天前,这双柔荑上确实是染满了血。
无穷无尽的血。
殷独贤的血。
这个女人的身上,满是殷独贤的血。
是的,从一开始,他就觉得她是特别的。
在皇宫的那个角落中,他亲眼看见她用自己的手指,戳入了那个内侍的眼珠。
在杀戮发生的那瞬间,她的脸上,是纯净,是妖魅,是黑暗,是柔情。
她是一个混合物。
他没见过这样一个女人。
从来没有。

 

重逢

在那一刻,他生出了想要靡音的欲&望。
那个欲&望,初初萌芽时,只是稚嫩。
若隐若现,可有可无。
但后来,当他提出想要靡音时,殷独贤拒绝了。
那是一种绝对的拒绝。
像是养料,瞬间将极净万内心的那份欲&望催熟。
那绿芽,迅速成长。
藤蔓,延伸到无限的长度,重重地将他的心,包裹住。
痒痒的。
这个女人,对殷独贤而言,竟然是如此重要。
极净万对靡音生出了无穷的兴趣。
是的,他的身边,有无数的美女。
很多,都比靡音要美。
但是,只有靡音,是如此特别。
像是一朵牡丹。
牡丹,也分两种。
一种,是自小被精心照料,有着无穷的娇&嫩,却少了一种坚韧,随意一折,便断了。
一种,是生在寒天之中,有着无尽的坚韧,却独独少了那种娇艳,少了花特有的美。
而靡音,却是混合了两种的特质。
她有着娇生惯养的骄矜,但同时,眼中却有着在寒风中屹立不倒的强势。
她让他着迷。
所以,他放不下她。
所以,他一定要得到她。
从小到大,他什么都能够得到,而这一次,也不例外。
既然殷独贤不肯割爱,那么,他便要强夺。
极净万并没有回到耶罗,而是潜伏着。
这天晚上,他将一切都安排妥当,便进&入皇宫,准备将靡音偷运出宫。
但是,靡音不愿意跟他走。
极净万开始猜测那最不可能的原因——她爱上了殷独贤。
靡音的话,让他觉得,自己的猜测,是正确的。
但是,在他离去之前,他看见了靡音嘴角的笑。
像是最美的曼陀罗。
全是毒液。
每一片花瓣,都是饱满。
里面流动的,是蛊惑人的毒液。
极净万有种感觉,今夜,有事情即将发生。
所以,他并没有跑出皇宫,而是继续在双灵宫附近躲藏着。
极净万的预感,是正确的。
他看见靡音从自己的寝室中走了出来。
像具无魂的人偶一样,无声地行走在寂静的皇宫中。
她身上的那件内衫,已经成为了血色。
黑暗中的血色,是华丽的。
极净万想看,她究竟要做什么,于是,他便跟着靡音一起行走。
他看着靡音来到了一口古井边。
当时,靡音看着井水,笑得非常平静。
接着,她闭上眼,想要跳入里面。
但是,极净万不会允许的。
他要得到她。
他不会让她死去。
所以,他救了靡音,将她带出了皇宫。
靡音看着空气中的微尘,缓声问道:“这是哪里?”
“古月镇。”极净万回答:“我们马上就要去到耶罗了。”
“古月镇?”靡音喃喃地将这两个字在嘴中咀嚼着。
金黄的带点漠然的阳光,马的喷鼻声,小贩的吆喝声,车轮在石子路上的辘辘声。
她是来过这里的。
这个地方,是一个分界线。
她人生的分界线。
如果当初,她从这里离开,去到了耶罗,那她的生命,又将是另外一番场景。
可是没有,她重新被抓回了杨池舟的身边。
然后,被他夺去了身子。
之后,又与殷独贤牵扯。
这一番的经历,像是一只大手,扯下了她的筋骨,撕去了她的皮肤。
她不再是以前的靡音了。
她的世界,即使有阳光,也是清浅的,趋近荒漠。
而这一切,就像那个人说的:“这是你的命。”
是的,这是靡音自己的命。
是命运,让她回去,让她杀了殷独贤。
是命运,让极净万救了她。
是命运,一切都是命运。
靡音忽然之间,松懈了下来。
耳边,似乎真的听见了骨头松散的声音。
她很累了,连结束自己生命的力气也没有了。
既然一切,都是命运在掌控,那么,就让它继续吧。
是的,继续吧。
此刻的靡音,什么也不再想了。
“我们什么时候能去耶罗?”靡音问。
此刻的她,闭着眼睛,那睫毛,在阳光下,微微颤动,给人一种透明的错觉。
于是,极净万不由自主地,伸出手,去抚&mo。
那睫毛,是柔滑的,在他的指腹间摩挲着。
“马上,”极净万道:“我们马上,就要去了…到了那里,我会照顾好你的。”
极净万什么也没有问。
但,他依稀地知道了一切。
因为当大夫来为靡音检查时,发现她并没有身孕。
这,应该是靡音计划的一部分。
极净万越来越觉得,这个女人,是捉mo不透的。
他喜欢她的神秘。
非常喜欢。
他要好好地将她珍藏起来。
靡音什么也不再管了。
她决定,任由命运带着她走下去。
她算计够了,想休息了。
并且,靡音想起了青兮的话。
“靡音会活下去的。”
“她会出宫,她会嫁给一个爱她的男人,她会幸福下去。”
这是青兮最后说的一句话。
既然如此,那么,就实现姐姐的愿望吧。
活下去。
可有可无地活下去。
靡音想看看,命运究竟还会给予她什么。
她想,现在的自己,已经不在乎了。
无论是悲伤,还是快乐,都参杂了水,对她而言,都不再是鲜明的了。
而且,无论怎样,她还有最后的一条路——死亡。
有了后路之后,什么都不用担心了。
靡音就这么想着,跟随着极净万离开。
但是离开盛容,也并不是这么容易的事情。
这些天,古月镇加派了重兵,严格检查出入人员。
到处,都是紧张的气氛。
皇宫中,并没有传出殷独贤的死讯,很平静。
平静得让人无端生出一丝惶然。
当极净万带着靡音来到古月镇时,这里已经防备起来。
他只能住进客栈中,稍做歇息。
但暗自观察了几日,发现城门的守卫越来越森严。
于是,极净万当机立断,决定尽早离开。
他买通了守门的上上下下各位将领,确保万无一失后,才带着靡音起程。
靡音坐在马车上,脸色淡静。
窗外的景色,偶尔会透过布帘的缝隙,钻入她的眼帘。
阳光,是厚重的,干燥的。
青石板上,全是斑驳的痕迹。
这里的集市,热闹,带着朴素,各种各样的语言,混杂在一起,像是异国的歌谣,陌生中带着恍惚。
马车里的布置,是舒适的。
这里,有着小小的软垫,固定的小桌子,上面放着茶具。
极净万正悠闲地喝着茶。
小而精致的壶嘴中,倾出了细细的涓流,落在茶杯中。
极净万将茶杯拿起,递给靡音:“别急,马上就能出去了。”
靡音淡淡地看了他一眼,然后,接过。
但就在两双手接触的那一刹那,极净万的手,像蛇一般,缠上了靡音的柔荑。
靡音没有惊惶,甚至脸上没有一丝表情。
她只是安静地看着极净万,道:“我并没有着急。”
“那么,你刚才是在想什么呢?”极净万问。
他的五指,依旧将靡音的手握&住。
看上去力气不大,但是,她是挣脱不开的。
靡音看着他们接触的地方。
蜜色的手,白&皙的手,是那么鲜明的对比,不可调和。
“我在想,”靡音缓缓说道:“我们之间的关系。”
“哦?”极净万的嘴角勾起,眼角眉梢,满是兴味:“那么,你认为我们现在的关系是什么呢?”
“我唯一能确定的是,你要的,我不能给。”靡音道。
“没试过,为什么就这样确定呢?”极净万问。
“我不想再利用你。”靡音的眼中,是澄明的湖水:“所以,我要先将这一切说清楚,即使你帮了我,我也不可能依顺你。也就是说,这桩买卖,你得不到任何的好处。”
“如果我是你,”极净万将那柔荑放在自己唇边,缓缓说道:“我会在出城后才说这样的话。”
“那个时候,就已经晚了。”靡音道:“我只是想让你清楚自己即将获得的,作出正确的选择。如果你反悔,现在就可以让我下去。”
“靡音,”极净万拉着她的手,从来没有放松的迹象:“我不会后悔的,永远也不会。”
正在这时,马车忽然停了下来。
他们已经来到了城门口。
官兵例行检查。
而守卫的官员看见极净万的车子,因为得了好处,只是敷衍地检查了一下,便挥挥手,让手下放行。
鞭子一响,马蹄声重新响起。
就在他们即将跨出城门的一刹那,一个声音传起:“等等!”
那声音,穿过耀眼而疲倦的日光,穿过厚重的布帘,传入了靡音的耳中。
杨池舟。
是杨池舟的声音。
是的,杨池舟骑着一匹高头大马,向着马车走来了。
“参见王爷!”顿时,守门的官兵齐刷刷跪下来一片。
杨池舟用眼睛轻轻地将他们扫视着,最终目光停留在了那辆马车上。
“为什么不检查就放行了?”杨池舟问。
“启禀王爷…属下,已经检查过了。”守门的将领这么回答,但额上,却出了一层薄汗。
“是吗?”杨池舟这么说道。
古月镇的阳光,是干燥的,落在人的皮肤上,有种粗糙的感觉。
将领跪倒在地上,看着杨池舟的马匹慢慢向着自己走来。
马蹄与青石板发出规律的声响。
那声音,似乎是被这里的阳光所蒸腾,没有了清脆,带着一种窒闷。
那将领就这么垂着头,背脊已经被汗水浸湿。
然后,他忽然听见了剑出鞘的声音。
他下意识地,抬起了头。
正午的阳光,强烈到了极致,将所有的物事都扭曲了。
将领看见了一道弯曲的白光。
这是他最后看见的事物。
城门口一片死寂。
只剩下那将领的头颅在地上滚动的声响。
咕噜,咕噜,咕噜,最终,停下。
血,从将领光秃的颈脖中慢慢流淌着。
风,是止息的。
云,是停止的。